木槿忙藏好玉坠,收起许思颜的信,再接过萧以靖的信函时,却只寥寥两三行字:“遣蒋敏才前去朔方城接应楼相,木槿不许去。愚兄稍后即至。”
木槿有些懵。
这两人居然同时来信,同时表示会来,而且意见出奇的一致:让她等着,不许去朔方城。
但萧以靖总算一语惊醒梦中人。
果然当局者迷,她居然没想到,她完全不必亲自去朔方城。
不是缺兵么,眼前正有三万精兵;不是缺粮么,蜀兵自备干粮,加上后来打劫的,在朔方城撑上一两个月都不成问题。
难题迎刃而解。
当下诸人很快议定,由蒋敏才率主力兵马和粮草前往朔方城,木槿及其从人则跟随庆南陌前往晋州。
木槿原意,许从悦可以跟蒋敏才一起前往朔方城帮照应,省得受她部属明里暗里的白眼,冷不丁还会被痛打一顿,她也帮不了的。
许从悦也不反驳,只和蒋敏才商议几句,便见蒋敏才过来商议,却是认为公主也需要从人护卫,故而留下五千兵马交许从悦保护木槿,自己带着主力兵马径奔朔方城。
庆南陌遥遥看一眼跟随自己前来的五千吴兵,笑道:“也好。我们还需在外歇息一晚,明日才到晋州。臣正担心兵力不够,万一有狄兵得到皇后到来的消息大举来犯,恐怕应付不来。”
许从悦笑意优雅,顺势道:“蒋将军本就是可以独当一面的将才,无须我多事跟去。随我们去晋州的兵马,到时正好让蜀国国主带回去。”
思及当日吴蜀曾双双中计,虽说许思颜派张珉语过来一查再查,但查来查去前日张珉语自己都险些搭在里面了,说不准还有内应未曾清理干净,木槿也觉得带上几千可靠的兵马在自己身边更安心些。
只要木槿既然不再去见楼小眠,萧以靖那个亲卫的任务便算完成,遂安心赶回去覆命。
——或许,再隔两三天,萧以靖、许思颜又可以因为木槿而在晋州碰头了。到时三人坐下好好聊聊,应该没有解不开的心结。


木槿又问庆南陌朔方城的消息时,庆南陌果然知之甚悉,连其来历、地理、内部构架以及外面狄兵大致情形都能如数家珍。
但问起如今里面守卫情形,却是一片茫然。
他道:“隐隐听说是楼相过去了,但那边紧临代郡,狄军众多,不时来犯。我这边兵马不足,暂时仅足自保,一直未能和他联系。”
木槿更加纳闷。
许思颜再任性,也不可能为吃醋把边防大事置诸脑后畛。
若是庆南陌这边兵力不足,他不是应该在朔方城多多布置兵马,以首尾之势牵制狄军?

天将暮,庆南陌在一处山坳里驻下,令就地扎营造饭钕。
木槿难得带兵,自认纸上谈兵本领不错,实战经验大大不足,行事便格外细致,惟恐有所差错。
如今虽只有五千蜀军随在身边,她依然按照这些日子每日行军的习惯,命斥候四处打探地形和敌踪,然后对着随身所携舆图细细查看,并做下标记。
庆南陌那边传下令去,她却只让所部暂时驻足休息,却唤来庆南陌问道:“这边地势狭小,且通往外面的道路也不宽敞,一旦有人袭击,上万的人挤在一起,所有阵法兵法,一概施展不开,岂不坐以待毙?”
庆南陌躬身笑道:“皇后有所不知,从晋州往北,是大吴最干燥最荒凉的地段,每到春夏之交,常常风沙满天。臣呆得久了,对气象倒也略知一二。若猜得不错,今夜必有大风,指不定还会出现沙暴,到时连帐篷都能吹翻,将士们根本无法休息。算来附近只有此处避风,故而择在此处扎营。皇后也不用担心有人偷袭,臣会多多安排人手在外轮值,远远发现敌踪便会示警。”
木槿道:“本宫虽未见过沙暴,但沿路这沙尘也着实吃了不少。路上行个半日,洗脸的水都漆黑的。”
庆南陌忙道:“北方气候,是这样的。若到了晋州城里,四周有城郭山川相蔽,要略好些。”
木槿没有接他的话,一双清眸似笑非笑,淡淡地看向他,“寻常那些沙尘,便可让人看不清一二里外的景物或人影,若是沙尘暴…又有风声呼啸,又有沙尘滚滚,只怕敌人杀到跟前都未必能发现吧?那些轮值的将士居然能发现敌踪提前通知…莫非长了千里眼、顺风耳?”
“这…”
庆南陌一凛,小心向上瞥去,只觉这小皇后比传说中还要厉害几分,无怪纵横大吴二十余年的慕容家竟在这短短两年内一再败北,连慕容太后都站不稳脚跟,被帝后二人于不动声色间连根拔起,给逼得在乐寿堂出了家,——纵然还是太后,谁不知当年有个章太后,便是因助儿谋逆而被送在那里,几乎幽囚至死?
许从悦正在旁边伴着,见状已轻笑道:“庆将军选择在此扎营,想必是怕那些沙暴惊了皇后凤驾吧?”
庆南陌苦着脸道:“臣的确有此考虑,但显然考虑不周。不如皇后和蜀军在此间休息,臣带吴兵撤到外面去,替皇后宿卫吧!”
木槿笑道:“何必宿卫?指不定明日又有狄人来袭,还是要让将士们休息好要紧。你们既已扎营,便留在此地好了,只是夜间记得要留心多派人轮班值守。本宫已叫人到前面另觅了扎营之处,倒也不用庆将军费心。”
庆南陌连声应了,“皇后娘娘天纵之才,仁爱有德,诚我大吴将士之福!”
木槿听得很是受用,又说了两句,方带着五千蜀兵往前方看好的位置扎营。
其实隔得并不远。
虽不能如那山坳般三面挡风,后面却有一带光秃秃的短坡,只在下方生着零星的灌木,到底可以略挡风沙。
大约靠近北疆,秋冬寒冷,故而居然此处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叫作回雁坡。
木槿骑着马儿行到高处,将大致的地形一一查看过,亲自安排了好几队人轮值,才捶着腰让踏雪乌驮着自己慢慢踱回营帐休息。
许从悦不管青桦等人的白眼和黑脸,始终紧紧跟在她身侧,见状忍不住问道:“皇后似乎有些疑心?”
木槿一边叫人拿了安胎药去煎,一边反问他:“如果是你领兵,会扎营在那个位置么?”
许从悦沉吟,“若为皇后计,扎营在那里原也不错。或者庆将军事先查探过,确定附近没有大股狄军。”
木槿微哂,“真能查探得那么仔细?那他当时怎会被人设计得险些全军覆没?还是在指望五哥所领的异国兵马替他哨探军情?”
许从悦拖过一张草席,盘腿坐了,沉吟道:“皇后…疑心庆将军?就为刚才他的安排?”
木槿摇头,“你可记得我们和张珉语分开时,他说了什么?”
“他问了皇后的行踪。”
“对,他问了我的行踪,明知我要去朔方城,却问我会不会经过晋州…”
“我记得。他似乎想着,若皇后经过晋州,可以在那里歇一晚。”
“可他自己是去盛从容的江北大营,根本没打算回晋州,没道理像半个东道主似的问出这话。”
“皇后认为…”
“我怎么觉得…他其实只是在确定下,我不会去晋州?”
许从悦踌躇,“可谁不知他是皇上嫡系?他不可能加害皇上、皇后啊!”
木槿皱紧了弯月般的眉,“你在江北许久,应该知道他的底细吧?”
许从悦思忖道:“庆南陌的父亲也是行伍出身,在歼灭流寇遇害,所以朝廷对庆南陌很是优待,加上他本身勇武有力,十几岁入伍不久开始出人头地,又因耿直忠诚、不肯与慕容家同流合污显得特立独行,继而被先帝和皇上重用。从身世和来历看,并无可疑之处。”
他说到这里时,不觉微微一顿。
不但没有可疑之处,甚至有许多值得肯定和褒扬之处。
就像楼小眠。
出京那天听到狄人说出楼小眠和木槿的身世,他震惊之后,也曾暗暗分析过。
木槿迄今不知自己身世,显然是误打误撞才被萧寻夫妻收养,进而成了吴国皇后;而楼小眠有着前朝楚相的义子兼爱徒的身份,谁也不可能把他和北狄联系起来。
原来,种种不可能,只是某些匪夷所思的事实的保护色。
那么庆南陌呢?
即便庆南陌不是,焉能保证他身边没有身家清白到无可挑剔的人是狄人内应?
算来陈州、宁州一线有根基稳固的慕容氏势力在,本该更难对付;可如今吴军偏偏已经收伏陈、宁等地,陆续往江北这边收网。为何江北没有内患却连连失误,至今都显得只有招架之功,而无反击之力?
木槿注意到他神色,忙问道:“你想到了什么?”
“哦…没什么。”
许从悦略偏了头,帐外明暗不定的光线打到他面庞,便看不清他的神色,“我只是忽然想到,几次大战下来,晋州兵力并不丰裕。如今主将带了数千兵马出来接咱们,不知会不会为人所乘。”
木槿摇头,“那倒还不至于。江北大营和北乡都有派去援兵,如今晋州城里两三万的兵力还是有的,哪有这么容易被人攻陷?”
许从悦微笑,“大吴国祚天佑,驱除蛮狄不过是早晚的事。皇后也不用太费神思,养护好身子要紧。”
木槿懒懒地舒展了下手脚,“对,我不该太多疑。若庆南陌真的有什么,皇上不可能毫无疑心地把给我的信函交给他。奔波了这么些日子,到了晋州,真得好好休息两天。”
或许,还来得及跟许思颜回宫,把他们的孩儿生在宽敞舒适的瑶光殿里,让开得如火如荼的木槿花见证新一代的诞生。
风沙漫卷的野外帐篷里,自然不可能睡得舒适。
闻着鼻际纠缠着野草和沙土的气息,木槿梦里又似回到了瑶光殿,依着夫婿胸怀,在他脖颈间呢喃而笑,沾着天然阳光味道的锦衾柔软地覆住他们,连同满床旖旎。
“大狼!”
她轻唤着侧转了下身,唇角弯了弯,忍不住捧着肚子呻吟出声。

 

娘亲是女侠客、女将军,愿意受这种种风霜,孩儿却任性起来,不时伸个胳膊踢个腿表示抗议。
原来在宫中不肯吃的药,到江北成了她自己亲自吩咐了务要每日一剂煎来吃了。
等明日或后日见了大狼,一切颠沛流离都该结束了吧?
她侧了侧头,对帐外震耳的喧嚣不满地撇了撇嘴,努力寻了个舒适些的姿势卧着,却忽然心头一悸,猛地坐起身来。
风很大,沙尘飒飒拍打在被吹得哗啦作响的帐篷上,汇成海浪般呼啸而过的巨响,似要将一顶顶帐篷整个儿拔起,卷入沙尘中刮飞畛。
果然来了沙暴。
可沙暴的咆哮里,哪里传来的人声喧嚷,战马嘶吼?
她立时披衣而起,摸着自己的靴子,吃力地穿好,耳边已闻得军中鼓声点点,如暴雨般密集而下,急促而猛烈钫。
是蜀兵闻敌示警,预备作战的讯号!
外面在匆促的两声低语后,亦传来青桦焦急的呼唤:“娘娘,娘娘!有敌情,有敌情!”
被石块压得结结实实的毡帘被拉开,木槿已穿戴整齐,甚至脸上也覆了一层素帷挡住侵向口鼻的灰尘。
她透过幢幢人影眺望着东边隐隐跳动的昏黄火光,问道:“是哪方的人马来犯?”
青桦道:“不清楚。听闻许公子先前赶过去了,刚传讯过来,让我们保护娘娘尽快撤退。”
“哦!”
木槿应着,却伸手去摸腰间的软剑,问道:“我的踏雪乌呢?”
那边已急忙牵来鞍辔俱全的踏雪乌来,说道:“娘娘请尽快上马,我们立刻突围,此地交给许公子断后即可。”
木槿淡淡道:“我领出来的兵马,为何要他来断后?”
“这…”
木槿却已翻身上马,喝道:“叫人到前方打听军情,速来报我!”
“娘娘!”
“传令众将士,摆开阵形,预备应战!”
“…”
青桦又顿了顿,方高声应道,“是!”
他没有听错,木槿下令预备应战,而不是撤退!
鼓点声蓦地一变,由急促变成顿挫有致,卷在呼啸的风里,穿透黑暗里的尘沙,凌厉地传了出去。
蜀兵睡梦里被惊醒,听得风声中振耳欲聋的厮杀声,再不知敌人有多少,大多不知所措。此时闻得集合应敌的鼓点响起,什长、百长最先清醒过来,急呼喝各自所属兵马集合奔出。
鼓点再变,以百人为组的方阵随之列起,在刀盾兵的护卫下迅速向前挺进。
木槿安排完毕,策马行至回雁坡高处,留意着远近火把的变化,唇角扬起一缕笑。
遇事不惊,遇变不慌,果然是训练有素的精兵,——前提,有一个可以冷静指挥他们的好将军,将被惊慌冲乱阵脚的兵马重新凝成一股强大的力量。
她令人在坡上平坦处放了一块毡毯,盘腿坐了,再将龙吟九天琴稳稳置于膝上,指尖勾抹,奏琴。
说什么琴艺高手七不弹,说什么务要焚香净身遇知音整衣冠,说到底只是把弹琴当作雅人的雅事罢了。
而如今,她不是雅人,而是混迹军营,要为自己和部属劈杀出一条生路的女将军。
黄沙漫卷间,谁人指间拨弦,一曲惊天下
许从悦正冲在最前方,带着最早发现敌踪的部分蜀军拦住围过来的狄军,尽力阻止他们合围向木槿所在的方向。
这时,鼓点声声响起,身后兵马唱喝声一片,正集作方阵向前推进,却是井然有序,再不像被人偷袭时的慌乱失措。
许从悦不知是惊喜,还是惊吓。
黑夜和沙尘阻碍了蜀军的视野,但同样也阻碍着狄军的视野。
木槿驻扎下来后,便让许从悦唤来军中大小将领,让他们细细观阅了舆形图,即便大老粗也让他们弄清了附近道路,以防夜间或第二天有敌军趁着沙暴刮来时袭击。
狄兵本想趁沙暴之夜偷袭,可惜蜀兵防得极严,尚未袭到便被巡防的蜀兵察觉,许从悦当机立断主动出击,狄军根本没来得及形成包围圈。
因着这两点,蜀兵占着天时地利,又能迅速布起攻防阵,脱身应该不难。
可木槿必定不知道,狄兵究竟来了多少人。
纵然沙尘漫天,尽忠职守的轮值将士还是将各自查到的消息陆续报来,许从悦几乎可以肯定,来犯狄军当在一万五以上,两万五以下…
也就是说,足足是蜀军的三倍到五倍!
这一仗,怎么硬拼下去?
正思量之际,忽闻琴音一线,穿过千军万马,穿透漫天黄沙,破开无边黑暗,嘹亮地直冲云霄。
八百里分麾下炙,五十弦翻塞外声,沙场秋点兵。马作的卢飞快,弓如霹雳弦惊…
竟是一曲《破阵子》!
声音的来源,不过区区几根丝弦,偏能压下双方激烈的交战声,以一种逾越常理的声线,清晰而激烈地钻到各人耳中。
慷慨激昂,气冲斗牛,潇洒驰骋天地,奋勇冲锋沙场,拥那壮心满怀,展那豪情满腹,如饮醇酒般酣畅淋漓。
了却君王天下事,赢得生前身后名!
莫辜负,青春好!
莫等那,白发生!
这生这世,且看好男儿决战沙场,笑取敌人首级;且看大丈夫纵横天地,建功立业,封妻荫子!
连自认万念俱灰的许从悦都已心潮澎湃,热血激昂,更别说其他人了。
哪里是琴声,简直是妖乐,蛊惑人心的妖乐!
“杀!杀!杀!杀!”
不知谁先带头喝起,但闻方阵冲锋间,和着那九天鹤唳般的琴声,顿挫有致地呼喝出声,激出的是对阵杀敌的满腔热血和勇气。
竟是前所未有的士气高昂。
而狄军眼见偷袭未能一击成功,对方反应竟似早有准备,加上那不知从何而来的琴声,竟被扰得心神不宁,连狄军将领都不得不重新评估眼前的形势,不再认为这次的胜利可以十拿九稳。
许从悦听说过木槿的琴声可以疗人疾痛,再没想到木槿的琴声还可以用于打仗。
他禁不住回头看了一眼那处短坡。
这么厉害的沙暴,即使白天都未必能看清人影,何况是现在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
可他知道,那个怀孕八九个月的女子,他悄悄爱慕了多少个日日夜夜、却从不敢吐露半个字的女子,就在那里。
他的眼眶忽然热了,一颗心却又格外的安妥。
她就在和他靠得很近的地方,与他彼此呼应,携手作战…
“去杀了那个人,去杀了那个人…”
嘈杂的厮杀声中,有北狄的将领用狄语在怒声高呼。
显然发现那琴音的古怪,决定先去对付弹琴之人。
就在这时,忽见一道焰火破开黑暗,流星般直窜夜空,在风沙里旋出了明蓝绚紫的一大朵木槿花。
所有人都有片刻的停顿。
然后,便见又是两道焰火先后飞上天空,缓缓绽出两朵木槿花,被狂风里翩然斜舞,花瓣似活了般舒展着,再被吹作璀璨星光,在血光弥漫的黄沙里摇曳生姿,令人目眩神驰。
“是皇后!是吴国皇后、蜀国公主!活捉她!活捉她!”
又听得狄人阵阵喝叫和鼓噪声。
可琴声仍在继续,木槿明明还在山坡,那焰火又是谁放的?
那居心…不只是向附近的人求援吧?
你有谋,我有计,这天下,谁怕谁!
木槿花的焰火飞天之处,正分布着后方最强盛兵力,呈凹字形分布。
狄兵仗着人多,终于找到了凹字形的那处缺口,向前猛攻。
蜀兵在黄沙漫卷的黑夜里退着,看似不支,却悄无声息地拉大了网,只留了下风处的缺口。
狄兵越涌越多之际,忽闻哪里传来一声叱喝:“放!”
狄兵攻击得也小心,最前方的正是刀盾兵,闻言立时猜着有陷阱,连忙举起盾牌,预备挡下暗中射来的暗器或飞箭。
但闻“当当”之声不绝于耳,上风处果然有数十件圆圆的物事掷了过来,却毫不锐利,甚至有些笨拙。
笨拙到一碰到挡过来的盾牌便裂了开来,或炸了开来…
滚滚浓烟,瞬间从那物事中冒出,顺着偌大的风势向下风处源源不断涌来的狄兵吹去。
呛咳声里,近处的狄兵晕眩着纷纷倒下。
稍远处的,一时未倒,也禁不住高叫道:“有毒烟,有毒烟…”
返身向来路奔逃撤退,然后或栽倒,或和后面的狄兵撞作一团。
更远处的,被疾风卷来的迷烟一熏,虽药性不足以令他们晕倒,却也能让他们四肢无力,头晕目眩,再眼见前面的人倒地,再也顾不得判断,掉头便要奔逃。
可后面源源不断都是冲着皇后而去的大批狄兵,早将他们去路堵住,又能往哪里逃去?
“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往前冲,往前…”
有狄兵将领在呼喝下令,却被那顺着风势飞快飘来的迷烟一呛,眼前顿时一阵昏花,差点当场倒地。
“将军,将军…”
有人扶起他,却已惊恐万状,也只抢住他往退缩着,却被还在往前涌的人群堵住,只得慌忙乱叫道:“快撤!快撤!有陷阱,有陷阱!”
可暗夜沙暴里,话语哪能传得到远处?
不知哪里传来几人在用半生不熟的狄语尖叫道:“将军死了,将军死了!”
又有人在叫道:“风神发怒,吃掉了好多人!”
“我们败了,快逃,快逃!”
“那皇后是真命皇后,有神命护佑,过来的人都死了,死了!”
狄军大哗。
信也罢,不信也罢,眼见伙伴一个接一个倒下,自己恍如被妖风追着般浑身乏力,除了逃还能做什么?
毒烟蔓延的越厉害,那惊恐传播的速度越快。等毒烟被吹得快要消散时,几乎整支狄军都已大乱。
先前受了命令的人还在往这边涌,这边急于夺路逃命,只顾往外推搡…
附近蜀军多站于上风处,且以布帛包住口鼻,极少受那迷烟影响,见状齐齐吆喝着,砍杀着冲上前去。
混乱时,狄兵哪里还辨得出胜败,分得出敌我?只顾着按自己的本能推搡着,踩踏着,甚至挥起刀剑,努力要杀出自己的一条生路…
踩踏和自相残杀而死的人,竟比被蜀军所杀的还要多。
-女儿身,男儿志,我是木槿,我为自己代言
这一场战役,蜀军以五千大败两万狄军,斩首一万有余,多少年后尚为人津津乐道。
吴国皇后萧木槿不肯居功,将战功尽数归于许从悦,但无人不知此战因皇后而起,甚至得了风神护佑,故而边民改回雁坡为皇后山。又因萧木槿在此战后失踪,民间多猜疑其战死,并指认距离皇后山不远处的一处坟头为其埋骨之处,命名为皇后坟,并立碑为记。
后来消息传到吴帝许思颜耳中,气急败坏令人平坟砸碑,绝不许提个“死”字。
于是,无人再敢提什么皇后坟,却因为木槿曾是蜀国公主,转而将那处地方称作了公主坟。
这是明着欺蜀国国主远在千里之外,没办法为自己的妹妹正名了。
可所谓的风神护佑,其实不过是一场沙暴而已;那噬人之物,不过是在当年蜀国夏后留下的“百步见阎罗”改装而已。
木槿不像母后那样好心,禀着医者父母心,处处怕伤到人。
那么好用的东西,对敌之际有烟无毒岂不太可惜了?
特别是醉霞湖之变,木槿吃了不少亏,便懊恼没在自保方面多下工夫,于是头一个便打起了这玩意儿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