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伤势不轻,根本无法自己好好坐住,半个身子靠在李婶肩上,衣衫已经给换了,半披于身的素色裘衣下,纵横的纱布草草缠在胸背部,渗出的殷红血迹在雪白纱布上显得格外怵目惊心。

我根本无法分辨心中到底是恨还是痛,五味瓶乱七八糟在心头碎开,氤氲上来的苦楚热气直冲鼻端,酸涩难当。

不想再为这样的人迷惑失态,我忙别开停留在他面庞上的眼睛,离他远远地在一旁坐了,淡淡道:“你们两个就随在我身边,让别的侍卫们引开追兵吧!”

林翌、达安木彼此对视一眼,恭声应了,急急下去安排。

不一时,我原来坐着的那辆华丽马车,连同原来那辆旧马车,在成群秦王府侍卫的扈从下,迅速向前冲去。

到下一个分叉口,他们将分成两路,各行往一个方向。

而我们这辆马车一路行下去,也会在另一处较隐蔽的地段换车,然后继续分开,继续前行。

料想宇文清逃离,安亦辰一定会想着他会往沧江方向逃逸,所以我一时也不敢往沧江方向去,反而向北行去,只盼等宇文清恢复过来,能在自己的部属护卫之下,顺利逃回南越去。

===================

祝大家新年愉快,牛年牛气!放鞭炮啦............


230.落玉篇: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风(三)
想当日越州城草木皆兵,安亦辰尚能带我全身而退,宇文清能耐不在安亦辰之下,想逃开应该也不是什么难事。

我只需等到宇文清大致恢复了,和自己的部属取得了联系,便可回秦王府了。

只是回秦王府后会遇到安亦辰怎样的狂风骤雨,一时也顾不得细细思虑了。——便是我放了宇文清刺了他的心,了不得再好多天不与我说话,难不成还把我关起来打一顿不成?

一直换了三辆马车,我都没有再看宇文清一眼,只当这个人不存在一般。

也许,这又是我在自欺欺人,费这么大劲将他救出来,我又怎能将他视若无睹?

只是,心中的恨,心中的怒,甚至那积累了多少日子无法诉出的哀痛委屈,如层层的丝线,柔细而坚韧地一圈圈纠缠在心里,把我束缚得好生疼痛,几乎要透不过气来。

不想再多看他一眼,那种纠缠太过累人。

如果安亦辰不是用我的玉将他诱擒,我根本不会考虑去救他,即便……即便我会为此难过很久。

宇文清也很安静,除了低低的咳嗽,我没听到他说一句话,甚至是发一个音节。

直到换了第三匹马车,傍晚的夕阳如洒金般透窗而入,才听得他道:“栖情,这样换车,也不是行的。相对于秦王的兵力,即便换了十辆马车,把他的兵力分散到数十处,也足够将我们一网成擒了。”

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低沉从容,但我听来却刺心得很,冷笑道:“宇文太子足智多谋,用兵如神,天下皆知。却不知这次怎生如此无能,竟然落到这样的境地?”

我停了半晌,总以为他必然会为自己辩解几句,并且将安亦辰如何诱骗擒拿之事表白一番。谁知宇文清只是低了头,黯然苦笑,并无只言片语,虽然容颜苍白,但眉宇间依旧一片安宁温润。

带了点赌气意味,我问道:“依你说,我们现在该如何呢?”

宇文清闻言,方才微笑道:“这里离北城门较近,我们可以夹杂在踏青回去的马车中,一起回瑞都去。”

“回瑞都?”我失声叫了起来。

好容易从瑞都逃出,又怎可再回去?

但细想一想,立时明白:正因为城门那么多守卫都见证了我们的车辆离开瑞都,而且从常情分析,我们此时应该盼着离瑞都越远越好。故而不管安亦辰往哪方面推测我们的动向,一定也不会料到我们会回瑞都去。

逃去的是宇文清,安亦辰很可能会亲自出马追击,他的视线,不会停留眼皮子底下的瑞都!

“瑞都,我们有可以藏身的地方么?”我定定神,问。

林翌等人虽在暗中设了自己的秘密联络地点,可安亦辰派人一直监视着他们,说不准那些秘密地点早已不成为秘密;何况放走宇文清的是我,我那些老部属回秦王府后不给重点监视甚至关押起来才怪。

而李叔能在仓促间找到帮手来,足证明南越或者宇文清早已安排了不少眼线在瑞都了。

这些人,一定有着足以掩人耳目的光明正大身份。

果然,宇文清答道:“有。接近北城门处有一处绸缎庄,可以暂住。”

“那我们……回瑞都去吧!”

我不得不承认,宇文清的智谋始终还是高我一筹。他的计划,应该比我更加周详吧?

何况,我也不想离瑞都太远。

我不知道安亦辰在我放走宇文清后会有何反应,离他近些,至少我可以及时打听到他的动态。

马车拐了个弯,迅速奔入了通往北门的官道。

风微烟澹,芳草长川,夕阳如血,映照半边晚霞,是旖旎的玫瑰紫,眩烂夺目。

我们的马车混入了那些踏青访友,赶在傍晚关城门前回城的马车之中,如江流汇海,顿时消失了踪影。这条官道向南是瑞都,向北则是晋、青、黑赫一带,我素来与黑赫诸人交好,便是安亦辰发现其中有一辆马车消失在这条官道上,一定会想着我把宇文清送黑赫去了。——既除掉了大晋的眼中钉,也避免了宇文清被他杀害的命运。

夜幕降临时,我们终于来到北城一家绸缎庄的侧门,李叔下了车,走向前,叩了三声,再两声,按这样的频率叩了三遍,便有人将门打开了条缝。

李叔闪了进去,过一会儿,好侧门便打开了,一个大腹便便一副掌柜模样的中年男子伴在李叔身边,将我们恭恭敬敬迎了进去。

我也不知根本不会说话的李叔到底是怎样和人家交流的,但那名中年男子显然知道了宇文清的身份,却对我的身份很迷惘,因此见我下车来,弯腰施了一礼;而见宇文清被扶出,已大礼叩拜。

宇文清的头发已被梳理顺了,只是仅披了一件空荡荡的裘衣,很有些狼狈;被连抱带挽扶下车时,他的脚已是一软,轻哼一声,好容易才勉强站住,平淡地说道:“汪湛,你记住,这里没什么贵人皇子,也没什么部将属下,我姓文,那位姑娘是我的妹子,都是你的表亲,知道了么?”

他的语调虽然轻柔温文,不见丝毫贵倨之气,却自有一番凛冽之气,不容置辩。

“是!”汪湛立刻紧张地应了,一面上来扶宇文清,一面低声道:“东厢里一直备有两个干净的房间,只是被褥陈设,都很是简朴,只怕……”

宇文清勉力道:“罢了,带我们去吧!”

=====================

风月栖情建了个VIP读者群,群号:79727134,喜欢本文的亲们可以加入其中聊聊,呵!祝多拿红包哦!

231.落玉篇:第十八章 月下梨花落晚风(四)
他的声音很是虚弱,勉强在诸人扶持下向前走时,额前已渗出细密的汗珠,显然很是吃力。

我从不知道安亦辰也会对人动用私刑,而宇文清身为南越太子,与安亦辰交战多次,彼此性情也该了解,绝不是那种被毒打几顿便肯将行军布防交待出来的软骨头。

何况安亦辰只是私擒他,并不曾交给朝廷处理,只怕连安世远也不知道,他能干的好儿子曾把大越的太子捏在自己的掌心,并且怀有私心。

那么安亦辰毒打他,只能是为我了。

默默看着宇文清那熟悉而陌生的身形艰难地走在前面,我一阵阵地神思恍惚。

当年,那竹篁中凝云散霭的绝世少年,一日复一日,就变成了眼前这个与我纠葛了多少爱恨仇怨的大越太子么?偏又如此孱弱,孱弱得让我在往事与眼前情景不断交替,如沸水般翻翻滚滚,煮得大块气团,不断从胸前涌起,噎在喉嗓口,咽之不下。

东厢房前那大树的梨花或待放枝头,或风华正盛,如天宫的琼枝玉树,清洁如玉,纯白如雪,亦如……当年那洁净如云的少年。

风吹过,簌簌梨花如雨落,于溶溶月下舒缓飘落,如大滴的泪珠缤纷婉转,迷蒙了眼前的男子,迷蒙了我的心胸,迷蒙了我的脑海。

拂了一身还满的,不是落花,是细愁如晚风,沾衣不去,沁入肺腑。

东厢总不过三间房,其中两间形制相似,收拾得很是齐整,眼看着众人将宇文清送入其中一间,我也不去理会,自顾占了另一间。

而这许多人中,就我一人是女子,那个汪湛虽不知我来历,却丝毫不敢怠慢。刚坐定不久,便有和我身量相似的袍衫衣裙送来,足有好几套,质地都不错,颜色也清淡不惹眼。又有女子用的妆盒以及脂粉花钿,也是市面上所能买到的最好的了。

因不好拉我一起吃晚饭,主家又备了极精致的小菜和细粥、米饭,送到我房中来,让一名很伶俐的侍女前来服侍着用餐。

自从昨晚得知宇文清被囚,到我设计安排救人,这一两日我也乏得够了,遂打发走了侍女,早早卧于床间,却只睡不着。

安亦辰此时应该已经发现我带了宇文清逃走了吧?也不知心里在怎样地怨我恨我恼我!

他瞒了我,利用我的凤玉抓捕宇文清固然是他不对,可他擒宇文清的初心,显然是为我对宇文清似有还无的暧昧情感。

他那样骄傲的一个男子,那样痴心待我的一个男子,怎么不吃醋,不恼火?压抑了不针对我,只针对让我心乱的宇文清,只怕已极是隐忍了。

我若长时间不回去,他……他一定要急得发狂了。

我几乎无法好好躺着,只是在锦衾中辗转反侧。换了以前此时,我应该正一边和夕姑姑说话,一边在等他回来吧?

安亦辰有力的臂腕、温暖的胸怀,总是让我那么安心,那么信赖。

宇文清现在必定已得到了很好的医治以及照顾,只要这个隐居地点保密,他应该也没什么危险了。

明天,向宇文清把有些事问清楚了,我就回去吧。便是安亦辰瞒我再多,做错再多,他也是我终是依托此生挚爱的良人。

何况,我很想他,想得几乎无暇再去关心那个被我救出的宇文清,伤势究竟怎样,恢复得如何。

毕竟,他是宇文清,心机深沉的宇文清,不再是我从十四岁就疯狂恋上的医者白衣。

无法安于枕间,我悄然坐起,在沉沉黑暗中拥着锦衾,怔怔望向窗外,满脑中,都是安亦辰温文俊雅的微笑,连鼻尖都似闻着了他身上那股和着淡淡龙涎香的清醇气息。

一树梨花飘香玉,满怀萧索望月人。

夜禽飞过,一声哀凄的唳鸣,伴着扑楞楞的拍翅声远去。


记不得这夜是什么时候方才睡着的,只知这一晚的睡梦里,也是极不安宁。做了很多个梦,甚至还梦到了颜远风。

他和当日在皇宫中一般,牵住我小小白白的手,沿着花圃一步一步向前行着,那双深若秋潭萦情蕴愁的眼睛,只凝在花圃尽头的母亲身上,轻声唤道:“婉意,婉意……”

母亲便怔怔地落下泪来,哽咽地说着:“远风……终究是我,对不住你。”

颜远风便只是沉默,沉默地望着母亲,望着我,望着春日里失了颜色的百花与碧草……

于是,我哭了。

一直到死都沉默着不去争取的爱情,随着他的死,终结于母亲的怀中。

后来再梦到白衣时,觉得他看起来和以前不一样了。

那眼睛,不再倒映青天云影,宛若明珠闪耀,却幽幽暗暗,如激流涌动的地下寒泉,用易碎的冷漠,饰那如潮的忧郁。

那一刻,他的形象似与如今的宇文清重叠,而他的眼神,又与颜远风的忧伤何等相似……

我习惯了晚睡晚起,可这一日,我一醒来看到窗纱被霞光染就的轻红,便再也睡不着,披衣起床时,整个脑壳都在疼着,似被谁深深扎了一针般痛得憋闷。

打开房门,便有侍女匆匆捧着洗漱用具进来侍奉着梳妆洗漱。

我简单地盘了个髻,用根飞云嵌宝珠凤头钗簪了,换了淡霞绯色的长衫,虽是寻常质料,倒也剪裁合体,只是睡得不好,面色便有些苍白,显得容颜清冷,不若以往明媚娇妍。

 

232.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春愁(一)
一时又有早餐奉上,我草草吃了,问道:“我的随从们呢?”

侍女答道:“住在南面的耳房里。这会子都吃了饭了,在看文公子呢。”

文公子?

我才记起现在宇文清和我的身份是那位汪湛的表亲,文公子和文姑娘。

“文公子……怎么了?”我用茶水嗽了嗽,问道。

“文公子一直在发烧,下半夜时开始昏迷,现在还在说胡话呢!”

侍女说着,为我重新端了喝的茶来,将嗽口的茶撤了。

我半天才抓住那侍女说话的重点。

宇文清病了?病得很严重?

当日在浏州时,他便似不时会咳嗽一两声,气色并不好;昨日救出他时,林翌也曾说过他在发烧,但我几乎从未曾将他的病痛放在心上过。

他还有一重身份是医者白衣,那个天下闻名的少年神医,不是吗?他自己有什么疾病,想治愈难道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迟疑半晌,我还是决定去看看他。

若真的病重,一时自然无法离去;若是侍女夸大其辞,我还是告辞回秦王府去,免得安亦辰担心,也免得自己心头七上八下地不安。

只有出了府,才意识到自己对秦王府那种被温暖包围的感觉是多么的留恋,哪怕那些温暖的背后,有着多少刻意掩去的阴冷。

步入那间卧房时,正有一名郎中被汪湛送了出来。那郎中一边和汪湛说着,一边摇着头,而汪湛的脸已经发白了。

我忙进去看时,宇文清正安静卧于衾间,眼圈发青,浓睫覆于眼底,不断地颤抖着,面容已如宣纸般雪白,连一点血色都不见了。

李叔、林翌、达安木,甚至不知何时赶来的李婶都正围在宇文清床边,一见我进来,不约而同让出一条路来,盯着我的眼神,均有些奇异。

李叔李婶当日见证过我与白衣的相爱,眼神特别并不奇怪,林翌和达安木,以前从未见过当年的白衣,也未见过宇文清,为何也这般疑惑怪异?

“他怎么样?”我带了几分不情愿地询问着。

李叔、李婶俱是哑巴,能说话的,只有林翌等人了。

“说是病得挺严重。”林翌皱了眉,道:“不像是外伤引起的高烧,似乎是一种寒性的病症。但刚那大夫诊断不出来。”

而李婶忽然冲过来,对我比手划脚,啊啊作语。

我迷惘道:“你想说什么?”

李婶一时住了手脚,怔怔地望住我,然后成串的泪水直挂下来,沿了她苍老的鱼尾纹四散滑落。

而李叔已抖抖索索从怀中取了张折叠得极好的纸出来,送到我面前。

我拿起来看了看,原来是张药方,却不是白衣的字迹,而看那张纸的叠痕以及微微泛黄的颜色,应该是陈年之物了。

可我又不懂药理,他给我做什么?

李婶却似明白过来,抓我了拿药方的手,拉了我向宇文清指去,已是满面的焦急和担忧。

我问道:“这是治他病的药方么?那你们去抓了,快煎给他吃吧!”

李婶额上层层泛出汗珠来,将道道皱纹浸润得如纵横的沟壑。她做了个喝药的动作,然后掩住自己的嘴,摇着头,又指向了宇文清。

我终于明白过来了:“他不肯喝药?”

李婶似松了口气,擦着汗连连点头,然后充满希冀地望着我。

我不由怫然道:“他不肯喝药关我什么事?难不成我让他喝,他就喝了么?”

我淡淡地又看宇文清一眼,忍住心头不知不觉的绞缠纠结,自顾往外走去。

这里,林翌忽然叫住我:“公主!”

我顿住脚,温和道:“什么事?”

发生了宇文清这件事,我总算明白了当日宇文清和昊则的苦心。的确,我也必须拥有自己的独立力量,哪怕只是依附于秦王府的微弱力量,才能在最后的关头保护好自己,以及,尽量保护到自己想要保护的人。而林翌这样忠心的侍卫,对现在的我来说已是万金难买,自然必须另眼相待。

林翌却有些局促。他搓了搓手,吃吃道:“公主,这个宇文……文公子,他……他似乎一直在唤着一个人的名字。”

“唤一个人的名字?”我瞪着他因瘦削而不若以往圆润的面部线条,刻薄地说:“大概是在叫他的绯雪妹妹吧?”

我不会忘了,他当日便是为了绯雪将我赶出越州,只是奇怪,为何至今还不将他的好妹妹立为太子妃。

而我冲口说出这句话时,房中忽然寂静,风过梨花时花瓣簌簌飘动声都能传到耳中。

我不解而诧异地打量着他们,隐约觉得自己说错话了。

可我说错了什么?

这时,床上的宇文清仿佛听到了什么,平静的身躯也开始颤动,清秀的眉目皱起,苍白的容颜如倒映于幽蓝波光中的白云,在水纹里不安荡漾;他的口中,正含含糊糊地念着什么。

很短的音节,并不难辨析,他不断在叫着:“情儿,情儿……”

我瞬间石化,木雕般呆呆站在床前,瞪着那在昏迷中犹自不掩凄苦神情的男子,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情儿,在很久远的过去,在最亲密的时刻,他会这么叫我。

那种亲呢和宠纵的称呼,曾让我毫不犹疑地认定,他是我一生的良人,并认定他不会辜负我,正如我不会辜负他。

 

233.落玉篇:第十九章 风过影动病春愁(二)
但他不别而去,助纣为虐害死萧采绎,追杀安亦辰,将我逐出越州城,桩桩件件,如钉子般锤砸在心口,如不是安亦辰这一年来的爱护怜惜,我只怕早已是乱葬岗的一堆枯骨。

如斯狠心而绝情,早让我由失望而绝望,将那原来如磐石无转移的热烈情感渐渐冷却,直至冰冻于心头最阴暗的角落,不肯再给自己一丝萌芽的机会。

所以,我才能渐渐宁静而快乐,宁静而快乐地接受了安亦辰,享受他最贴心的照顾和爱惜。

但现在,他又算是什么?

情儿,莫非还有个人,也叫什么情?我何必再来多心自寻烦恼?

正狠下心肠来迈步准备离去时,忽听得低哑的两声咳嗽,接着“扑嗤”一声,满屋里是倒吸一口凉气的惊悸声。

而一旁的侍女已惊叫一声,忙忙地叫道:“文公子,文公子,你怎么样?”

耳边传来宇文清低而促的一声呻吟,叫我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下。

宇文清趴于床沿,他的背部还在剧烈的起伏着,似无法压抑体内怒涛般的不适。苍白如雪的面颊被漆黑的发丝掩住一半,更显得面无人色,奄奄一息。

而最怵目惊心的是,他的唇角,正挂着一缕鲜血,黯沉发黑的颜色,一如白石地面上正盈然跳动的一团。

心里似被冰水猛地浸了一下,陡地收缩疼痛。

门槛就在眼前,却已迈不过去。

这时宇文清似神智略清了一清,勉强抬起头来望了望我,似发觉我的不安,苍白之极的面容之上,居然挤出极温软的轻笑:“我没事。”

轻淡清浅的笑,一如既往,连两颊的酒涡都和以往一般微微地陷落,令人魂不守舍地回到那一年,那一年春意妩然,连每一片树叶,每一根青草,每一块沙石都蕴了浓浓的春情如醉。

不由自主一步步走向他,憋住自己嚎啕大哭的冲动,我尽量冷淡地问:“你不是天下最好的神医么?怎么会让自己病成这样?安亦辰是不是用了什么伤你内腑的刑罚?”

宇文清尽力支撑着躯体,靠着枕头倚着,温和平缓地回答:“没有。只是……老毛病而已。”

他泛起清苦的涩笑:“其实你应该也听说过,我自幼患病,方才有机会离了那万丈红尘,避于山间学医。那病一直除不了根,也要不了命,只在身体太过虚弱疲累时才会发作……这几日的确倦了点,一逃出来,心神松懈,身体便吃不消了。——不过休息两天,便好了。”

我瞥过依旧在淌眼抹泪的李婶,问道:“李婶说你不肯吃药?”

宇文清虚弱一笑:“我是大夫,我知道药有多苦。”

我没想到过他居然是这个回答,听来倒有几分小孩撒娇抱怨的感觉。

好在宇文清立刻又说道:“不过,我会……吃药,很快调理好身子,不给……秦王妃带来更多麻烦。”

他的身体慢慢软了下去,最后的呢喃微不可闻:“我没想到……你还肯救我。”

秋潭般幽深不可测的眸子若含清愁,静默地凝于我面庞片刻,渐渐无力闭上,头已歪到了一边,发丝零落,却是支持不住,又昏过去了。

憋住胸中的委屈,鼻中的酸涩,我向李婶道:“你还不去抓药?”

李婶连连点头,拉了侍立一边的汪湛,飞快跑了出去。

我又看了倒在床上的宇文清一眼,慢慢向房外走去。

足下似有千钧。

素缎的绣鞋面上,是一对戏水于碧藻间的金鱼,米珠的眼睛,如含了满眶的泪珠,盈盈欲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