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继笑了下:“阿仪。我这么叫你可以吗?”
她颔首。
“你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见你的。见你和姒墨。你要等我。”
说完这句话,他便站起来出了山洞,动作没有一丝迟疑。慕仪睁大了眼睛看着他高大挺拔的背影,似乎少看一眼就再也无法弥补了一般。
今夜没有月亮,山洞外漆黑一片,他的身影慢慢融入黑沉沉的夜色,再也看不清了。
后来的很多年,秦继背对着她走出山洞这幕一次次出现在她的梦里,和那些带血的往事一起纠缠着她,怎么也挣脱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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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仪顺着后山的小路逃下白云山的时候,半山腰忽然一声巨响。她应声回头,只见火光冲天而起,半边天空都被烧得通红。
那个地方,就是半个时辰前她与秦继待着的地方。
她眼中猛地涌出眼泪,然而不过一瞬便狠心转过了头,朝前飞奔而去。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找到的纸条上的那个地址,看到那个院门的时候不由庆幸还好姬骞将秦姒墨安置在了煜都城外,不然这个时辰城门已关,自己是无论如何也进不去的。
那是一处三进的院子,也算是气派了,此刻朱红大门半开,门外竟然连一个看守的人都没有。
她迟疑着立了片刻,还是伸手推开了门,触目所见的景象立刻惊得她说不出话来。
满地的尸首,流淌不尽的鲜血,她一瞬间觉得自己似乎回到了先前的白云寺,唯一的区别是这里的尸首比白云寺还要更多,更惨不忍睹。
她忍着心头的惊骇恐惧一步一步跨过那些尸首,然而地上的鲜血实在太多,她觉得她的绣鞋似乎都被浸润了一般。那种感觉太可怕,她控制不住地腿软,一个不留神便踩到了一具尸体的身上。
她吓得跌倒在地,手又刚好按上了另一具尸体,触手甚至还有温热的感觉,看来刚咽气不久。
她再也忍不住,爬起来闭上眼便朝里跑去,也不管自己踩到了什么或者碰到了什么。
等到终于冲进第三进的院子时,正好听得一声凄厉的鸟鸣声。她一把推开房门,只见秦姒墨倒在地上,大腹便便,而她面前的地上躺着一只通体青碧的小鸟,此刻浑身羽毛都被鲜血浸湿,已没了气息。
她愣愣地看着那个小小的身子,是小青!是那个陪她度过漫漫寒冬的小青!
它一定是自己跑来保护秦姒墨,看到剑锋朝她刺去就傻乎乎地扑了上去!
她觉得眼中一热,眼泪猛地涌了出来。
秦姒墨面前立着一个黑衣人,此刻垂眸看了看地上的小鸟,没有犹豫,手中的长剑再次往她身上刺去。
完全没有经过思考,慕仪一把扑上去,双手毫不犹豫地握住剑刃,殷红的血顺着手掌涌出来,滴到了地上。
她本以为那个黑衣人会不管不顾地继续动手,可谁知对方看到她竟愣住了,半晌才慢慢道:“大小姐?”
她愕然:“你是…”心头狂跳,怎么回事,这人居然是父亲的人!
下一刻她便反应过来,一把将剑尖抵到自己脖颈处:“我不管你是来干什么的,我不许你动她!”
对方默了一瞬:“这是左相大人的意思。这个女人怀了太子殿下的孩子,生下来就是长子。若不杀了她,早晚有一日她会成为温氏的大患。”
“东宫的内宅之事父亲大人竟也操心上了?我不信。”慕仪冷声道,“太子殿下的子嗣问题自然是我这个太子妃来处理,不劳父亲大人费心。你回去告诉他,就说是我的意思。是我不许你杀她的。”
黑衣人慢慢道:“请大小姐不要为难属下。”
“你若不应允,便带我二人的尸首一起回去交差吧。”说话间,她已朝前走了一步,黑衣人猛地收手,剑尖仍刺入脖颈处的肌肤半寸,鲜血顺着流了下来。
许是被慕仪坚决的神态吓住,黑衣人竟真的收了手,转身离去。
慕仪直到他走出门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真的把他说服了,呆立原地,直到身后秦姒墨的惨呼声响起。
她忙走到她身边,迭声道:“你怎么了?他伤到你了?”
秦姒墨艰难道:“不是,只是方才我惊动了胎气,看来是要生了…”
慕仪的脸色立刻煞白一片。
她手忙脚乱将秦姒墨扶到床上,这才明白方才那黑衣人为何会那么轻易地离去。想来他已经预料到这个状况,他断定秦姒墨活不过今夜。
醒悟
慕仪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居然会面临这种状况。这间屋子外面躺着一具又一具尸首,屋子里是即将临产的孕妇,唯一能帮忙的人却只有她一个。
秦姒墨看她不知所措,艰难道:“你别怕,我前些日子跟那些稳婆学了一些生产的事情,大抵知道该怎么做…你、你照着我说的去做就好了…”
慕仪仓皇地看着她,胡乱点头:“哦,好…”
这一夜实在太长。
慕仪握着秦姒墨的手,一遍遍地在她耳边叫她用力。秦姒墨痛得大汗淋漓,原本淡静美丽的五官扭曲在一起,嘴唇都被自己咬出了血。
中途她实在扛不住晕过去了一次,慕仪急得握住她的肩膀大吼:“你起来!我答应过你哥哥会保护好你的!你给我起来!你要是还想要你的孩子就给我清醒过来!”
秦姒墨被“孩子”那两个字唤回神智,眼神几分涣散,然而在接触到慕仪坚定的神色之后忽然涌上来一股力气,拼尽全力发出一声呐喊,然后脱力一般软倒在榻上。
随之响起的,是婴儿嘹亮的啼哭声。
慕仪小心地剪断脐带,用热帕子擦干他身上的血迹,将他放进准备好的小被子里。
秦姒墨半眯着眼睛,慕仪抱着孩子走到她身前:“你看看,是个男孩子。他哭声很响,一定很健康。”
秦姒墨露出一丝微笑:“是我的孩子。”
“对,是你…和太子殿下的孩子。”
秦姒墨抬头看着她:“你不恨我吗?”
慕仪沉默了一瞬,摇摇头:“我一开始生你的气,讨厌你,但是我不恨你。其实如果你跟我不是这样的关系,我一定会很喜欢你的。”眼神带上追忆,“那天傍晚,与你在青凌江畔的琴筝合奏,其实是很美好的经历。你的琴弹得真好。”
秦姒墨看她半晌,也轻轻道:“你的筝也弹得很好。”
说完这句话,她眼睛一闭,轻哼一声。慕仪困惑地看着她,忽的反应过来看向她的身下,这才发现她的白裙子已经是殷红一片。
这是…产后血崩了!
接下来就是一段太可怕的经历。慕仪觉得今夜自己已经见过太多的鲜血了,但是那些加起来都不如看到鲜血不断从一个人体内涌出的感觉更可怕。
她想要救她,却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
秦姒墨看她翻箱倒柜地找药,无力地唤了一声:“别忙了…你、过来一下好吗?我有话想说。”
慕仪手中握着的檀木匣子落到地上。她忍住心头的悲凉,走到她身边,握住了她的手。
“温大小姐…不,太子妃殿下。我求你,答应我一件事,在我死后,替我照顾我的孩子,好吗?”
慕仪不说话。
“我知道我今晚是扛不过去了。其实会有在这一天我早就料到了。”她从来都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终于带出了凄楚之色,“其实我心里明白,那个人心中根本就没有我。他对我好也好,坏也好,无非是为了一些旁的原因。我一开始不懂,傻乎乎地就喜欢上他了,等我明白了之后,一切却已经太迟了。”
“你后悔了?”慕仪问,忽然觉得她的答案将对她十分重要。
“后悔?”秦姒墨笑笑,“不,我从来不会后悔。我当时和他在一起是心甘情愿的,这个过程我很开心,这辈子都没这么开心过。这便够了。至于最后的结果是怎么样,本来就不重要。”
“即使他骗你?”她也不知道自己还执着于这个有什么意义,但是一股莫名的力量驱使着她,问出了这个问题。
“是,即使他骗我。”平淡和坚定的语气,“我只是有些遗憾,我在意的人终究不在意我。但也只是一点点而已。我在意他,是我自己的事情,他如何对我,强求不得。”
慕仪忽然苦笑出声:“是啊,本就是我们自己的事情,他如何强求不得。强求不得。”深吸口气,“我答应你。”
“什么?”秦姒墨不可置信。
“我说,我答应你,会照顾好你的孩子,将他视如己出。”平静地看着秦姒墨,“我本就是这孩子的嫡母,生母不在、代为抚养也是分内之事。我会好好待她。”
这是秦姒墨的孩子,就是秦继的侄儿,只为了这个,她也会尽全力去保护他、照顾他。
秦姒墨愣愣看她许久,微微笑起来,一滴泪顺着眼角滑下:“我相信你。”
了却心头最大的牵挂,她只觉得疲惫,铺天盖地的疲惫。半边身子逐渐开始发麻,她知道是时间快到了。
“好冷…”她这么说。慕仪放下孩子,轻轻将她放到自己膝上,半搂住她。
秦姒墨感觉她的下巴搁在了自己额头,微弱道:“真遗憾这辈子没有跟你成为朋友。”
“现在也不晚。”慕仪道,“我温慕仪交了你这个朋友。”
秦姒墨微笑:“谢谢。还有…我不说对不起。”有些事,说对不起本就没有作用。
神智开始涣散,她看着翠绿的床帏,目光却穿过它看到了遥远的盛阳,看到了那个芳草萋萋的青凌江畔:“我还记得那天下午,我在江畔垂钓,远远地听到有人叫我,回过头却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公子。这世上除了哥哥,男人在我眼中都是一个样子,我从来没想到之后居然会对他…”
那个男人施施然立在他面前,含笑一揖,他说:“某寻人至此,不知姑娘可否行个方便?”
那是他们的开始。
那一日,他们一起去山上寻找制作端仪皇后那特殊颜料所需的草药,她失足掉落山崖,没想到他居然跟着跳了下来。就在那山崖下,他握着她扭伤的脚踝,微微用力,然后抬头看着她温柔道:“是脱臼了,我要帮你把骨头接回去。会很疼,你忍一忍。”
那一夜漫天繁星,他背着她穿过山林。她趴在他肩上,闻着他身上的沉水香的气息,心里的一块就此缺失,再也找不回了。
他为她搜寻失落的古曲遗谱,他们一起弹琴作画。大雪纷飞的天气,他与她拥炉赏雪,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干净而安宁。时间在那一刻仿佛停止了一般,似乎一切永远都不会改变。
故事开始的时候,她漫不经心。谁知到了最后,那些回忆竟会这么深地刻在她的心上。
而这一切,那个人恐怕早已忘记了。
不过,也没什么可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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姬骞赶来的时候,慕仪正抱着秦姒墨呆呆地坐在床边。她发髻散开,乌发垂在脸侧,遮住了表情。
而她身下的床榻上、衣裙上满是鲜血,看起来她好像坐在血泊中一样,说不出的触目惊心。
他走近她,沉声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她似乎此刻才发现他来了,怔怔抬头,许久方道:“姒墨她死了。”
姬骞皱了下眉头,没有说什么。
“你没听到吗?她死了。她为了给你生下孩子,血崩而亡。”将沾满鲜血的手凑到他面前,“你看看,这些都是她的血。好可怕对不对?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可以流出这么多血…”
姬骞的视线落在她的掌心,那里有深深的一道伤口。他抓住她的手:“你受伤了。”
她轻笑:“对啊,我受伤了。但还好,只是被划了两道口子而已。如果不是运气好被人搭救,恐怕此刻连命都没有了。”如果秦继选择先去救他的妹妹而不是她,也许秦姒墨就不会死了。
她慢慢将秦姒墨已经冰凉的尸身放回床上,小心地理好她散乱的长发,然后抱起旁边的一个小被子:“你看一下,这是她给你生的儿子。”
姬骞被动地接过孩子,动作几分僵硬。他低头,只见小被子里躺着的孩子小脸通红,皱巴巴的像一只丑陋的猴子。此刻他正安静沉睡着,并不知道生他下来的阿母已经永远离开他了。
他忽然觉得心底某处钝钝的痛了一下。
“今夜来殿下的别院大开杀戒的,是我温氏的暗卫。殿下他朝若想报仇,臣妾恭候。”慕仪木然道,“不过臣妾觉得,殿下也没什么颜面来找臣妾报仇,今夜之事恐怕你心中有数。姒墨死得冤枉,可笑的是,她到死都没有半分后悔。为了一个辜负她欺骗她的男人而死,她居然甘之如饴。”
姬骞听到这句话身体微微一颤。慕仪没理会他的反应,慢慢蹲下身子,小心捧起小青的尸身,经过他旁边朝外走去。
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轻轻说了一句:“她太傻了。四哥哥,阿仪不会像她一样。”
天已经蒙蒙亮,这漫长的一夜终于要结束了。慕仪立在台阶上,眯着眼睛看着云层后面隐约的光线,慢慢闭上了眼睛。
秦继说,姬骞这段日子对秦姒墨的宠爱是为了迷惑陛下,向他表明他对自己这个温氏女并没有多么看重。
但是她知道秦继猜漏了一点。
自己在听到秦继说他是陛下的人之后,冒出的第一个想法便是,难道秦姒墨也是陛下安排给姬骞的?她与姬骞的许多思路其实很相似,她会这么以为,姬骞多半也会这么以为。
从前姬骞对她这个未婚妻有多么看重,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他大抵是以为,陛下不希望他与自己太过亲厚,于是才使出了一招美人计,派了秦姒墨来接近他。他为了让陛下放心,便顺水推舟地与她在一起。
也不知他是在什么时候发现这不过是个误会,总之最后的结果便是,秦姒墨不仅失去了原本的价值,反而变成了一个麻烦。
一个会让陛下误会他沉迷女色的麻烦。
于是今夜,陛下派人去刺杀自己来试探他,他没有动作。温氏在同一夜派人来取秦姒墨和她腹中孩子的性命,他也无动于衷。
她觉得,这世间没有人的心肠可以比他更冷硬、更无情了。
与他有结发之谊的妻子他不放在心上,为他孕育子嗣的女子他也不放在心上。所有的一切加起来都及不上他的野心、他的霸业半分。
他再没有任何让她留恋不舍之处。
云破日出,漫天云霞瑰丽灿烂,一束刺眼的光线朝她刺来,她一阵眩晕,身子一软便倒在了地上。
双眼阖上之前,她看到的,是与她以相同姿势匍匐在庭园内的一地尸身。
她知道,终有一日,她的下场会与他们一样。
那个男人是她童年的玩伴,是她如今的夫君,是她珍而重之放在心上多年的执念,只可惜他们终究不是一路人。
如此无奈。
梦醒【小修】
温慕仪觉得自己好像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在梦中,她再一次走完了那三年。她一生中最最难熬的三年。她脱胎换骨的三年。
那个梦里流淌着无尽血色与无限悲辛,感受太过真实,以至于当她睁开眼睛时,一时还有些弄不明白眼前的状况。
守在旁边的宫娥原本已经困得迷迷糊糊了,听到床上的动静莫名其妙地看过来,却见昏睡了大半月的皇后娘娘睁着眼睛,茫然地看着她。
她呆了片刻,惊叫起来:“娘娘,您醒了?”
这简直是废话。
几乎是立刻,整个长秋宫都被惊醒。无数盏宫灯亮起来,守在外面的宫人相继而入,一个个恭敬侍立在侧。
待到这些人都站好了,一个几分急促的脚步由远及近,慕仪眨了下眼睛,看到宫人们全都跪了下去,一身玄服的姬骞来到她榻前,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她看着他,脑中闪过那一夜,自己抱着姒墨的尸身呆坐床边,而他身披玄色斗篷,推门而入,风中浮动着挥之不去的血腥之气。
如在昨日。
“你醒了?”姬骞牵动唇角,微微笑了笑,“太医说,你约莫这两日便会醒过来,果然。”
她没有说话。
姬骞在旁边坐了下来,握住了她的手:“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她终于开口,一说话却发觉嗓子沙哑得不得了:“你可把姒墨的尸骨收殓了?”
姬骞愣了一下:“什么?”
“没有么?”她蹙眉道,“我睡了多久了?一定是我那天太累了才会晕倒。你让我起来,我想去看看她。”
姬骞迟疑地看着她,慕仪见他不动,不耐烦地撑着床榻就要坐起来,却牵动胸口的伤口,痛得闷哼出声。
宫娥忙上前扶住她:“皇后娘娘,您…”
“皇后娘娘?”她困惑道,再看看四周,“这里是…椒房殿…”
她看着面前的姬骞,他一身玄服,领口和袖口却绣着五爪金龙。不是太子的蟠龙,而是帝王方可用的金龙。
脑中突然浮现很多画面。她想起那夜听雨阁外,灼蕖池的赤莲开得妖冶又灿烂;她想起她孤立无援地立在人群中间,承受他给予她无情的羞辱;她想起那道寒光闪过眼前,而她毫不犹豫地扑到了他的身前…
被利剑刺入的伤口似乎又开始痛了,她痛苦地呻|吟一声,厥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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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次醒过来时,时候正是黄昏。
一睁开眼就对上一截玄色的袍摆。姬骞坐在榻边看着折子,听见动静回过头,看了她一会儿,微微一笑:“我命人煮好了粥,你既醒了就吃一点吧。”
宫娥将两个软垫放在她身后,让她躺到上面。姬骞接过一个碧色琉璃碗,舀了一勺粥,送到她的唇边。
她看着他,慢慢张开了嘴。
他似乎没料到她会这么配合,眉毛微扬,有些惊讶,一勺一勺地喂她吃完了大半碗粥。
吃完之后,他拿丝绢替她擦拭唇边,道:“你躺了太久,一直没有进食,现在不能突然吃太多,不然对身子不好。”
她不做声,合上眼睛不看他。
他似乎察觉不到她的冷淡,自顾自道:“今天的粥是你最喜欢的杏仁薏米粥,我特意命人把薏米熬得融融的,你吃着应该会舒服许多。”
她还是不理睬他。
过了片刻,宫娥端来一碗雪青色的小碗,他接过:“来,把药喝了。”说着舀了一小勺,像方才那样喂到她唇边。
她睁开眼,却没有张嘴,而是慢慢抬起手,伸到他端着的药碗旁边,用力一掀,满满一碗的药汁全部倒在了他的身上。
“陛下…”有宫娥轻呼,“您的手!”
那药虽然凉过,却还是有些烫,此刻一部分顺着倒在了他的手上,小块皮肤都被烫得微红。
宫娥想上来为他收拾,他却摆了摆手,道:“去看看娘娘,她被溅到了。”
慕仪确实被溅到了,不过只是手背上洒上了几滴药汁,一点问题都没有。宫娥用湿帕子敷在她手上,另外几人忙上前为姬骞净手,换下弄脏的衣服。
待她们弄好,新的药也送上来了,姬骞再次接了过来,坐到她身边,慕仪看着他,不负所望地再次掀翻了药碗。
于是大家再次收拾一通,第三碗药送上来时,姬骞忽然笑了:“方才我喂你喝粥,你那么听话,是因为当时没力气对吧?”将手中的碗递过去,“来,再掀一次。总要让你痛快了才好。”
慕仪冷冷地看他一眼,姬骞在这种眼神下忽然觉得有些无趣,将药碗递给一旁的宫娥:“你不想让我喂你,那换别人来好吗?”
那宫娥陡然接过一个这么大的任务,头皮发麻,生怕皇后娘娘再接再厉把这药也往自己身上泼一次。
还好,慕仪这回没再挣扎,由着宫娥喂她一口一口喝完了药。
姬骞见她喝完了,站了起来:“我知道你现在不想看到我,我先出去了。你有什么吩咐就跟宫人说,若她们不好拿主意就来问我,你不想跟我说话,让她们来传话也是可以的。我就在前殿看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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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仪等那个人影消失得看不见了才慢慢躺回床上,一个宫娥上前为她盖好被子,她看着她忽然道:“你叫什么名字?”
“回娘娘,奴婢染墨。”
慕仪蹙眉:“染墨?”别过眼,“本宫不喜欢这个名字。”
染墨微惊,忙跪了下来不知所措地看着她。
“我看你鬓间插着碧玉海棠发簪,就改名碧棠吧。”她淡淡道。
染墨呆了一瞬,立刻反应过来,磕头谢恩:“碧棠谢娘娘赐名。”
慕仪示意她起来,然后问道:“你原来是在哪里当差的?”
“回娘娘,奴婢原是大正宫的宫女。”
竟是大正宫的,慕仪微惊。
大正宫是姬骞在后宫的寝居之处,这婢子看来是他的看重的人。
“为何长秋宫有这么多本宫没见过的宫人?瑶环和瑜珥去哪里了?”
碧棠顿了顿:“奴婢不知。”
慕仪知道她大抵是领了命令不能说,心头一烦,挥挥手像赶苍蝇一样让她出去了。
翻一个身,她的视线落到内侧的床帏,变得幽深而难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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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仪在椒房殿睡了三天,姬骞正如他所说的那样,一直没有再来看她。
至少在她醒着的时候她从没有见过他。
胸口的伤休养了这些日子总算好了一些,她也终于可以下床活动一下,虽然得让宫娥搀扶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