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继走在她前面,侧眸打量身后女子一脸自在,实在不知该怎么评价她才好。一会儿灵慧通透得了不得,一会儿又呆钝到这个地步,莫非真的是传说中的大智若愚?
要到枫华亭,必得先穿过环绕亭周的一大片茂密的枫树林,慕仪一路左顾右盼,但见绿草如茵,繁花如簇,有潺潺流水穿过林间,叮叮咚咚的声音和拂面的清风让二人心头微微放松,就连秦继的表情也都柔和了几分。跳过三条小溪之后,终于透过树木间隙看到前方空地上,一座古朴的石亭安静矗立。
时辰已到巳时两刻,慕仪立在不远处的一颗大枫树后,远远看到姬骞换了一身藏青曲裾深衣,玉冠束发,立在亭内显得十分俊逸潇洒,秦姒墨则是一身秋香绿云锦曲裾,乌发绾成灵蛇髻,佩点翠镶蓝宝蝴蝶插梳,坐在亭内的石凳上,表情有几分漫不经心。
禽兽!她咬牙切齿地腹诽。自己生死未卜,连头发都没得梳,这个家伙居然还有心思换装打扮!这么招摇站在那里是要做什么?说书么!
他自己换了便罢了,居然连秦姒墨也换了裳服!至于这么优待俘虏吗?她这边可是连个梳头的婢女都没有啊!
秦继本来立在她身后,此时忽然提步而出,直接朝枫华亭走去,慕仪愣了一下才想这人怎么这么放心,难道看我一路配合就觉得这会儿我不会逃了?他就不怕姬骞已经在周围埋伏了绝顶高手、只待他不注意便直接将她抢走?没了筹码他还怎么交换啊!
还没想完就见一黑一白两个身影从天而降,手中寒光冷冽,直直朝秦继了招呼上去…
所以,他直接走出去就是因为已经察觉到了埋伏的高手,于是决定先拿下再说么…
黑色的身影是许知,白色的则是周映。两人皆是眼神冰凉,挥出的每一剑都透着昭然的杀意。秦继手执长剑与二人缠斗在一起,虽暂时难分胜负,但就算是慕仪这样毫无武功之人也能看出秦继取胜只是早晚的事。
慕仪眸光一闪,觉出几分异样。周映会被派来保护她只是因为她是姬骞手底下身手最好的女子,许知则强在轻功,素日专司的是监视追踪之事。这两人都不是姬骞豢养的影卫中身手顶尖儿的,对上武功卓绝的秦继就算是偷袭也胜算无几,遑论是这样明明白白的硬打?可他为什么没有召回武功更高的几个影卫,依然选择让他们来打这必输的一场呢?
尚在思索,却见两声兵刃相击的声音,周映手中长剑已经飞出,钉在一株枫树粗壮的树干上。许知剑虽在手,脖颈上却已架上一柄寒光冷冽的利刃。
败局既定,一直含笑旁观战局的姬骞依旧不急不恼,唇畔微提,笑意吟吟地朝秦继微一拱手:“久闻秦君武功盖世,今日领教,果不其然!”
说得好像自己跟人家打过一样…
慕仪鄙夷。
姬骞虽素有“精于骑射,每发必中”的名头在外,打架的功夫也够得上一声高手,但对上秦继这种级别的就根本连瞧都不够瞧了。难怪他都不好意思出丑,只肯让手下来丢这个人…
似是没察觉到她的腹诽,姬骞仍旧眼神温和地看向慕仪,柔声唤道:“阿蕗妹妹,一切可好?”
慕仪扯起唇角干笑三声:“呵呵呵,一切都好,有劳世兄惦记。”
姬骞满意地点点头,扭头看向秦继:“昨日情况危急,多亏秦君照拂小妹,某在此谢过了。”
秦继长剑慢慢从许知脖颈上收回,神色淡淡:“兄台客气了,舍妹不是也给兄台添了许多麻烦么?”看向秦姒墨,“阿墨,今日晨起抚的是何曲子?”
秦姒墨语气平静:“《芙蓉花事》。”
秦继也满意地点点头:“如今正是芙蓉花开之时,此曲很是应景,甚好。”
慕仪被这诡异的对话给噎到了,正打算深吸口气平复一下心情,却见姬骞朝自己招招手:“阿蕗,过来。”她懒得看秦继的面色,直接走到姬骞身旁的石凳上坐下,以手支颐自顾自进入冥想状态。
“既然我与兄台的妹妹都安好无恙,可否兑现昨夜的诺言?”秦继慢慢问道。
姬骞微笑:“秦君要带令妹离去从来不需要某的准允。以秦君卓绝天下的身手如果想要离开,没人能够阻止。”
枫林四周传来林叶簌簌之声,秦继凝神听了片刻,沉声道:“既然兄台这般认为,却不知此刻枫林之外正整肃接近的人马是怎么回事?”

沈翼

“秦君误会了,此刻围上来的非为某的人马。实是某因秦君之故被疑为窃宝贼人,盛阳兵卒追逐不休,堪堪摆脱旋即又被咬住。某本拟处理妥善之后再赴秦君之约,然爪牙难缠,与君之约近在眼前,某便说不得带他们一并过来了,也让秦君切身体会一下某这两日的辛苦。”
姬骞言笑晏晏,蓄意报复被他说得这般坦然,倒让秦继露出几分意外,正色打量他片刻后终是施礼道:“某窃宝原属情非得已,不想连累兄台,抱歉。”
姬骞大笑:“秦君这么讲倒让某不好意思了。昨日便打算掳劫令妹,今日又是兵戈相向,还以为是要结成生死之仇了,此刻却听到秦君的致歉,倒让某如何反应才好?”
秦继摇头:“原是某窃宝连累兄台在先,之后种种也怪不得兄台。”
听这两人的对话居然向“一笑泯恩仇”的方向发展了过去,慕仪无力望天:“两位公子,你们就算要结拜也请先搁置一边可否?先想想怎么对付五百步之外的那些要捉我们去府衙的人好么?我先说好,我是绝对不会去见识盛阳的大牢的!”
实在不行就亮出身份好了,她这个盛阳翁主也不是白当的。还没见过在领主在自己的汤沐邑被抓起来的,她可没兴趣当这古今第一人…
秦继略一思忖:“不若我带小姐逃出去?”
“然后再继续被到处追捕?”慕仪摆摆手,“算了吧,此非长久之计。我估计我们的画像都已经做好了,这回还抓不住就得发海捕文书了。就算我丢得起这个人温氏也丢不起啊!”
“那小姐的意思是?”
慕仪目光炯炯地看着他:“只要让那盛阳府衙的人知道窃宝的是你,我们只是被无辜连累,一切就都解决了啊!反正你武功那么高,越狱什么的还不跟玩儿一样!”
秦继看着慕仪晶亮的眼眸,慢慢道:“小姐说得是。只是敢问小姐,要如何让那些人相信此事的确与你们无关,而不是我三人相互勾结、彼此脱罪呢?”
慕仪眨眨眼:“这个嘛,山人自有妙计!”
“放弃你的妙计吧。”姬骞带几分冷意的声音传来,“这回恐怕什么计策都不管用了。”
慕仪微诧,却见枫华亭四周的枫树之后潮水般涌出上百兵卒,队形整肃,呈环状包围石亭四周,似乎是与昨夜竹楼相同的情况,但今次的领头之人却明明白白告诉她,一切已然不同。
服绯袍,缠金带,面容冷凝,器宇轩昂,正是前东宫侍卫头领、现任执金吾沈翼沈仲卿。
他怎么会在这里?慕仪心头大惑。
执金吾身负统帅禁军保卫京城及宫城的职责,无大事不会离开煜都,怎会突然出现在千里之外的这里?太祖御笔遭窃的消息尚被封锁,纵是他第一时间得到了消息也不该这么快便赶到。而且看这军容整肃,无论如何也不像匆匆前来的样子。
沈翼几步上前,直直朝他们跪下,朗声道:“执金吾沈翼参见吴王殿下!参见盛阳翁主!”
不用回头也能感觉到秦继陡然变冷的目光,以及秦姒墨难得一见的诧异。慕仪无力地闭上眼睛,暗道一声沈仲卿算你狠!拆穿姬骞的身份便罢了,竟连她也不放过,还拆穿得这么彻底!不唤素日唤的温大小姐而称盛阳翁主无非是担心温氏分支众多,大小姐也众多,怕那两位不能直接迅速地领会她的显赫身份,故而搬出了这个天下只此一家的敕号。
“吴王殿下?盛阳翁主?”秦继慢慢重复,露出一个怪异的笑容,“竟是这样…”
“绍之君…”慕仪想说句什么,却见秦继身形一闪便一把抱住秦姒墨,纵身跃起似欲逃走。
“拦住他!”沈翼冷声令道。其实无需他命令,早在秦继动作初起的时候便有多名兵卒朝他出手。昨晚竹楼的追兵已然身手了得,今日沈翼带来的更胜一筹,秦继与秦姒墨联手而战却也一时脱身不得。
慕仪看着激战成一团的众人,心头担忧。她与这对兄妹虽然相识不过一日,昨夜又被秦继那般狠狠得罪过,却明白这二人品性磊落,绝非阴毒之辈,会窃宝也是有情可原。本打算大家坐下来喝杯茶敞开心扉聊一聊,看能不能找出解决之法,如今这沈翼横插一脚,令她处处掣肘不说,怕是他们也再难相信自己了。
那厢秦继终于摆脱身侧之人,揽住秦姒墨的腰肢便要带她以轻功逃走。沈翼看着半空中的两个身影,一个眼神使出去,便见密密的箭矢从枫林各个方向射出,直直朝二人呼啸而去!
“住手!”慕仪见状立刻喝道,看沈翼等人皆不理睬遂提高音量,“沈将军,我以盛阳翁主的身份命令你及你的手下,通通住手!”
她语气凌厉而强硬,带着世家贵女不容辩驳的赫赫权威,众人闻言不由地动作一滞。便这么一瞬的功夫,秦继便已带着秦姒墨飞身而出,消失在枫林之外。
沈翼终于扭头看向她:“翁主可知自己在做什么?此人胆敢窃宝对太祖大不敬,其心可诛!翁主此时阻止以致放跑贼子,这罪责翁主担待得起么?”
慕仪淡笑:“担待得起担待不得起都不重要了,反正以现在的情形来看,这罪责我已然担待定了。”琉璃般的眼眸带着一股子冷意凝视沈翼,“既然如此,那么便请沈将军稍安勿躁,且听我一言。”
沈翼不语。慕仪微笑:“以将军高见,面对如此情形,是杀了贼人泄恨重要呢还是早日寻回太祖御书更重要?”
“自然是同等重要!御书要寻回,这贼人也必须诛杀!”
慕仪点头:“将军说得是。但这御书藏于何处只那窃宝的贼子一人可知,将军方才若真诛杀了他,倒是惩处了冲撞太祖的狂徒,可那遗失的御书要如何找回呢?这般顾此失彼,也算不得对太祖尽了忠了。”
沈翼冷笑:“那以翁主言下之意,如今这般贼人与宝物两者皆失倒算是对太祖尽了忠了?”露出思忖的神情,“待臣想想,方才翁主与那贼人言辞亲密,倒似是旧相识的模样。臣还听说昨日御书被盗之时翁主与吴王殿下亦在现场,难不成竟不是巧合,根本就是与二位殿下有关?”
姬骞轻笑:“仲卿君这话说得真是甚有胆色,若非亲耳听到 ,本王都要当是别人在污蔑了。你不是言官,这般无凭无据地疑及上位,你真当本王办不了你么?”
沈翼面无表情:“臣只是据实分析,若有冒犯还望殿下恕罪。然方才上百兵士亲眼所见,二位殿下与那贼子过从亲密、言谈甚欢,便是臣不去多想,只怕亦难堵悠悠众口。”
“那么,若是本王在七日之内寻回太祖御书是不是便可以洗脱嫌疑了?”姬骞悠悠道。
沈翼顿了片刻,沉声道:“这个自然。”
“那便成了。本王在此向你与众兵士承诺,七日之内,定让太祖御书重归琼华楼。”
沈翼眸光微动:“那若是七日之后,殿下却仍未寻回太祖御书呢?”
“那便就当那御书就是被本王遗失的,本王自会回煜都向父皇请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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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竟立下了个军令状,慕仪有些崩溃。再看姬骞满脸笃定,不知道他又有什么阴谋诡计,此情此境亦不好出言相询,只得按捺住疑惑不发,作淡定状微笑不语。
沈翼却忽然转向她:“翁主可是打算返回聚城?”
慕仪挑眉:“怎么?”
“臣今晨出发之时,万大小姐遣来吩咐说臣若是见到了翁主,便请翁主至盛阳郑府一叙。数月不见,万大小姐甚是惦念翁主。”
慕仪这回终于露出一个真真切切、热情洋溢的笑容:“哦?万大小姐竟也来了盛阳?既然如此,我说不得要走这一遭了!”转身看着姬骞,“殿下自去忙正事吧,小女有沈将军及万大小姐陪伴照料定不会有事情的。殿下无需担忧。”
姬骞看着她黑晶琉璃一般转个不停的眼珠,知道她已经被万黛送来的战帖挑起了斗志,此刻怕是无暇顾及自己和御书了,再说后面的事情太过麻烦,他本也没打算让她搀和进来。
“行了。你去吧。”淡淡吩咐一声,便见慕仪朝自己敛衽一拜,转身便朝枫林外走去,腰背挺直、气势昂扬。
走了几步却又慢慢踱了回来,赧然地看一眼沈翼,轻声道:“沈将军,你可以带你的人先退下么?我…我有一点告别的话想跟吴王殿下讲。”
沈翼看她一脸小女儿态,轻咳一声,扬声吩咐众兵卒随自己退到枫林外。
慕仪小手捏着裙子,半仰头看着姬骞轻声道:“你低一点。”姬骞含笑俯身,慕仪凑到他耳边,一脸柔情,“那个把我掳走的家伙名唤秦继字绍之他的曾外祖父的娘是赵舜的外室他偷太祖御书就是为了把它在赵舜墓前烧了所以你若存了心要找回御书的话最好动作快点不然就只能抓到一把灰了!”一口气说完之后再握一握姬骞的手,“保重,英雄!”
姬骞凝滞地看着慕仪袅袅而去的背影,磨牙。
深吸口气平复下心情,看向重新入到亭外十步处的沈翼,淡淡道:“还请仲卿君告知盛阳太守,七日之内,本王必定给众人一个交代!”

郑府

铺锦缀玉、熏香袅袅的马车内,周映恭敬跪拜,以头触地:“属下无能,以致小姐为贼人所掳,请小姐降罪!”
慕仪半倚在雪缎刺九重葛的鸭氄毛靠垫上,闻言朝她摆摆手:“行了你起来吧。你家主子都说了,我是被他托付给秦公子照拂的,与你何干?再说了,以秦继的身手,你打不过也属正常。不怪你。”
周映已经学会不去违逆慕仪的命令,闻言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药丸和一个小瓷瓶递给她,然后起身侍立一侧。慕仪用力一掰,只见空心的药丸内放着一张荧绿色纸条,她取出字条,又从小瓷瓶里倒出少许暗黄色液体滴在上面,便见字条上慢慢显出一串数字。这是她跟姬骞两人编的密码,她只消思忖片刻,便明白了上面的内容。
纤细的手指将纸条揉成一团,她双眼微闭似陷入了沉思。片刻后忽然道:“沈翼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小姐回聚城两月有余,自然不知一个月前执金吾将军被陛下派去协助太子殿下巡视白河河道,算算行程,正该巡视到盛阳两百里之外的洛城。许是得了太祖御书被窃的消息,连夜赶过来的吧。”
“是么?”慕仪轻笑,“这么说不只万黛在盛阳,连太子也在附近了?真是热闹。盛阳打从太祖起兵之后,少有这般热闹的情况吧!”
想了想又道:“巡视河道怎会派出执金吾?陛下这命令下得倒是奇怪。”
“陛下说了,执金吾将军才智过人,可堪大用,如今正要多多历练才好。”
“可堪大用,可堪大用…”慕仪喃喃重复,陷入沉思。
马车忽然停住,车门被侍从打开,慕仪抬眼望去,只见金丝楠木匾额上两个鎏金大字在阳光下发出灿烂的光芒。
郑府到了。
盛阳乃是郑氏的本家起源,家族在盛阳经营百年,势力盘根错节,很是不凡。而温万二族在盛阳却都没有显赫的分支,故而各世家贵族每每前往盛阳多在郑府暂住,万黛此次邀她在郑府相见也合情合理。
唯一不合情合理的只是她邀她见面这个行为。慕仪敢拿自己所有的藏书担保,这厮定然包藏祸心,没得怀疑!
下了马车便见一管事模样的人领着十二个仆婢候在门口,见了她便伏地拜倒:“小人郑府后院管事高晋参见盛阳翁主!翁主大安!”身后仆从也随即跪拜。
慕仪冷眼瞧着这偌大的阵势,再看看守门侍卫们偷偷打量的眼神,轻笑一声:“高管事请起,你们也都起来吧。”
众人起身,高晋恭敬道:“万大小姐在沉香水阁静候翁主,翁主可要即刻前往?”
“自然是要立刻去的。”
高晋应了,立刻唤人抬来一乘檐子①。慕仪凝视檐子片刻后,目光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高晋只当她要发作,不料她竟没做声只自坐了上去,任人将她抬起。
到后院的路程甚长,慕仪坐在檐子上,看着不停有仆婢朝自己跪下行礼,心中已然肯定,大张旗鼓在门口迎接她、不给煖轿而让她坐没有屏障遮掩的檐子,其根本目的都是为了让所有人清楚知道,自己这个本该待在聚城本家的温大小姐已经偷溜到盛阳来了。
不过既然决定过来,他们的这点小把戏便根本触动不了她。想毁她的名声?恐怕没那么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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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仪见到万黛的时候,万黛正坐在沉香水阁内抚琴。湖上微风徐徐,她端坐案几之后,着一袭胭脂红蜀锦齐胸襦裙,上以金线刺着成片蜀葵,乌发绾成飞天髻,佩赤金嵌宝的发饰,纤长十指拨弄琴弦,整个人美得绚丽又张扬。
慕仪待她一曲抚毕,这才慢悠悠从檐子上下来,缓步朝水阁走去:“数月不见,阿黛姐姐的琴艺愈发精湛了。”
万黛抬头凝视她片刻,轻笑:“数月不见,阿仪妹妹的妆扮也愈发新奇了。今日这仪容,真是让我见所未见啊!”
慕仪想到自己长发未绾,仅以白绢带束着,脸上也是脂粉未施,身上的襦裙倒还算华贵别致,却是昨日换上的,还穿着它在船舱内睡了一夜,也是难以见人的了。再看万黛,妆容衣饰无一不精,明显是有备而来,不由感叹自己果然还是大意了,以致刚见面就被攻下一城,输得略惨烈了些,有愧于列祖列宗…
正自懊恼检讨,便听到万黛的声音悠悠传来:“我七日前来盛阳览胜,借住郑府,昨晚却忽然收到太子殿下的书信,说那原本锁在琼华楼的太祖御书遭窃,吴王殿下与温大小姐都卷了进去。我百思不得其解,这才给沈翼传了消息,命他邀你过府一叙。怎么这些消息竟都是真的不成?”
慕仪在水阁内坐下,吩咐侍女给自己倒了杯茶,饮了一口方答道:“确然是真的。且吴王殿下一个时辰前于枫华亭当着众将士的面立下军令状,七日内必寻回太祖御书,不然甘领罪责。”反正这些消息用不了多久沈翼都会禀报给万黛,她也没有隐瞒的必要。
万黛秀眉微挑:“吴王殿下倒是甚有胆色。”
“你在幸灾乐祸吧?”慕仪拈起一块色泽诱人的点心放入口中,今儿一天都没怎么好好吃过东西,她真是有些饿了,“你绝对是来看热闹的!”
万黛坦然地点头:“我就是来看热闹的。你要是因为这个名声大损我才真正开心呐!”
慕仪吃了两块玉指芙蓉糕两块藕粉桂花糕三块松瓤鹅儿卷再饮了一盏日铸雪芽,自觉腹中饱得差不多了,遂朝水阁内侍立的婢子吩咐道:“去,给我收拾间院子出来。”
万黛挑眉:“这些可不是郑府的婢子,都是我的人!”
“我自然知道是你的人,不然你说话能这般嚣张么?”慕仪眄她一眼,“你的人我便使唤不得了?再说了,这里可是盛阳,是我的汤沐邑。万大小姐在本翁主的地盘,还是客气些才好。”
万黛顿了顿,终是笑道:“是,我的婢子盛阳翁主自然是使唤得的。”侧首吩咐道,“告诉高管事,盛阳翁主要在府内住下,让他仔细安排。”
慕仪撑着下巴看她:“阿黛姐姐在别人的府邸,倒像是在自己家一般,好生自在。”
“我来盛阳许多次了,回回都住在郑府,自然熟悉。又不像你这么多年还是头回过来。”
“只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万郑二族近年来愈发交好,阿黛姐姐身在郑府也如同在万府一般?”慕仪漫不经心道。
万黛闻言神色微滞,片刻后唇边凝起一抹笑意:“这个嘛,自然是比阿仪妹妹要自在一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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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府给慕仪安排的居处唤作沁园,建在内河上游,清幽雅致,是个极好的所在,唯一的美中不足便是离万黛的澄园太近,但寄人篱下,这也是没奈何的,慕仪大人有大量地忍了。
她离家两日有余,本打算今日便回去,想着聚城那边有瑶环瑜珥两个伶俐丫头在,无论如何也能遮掩过去,哪里能预料到自己会以盛阳翁主的身份堂而皇之作客郑府。也不知道母亲那里是什么情况的,反正黄昏的时候,瑶环瑜珥便恭敬地跪在自己面前,口道请罪了。
“奴婢无能,未能照拂好小姐,请小姐降罪。”二人齐声道。
慕仪头痛地让她们起来:“你们可是我亲手□的丫头,怎么可以跟吴王的人一个腔调呢?太跌价了!快快起来!”
二女不为所动,瑶环一双顾盼生姿的凤目直直凝视着慕仪:“长主吩咐,让我等见到小姐时恭领罪责。长主说,大小姐任性离家本没什么,但大抵是嫌弃我等服侍不周,才会不带着我们。奴婢以为长主所言极是,故而恭请小姐责罚奴婢以往服侍不周之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