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满脸带笑,仿佛多年来的执着的心愿终于实现了一般痛快。
可是当强盗冰寒的刀刃朝他刺去的时候,她却几乎没有思考地、不受控制地扑了上去,以自身为他挡下了那柄刀刃。
强盗们都被这个突然现形的女人给吓得屁滚尿流,仓皇着逃走了,只剩那个须发皆白的老人在满屋尸首中紧紧地搂着她。
她的身体渐渐变得虚幻,一片一片像萤火虫一般飞到半空,可她只是定定地注视着这个曾经辜负了她的男人。熊熊火光中,似乎他还是当年那个风流倜傥的少年,在簌簌梨花下温柔地朝她微笑,她就此赔进一颗芳心,也折了自己的一生。
这么多年来,她以为她徘徊人世是因为恨,可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她只是因为爱。
就算他负了她、骗了她,甚至最后还伙同妻室取了她的性命,她却依然不恨他,依然舍不得他。
她的意识逐渐跌入永恒的混沌,恍惚间似乎听到他还在她耳边大声呼唤:“姑娘,姑娘你到底是谁?你为什么要救我?”
原来他已经不认得她了。
慕仪当初看完这个故事之后嗤之以鼻,直言:“且不论鬼魂被砍了一刀就灰飞烟灭这种事情靠不靠谱,只说世间若真有这般愚蠢得不可救药的女子,倒真是死了比较好,省得看了堵心碍眼!”
言犹在耳,可是在八年之后,当那柄冰寒的刀刃朝她的夫君刺去的时候,她的第一个反应却是毫不犹豫地扑上去——
胸口一阵剧痛传来,她身子一软,朝后倒去。
她感觉有人抱住了她,两个人一起跌坐在地上,周围感净是一片惊呼喧哗,她却都听不分明了。
她只是低下头,看着深深插入自己胸口的那柄利剑,像是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阿仪,阿仪你不要吓我…”姬骞搂着她的双手控制不住地发抖,声音低哑仓皇得简直不像他了。
慕仪身子往后仰了一些,更深的躺进他的怀中。她的眼眸凝视着上方那张俊逸的面孔,惨白的双唇微弯,是一个虚弱的笑容:“四哥哥,阿仪可能要先走了…”
姬骞闻言身子狠狠一抖。他死死地瞪着她,面部肌肉不停抽动,似乎拼了命想要让自己镇定下来却发觉根本做不到:“不许胡说…你不会有事的,他们已经传太医去了,你很快就会好的…”
慕仪似乎没听到他的话一般,只是自顾自道:“其实能够这样死在你的怀里,我也没什么遗憾了…”
“住嘴!”姬骞几乎是恶狠狠地打断她的话,“你不可以死。我跟你的账还没有算清楚,你不许死…”
“我累了。”慕仪声音越来越低,“你知道的,这些年我一直都好累…”
她抬起手,想要去触摸他的脸庞,嘴角犹自带笑:“愿与檀郎一世好…奈何…前缘误…
手在将要碰到他脸颊的最后一瞬,重重地落了下来。
“温慕仪!你不许睡!温慕仪!温慕仪!”
那双美丽的杏眼慢慢阖上,一滴泪顺着眼角滑落,滴上他的胸口,如同这么多年来,她刻在他心上的过往一样,炙热而滚烫。
周遭一切的声响都淡去了。她在他的怀里沉沉睡去,脑中的最后一个念头是,原来世间,真的有这么愚蠢的女子。

奇女

在我们的故事发生的很多很多年之后,西方有一位心理学大师【那是毛!】曾经说过,一个人成年之后所有的行为都受到童年经历的影响。只要追本溯源,就一定可以找到它的根源。
又有伪文艺青年不科学地认为,一个人将死的时候,眼前必然会闪现过一生中所有重要的画面。
我们姑且认为这些理论有它的道理。那么,当那柄锋利的剑刃刺入温慕仪的胸口时,她看到的,又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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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慕仪在很小的时候,便已经清楚的知道,她和这世上的许多女子,都是不一样的。
她出身于世代簪缨、居庙堂之高的大晋第一世家温氏,她的父亲是温氏第三十七代族长、左相温恪,她的母亲则是今上一母同胞的女弟临川长公主。光这些,就足够让她得到世间大多数女子穷其一生也求不得的尊荣。
但这里说的不一样,并不单单指她的出身。
煜都温府服侍的老人们至今仍津津乐道二十年前那个雪夜发生的怪事。
能劳动这些人絮叨二十年的怪事并不多,毕竟作为在天下第二大八卦发生地【第一是皇宫】待了几十年的仆婢,见过的世面搞不好比许多困在深闺的世家小姐还多,心理承受能力非常之高,寻常的怪事压根儿触动不了他们的神经,更别说讨论个二十年。
所以,温慕仪来到这个尘世做出的第一个贡献,便是给那些为她当牛做马的下人们提供了一个足以消遣二十年的巨大谈资。
在这些老仆的口中,那个雪天的一切都非常不寻常。
明明清晨还是阳光明媚,到了辰时却毫无预兆地下起雪来,且没有过渡,一上来便是洋洋洒洒的鹅毛大雪,一片片一层层,给冬日里也郁郁葱葱的温府庭园迅速覆盖上一层白色,远远望去,入目皆是冰雕玉砌般的亭台楼阁。
有身不过七个月的族长夫人临川长公主在镜水轩赏雪时突然开始阵痛,将桌上的一整套汝窑青花玲珑瓷器掼到地上砸得粉碎。
其后便是长达九个时辰的忙乱。因是头胎,陛下和族长都十分重视,特意安排了太医院最德高望重的三位老太医来共同照顾长主的身子,在他们的悉心照料下,长主胎相一切正常,更在第五个月的时候诊断出腹中乃双生胎,让大家在欢喜之余更是小心得不得了。
一切顺利,所有人都以为长主会在三个月后,春暖花开的时节产足月下一对健康的双生子。谁也没想到,在这个大雪茫茫的午后,她会莫名其妙开始阵痛。
寅时三刻,一声嘹亮的啼哭声划破黑夜,将在房外等候已久的温恪从焦灼中解救了出来。正在众人欣喜不已的时候,稳婆却发出一声惊呼。
双生子一男一女,男孩先出来一刻钟,是温氏这一代尊贵的嫡长子。虽是早产,看起来却壮实健康,正窝在温恪的怀里挥舞着红彤彤的手臂嚎啕大哭。女孩却十分瘦小,乳母抱着她,皱巴巴的小红脸倚在乳母胸口,双眼紧闭,悄无声息似没气了一般。
温恪放下男孩接过女孩,伸手拍打她的脸颊却得不到半点回应。众人看着温恪越来越难看的面色骇得深埋脑袋,大气也不敢出一下。
三位太医对着女孩仔细诊断了,又低声讨论了片刻,终于对着温恪和长公主齐齐跪下,磕头告罪。
这是宣判了她的死亡。
温恪无力地闭上眼睛,一贯喜怒不形于色的面孔在这时也露出了难以掩藏的痛色。而产后虚软无力的长公主却不知从哪来的力气突然从床上爬起来,冲到温恪身旁一把夺过孩子。
“长主,你要做什么?”温恪看着面色苍白、满脸泪痕的妻子迭声道,“快放下孩子,她,她已经…”
临川长公主咬牙:“谁也别想抢走我的孩子。她活得好好的,你们休想欺我!”说完便赤足朝外奔去。
她本不能成功跑出去的。产房里外守着那么多的人,长房服侍的下人,宫中和其他房派来等消息的人,煜都名气最大的五个稳婆,三位太医和他们的徒弟仆从。这些人将产房外面堵得严严实实,谁会任由刚生产完的长公主抱着已经没气的大小姐疯疯癫癫朝外跑呢?
所以说了,那天的一切都不寻常,不可能的事情一件接一件地发生了,自然得如同提前排演好一般。长公主抱着大小姐顺利地跑出了房间,奔到了院子里。雪白的纤足踩在冰凉的雪地里,一下就没到足踝。她摔了两跤,挣扎着跑到院门口,差一点就要出了她与温恪居住的慧园。
温府的下人们此时终于证明了他们不是吃白饭的,他们还活着,两个侍卫拦住了长公主,碍于尊卑有别,他们不敢伸手碰触她,却也让她不能上前。这么一耽搁,后面的人终于赶了上来。
温恪一把抱住妻子,几乎是吼道:“你知不知道自己刚生完孩子,这么折腾你不要命了?!”
临川长公主一瞬间满眼是泪,一边用力地挣扎,一边吼回去:“我的孩子若不在了,我还要这条命做什么?!”
温恪闻言身子一震,不由自主看向她怀中的小人儿。小小的身子窝在母亲怀里一动不动,让他不敢伸手去触摸她是否已经凉透。
正心痛难抑之时,忽然一声巨响,黑夜霎时亮如白昼,一道天雷从天而降,劈中长公主生产的屋子,熊熊大火立时而起,烧得半边天空都染上红色。
众人目瞪口呆。因着长公主适才的癫狂行为,所有人都追了出来,此刻房内空无一人,竟意外逃过一劫。
正在所有人不知该如何反应的时候,一声小猫般的呜咽声响起,声音极轻,却不啻平地一声惊雷。原本已被太医宣判死亡的大小姐在母亲怀里翻了个身,缓缓睁开了眼睛,露出黑玉琉璃一般璀璨泠然的眼眸。
而刚才还洋洋洒洒的大雪,在这一刻,再次毫无征兆地停止了。
温府的下人们每每聊到这里,都会忍不住感叹道:“…所以说,大小姐是天上派来的神人,专门来拯救咱们温氏一族的。你想想,当日若不是她,族长与夫人还有那么多太医下人通通都得丢了性命!到那时,咱们温氏可就要大乱了!”
事实上,那夜温恪及长公主若真的死于天雷,温氏远不止大乱这么简单。
天雷降世,世人大多觉得不吉,有心人只要稍加引导煽动,言论便会往“罪者天谴”的方向偏去。温氏适逢大乱,必然元气大伤,难以应对。且天雷不可能是人为可控,不偏不倚恰恰打在族长的屋子里只能让百姓揣测温氏是否当真做下伤天害理之事,才惹得老天大怒,遭此严惩。
这指控太过有力,证据太过充足。在那道天雷面前,任何辩驳都只会显得苍白无力。
真到那时,温氏在煜都经营近百年的根基没准都会被连根拔起。
幸好,没有一个人在这场横祸里受伤;幸好,有这个死而复生的小小女婴。
一个时辰后,温恪星夜入宫,向被天雷惊醒便再不能入睡的陛下当面陈情。第二日,当整个煜都的百姓还沉浸在夜降天雷的震惊中时,一个更离奇的故事迅速传遍了煜都的街头巷尾。
故事很真实,只是将前一晚温府发生的事原原本本地讲了出来,没有丝毫作假。只是编故事的人明显十分懂得普通百姓的心理,在他的讲述中,天雷降世变成了一种寻常的自然现象,最多算是后面的情节得以发展的前提条件,他以一种极其自然的方式让众人相信天雷劈中温府不过是个巧合,而不再去思考其中是否暗藏着什么不吉的深意。而整个故事的重点都放在了“本已死去的大小姐将众人引出房间救了所有人后死而复生”上面。
从来高门大户里的奇闻异事都最能吸引百姓的注意力,满足他们猎奇的心理,此番流出的故事精彩详细不说,讲的还是所有人都亲眼见证的事情,更是让大家兴奋得不行,一时间整个煜都都在讨论“神女救世”,压根儿无暇理会其它流言。
对于民间纷纷乱乱的议论声,温氏没有半点回应,然而此后不久,温恪便用另一种方式证实了这个长女的不同寻常和他对她的爱重。
温氏这一辈男子取名从慕从人,女子则从静从草。依照规矩,长子名为温慕倢,长女则为温静蕗。
温恪却做了一件极不合礼法之事。他依照温氏这一辈男子取名的方法为女儿取名慕仪,温慕仪。
不是没有人劝阻过,说女儿与儿子一般取名不成体统,没的惹人非议。温恪闻言抱着笑眯眯的长女傲然道:“我这女儿,可是天降的祥瑞,是祖宗派来护佑我温氏的,自是要当男儿一般教养才是。”
众人想想小慕仪一出生便救数百人的剽悍战绩,自觉望尘莫及,且今生再无机会反超,取名之事自此无人置喙,而温氏奇女的名声从此响遍天下。
此事带给慕仪的影响可想而知。
身为族长的嫡长女,慕仪本就肩负着族人对她极高的期望,偏偏她还是“天降的祥瑞”、“温氏的护佑”,这下期望值迅速飙升,似乎不能培养出一个十项全能穿越型女主都愧对了老天爷不辞辛苦打下来那道天雷…
温慕仪就在这山大的压力下艰难求生,朝着端方大雅、仪态高华的第一贵女目标踟蹰前行。
对于家族这种强制包装她亦十分无奈,曾多次向傅母余氏抱怨。而一贯纵容她的余傅母这次却表现了难得一见的强硬:“身处其位,便有相应的职责要履行。温氏这一代上下几百名贵女皆以你为首,你自然应当交给她们一个值得仰视、奉上神龛的第一贵女。”
时年不过七岁的慕仪凝视着余傅母严肃深沉的面容,镇定地颔首以示受教,再不怕死地补充道:“就跟所有人都讲傅母你严厉庄重,但实际上根本不是那样是一个道理对吧?”
余傅母面无表情地盯她半晌,终于露出孺子十分可教的赞赏表情,伸手摸摸她乌黑油亮的丫髻:“对,就是这个道理。”
因着这启蒙教育太过深入人心,所以慕仪虽然时有随性之举,但大的出格却从未有过。活了廿载春秋,做过的唯一离经叛道之事便是十四岁那年跟着姬骞私自离家,去到盛阳游历山水。

盛阳

那年她本是随母亲一起回聚城本家祭祖,完毕之后又因母亲被一些事情绊住,迟迟没有启程返回煜都,她也只能跟着留在那里。因着本家不比煜都,不怀好意盯着她的眼睛太多,她不能随意出门走动,也没有好看的书籍打发时间,只能日日关在房间里读书临帖、抚琴绣花,无聊得几乎要考虑创作一个人鬼情未了的故事来检验一下自己的文学水平。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她打发走侍女,一个人坐在窗边的琴案旁,却没有抚琴,而是趴在上面睁大眼睛瞪着地上阳光透过窗棱投射出的图案。
汉白玉地板上并蒂海棠的光影剧烈晃动了一下,被瞬间拉长了。她恍若未觉地继续盯了半晌,忽然反应过来,回头一看,窗户已经被人推开了,锦袍玉冠的青年男子立在窗外,笑得比身后的桃花还要灿烂。
她忽然觉得这个场景甚为熟悉,抽空回忆了一下,才想起似乎他每次来救自己出苦海,都要以一种花作为背景,不由感叹这人的癖好还真是奇怪,已经是个花花公子了,还这样是怕自己不够花么?但转念又想,大抵花花公子都这癖好,以为站在花树下能显得自己特别潇洒,让姑娘们一见便迎风拜倒、甘为婢妾、誓死相随…她估摸着自己一脸聪明相不像是会花痴到这个地步的,他还乐此不疲就只能有一个解释,那便是平素对别人用这招用习惯了,碰上对象是自己时也没能改掉。
虽然堂堂帝都第一贵女受到与其她女子一样的待遇是件十分跌份的事情,但她这人一向能屈能伸,且善解人意,此刻也没有跟他计较,反倒十分殷切热情地迎了上去,一脸诚挚笑容:“呀!这不是吴王殿下嘛!莅临寒舍,小女未能十里铺锦相迎,真是罪该万死,罪该万死!殿下万勿怪罪!”
吴王殿下一脸被雷到的表情,见她朝自己走来,不自觉身子后倾,似乎怕她伸出魔爪玷污了自己。慕仪见他这个模样也不恼,笑得万分乖巧:“殿下不在帝都好好待着,千里迢迢前来聚城,所为何事?可有公干?”一双水剪大眼眨巴眨巴,直令姬骞担心她一不小心眨抽筋了。
整理一下被雷到之后凌乱的心情,他正色道:“我本来是看你在本家待了这么久,担心你闷着了,特意来瞧瞧,想说带你出去玩玩…”感受到对方瞬间大亮的眼神,“当然,如此逾矩无礼之事,也不知道端娴庄重的温大小姐是否愿意…”
慕仪一脸为难,言不由衷道:“身为贵女,自当仪态端然,私自离家这种事,是决计不可为的…”
“既如此,便作罢…”
“但是——”慕仪猛地扬声打断他,一脸壮士断腕般的决绝沉痛,“吴王殿下盛情相邀,小女情难拒绝,莫敢不从,料想父亲大人知晓后定能体谅我的苦处,不会怪罪。”
姬骞闻言眼睛微眯,凑近慕仪装模作样的小脸,语气凉凉:“让我带你出去,回头还要我背全部黑锅?”
慕仪拍拍他的肩膀:“我也不是没为你背过。出来混总是要还的嘛!”
姬骞眼睛继续眯:“看你这表情,怕是早猜到我会来吧?连侍女都遣出去了。”
慕仪笑得乖巧无害:“还不是吴王殿下机敏睿智、妙计无双,昨夜小女看到侍女呈上的点心里有‘风荷含露’,便知殿下大抵是要过来了。”
所谓“风荷含露”乃是慕仪亲手制作的一味点心,以藕粉为主料,取菡萏中最为柔嫩的几瓣花瓣捣碎成末,混以夏日清晨从荷叶上采集而来的露珠蒸制而成。这道藕粉花瓣糕作为慕仪这辈子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点心作品,却实在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做起来费时麻烦不说,味道也只能算个清香可口。姬骞受邀前来品尝之后,对着满眼期待的小女孩残忍地吐露了真相,结果对方立刻作悲痛欲死状。他无奈之下只得给它取了“风荷含露”名字,称赞说这点心味道虽然一般,但从这原料的采集和做法却能看出温大小姐内里深厚的文学素养和风雅情怀,才算勉强给了慕仪一个台阶下。
但说是这样说,此后慕仪却再没有做过这道点心,是以知道这“风荷含露”的除开她及两个贴身侍女,世上也只姬骞一人了。昨夜忽然在呈上来的白玉盏碟里看到这道色泽嫣红的糕点,询问之后得知名字也确实叫风荷含露,她便知道这是姬骞给自己的暗示了。
不过他的人也当真厉害啊!聚城温氏虽比不得煜都温氏,也是守卫重重、门阀森严的高门大户,且她的饮食衣着一应都是最为可靠的婢子们小心照料的,那人还能给她送来这盘糕点,还能帮助他这会儿偷潜入内院,着实是个人才!
姬骞盯她半晌,冷哼一声,一把揽住她的腰肢,用力一带,就将她从窗口拎了出去。慕仪忙勾住他的脖子,看他纵身一跃,极其拉风地开始了出逃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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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仪这一生做过很多个至关重要的决定,但这一个,她却觉得尤其重要。因着身份高贵,往往她的一句话便能改变无数人的命运,但这个决定不仅改变了别人的命运,也改变了她自己的。
六年后的深夜,当她从茂山的断崖飞桥上一跃而下的时候,脑中一闪而过的念头便是,如果那个日光漫漫的午后她没有随姬骞任性出逃,很多事情是不是都不会发生。
只可惜,也只能想一想。
姬骞说是带她出去玩,却也不敢跑得太远,但太近的地方又觉得没有实现此番冒险出逃应有的价值,思来想去,最终决定去盛阳转一圈。
盛阳乃北方大城,与聚城相距不过三百余里,骑马快些的话一日便能往返。一百多年前,太祖于此地斩杀太守赵舜,起兵反周,揭开传奇一生的序幕。当地至今还保留着当年太祖夜宴赵舜的琼华楼,连案几的摆放位置都务实地还原了,终于不负众望地开辟了一项旅游业务,为当地官府提高政绩及增加财政收入做出了巨大贡献。
而慕仪作为左相温恪和临川长公主的嫡女,除了温氏大小姐之外还有一个头衔便唤作盛阳翁主。这太祖龙兴之地在她六岁那年便被圣上赐予她作为汤沐邑,每年划入她私户的巨额赋税也在提醒她记起千里之外还有这么一块风水宝地在尽心供奉。只是如今世家权重,煜都温氏嫡出大小姐的身份远高于一个区区翁主,故而这个敕号反倒少有人叫起,除了宫中,温氏族内及各世家宗族皆是以大小姐相称。
身为领主却从没到过封地览胜,且这封地还是自己长期以来心向往之的,慕仪一直深以为憾。今番终于得偿所愿,饶是心知回头必会付出极大代价,也熄不灭满腔的兴奋之情。
“你说,当年太祖皇帝便是在这里斩杀的赵舜么?只要一想象他老人家拔剑的英姿,我就激动得什么都不想干了。”慕仪坐在琼华楼二楼的窗边,玉手托腮,看着对面的姬骞痴迷道,巴掌大的脸上满是沉醉在先人遗风中的狂热。
姬骞闻言“唰”的合上折扇,十分理智且不解风情地道:“不是这儿,是那儿,”折扇一直楼上,“太祖皇帝当年是在三楼宴请的赵舜。你要想象他老人家拔剑的英姿,恐怕还得去趟楼上。哦,对了,里面还挂着太祖皇帝的御笔题字。”
“够了!”慕仪忍无可忍,“不要再刺激我了!要是上得去我还会待在这里!”
作为太祖举事的第一现场,琼华楼早就成为物质和非物质双重文化遗产,寻常百姓根本不能入内。慕仪因为显而易见的原因、姬骞因为难以言说的原因皆不能暴露身份,含恨被拒之门外。最后还是姬骞托了在盛阳的朋友才有幸进入二楼,但该朋友由于身份有限,最终不能为他们开启第三楼的大门。慕仪只能坐在二楼临窗听风,悲伤地看着近在咫尺却不能进入的案发现场,感叹天道不公,委实不公。
姬骞看她一张脸都快皱成包子了,终于良心发现,安慰道:“其实你不必执着要上去啊。要追慕太祖皇帝,在哪不可以?你待在温氏本家就成了,顺便还能把端仪皇后一并追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