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计谋得逞,心情愉悦地把葡萄咽了下去,只觉浑身舒爽,“唔,我给父皇说,我跑去偷看过沈侍郎的女儿,觉得那姑娘生得不好看,很不喜欢。”
顾云羡瞪大了眼睛,“你说,沈竹央长得不好看?”天地良心,沈竹央虽然不如姜月嫦、薄瑾柔美艳,也不似景馥姝娇怯堪怜,却自有一股秀雅高贵,绝对担得起“美人”二字。
姬洵似乎没注意到顾云羡的惊愕,淡定道:“恩。我跟父皇说,她脸太平了,我看了一盏茶的时间愣是没记住,想来是无缘。他一定要我纳也行,但我担心她会拉低了我们孩子的美貌度,估计是没什么兴致和她养育子嗣的。”
一席话听罢,顾云羡简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才结结巴巴道:“所以,陛下就答应你了?”
姬洵继续淡定,“不然呢?这桩婚事他本来就是临时起意,觉得我身边缺个人伺候而已。我如今给了他如此充分的理由,他自然就顺水推舟取消了。”
“你管这理由叫…充分?”顾云羡艰难道。
姬洵终于露出“孺子十分不可教”的表情,“啧啧啧,父皇的性情你可不如我清楚。就是这样的理由才能让他收回成命。他那么喜欢我是因为什么你忘了?”
顾云羡回忆一瞬,立刻想起来。陛下重视皮相,对姬洵的宠爱除了因为他是嫡子、性情肖似他之外,更因为他气度超然、俊美不似凡人。这样一个人,自然不希望自己的孙子长得不好。
而且陛下生性荒唐,姬洵告诉他自己偷偷去看了未来的妾侍,不仅不会让他不喜,反而会觉得此举十分风流。在这样的心情之下,姬洵有什么要求他都更有可能答应。
所以,姬洵这番话完全是针对陛下的性格精心准备的,投其所好、切中要害,不成功才怪!
顾云羡沉默许久,情真意切地看着他,“你还要吃葡萄么?”
姬洵愣了一瞬,立刻笑起来,“吃。你给我剝的葡萄,多少都吃不够。”
这桩婚事就因为这么一个鬼扯的理由告吹了,顾云羡十分高兴,姬洵也十分高兴,顾皇后虽然有些无奈,但想到姬洵岁数还小,加冠之后再纳妾也行,便随他去了。唯一不高兴的,便只有沈竹央了。
姬洵对她的评语不知怎的竟泄露了出去,整个煜都都知道太子殿下觉得沈侍郎的千金“脸太平,不好看”、“有可能拉低孩子的美貌度”,一时议论纷纷。除开那些怒斥荒唐的儒士之外,其余的评论都十分有趣。少部分人觉得太子殿下果然是君王气度,这么早就开始对下一代认真负责,实在不错。当然,更多的人则致以了深切的担忧:太子殿下如果是以自己为标准挑选妻妾的话,前景着实渺茫啊!要论容貌,整个煜都的男男女女筛选一遍,也就只有国子监那位清河崔氏的崔六郎可以和他凑一对了…
听说沈竹央因为此事在煜都贵女圈狠狠丢了次脸,好几个月都不愿意出门。顾云羡得知之后慢吞吞地吃完了一盘葡萄,心情十分愉悦。
这一回没了旁人的干扰,他们终于可以保持彼此最好的样子,在天地君亲的见证之下,结为夫妻。
.
婚礼当夜,吟诗却扇之后,闹新房的客人终于散去,青庐之内只剩他们两人。顾云羡低着头,脸颊微红,灯烛之下更显妩媚娇艳。
姬洵在她旁边坐下,凝视她半晌之后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低笑道:“你这回可不如上回胆子大。”明明那时候,她还敢在喝合卺酒的时候对自己表白,今晚却安静得跟一只小鹌鹑一样。
顾云羡被迫看着他的脸,大眼忽闪忽闪,“该说的话早就说了,就只好安静点了。”
姬洵笑得更开心,“你没什么话想说?”
顾云羡刚想摇头,忽然感觉一阵压力袭来,身子往后一倾便倒在了柔软的丝被上。
姬洵英俊的脸庞在她上方,因为背光,所以有一点阴影,唯有那双眼眸,亮而清澈,里面满满当当的全是他对她的情意。让她安心的情意。
“存卿…”她唤了一声。
“恩?”他含糊地应道,视线已然专注地落到她嫣红的唇上。大手抚上她的脸颊,拇指在下颔处来回摩挲,慢慢按上了嘴唇。
“你想说什么?”
顾云羡觉得好笑,他的手放在自己嘴上,她还怎么说话?
一瞬之后,姬洵也料到了这点。轻笑一声,他收回手,看着拇指上淡淡的粉色,眼中流露出戏谑。
再次低下头,这回他凑得极尽,两个人鼻息相缠,顾云羡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松柏气息,和煦而清冽。他在她鼻尖轻轻一吻,再顺着吻下来。顾云羡早有准备,任由他吻到自己脖子时才忽然想起还有一件要紧的事情没说。
她伸手去推他。
一下,没推动。他还在专注地亲吻她脖颈上白皙的肌肤,嘴唇又软又热,让她身子也跟着燥热起来。
她压抑住心头情动,再推了一下,他有些不耐地打开了她的手,“别闹。”
明明是你在闹…
“你先等等,我有事情…”
“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他的语气里充满了怨念,“我等了这么久,今晚上说什么也不会放过你了。”
她忍不住笑出声,“你想哪里去了。我是有东西要给你。”
又过了一会儿,他才不情不愿地抬起头,很明显对这个礼物不是很感兴趣。比较起来,他还是更想继续刚才的事情。
顾云羡没理睬他的臭脸,自顾自从袖中取出一个香囊,“给你。”
姬洵接过一看,湖绿色的锦缎上绣着灼灼桃花,右上侧以清丽瘦洁的小楷题着“春来遍是桃花水,不辨仙源何处寻”。是她答应要做给他的香囊。
“你不是说香囊没做好,所以送了我手帕代替吗?”他道。
“我骗你的啊。”她说得坦然,“我觉得新婚之夜得有份礼物给你,可想了好久实在不知道送什么,连舞都在你生辰的时候跳了。还好,你想要的香囊我还没送,那就这个吧。”
明明就是偷懒,居然还理直气壮。姬洵好笑,拿起香囊闻了闻,“这味道…”
“是‘岸芷汀兰’。”顾云羡道,“你以前不是最喜欢我殿里用这个香么?我大概记得配方,琢磨了七八天也就成了。”
见姬洵只笑不说话,顾云羡又补充道:“我还在里面放了一束头发。”说到这里终于有些羞涩,“是…我的和你的…我把它们打了个结。”
他挑眉,神情促狭,“你什么时候偷偷剪了我的头发?”
“不告诉你。”顾云羡眄他一眼,“你只跟我说,这份礼物你喜不喜欢?”
姬洵看着手里的香囊片刻,长舒口气,一把将她揽入怀中,“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我怎么可能不喜欢。喜欢极了。”
顾云羡这才露出笑颜,“那就好。”不枉她大费周章地搞到他的头发。回忆一下当时的画面,她握着银色大剪子,轻手轻脚地靠近睡着的太子殿下,然后把剪子一点一点凑近他的脑袋…没被当成刺客委实是她运气好啊!
“不过,其实你不需要费心给我准备礼物。”他的声音从上方悠然传来,“今晚上我本来就有一份大礼要收了。”
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便感觉一只手扯开了自己的腰带。而另一只手顺着她的脊背抚摸上去,最后扣住了她的后脑勺。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扬唇一笑,“春宵一刻值千金。夫人,我们别耽搁了。”
她的视线被他的面庞挡住,只能感觉到室内的光线慢慢暗下去。绣着戏水鸳鸯暗纹的纱帘波浪般起伏,空气里满是清雅的香气。
她想,就算有一天她再次遗忘往事,也一定会记得今天。他们兜兜转转,经历了那么多磨难,终于回到了彼此身边。以后的日子里,他们之间不会再有欺骗,不会再有算计。她会用最真挚的心去对待这个男人。她的夫君,她的宿命。
她会永远陪着他。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番外和上一个之间隔了一周了,时间有点长,阿笙很惭愧…人家也不是故意拖着,实在是从上周六就开始感冒,吃了好多药一直没好,整个人都没精打采,码字效率也低,所以…捂脸,大家原谅我吧!番外还剩两个,一个是陛下和云娘婚后的事情,一个是崔朔的单独番外。我争取别拖太久。
下一次更新是本周日晚上。╭(╯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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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案:
和亲公主?冷宫皇后?商霖穿越之后的身份充满挑战。
后宫危机四伏,她一醒来便身陷绝境、命不久矣。
本以为前途无望,可以洗洗睡了,却惊讶地发现,皇帝…
居然是她的老乡?
陛下和云娘的甜蜜生活【六】
顾云羡嫁给姬洵之后,最大的困扰便是每天早晚都要喝那些苦得不得了的药。尽管她已经做了充分的心理准备,但再次喝这些曾把她折磨得够呛的东西还是让她悲痛不已。
姬洵对此致以了深切的同情,“发生这种事情,我也不想的。但,形势比人强。你的虚寒之症得快些治好,不然咱们什么时候才能看到我们的小阿桓呢?”
顾云羡眄他一眼,片刻后却说出了自己心头的疑惑,“时间什么的都变了,这回再生出来的,还是阿桓么?”
这个问题显然太过深刻,姬洵一愣之后,陷入了沉思。
确实如她所说,生辰八字变了,那个人就不一定是从前的人了。他们执念难消、再续前缘,阿桓却不太可能再次投生在她的腹中。
“不是也不打紧。”见他神情失落,顾云羡安慰道,“我离开的时候,阿桓已经很大了。他英武聪慧,长得很像你。我相信,即使我们不在他身边,他也能平安地度过他的一生。”
姬洵沉默片刻,点头道:“他自然会一世平安。”
阿桓能否与她再续母子情还不是最要紧的问题,从顾云羡与姬洵重逢开始,另一件事就一直萦绕在她心头,不曾有一刻散去。
“你的病,是在什么时候发作的?”某天晚上,她趴在姬洵胸口,探手去摸他的额头,“现在可会觉得疼?”
“不会。”他握住她的手,“你别担心。我几年前就去寻名医看过,没什么问题。”
“会不会是现在时间还太早了,又或者是那些大夫医术不精,所以才看不出来?”她蹙眉,“我前几日跟族姐打听,她说靳阳有位神医,可生死人、肉白骨,我们不如去找他看看?”
“生死人、肉白骨?”姬洵笑,“能做到这个的是神仙,不是凡人。”
“我自然知道,但,去看看也不损失什么,对吧?”她摇着他的手,软语恳求,“你就当是让我安心了好吗?存卿…”最后两个字咬得百转千回,听得姬洵骨头一酥。
“你…”他咳嗽一声,“连美人计都用上了,我还能说不?好,就依你,我们去一趟靳阳。”
.
两个月后,陛下派太子前往江南办差,他特意入宫请旨,要带上太子妃一并前往。
此举不大合规矩,但陛下一向不爱讲规矩,是以没费多少周折就谈成了。陛下虽没意见,顾皇后对此却不大高兴。不为别的,只因太子殿下娶妻之后,对太子妃完全是专房专宠的情况。成婚之前拒绝了沈侍郎的千金便罢了,太子妃过门后皇后曾有意赐两个名门闺秀给他为侧室,也被拒绝了。
这情况让顾皇后觉得不安。她当初的确十分喜欢顾云羡,然而如今见儿子对她着迷成这样,难免担忧自己是否看错了人。虽看在往日的情分上不至于给她脸色看,日常见面却也不似从前亲热,生疏了许多。
顾云羡极在意姑母的看法,对此不免难过,姬洵见她愁眉不展,含笑捏了捏她的鼻尖,“别怕,这事儿我早有安排。明日我先入宫,你晚点再来,正好可以看看母后对你的态度是否好转。”
顾云羡不知道他打的什么主意,只是强笑着点点头,“好。”
第二日她到椒房殿的时候,姬洵已经陪顾皇后用完了一盏茶。她按规矩稽首长拜,顾皇后含笑道:“云娘,快些起来。你过阵子就要出远门了,咱们婆媳俩今天可得多说些体己话。”
她态度温和,全然是自己当年还在椒房殿时的样子。顾云羡心中惊喜,忙管住自己的眼睛,不要朝姬洵看去,免得露出痕迹来。
当晚回到东宫,她缠着姬洵求了好久,他才终于懒洋洋地搂住她的腰,“真想知道?”
“恩。”她乖乖点头。
他捏住她小巧的下巴,挑眉上下打量了一通,活像个登徒子,“那你得表示一下。”
“表示什么?”她睁大眼睛。
“唔,这个就得你自己想了。”他笑,“反正,我什么时候心情好了,就什么时候告诉你。”
她抿唇,然后伸手勾住他的脖子。他刚想戏谑一句“别急别急”,就看到她黑眸认真地看着他,严肃道:“你说不说?”
“威胁我是没用的。”他只愣了一瞬,就恢复了无赖的样子,“你就是打我,我也不会说的。”
她手掌环住他的脖子,语气加重了几分,“你真不说?”
“恩…你掐死我吧。”他闭上眼睛,视死如归,“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我要死在你手里,这辈子就风流大发了。”
她眼珠子骨碌碌一转,轻哼一声,“我才不成全你呢!”
姬洵还没反应过来,她就已经低下头,嘴唇凑近他的脖子,灵巧的舌尖触上那突出的喉结,轻轻地、带着三分撩拨地舔了一下…
姬洵身子一颤,再睁开眼时里面已经多了不一样的神色。他掩饰性地咳了一声,“…太子妃这是,在调戏孤?”
眼看太子殿下就要调戏回来,顾云羡慢悠悠地按住他的唇,正色道:“臣妾已经表示了,该殿下表示了。”
他凝视她片刻,挑眉一笑,说不出的俊逸潇洒,“既然爱妃这么有诚意,那孤就告诉你吧。”
顾云羡连忙摆出洗耳恭听的架势。
“其实我这些年假装荒唐、麻痹父皇及群臣的事儿母后心里是有数的。”姬洵一手揽着她,讲故事一般耐心道,“就算是上一世,她也知道我纳景氏有一部分是为了把戏演全。她会愤怒,是因为她实在不能接受我纳了弟妹…好好好,你别瞪我,我知道我错了…”心虚地躲开她的视线,“我今日只是告诉了她,混迹脂粉群中是荒唐纵情,专宠妻子在许多朝臣眼中一样是不成大器。与其妾室成群、后宅不宁,我情愿选择这个方式。”
顾云羡惊愕道:“你的意思是,你骗姑母你这么宠爱我,是在演戏给别人看?”
姬洵抓住她一只皓腕,低头吻上雪腻的手背,含含糊糊道:“恩…我说我只是假装被男女情爱消磨了大志,好让那些人放心而已。母后相信了我的理由,自然不再针对你了。”
这倒是个极好的理由。顾皇后本就喜欢顾云羡,也不是真的盼望儿子身边妾侍成群,她只是不愿意看到姬洵被一个女人迷得理智全无而已。如今姬洵告诉她,这个样子不过是个伪装,将来该做什么他心中有数,她也就放心了。担忧消除,她甚至还会觉得顾云羡陪儿子演这出戏影响了名声,对她更加怜惜。毕竟,女子善妒传出去总是不好听的。顾云羡是将来的国母,史书工笔不会指责皇帝宠妻,只会批评皇后不贤。她着实承担了不小的压力。
不过,后人怎么说顾云羡本就不在意,也就无所谓名声了。
“那…过几年你若还是这个样子,姑母怀疑了怎么办?”想了想,她又深谋远虑道。
姬洵吻住她的眉心,“将来的事情将来再说,总会有办法的。”顿了顿,“不过你若真那么担心,就快点给我生个儿子。母后见到孙子,自然什么都不计较了…”
说完,他一把抱起顾云羡,轻笑着朝内殿走去。纱帐垂下,留给他们一片不被打扰的天地。
.
麟庆二十六年秋,姬洵带顾云羡离开煜都,一路南下,最终坐船渡过睢江,到达江南。
北边最大的城池是国都煜都,南边最大的城池则是靳阳,传说中可生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便住在那里。
但凡有本事的人总是有几分怪癖的,他们费了很大的功夫才得到了许可,得以见神医一面。
幽静美丽的小院里,神医吊儿郎当地躺在藤椅上,看着面前衣着素净的夫妇二人,道:“你们俩谁要看病?”
“都要。”姬洵抢在顾云羡前面道,“劳烦神医给我和我妻子都看看,在下感激不尽。”
惫懒的神医顺手抽过一片的草药叶子丢进嘴里,不慌不忙地嚼完了才起身。他绕着顾云羡走了两圈,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便诊起脉来。这样不知避讳的举动在宫中从未有过,两人却都没有说什么,耐心地等待神医的结果。
“你家夫人体质虚寒、不易有孕,需要长期调理。我这里本有现成的方子,不过她原本的大夫不错,照着他的法子再调理一阵,也要有成果了。既然如此,我就不拆同行的台了。”神医简单说完,又抓过了姬洵的手。
顾云羡心提到嗓子眼,一瞬不瞬地看着神医,生怕他说出什么让她无法接受的话来。
神医诊了许久,终于愤怒地丢开姬洵的手,“你身体比我这把老骨头还健康,看的哪门子病?”
顾云羡急切地问道:“是吗?也就是说,他身体里没什么隐疾,以后也不会发病?”
“隐疾?”神医古怪地看了姬洵一眼,“你那方面有问题?我没看出来啊。”
姬洵瞪顾云羡一眼,快速道:“我那方面好得很!”口气太急,他忙提醒自己冷静一点,“内子的意思是,神医可否为在下检查一下脑部,我们都担心我将来会染上什么怪病。”
神医冷淡地看了他们一会儿,“好吧,跟我进来。”
两个时辰后,他们被神医没好气地送出了门。鉴于顾云羡反复不停地询问“真的没病吗”,关上院门时神医认真道:“夫人,你家夫君将来要是真得了什么怪病,你就来靳阳找我。我要是没治好,这条命就赔给夫人你。”院门闭上的最后一瞬,只听到神医嘀咕道,“没见过这样巴不得自家夫君生病的…”
顾云羡转头看着姬洵,姬洵看着顾云羡,两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确定,刚才那人就是传说中的神医?”
姬洵点点头,“去年靳阳一个已经躺进棺材里的屠夫就是被他救活的。”
“那他说你没事…是不是说明,这一次你不会再…得那个怪病?”
姬洵凝视着她,目光盛了水一般温柔,“我想,是不会了。”
顾云羡眼睛眨了一下,眼泪倏地滑落。
姬洵替她擦干眼泪,“老天慈悲,不会再折磨我们。你可以放心了。”
顾云羡说不出话来。
“即使真的有那一天,也不要怕。只要我们活着的时候尽情欢笑过,此生就没有遗憾。”他握紧她的手,“你明白么?”
顾云羡重重地点头,“恩!”
无比感动温馨的时刻,偏偏有煞风景的人出现。院门再次打开,神医不耐烦道:“你们两个,谈情说爱不要在我家门口!走远一点!”
姬洵、顾云羡:“…”
.
三个月后,姬洵处理完江南的事务,陪顾云羡去了一趟她的家乡。烟雨蒙蒙的临水小城里,顾云羡和姬洵穿过一条条街道。看着熟悉而陌生的景色,她轻叹道:“没想到我这辈子还能回到这里。”
“只要你喜欢,可以经常回来。”姬洵温柔道。
她摇头,“我只是感叹一句而已,你别放在心上。”
太子妃离京是多大的事情,她怎会不明白?她早不是那个卑微普通的少女,拥有的自由实在有限。不过,比起她得到的一切,失去这一点东西也不算什么。
“这里确实曾是我的家,但在很久以前我的家就不在这里了。”
姬洵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紧了她。两人一起看着远处的景色,神色柔和。
良久,顾云羡忽然用一种想起了什么的口吻道:“对了,有件事我忘了告诉你了。”
“什么?”
“你准备好迎接我们的阿桓…或者别人吧。”
他猛地低头,“你说什么?”
顾云羡笑道:“我说,我有孕了。不知道是男是女,也不知道是不是阿桓。但无论是谁,你都要当父亲了。”
姬洵目光灼灼地看了她许久,忽然将她拥入怀中,力气大得让顾云羡忍不住轻捶他一下,“松手,你要闷坏你孩子了!”
姬洵立刻松开,依旧难掩喜色,“什么时候知道的?”
“昨天。”她道,“我本打算晚上告诉你,但想着今天要回这里,就忍住了。你带我回故乡,我投桃报李,送你这个好消息,是不是很公道?”
“公道。”他笑着碰碰她的额头,“太公道了。”
“存卿。”她忽然唤道,“你知道吗?我刚到煜都的时候,日夜思念家乡,总盼望着将来可以与亲人一起回来。如今我真的回到了这里,你是我的夫君,我腹中是我们的孩子,你们都是我的至亲。我少时的梦想,在这一刻,彻底圆满了。”
“你对我这样好,让我再无任何遗憾。所以,我也能了无牵挂地随你回煜都,回我们真正的家。”她环住他的腰,脸颊贴上他的胸膛,“我们明天就走吧。我想念父母、想念母后了。”
姬洵低头看着她贞静的侧脸,心头柔软得不像话。这是他历经千难万险才寻回的妻子,是他此生的挚爱。如今还有了孩子,他的人生,也彻底圆满了。
右手抚过她丝缎般的长发,他压低了声音,郑重得仿佛在诉说一个誓言,“好,我们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陛下和云娘最后一个番外发完啦!之后就剩下崔朔的番外啦,名字叫《遥忆美人湘江水》。大爱这一句啊,就给我心爱的崔郎了!六郎,我知道我对不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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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亲公主?冷宫皇后?商霖穿越之后的身份充满挑战。
后宫危机四伏,她一醒来便身陷绝境、命不久矣。
本以为前途无望,可以洗洗睡了,却惊讶地发现,皇帝…
居然是她的老乡?
崔朔番外
这个番外时间点是第二世,就是云娘第一次重生之后。
***
显庆十九年夏末,崔朔乘船来到南方的下汀城。
多年不见,江南依旧风景如画,小桥流水都在绵绵细雨中安静伫立,带着一种说不出凄清。他撑着一把四十八骨的油纸伞,走过长长的街道,来到了友人的家中。
友人是江南名士,他到的时候正坐在湖心亭里饮酒,偶一抬头就看到不远处含笑的身影。
“如璟。”友人轻笑,语气熟稔得不似十年未见,更像是昨日才刚刚分别,“酒已温好,就等你了。”
一壶黄酒,两尾鲜香四溢的清蒸鲈鱼,再加上一对多年不见的知交好友,便是一次愉悦无比的经历。
“今年开春陛下颁了新的政令,减免赋税,江南的百姓都很高兴,口口声声感念圣德呢!”友人道,“你这学生教得不错,你也算是为天下做了桩好事。”语气随意,仿佛他口中的“学生”不是君临天下的帝王,不过是个小辈。
崔朔对于他的口无遮拦没说什么,只是笑道:“陛下心存仁厚,自然善待他的子民。”
“这么多年,你不知道有我多盼着他快些长大,好将你从那囚笼里解脱出来。”友人叹道,“你在朝中辛劳这么多年,头发都熬白了,如今总算是熬出了头。前阵子公孙君还跟我说呢,什么时候你辞官南下,咱们便一起把当年约好要编的书给编了,拖了这么多年,都快成我一块心病了。”
崔朔慢悠悠饮下一杯酒,“自然,若不是为了此事,我也不至于这么赶着过来了。”
正说笑着,一素衣丽人却身姿款款地走了过来。崔朔见她粉面桃腮、不过二十来岁,遂挑眉道:“你家曼娘长大了倒是比小时候漂亮许多。”
友人失笑,“曼娘在她夫君家中,这可不是曼娘。”站起来握住丽人的手,“叫人,这是你六叔。”
崔朔此时已经反应过来这女子多半是友人的续弦,忙笑骂:“净会胡说八道。”转向丽人,“嫂夫人,朔适才不知,多有唐突万勿见怪。”
丽人微微一笑,“妾倾慕六郎久矣,如今终于得见高兴还来不及,哪里会见怪?”似笑非笑地瞥一眼自家夫君,“你早几年便说了会安排我见六郎,拖了这么些日子才兑现诺言,可见能耐有限。看来我得仔细掂量掂量你对我别的承诺了,看看还有几分可信。”
崔朔没料到友人一大把年纪居然娶了个伶牙俐齿、狡黠得跟狐狸似的小女子为妻,一直等到她离去才笑着摇头,“看来我这些年当真是错过不少好戏。”
友人得意洋洋,“可不是。你以为人人都跟你一样,把日子过得跟苦行僧似的?正所谓‘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古之人诚不欺我啊。”
这样的话崔朔这些年也听得够多了,闻言笑意不变,自顾自地饮酒。友人盯着他瞅了一会儿,夸张地叹了口气,“也不知是什么女子勾走了你的魂儿,风华绝代的崔郎最后竟落得守身一世的下场。悲哉,痛哉!”
崔朔又饮下一杯酒,才微笑道:“她么?已经不在了。”
友人蹙眉,“别拿你那亡故的夫人来糊弄我。我琢磨过,觉得让你牵肠挂肚的那位佳人绝不是她,另有其人才对。”
“我说也不是小慈。”崔朔笑容有些无奈,“你好奇那位佳人,她已经不在了。”
友人一愣,待品透他这话之后神色立刻变得十分复杂,歉疚怜悯遗憾痛惜纷纷涌上,最后全部化为一声叹息,“既然如此,你也看开些吧。”
“我看开多年了,要不是你们总揪住这事儿不放,我今天也懒得提出来跟你说道。”崔朔神情平静,“行了,你赶紧派人去通知公孙他们,就说崔六郎到了,让他们把繁杂事都推了,咱们好好喝一杯。”
友人笑吟吟起身,“那你自便,我这就去安排。”自出了水阁。
崔朔眼中含一丝笑意,看着前方的碧波垂柳,神情平和安然。
他想起某一年暮春,他同陛下在太液池边读书,落花纷飞如雨,他看得有趣,一时走了神。陛下在旁边“咦”了一声,他回头,看到了分花拂柳、翩然而至的云娘。
他知道她极少出长乐宫,所以没料到两人居然有在宫中偶遇的机会。先帝驾崩之后,她便彻彻底底地把自己摆上了寡妇的位置,从未穿过一件鲜艳的衣服,那天也是如此。素色的深衣,袖口领口有一圈深黑的纹络,看起来典雅而肃穆,却也让她显得老成持重。可她那时候也不过三十出头。
“母后,您怎么过来了?”陛下问道。
他等了一会儿,如愿地听见她温和轻柔的声音,“在屋子里闷久了,被柳尚宫拖出来走走。”抬头看向他,“没想到崔大人也在这里。大人这些年教导陛下读书,辛苦了。”
他忙道不敢,然后便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在陛下兴致很好,围在母后身边问来问去,还想陪她一起游园子。她担心他的课业,有心拒绝,陛下立刻可怜兮兮地看着他,“崔先生,朕可不可以请一小会儿的假,陪母后到处走走啊?”大大的眼睛里全是渴望。
他听人说过,这两年来陛下和太后唯一的相处时间便是每晚太后考量他功课那一个时辰。除此之外,太后都在潜心礼佛,不过问宫中事务。算起来,这可怜的少年已有许久不曾同母亲一起玩乐过了。
他微微一笑,颔首道:“陛下昨日的文章作得很好,臣当时便允诺过可以给陛下放个假。您若想今日休息,自然是可以的。”
皇帝如闻天籁,立刻高高兴兴地拉住云娘的手,笑道:“那母后,让儿子陪您去泛舟吧!”
顾云羡看着姬桓一脸迫切,心头一软,再转头正好对上崔朔平和恬淡的目光。明明是极静的眼神,下面却好像蕴含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她略一思忖,轻声道:“那,多谢大人。”吩咐宫人准备小舟,她与陛下要去游湖。
母子二人和一大群宫人呼啦啦地离去,留他跪在原地恭送,不去看那个早已刻在心中的身影。
那时候江南的友人们已经给他送了书信,邀请他尽快南下,但他知道他是不会走的,至少十年内都不会。他承诺过会辅佐幼帝直到他能够独当一面,他要把他教导成一位有道明主,完成他后半生最重要的一个任务。
更重要的是,留在这九重金阙,他还能时不时见她一面。
如同今日这样的偶遇,虽然从头到尾两人都不曾说过几句话,却已足以让他把它归纳进记忆,妥帖收藏。
后来他也开始礼佛,如同中年之后的王维,将自己放入另一个玄妙的世界,整个人、整颗心也变得沉静。
其实认真回想起来,思慕她这么多年,他渴盼的东西从来就很少。刚开始的时候,他曾经希望得到她,在明白此生无望之后,他便希望她能够过得好。他不曾想过强迫她,更不想给她任何负担。他只要能远远看着她,便已经够了。
可是就连这样微薄愿望也终有覆灭的一天。
她是在一个春夜离去的。他在几天前便得知了消息,太后娘娘凤体不宁,恐…时日无多。
那天早上皇帝没有上朝,一直守在长乐宫。而他在博政殿前的广场上立了很久,直到同僚们反全都散去,直到宦官来提醒他应该出宫了。
他转过头,只见长乐宫高高的屋脊在宫阙掩映中若隐若现,显得那样遥不可及。
他没资格守在她榻边送她最后一程,只有在自己的府中枯坐。佟义知道他心情不好,特意放下生意过来陪他,两人于是对坐庭中,一杯接一杯喝个不停。到最后他来了兴致,亲自握着锄头挖开了梅树边的黄土,取出了里面的酒坛,“这是我十年前埋下去的五合酒,本打算选个特殊的日子喝了。今日正好,便宜你了。”
佟义没问今天为何特殊,配合地捏着酒觥坐过来,和他一起享用那一坛珍贵的陈年佳酿。
月上中天的时候,佟义已经趴在石桌上昏睡不起,而他沉默地坐在石凳上,旁边跪着一个家仆,“主公,适才宫中传来消息,太后娘娘已于半个时辰前…驾崩。”
过了很久,他才轻轻“哦”了一声,“知道了。”顿了顿又道,“未来的一个月会很忙碌,丧期间要做些什么你们都要有数,别惹出乱子。”
家仆应了,小心翼翼地退下,动作快得仿佛逃难。而他坐在原地,看着一钩冷月,慢慢举起了酒觥。
皎洁月色下,他俊美无铸的脸上是极温柔的笑意,黑眸专注地看着月亮,仿佛在凝视最亲密的情人。
他终于开口,声音有些颤抖,却又带着一丝一切都过去了的轻松,“云娘,走好。”
你终于,自由了。
如今的你,一定已经和先帝重逢了吧。
希望这一次,他不要再伤你负你。希望这一次,你可以得偿所愿,和你爱的人一起,过上安宁快乐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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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朔到达江南的两个月后,和众友人一起乘船顺着嘉河游山玩水。友人都是江南名士,个个洒脱不羁、才华横溢,此番集体出游自然不同凡响,每到一个地方就引来群众围观,其中还多是年华正好的如花女子。
又从一座城池出发之后,崔朔坐在甲板上,回忆起片刻前“掷果盈船”盛况,摇头笑道:“你们也不看看自己多大岁数了,怎么还跟个少年郎君一样,真是不像话。”
“大家都玩得开心,偏你这么多话说。”公孙拍拍他的肩膀,“可你须得知道,方才那些人里有一大半都是冲着你来的。清河崔六郎即使年过半百,也依然牵动天下女子的芳心。如此风华,我辈难及啊!”
他无奈,刚想回一句什么就听到另一侧的笑声,“鱼!看我钓上来的大鱼!”明亮日光下,鱼腹雪白、闪闪发光,一看就让人食指大动。
大家的目光全部落到鱼身上了,不再继续这个话题。直到那条大鱼化为他们腹中美餐,才有人抽出精神问道:“对了,这船再过一会儿会在宁城停靠,你们要下去转转吗?”
公孙挥挥手,“宁城那么大点地方,有什么值得转?”
“好歹那里是章献皇后故乡嘛。今上纯孝,已下令修缮章献皇后旧居,还免了宁城三年赋税。”有人笑道,“去看看也好。”
章献皇后。那是云娘的谥号。
公孙见众人都面露感兴趣之色,有些不耐。转头看到崔朔神情淡漠,立刻拉拢盟友,“如璟,你也不想去宁城对不对?来,勇敢地说出你的想法,我们都听你的!”
崔朔抬眼,看着远处的烟水茫茫,想起记忆中那个皎若明月、淡如素荷的少女,轻轻一笑,“恩。我不想去宁城。”
公孙抚掌大悦,“如璟都这么说了,你们还有什么话说?速速知会船长,不用在宁城停靠,咱们直接到汀州,正好可以赶上枫叶红透。那整个山头都燃起来的美景,我多年前见了一次,至今不能忘怀啊!”
众人抑郁,纷纷控诉公孙奸猾,然而也不好违逆崔朔的意思,只好挥泪告别宁城,朝汀州进发。
崔朔立在船头,眼睁睁看着那个小城越来越近又越来越远,唇角一直挂着淡淡微笑。
这里是她长大的地方,他还记得她当年因为思念家乡、黯然神伤的样子。可是后来即使她成了全天下最尊贵的女子,也没能再次回到家乡。如果魂魄能重回人世,她一定会找机会再来这里一次。
既然如此,他便不去打扰了。
这一世他们无缘,只能陌路。他本可祈求来世,可是他知道,即使真的有来世,她也只想和先帝再续前缘。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对他产生过任何逾越礼数的感情。都是他一厢情愿。
为她折进一生的痴情是他自己甘愿,如今并没有一丝一毫的后悔。可是下一世他不想再这样了。
她这辈子受了这么多的苦,来生一定会过得幸福。他不要再去惊扰她的平静。他们不用再遇到,不用再有过多的牵扯,做对方世界里的陌生人就好了。
只要彼此都能好好的,在不在一起也不重要。
“如璟,你在想什么?”公孙见他走神,忍不住扬声问了句。
崔朔对上他好奇的视线,轻轻一笑。江上水波平缓,夕照之下的江面金光灿灿,给人一种很温暖感觉。而他就立在这片金光里,微笑着吟诵了句,“遥忆美人湘江水。”
夕阳将他的身影拉长,微风拂过面颊,带来阵阵凉意。崔朔看着水天相接处的一条白线,觉得自己仿佛回到了少年时。
那时候,他还不曾经历之后多年纷扰。当真是心似琉璃、不染尘埃。
那个站在雪地里逗弄麻雀的少女,那个立在珑江池边轻声笑语的女子,那个高高在上却心若古井的太后,终究离他远去了。
唯愿别后日夜里,卿心有归宿,不再游离,再不游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