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真是想不到啊想不到,居然是他…你做梦都猜不到!”
聂城盯着她。时年终于卖关子卖不下去了, 凑到他耳边说了个名字。聂城面色一震,几乎是不可置信地扭过头,“你确定?”
“确定一定以及肯定!他掐我脖子时,我亲眼看到的!而且我也试探过了,这个独孤英, 真是杨广穿越过来的…”
沉默。
聂城眉头紧皱,好一会儿没说话,不知在想些什么。时年打量他表情,还是有点意外,认识这么久,这还是头回见聂城这个样子,不由道:“你们以前没遇到过这种事吗?”
“没有。”聂城摇头,“我遇到过很多种意外,但古代的人穿越到另一个时空,从来没有过。”
“那,这意味着什么?”
“我不知道,但如果光从眼下的局面来看,我恐怕是弦的动荡…加剧了。”
时年瞪圆了眼睛,“不是吧!我们不是一直很努力在修复吗,不好转就算了,怎么还加剧了呢?”这让人工作很没有成就感啊!
“你是不是忘了一个人?”
“谁?”
聂城面无表情,时年猛地反应过来,“你是说,豹房那夜的神秘人?你怀疑是因为他!”
“我甚至怀疑,杨广会过来都和他有关。”
时年脑子乱哄哄的。聂城说过,普通人也能穿越,只是概率很低,而且都是被动的,自己无法掌控。杨广在原本的历史上是好好当他的皇帝,现在却突然穿越到大唐,这本来就很奇怪,如果说这一切是有人在暗中捣鬼,那就合情合理多了。
只是,真的是那个人吗?他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和他们作对?
靠,这个工作怎么还带打boss的啊!
“你还记得那个人长什么样子吗?还有他的声音?”聂城问。
时年闭着眼想了好久,还是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那夜事发突然,她本就没看清他的样子,加上又是第一次感应到弦,受到的冲击太大。现在再回忆,当时的记忆仿佛都蒙着一层薄纱,什么也看不分明。
“我也不记得了。”聂城说。这对他来说其实不正常,当夜他做了准备,虽然没看清脸,至少能记个身形或声音,可现在竟一样都想不起来。
看来,是那个人动了手脚。
“算了,先别管这个。当务之急,是把杨广送回他所在的时代,你有办法吗?”时年问。
这是她最担心的,之前都是从现代直接去要去的朝代,现在他们已经在唐朝了,还有办法再去隋朝吗?这算中途转车吧!
“之前没做过,但现在只能试试了,还是通过弦阵,只是在这里开启它的难度会更高一些。”
有办法就好。
时年松了口气,聂城打量她,问:“倒是你,这两天是怎么过的?既然那个人是杨广,那肯定很难相处,你是怎么稳住他的?”
时年:“他以为我是跳大神儿的,正指望着我带他回家呢。”
聂城:“…”
时年这才跟他讲了自己差点被掐死、随后又被绑架的经过,以及自己那个“天目慧眼”的谎言,完了说:“不过我觉得他很奇怪,以他的立场,知道的有回去的可能应该迫不及待才对,他居然沉得住气,居然不肯走!”
“你说,今晚是看到他孤身一人悄悄离开梨园,觉得有问题,专门跟出来的?”
“是,我觉得他在宫里肯定有后台,他进宫也一定有目的。只是我不知道,这目的是什么。”
“也许,我知道。”
时年一惊,却听聂城道:“你还记得,我前几天离开过平康坊吗?”
时年点头,就是杨广离开那几天,聂城也不见人影,她当时还好奇过他去干什么了。
“我去调查独孤英了。”聂城说,“平康坊的人说他每隔一段时间都会离开几天,我觉得不对劲,所以去跟踪了他,想看看什么来路。没想到,还真让我发现了。”
“什么?”
“独孤英每次出去,都是见同一个人——中郎将刘骆谷。”
时年皱眉,“这又是谁?”
“这个刘骆谷在历史上并不出名,关于他的记载很少,基本上就一条——他是安禄山留在长安、长期为他传递情报的细作。”
时年倒吸一口冷气,“你是说,杨广勾结了安禄山…”
夜风吹过,树影摇晃。
时年打了个哆嗦。妈呀,这才真的是做梦都想不到,杨广居然和安禄山有勾结?他不是才穿过来三个月吗,就参与进玄宗一朝最大的政治斗争里了?!
等等,这其中会不会有误会?也许,他只是找了刘骆谷当靠山,并不知道他背后的真实身份?
“所以,现在事情很严重,我们必须弄明白杨广都做了些什么。”
“为什么?不管他做了些什么,我们赶快把他送回去不就行了?”
“你忘了吗?我说过,普通人如果穿越时空、改变历史,极有可能引发排异,最后被时空之弦绞杀。而隋炀帝如果死在大唐,我们也别想活了。”
“所以…”
“所以,我们必须赶在他造成不可逆的后果前阻止这一切。否则等待他和我们的,都只有一个结局。”
聂城说完,忽然脸色一变,“有人来了。”
时年还没回过神,就听他留下一句“我还有事,这边就交给你了,等时机合适,我会再来找你”,然后消失在黑暗中。她按了按狂跳不已的心脏,转过身子,本打算应付巡逻的侍卫,却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庞。
杨广立在一株大树前,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如此良夜,大娘不在梨园好好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时年:“…”
居然被抓了个正着!
时年一边感慨自己这什么运气,一边盘算他应该没看到聂城,那倒是不用太紧张,“玉郎问我,我也要问玉郎,如此良夜,不好好在梨园睡觉,在这儿做什么?”
“哦,所以,你是跟着我出来的?”
“然也。奴深夜观星,原想占卜一卦,却无意间发现玉郎独自离开,心中委实好奇,所以跟出来看看。”
她又摆出了神棍架势,为的就是提醒杨广,自己还有个杀手锏在手,他可千万别一怒之下对她做点什么。果然,男人听到“占卜”两个字神色微变,片刻后别过头,淡淡道:“我竟不知,年年还懂这个。”
“都是封建迷信工种,一通百通,一通百通。”
她满嘴胡说八道,他听不明白,也不深究。时年见状松了口气,思考起聂城刚才的话,杨广真的勾结了安禄山吗?那自己要怎么套他的话,才能不被他察觉呢?
她越想越头痛,忽然怀疑自己做的任务是不是升级制,否则怎么这么巧一次比一次难?之前还只是撮合卫子夫和汉武帝,现在已经发展到阻挠隋炀帝颠覆大唐,接下来不会让她以一己之力协助满清入关吧!
她不要。她讨厌辫子男。
杨广忽然提步往前走去,时年愣了下,连忙跟上。小径尽头便是太液池,这个季节正是荷花盛开,接天莲叶、无穷无尽。月色如同一层皎洁的薄纱,包裹着碧湖菡萏,以及池畔的宫殿楼阁,远远望去,仿佛瑶台仙宫。
“好美啊。”她忍不住感叹。
“美吗?”他瞥她一眼,倒是赞同了,“这大明宫,修得是挺美的。还有这长安城,也是繁华鼎盛,气象万千。”
隋朝的宫殿是太极宫,比起大明宫要差远了,经济当然也无法和开元盛世相比。时年刚想到这儿,却听杨广轻轻一笑,“不过,鲜花着锦、烈火烹油未必是好事。当高无可高的时候,就该走下坡路了。”
月光里,男人眉眼都透出股冷意,看得人心头一凛。
是,她再清楚不过,帝国鼎盛了太久,早已走向浮华,太平盛世的表象下,是大厦将倾、玉山欲倒的致命危机。但这是她知道历史才能明白的,他怎么知道?
杨广似乎觉得她的表情很可笑,“皇帝无心理政,和贵妃两人醉心于享乐,朝政都被国舅杨国忠把持…你当陈叔宝是怎么亡的国?”
时年在他的目光下,慢慢咽下口唾沫。
该死,她怎么忘了,这是一个政治家!还是个征战沙场时破军杀将覆敌、搞朝堂阴谋时杀兄弑弟叛父的无所不用其极的政治家!
他有最敏锐的眼光,能洞穿复杂的时局。
“你之前提到范阳节度使,长眼睛的人都能看出那安禄山野心勃勃、已成大患,偏偏皇帝身在其中,看不明白。”
时年一把扑上去,捂住他的嘴,“你疯了,被人听到我们就完蛋了!”
杨广猝不及防,忽然被女孩抱住,嘴唇还碰到她柔软的掌心。他愕然地睁大眼,却闻到淡淡的香味,像是荷香,又像是,她身上的幽香…
时年扑完了才回过神来,等等,这周围连个鬼都没有,会有谁听到?她在怕个什么?
她晃晃脑袋,忽然陷入迷茫。自己这是古代宫廷待多了,已经产生后遗症了吗?刚才公然和聂城讨论时空穿越都没事,这会儿听杨广说几句反|动言论就紧张了,对封建皇权臣服得也太快了吧?
她对自己很失望!
正打算松开,手却忽然被攥住,另一只手也搂上她的腰。男人轻轻松松,就将两个人身体贴紧,她仓皇抬头,对上一双乌黑狭长的眼睛。
那眼睛里含着笑,还有春水桃花般的暧昧,他的气息像微风,轻轻吹拂着她的发丝,“年年这是在投怀送抱吗?”
“什、什么?”
他扬了扬眉,她意识到两人的暧昧状态,想要挣扎,可他力气极大,她竟挣脱不了,“你…松手!再不松开我喊非礼了啊!”
“是你主动扑过来的。身为女子,却深夜尾随男子,还对他这般亲近,非礼的人是你。”
时年目瞪口呆。
杨广得意地笑了,俯身凑近。时年瞬间汗毛倒竖,满脸警惕地盯着他,他的唇停在她唇前半寸,没有继续凑近,而是绕到她的耳畔。
朦胧月色里,男人轻声说:“什么时候,再给我吹一次曲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好久不见,下一章应该就能见到杨贵妃了。
51、霓裳
按聂城的说法, 眼下最要紧的事就是问出杨广都做了些什么,可之前的经历已经告诉了她, 杨广此人心机深沉又狡诈多疑, 而且他似乎对眼下正在做的事看得很重,具体表现在明知道有回家的可能竟也不愿中途放弃,时年生怕被他察觉自己的意图,几次试探都束手束脚,最后啥也没问出来。
就在她纠结崩溃、工作热情备受打击的时候, 宫里又发生了一件大事——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当今天子要在含元殿前举行盛大的夜宴, 宴请百官和各国使节。
明月高悬, 含元殿前的广场已被装点一新,上千盏灯笼点燃,仿佛漫天星火坠入凡间, 将广场照得恍如白昼。地上铺着团花地衣,百官和各国使节分列左右,上首则是天子御座。而在他们背后不远, 是巍峨壮观的含元殿,这是大明宫的正殿, 也是大明宫最宏伟最重要的宫殿。夜空如一张巨大的幕布,它安静矗立在那里,气势伟丽,如日之升,如在霄汉。
时年足足盯了含元殿三分钟, 才意犹未尽地移开眼。之前都被困在梨园没机会看,原来这就是传说中的含元殿啊,比紫禁城的金銮殿可大太多了!
“看够了?”杨广问。
时年知道自己刚才的表现都被看到了,眨眨眼睛,“暂时…看够了。”
“看大娘今夜兴奋的模样,倒是不太像个高人了。”
他在取笑她。不过时年并不羞愧,她之前虽然也参加过类似的夜宴,比如汉朝迎接匈奴使节那次,又或者明朝在刘瑾府邸那次,但当时的场面是绝对无法和今晚相比的。
含元殿前的广场无比巨大,平时是可以跑马的,今夜却变成了晚宴的场地。大唐这边光列席的官员就近百人,更别提负责伺候他们的宫娥宦官。但这还不是最特别的,在唐官们对面,是各种高鼻深目、服饰各异的外国人,他们是从各个国家来到大唐的使节,正一边饮酒,一边打量着恢弘壮观的宫殿,眼中满是对□□上国国威的折服与震撼。
这样盛大的场合,让时年不由想起一句诗:“千官望长安,万国拜含元。”
不过比起之前两次,今晚她的身份要低多了,只是梨园的婢女,跟着杨广一起混在乐工的队伍里。其实本来她都没资格来的,最后还是在她反复不断的恳求下,杨广才想办法把她也加了进来。
当时他还很费解地问:“你去夜宴上想做什么,不会是想见皇帝吧?”
时年觉得他真是天真,皇帝她见的多了,没什么稀罕的,这么努力想参加夜宴,当然是为了…见杨贵妃啦!
这样想着,她又把目光投向上首。宫娥侍奉的御座之上,端坐着个明黄龙袍的男子,他双鬓已经有白发,精神却依然很好,风流俊逸,可以看出年轻时定然是个美男子。
玄宗李隆基,一手开创了大唐盛世的传奇君主。
时年目光只在他身上停顿两秒,就转向旁边,那里是一个空位,从入席时就空着,到这会儿都没有人。如今宫中无皇后,有资格坐在皇帝身侧的应该只有备受宠爱的贵妃杨玉环,她到底是有事耽搁了,还是今晚就不打算来了?
她如果不来,她岂不是白来了!
正胡想着,李隆基忽然放下酒杯,侧耳听了片刻,“这是…《春江花月夜》?”
他声音不高,但天子的一举一动都被下面注目,席上顿时安静下来。有官员笑道:“陛下好耳力,确实是《春江花月夜》。”
时年意识到他们说的是正在奏的乐曲,也听了一下,但她不懂音乐,只是觉得乐声柔婉,好听倒是挺好听的。
另一官员说:“这《春江花月夜》乃陈后主所作之宫体艳曲,今夜奏来怕是不大合适吧?怎会选这个曲目?”
“好像是杨相公偶见梨园排演,觉得甚好,这才择定了…”
众人口中的杨相公便是时任宰相、国舅杨国忠,见状不慌不忙道:“‘春江花月夜’,臣觉此名甚有意境,曲子也好,很适合今夜普天同庆,又何必管是谁所作。陛下以为呢?”
因为贵妃受宠,杨国忠也很得李隆基的信任,说起话来并没有太多顾忌。本以为这次皇帝也会赞成自己,谁料李隆基却摇了摇头,“曲子确实不错,不过陈叔宝此人只写得出艳媚之音,这一点却是差了杨广许多。”
陡然听到“杨广”两个字,时年一惊,下意识往旁边看去。杨广并没有注意到她,他平静地盯着堂上帝王,双唇紧抿,不知在想些什么。
“‘暮江平不动,春花满正开。流波将月去,潮水带星来。’同样是《春江花月夜》,杨广这首诗却是丽而不艳、柔而不淫,他若不做帝王,做个诗人也必会名留青史。”
杨国忠前面的话被皇帝不冷不热地否了,尴尬之余还有点紧张,忙附和道:“陛下此言甚是。想当初,太宗皇帝也极为推崇隋炀帝的诗作,还曾命人将他的诗谱成曲子,在宫中演唱呢。”
“若要臣讲,那炀帝做个诗人倒是比做帝王好多了。毕竟,同样是名留青史,是流芳百世,还是遗臭万年,区别可大着呢!”
席上众人都笑了。时年却在众人的笑声中,心一点点下沉。
拜各种电视剧所赐,隋炀帝在她心里一直就是个荒淫好色的暴君形象,但这阵子她查阅典籍,才发现事情并不是那么简单。资料显示,杨广此人能文能武,在军事上极有天分,为隋朝的一统天下立下了汗马功劳。同时,他也极有文采,隋朝时整个文坛都被南朝颓唐艳丽的诗风统治,他的诗却一扫艳媚,素雅清丽、大气磅礴,颇有汉魏雄风,对后世文学都产生了相当大的影响。
有史学家认为,他亡国最主要的原因不是无能,而是他的志向太过远大,妄想建成千秋功业,却急于求成,忽略了百姓的承受能力,最终闹得民不聊生。
史书是胜利者的书写,为了新王朝的正义,末代之主留给世人的从来都是最不堪的那一面。时年忍不住想,当杨广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到了几百年后,他用性命鲜血打下的江山早已易主,而在这个王朝的史书中,他变成了和他瞧不起的陈叔宝一样的亡国昏君。
他的一世伟业没有实现,却成为了千秋万代的笑柄。
那时候,他是什么心情?
杨广转头,忽然发现身侧女孩正用一种一言难尽的眼神看着自己。仿佛同情,又仿佛…怜爱?
他愣了愣,“你在想什么?”
时年回过神,立刻扭过头,若无其事道:“没、没什么啊…”
杨广半信半疑,有心再问,可她刚才的眼神太诡异,这种感觉也太诡异,从未有人用这种眼神看过他,他一时竟不知怎么开口。
时年见他不作声了,暗暗松了口气。真要命,她脑子瓦特了吧,居然去同情杨广,当初差点被掐死的是谁?即使历史对他存在一定抹黑,但有一点是没错的,这家伙就是心狠手辣!
她眼睛滴溜溜转,忽然在斜对面的外国使节里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唐时的外国人大多来自中亚,即使是胡人里也很少见到这样纯粹的金发,男子儒雅俊逸,正含笑与身侧的黑发男人说话。
是布里斯!还有他旁边的是聂城!
他们俩都混进来了!
时年一阵兴奋,那两人也都看到了她,聂城挑了挑眉,似乎在说你终于看到我们了。
时年不服气地皱皱鼻子,却又想到另一个问题。他们为什么要混进这个夜宴?这里有什么事会发生吗?总不至于他俩也是为了看杨贵妃的吧…
等等,她意识到自己一直忽略了一点,对杨广来说,这李唐皇朝的建立,是在夺取了他江山和性命的基础上。他和这堂上之君,和整个李氏皇族,说是血海深仇也不为过。
所以,这就是他勾结安禄山的理由?他拖着不回去,不会是想复仇吧!
时年惊疑不定,那边宫娥上前,在李隆基耳边说了句什么。皇帝顿时露出笑容,朗声道:“好了,这《春江花月夜》不听也罢,朕请诸位听一只更好的曲子。”
说完,他起身走到一侧立着的羯鼓前,拿起槌杖,竟是亲自击打起来。
砰。砰。砰。
鼓声劲而有力,而随着这声音的响起,像是得到了某种信号,广场另一边也响起了琵琶声。鼓声急促,琵琶清婉,两种声音交织在一起,仿佛对抗,又仿佛浑然天成。
某个瞬间,鼓声忽然停下,场上只能听到琵琶声,然而再下一瞬,鼓、箫、笙、箜篌同时奏响,夹杂着汉筝流畅灵动的声音,如珠玉落盘,响彻整个广场。
仿佛逐乐而来,广场两侧翩然而出二十六名年轻女子。只见她们发挽高髻、身量修长,穿着石榴红齐胸襦裙,但那裙子有点特别,似胡似汉,手臂和肩膀都裸|露着,披挂彩带,让人想到敦煌壁画中飞天的神女。
时年喃喃道:“这是…”
“《霓裳》。”杨广平静道,“这是《霓裳》。”
是,时年已经知道自己看到了什么。
这是整个唐代,不,是整个中国古代史上最著名的舞曲,《霓裳羽衣曲》。
她居然能看到这个!
她兴奋得几乎想找手机录视频,对面聂城一个警告的眼神看过来,她这才意识到现在在哪里,连忙强行克制,正襟危坐看着场中。
不过就算她真掏出手机,这会儿可能都没人注意,原因无他,满朝文武、各国使节,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场上的舞蹈深深吸引住了。
《霓裳羽衣曲》是由玄宗李隆基所作,讲述了天子向往仙境,多番求索,终于去到月宫见到九天仙女的故事。曲子融入了西域舞曲的元素,只见热烈乐声里,舞姬们赤足踩在团花地衣上,彩带飘飞、舞姿曼妙,当真是天阙沉沉夜未央,碧云仙曲舞霓裳。
然后,乐声越来越急促、越来越紧张,舞姬们的舞步也越来越快。时年的心不由自主跟着揪紧,只觉繁音急节、乐音铿锵,几乎连气都要穿不过来。
就在她几乎要承受不住时,一缕清丽的笛音忽然插入,如一阵清风吹来,瞬间舒缓众人的心。时年回头,发现吹笛的不是别人,正是杨广!
他一边吹奏,一边目不转睛看着场上。舞姬同时往后下腰,在她们环绕的中心,有女子越众而起,往空中击出两段水袖。
女子黑眸乌发、肌肤胜雪,额间一点花钿。舞姬们的裙子胡汉杂糅,她的舞衣也融入了胡服的元素,却更加端庄、高贵。衣服是极纯净的白色,水袖却是红的,像是茫茫大雪里的一段红梅,嫣然如血,美得惊心动魄。
她一出现,适才美艳动人的仙姬瞬间沦为陪衬,仿佛九天神女与她的侍婢。但这神女却不是佛龛上遥不可及的泥塑偶人,而是灵动的,明媚的。
鼓声一声急过一声,琵琶声嘈嘈切切,她踩着乐声不断旋转、折腰、跳跃、舒展。地衣花团锦簇,她是从中开出来的花。是活色生香。是纸醉金迷。
最后那个瞬间,笛声清越如上九霄,几十段水袖同时抛出。红衣舞姬将白衣女子簇拥在中间,静止定格,仿佛敦煌壁画上的众神图。
而最中间的女子启唇一笑,一瞬间如云破月来,光艳四座。
全场安静好一会儿,才爆发出惊叹声,官员们纷纷行礼,“臣等参见贵妃娘娘!”
女子施施上前,李隆基已经放下槌杖,她拉住他的手,问:“三郎,我今夜的舞跳得好吗?”
“甚好。玉环的舞如九天仙女下凡,整个大唐都找不出比你跳得更好的人了。”
女子盈盈一笑,丰润娇艳的面庞上是仿佛与生俱来的天真。
时年终于回过神。
杨玉环!这就是大名鼎鼎的杨贵妃!盛世大唐的传奇美人!她终于见到了!
真的是…好美啊!
“你这是什么表情?”杨广问。
时年茫然回头,“啊?”
“你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我激动啊!你难道不激动,这可是杨贵妃诶!”
杨广皱眉。时年这才反应过来,他并不知道这位杨女士的各种传说,所以对他来说,这就是一个皇帝的宠妃而已。
她连忙掩饰,“你不觉得她很漂亮吗?我看到美女,心情激动,一时难以平静而已。”
杨广越发莫名。自古女子,看到比自己美的女人不是都会心生嫉妒的吗?她在激动个什么?
时年眼珠子一转,“不过,原来你笛子吹得这么好啊,真看不出来。”
杨广是作为乐师入宫,但时年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擅长的什么,在梨园这几天也没听到过他排练,没想到是吹笛子啊。
这么潇洒飘逸,跟他有点不搭啊,她本来还以为他是弹琴的呢。
那边杨玉环叫起了众人,杨国忠笑道:“长安城内多少人排《霓裳》,但唯有贵妃娘娘这一舞,才真正称得上‘霓裳羽衣”四个字!”
右侧一名东瀛遣唐使也起身,只见他神情激动,用不太标准的汉语说:“贵妃娘娘天姿国色,我等今夜得见贵妃一舞,得见大唐盛世,真是三生有幸!”
他这话发自肺腑,日本此时不过是个海上小国,他从落后的母国不远万里来到大唐,不仅见识了中原的鼎盛繁华,还见识到唯有这样的盛世方能滋养出的绝世美人,受到的震撼可谓巨大。
不仅他,在场的各国使节脸上都是如出一辙的惊艳叹服。
“使者谬赞了。今夜可不仅我舞得好,陛下的鼓也打得好,还有…”她顿了顿,扬声道,“今夜奏笛的便是那独孤玉郎吗?请上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