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绍眼里翻滚的情绪归于平静,也没有似从前般随意敷衍,他声音里带着郑重:“邱姑娘的好意恕在下不能接受。”
判决已下,邱淑清好似被人兜头浇下一盆冰水,眼前白茫茫一片。来之前她就做好了被拒绝的心理准备,她以为自己能承受,可事到临头,依旧觉得万念俱灰,五内俱焚,眼泪扑簌簌往下流。
邱淑清捂着脸慢慢的蹲了下去,像是已经无法承受身体的力量,泣不成声:“对不起,我不想哭的…”她语无伦次的擦着眼泪,整个人都乱了:“对不起,我知道,我就是…绍世子怎么会看得上我呢,是我异想天开了…”
蒋绍垂下眸,脚下的女孩蜷缩成一团,哭得浑身颤抖。他眼前慢慢起了一层雾,目光迷离起来,有个女孩,也这么哭着对他说对不起。他从未见她哭成那样过,她甚少哭,一旦哭也是一分真,九分假,哭给人看的。只要她一哭,自己只能缴械投降。眼泪是女子最锋利的武器,无往不利,无坚不摧,对心疼她们的人更甚。
山林间的风越刮越大,卷着松涛,裹挟声浪,刮过山崖,刮过树,刮过人。邱淑清恍恍惚惚觉得整个人都疼起来。
除了那一句拒绝,再没有一句安慰之词,邱淑清只觉得心已经死了,他是真的一点都不喜欢自己。
邱淑清抬起头,泪眼朦朦的看向蒋绍,很想很想问他,怎样才能叫他喜欢她,哪怕只有一点点。
然舌尖刚动便僵住了,他看着她,又似不是在看她,他眼里带着浓郁的悲色,就像亮不起来的子夜。
邱淑清极喜欢他的眼,眸含春水,天生带情,只稍一眼,便能令人心荡意牵。她一步一步的陷落其间,不可自拔。
他的眼神总是漫不经心的平静,此刻他的眼里却饱蘸深不见底的悲伤。
僵硬从舌尖传递到四肢百骸,是谁让他如此悲伤?她不会自作多情的以为是因为自己。
下一瞬,蒋绍又恢复如常,所有的喜怒哀乐都沉寂下来。
如常的让邱淑清怀疑方才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然僵硬的身体告诉她,不是,她真的在他眼底看见了神伤。
再没看她一眼,蒋绍大步离开。
邱淑清怔怔的望着他,视野之内万物失色,唯有他瘦削挺拔的背影。
魏志泽见蒋绍回来,叹了一口气,他隐约还能看见蹲坐在地上的女孩,隔着这么远,也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黯然神伤,再看面不改色的蒋绍,忍不住叹了一句:“铁石心肠!”
其实在邱淑清过来之前,早有另一位贵女来诉衷肠。蒋绍每月初三来神女台放鹰的习惯,有心人都能打听到。
蒋绍一日不娶,总有不死心的姑娘以为自己会是那个万里挑一。话说便是他娶了,也有的是人前仆后继要给他做妾,饶是做不了妾,来段露水姻缘,也是有人要的。
想去年去蘅梁办差,他不慎撞见一双十年华的新妇向蒋绍自荐枕席,‘若得大人暂为夫,妾死亦无恨。’
风情万种的女子都说到这份上,不要名分,也不要他负责,一般人也就顺水推舟应了,唯他不解风情。
魏志泽摇头失笑,狂蜂浪蝶飞蛾扑火,最终都免不了带着一颗破碎的芳心铩羽而归!
作孽啊!正要挪揄两句,余光却见蒋绍那头苍鹰抓着一只肥硕的兔子,下降到一半,忽的在半空中转了个弯,兴奋的飞走了:“…它这是要吃独食?”
蒋绍的神色变得有些奇怪,他静默了一瞬,面色平静如镜:“跟上去看看。”话未落,人已经跃到一旁的马上。
望着一鹰一人前行的方向,魏志泽摇了摇头,翻身上马,赶紧跟上。
天璇瞪着掉在她眼前奄奄一息的灰兔,呆了呆,兔从天降!
她抬眼望着在盘旋在半空中的鹰,似是见她看它,它发出‘桀’一声的厉鸣。不知怎么的,天璇觉得她听出了一丝炫耀的味道。
这不同寻常的动静,引得没有去参加马赛的贵女们望过来。
沈天珝蹬蹬蹬跑过来,上看下看一遍,异想天开地对天璇道:“是不是它不小心掉的,要不要还给它?”
天璇觉得是它故意扔下来,她已经认出,这就是她回信都那天在官道上遇见的那只苍鹰。当时它就露出了亲近之态,谷雨也说以前十分黏她。所以,这是送给她的!光想想,天璇表示有点受宠若惊。
在她头顶来回盘旋的苍鹰忽然一俯身,停在了天璇不远处的那棵松树上。天璇见它羽毛油亮光滑,线条矫健强劲,虽然目光锐利,依旧心生欢喜,忍不住想靠近。
那鹰似是通人性,见她走近,飞到了较低的树枝上,天璇手一伸便能摸到,它温顺极了,还拿脑袋蹭了蹭天璇的手心,令天璇心花怒放。
正高兴间,旁边的悉悉索索声越来越响,天璇扭头一看,有几人脸红心跳,春心萌动的模样,顺着她们的视线,一抬头,果见对面的山崖上站了一行人,打头二人坐在马上。隔得太远,只能看到一个挺拔的轮廓,但是她知道那人是谁。她怎么忘了,蒋岚说过,他在这附近放鹰,这不就是他的鹰吗?
天璇收回手,也不管它听不听得明白,柔声道:“好了,你该回去了,那只兔子我就收下了,谢谢!”
也不知它听明白没有,凶狠的黑豆眼转了转,在树枝上跳了跳,振翅而去,眨眼间便飞到了山崖上,停在了那人手臂上。
“被赶回来了。”声音里带着轻嘲。
它很不高兴的叫了一声,翅膀一张似想扇他。
立刻被蒋绍捏住翅根甩了出去:“长脾气了。”
它在空中翻了两个跟头之后才飞稳了,又气又恼地‘桀’了一声,利剑般冲进山林里,顿时鸟雀惊飞。
蒋绍轻嗤一声。
蒋纵调皮去山里摸了几个鹰蛋回来,说是要自己孵一只鹰出来,惟他命是从。还十分大方的分了她一枚。他哄二人,放在被窝里自己孵会更听话。蒋纵颠颠跑回去孵蛋了,她压根不上当,蒋纵一走,就让人悄悄抱了只母鸡去平野居。
破壳是在半夜,她硬是咬着牙爬起来,小东西一爬出来睁开眼看见的就是她。平时里训练扔给他,让他做坏人。她倒好,喂食喂水又顺毛,做了好人,自然和她亲近。
可再亲近又如何,从梁州回来后,她便看都不多看一眼。
她最是心软可绝情起来比谁都决绝。
“走吧,你在这儿,下面那群小姑娘们可静不下心。”魏志泽出声。
蒋绍不动如山,彷佛脚下生了根。
魏志泽盯着他的脸,无悲无喜,然他的眼里是深不见底的幽邃,似有千头万绪在翻涌挣扎。
魏志泽垂下眼,望着下面的山谷,天璇已经走进了帷帐,消失在视野之中,才道:“走吧!”
山崖上的人一走,便是坐在帷帐内的天璇,也能听见几道饱含遗憾的叹气声,不禁笑,果然男色魅力无边。何况他又生了一双情眼,看谁都是含情脉脉,岂不更令女孩心头鹿撞。说来蒋绍是她所见过之人中五官最为俊美精致者,幸好他眉间英气逼人,本身也气度不凡,才不会让人觉得女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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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邱淑清回来时双眼通红,被问起来只说跑马时运气不好被树叶刮了下,不管信不信都上前安慰了几句。
“你们说什么兔子?”邱淑清猛地抬头。当下便有人绘声绘色的描述了一通,末了感慨:“到底美人占便宜,连鹰也另眼相看。”说完便咯咯咯笑起来。
“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想当年蒋家八少爷和沈天璇一人一头鹰走在大街上别提多威风了,后来她去了梁州,这只鹰留在了靖国公府,不知怎么的就归了绍世子,自然和沈天璇亲近。”
“她三年前才来信都,哪知道,我当年看着好玩,还央着我大哥给我弄了一只,不过新鲜两天就抛开了。”
…
嘈杂的声音逐渐远去,她什么都听不见了,邱淑清脑中骤然划过一道光,脸色剧变。
不是没想过他是否心有所属,也不是没想过那人会不会沈天璇。
沈天璇是在靖国公府长大的,可沈天璇十一岁就离开信都去了梁州,那时候蒋绍十六,若是他喜欢她,完全可以去沈府提亲,毕竟他年纪也不小了,可他没有,一直没有。
又过了三年,传出了冀王世子蒋峥与沈天璇的婚讯,更不会有人把两人联系起来了。
可除了她,还能是哪个女子能令他露出那种神情。他不近女色,身边连一个走得近的女子都没有。
是她吗?自己引以为傲的那些,容貌、才情、家世…和沈天璇一比又算什么,所以蒋绍才不会喜欢她,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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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灰兔,天璇让人去河边处理了,打算烤来吃。离河不远就有几个烧烤架,是主家安排给那些不参加马会的姑娘们打发时间用的。
天璇便找了人少的那一个架子坐下,她左边坐的是一五官灵秀的黄衫女子,见了天璇,扭头一笑:“这只兔子真肥!”
“烤好了,要不要尝一下?”天璇问,这女孩是蒋歆的小姑子,魏志泽胞妹,魏无忧,无忧,无忧,寄托了父母最美好的愿望。
两人在各种场合见过几面,因着蒋歆这一层关系,尚能说得上话。
魏无忧也不扭捏,爽快的点了点头:“我的鹿肉快要好了,你先尝一尝。”
两人吃了鹿肉,再食了些兔肉,期间闻着香味蹭过来的沈天珝可怜巴巴的看着她。天璇受不了她这小鹿斑比的可怜眼神,分了半只兔腿给她,严肃道:“回去不许告诉母亲哦!”这种肥腻的东西,刘氏是不给沈天珝吃的。
沈天珝点头如捣蒜,兔肉入口的瞬间,那表情简直是感天动地。
天璇每天都在刘氏那用饭,自然知道这姑娘吃的有多可怜,她的菜是单独做的,少油少盐,多素少荤,便是荤腥也多是水煮。谁叫她又胖了呢,这孩子就是传说中喝水也长肉的体质,据说遗传了她外祖父,反正沈凛和刘氏都属于高瘦型。
其实沈天珝也不是特别胖,因年纪小还显得圆润可爱,但是,谁叫身边一溜身段玲珑的姐妹。
时下女孩儿追求高挑丰腴,天璇理解为,丰胸、细腰、翘臀、大长腿,古往今来审美差不多。
“吃完了多走两圈。”天璇又加了一句。
这时候她说什么,沈天珝都只有点头的份,吃完半个兔腿,她还眼巴巴盯着天璇,天璇被她盯得受不了,拉在她站起来:“我陪你走两圈。”否则自己要管不住手投喂她了。
魏无忧噗嗤一声笑出来。沈天珝圆脸一红,不好意思极了。
“我也吃多了,一起走走吧!”魏无忧拍了拍手站起来对姐妹俩道。
天璇自然不会拒绝。
路上,魏无忧和沈天珝讨论减肥方法来:“…不能吃东西,实在是太痛苦了,我宁愿多锻炼。”
“我有的,我现在每天都跟师傅学五禽戏。”沈天珝弱弱道。
天璇瞥她一眼:“偷工减料的学法。”
“五禽戏没劲,”魏无忧道:“踢毽子挺好的。我那会儿就是天天踢一千个毽子,每次都大汗淋漓,不到一个月就有效果了。”
“真的?”沈天珝又惊又喜。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已经走进山谷旁的林子里。
天璇挪揄沈天珝:“你再把那爱吃甜食的毛病改了,就万事大——”吉字还没出口。
“有埋伏!”一道浑厚男声骤然响起,正是蒋峥指派给天璇的护卫长白忌。他立刻扔出一枚信号弹,一支短箭紧随其后想射下,到底晚了一步,一声爆响之后半空中轰然炸开红色烟雾,惊起林中雀鸟无数。
白露一手拉着天璇,另一手拽着沈天珝急速往后退。心下大惊,她根本没发现有埋伏,顿时脊背发凉。若非今日白忌随行,届时被打措手不及,恐怕凶多吉少。她心念电转,这样高超的隐匿手段,绝非一般人,到底是谁,意欲为何?
与此同时,利箭破空呼啸之声在寂静的林间响起,反应不及的护卫多被击中倒地。
因是在山里,恐遇毒蛇猛兽等意外,前来赴会的闺秀多是带了家丁护卫以防万一,虽然可能性不大,但每一个都是掌上明珠,不敢懈怠。
魏无忧就带了四个护卫,然此刻一个不拉都卧倒在地,生死不明。
目前唯有天璇所带十名玄甲铁卫尚未倒下,却也是左支右拙,自顾不暇,利箭自高处而下,不伤别人唯独冲着他们而去,且对方人手显然更多。
尖叫连连的丫鬟婆子,慌不择路的四处逃奔,更是让他们的情况雪上加霜。
白露欲带二人离开,方踏出一步,便有利箭射在前路。她勃然变色,显然对方意在活捉。
不待她多想,那边箭矢告罄,自密不透风的树冠、地底跃出数十人,大部分袭向玄甲铁卫。
又有七八人,举剑奔来,白露将天璇姐妹二人推到后面两个丫鬟身上,留下一句:“带姑娘走。”手在腰间一摸,已经握了根不知哪来的细鞭迎上,舞鞭交织成一道鞭网,隔绝了追兵,给天旋等争取时间。
已经吓呆的沈天珝突然大哭起来,惊慌失措的拉着天璇:“三姐,三姐!”
心跳如擂鼓的天璇握着她的手,根本无暇安慰,白露双拳难敌四手,对方招招致命,毫不留情,白露身上顿时添了伤口。
而奉命带她们走的丫鬟,根本带不走她们。三人缠着白露,另五人分两路追击而来,却一改之前凌厉招式,变得谨慎起来。
然这两个丫鬟身手不及白露,又带累赘,在夹击之下很快就不支,被剑势逼着逐渐离开天璇二人。
眼见有一人用不握剑的手向她抓来,惊得天璇后退一步,险险避开后又见他袭来。天璇一咬牙,一把将沈天珝推到谷雨身上:“带她走!”
方才她在余光里看见魏无忧被她仅剩下的两个忠心耿耿的丫鬟护着往外跑,无人阻拦。
所有人都汇聚在她们姐妹身边。
如果对方只冲着她来,沈天珝就能像魏无忧一般脱险。如果是冲着沈家来的,那姐妹俩只能自求多福了。谷雨多少有点身手,带一个累赘总比两个累赘方便。总不会是冲着才十一岁的沈天珝来。
说罢,天璇直接往另一个方向跑,果然那几个人丢开那边立刻追着她来。
“三姐!”沈天珝大哭,要追上去,被谷雨一把抓住。
谷雨含泪夹着沈天珝往外跑,果见无人阻拦。
她不是不关心三姑娘,而是她看出来,这些人是冲着三姑娘而去。现下他们一切以抓住三姑娘为先,不会在别人身上浪费人手,一旦抓住三姑娘之后,没了顾忌,万一对其他人痛下杀手怎么办?
且说天璇方跑出几步,便觉后面阴气阵阵,下意识一个矮身躲过对方的手,却是不慎摔倒在地,一股剧痛自膝盖处传来,天璇试图站起来,立刻摔了下去,显然膝盖受伤了,不由心底发凉。
趴在地上的天璇已经感觉到有人拽住了她后背上的衣服把她提起来,还听见那人说:“撤!”
果然是冲她来的,图什么?不由绝望,自己落在这些人手里,会面临什么?
那人把天璇往腋下一夹,抬眼见山谷内的援兵据此只剩一箭之地。不由暗恨,也不知能否顺利脱身,原想二十八名精锐尽出,手到擒来,哪想她身边这么多好手,拖延至今。下令:“走。”当下提气一跃,已是飘出几丈远。
跃至半空,他忽闻背后破空声如龙吟虎啸,立刻反身扬剑一挡,金戈交鸣。然对方刀势澎湃,远在他意料之外,震得他虎口发疼,险些握不住剑。忍不住心惊,好霸道的刀法!
巨力之下,他夹着天璇的臂下意识一松,天璇掉了下去,连忙要接。却见又一道银光当头劈来,这一刀之威,更胜之前,逼得他不敢迎接,凌空倒翻,沿着树干后滑三丈。
他抬眸想看何人刀法如此精绝,一看之下,一股冰寒从脊椎骨蹿上,眼前这人眼神似要将他抽筋剜骨,整个人寒意森森,煞气摄人。
第53章
愣神也不过半息,那人见天璇脱手,连忙飞身一扑要抢回来,却被蒋绍捷足先登,他手一捉一挑,险些栽地的天璇便被他拥在胸前。蒋绍挥刀一斩,逼退来人,也不恋战,带着天璇后退。
在他之后,援兵和锦衣卫也已执兵赶到。
那人眼见不好,只得不甘地喝一声:“撤!”
“追!”蒋绍厉声下令。
半空中盘旋的苍鹰厉鸣一声,振翅跟上。在它下面是气势汹汹追赶的玄甲铁卫和锦衣卫,山林间响起一阵又一阵的簌簌声。
蒋绍垂下眼,望着怀里被这一连串变故打懵掉的天璇,心下又痛又怜,拥着她的手臂不由收紧。臂膀间传来的温软触感,如此真实,让他觉得全身血液再一次流动起来,在血管里奔腾汹涌,裹挟着让人心悸的力量,以至于他像是无法承受般微微战栗。
空气中飘荡着浓郁血腥味,草木间横躺着生死不明的人,山林间回响着惨叫哀嚎,在如此不合时宜的环境里,蒋绍心里却有一股喜悦油然而生。就像干涸了两年的泉眼,毫无预兆的喷出活水,滋润得三魂六魄都苏醒过来。
她在他怀里,因为恐惧,她的手无意识攥着他胸襟。他想起当年他抱着她跃上树,她吓得小脸儿发白,恨不得一口咬死他。可最后还是要乖乖的攀着他,把全身的重量都托付他。彷佛天大地大,只有他才是她唯一的依靠。
他沉浸在失而复得的喜悦中不可自拔,转眼之间又被人毫不留情的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三姑娘。”原本守在马车旁的玄甲铁卫闻讯赶来,大半追刺客而去,剩下六人迎向天璇。
从惊恐中回神的天璇试图退出蒋绍的环抱,察觉到横亘站腰间的手坚固如铁钳,她的声音依旧惊魂未定,其中的拒绝却清晰可闻:“多谢绍表哥救我。”尾音发颤。
这一声彻底把蒋绍自以为是的白日美梦打碎,他垂眸,只能看见她的乌黑浓密的头顶,蓦地心上一痛,慢慢的松开了手。
天璇自他禁锢中逃离,便被一个赶来的婆子搀扶住,眼前断肢残骸血气冲天如地狱的场景叫她浑身绵软,险些瘫软在地。她扶着婆子的手,踉踉跄跄赶去看白露,看清她的惨状,天璇只觉得眼前发黑,泪珠滚滚而下。白露几乎就是一个血人,若非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她都要以为她已经死了。
这时候,已被带走的沈天珝又跑了回来,她扑到天璇怀里哇哇大哭,惊恐欲绝:“三姐,三姐!白露她,他们?”
她哭得天崩地裂,泪如雨下。天璇却冷静下来,她闭了闭眼,把眼泪憋了回去,安抚地拍着沈天珝的背:“没事了,都没事了,白露也会没事的。”说话时她紧紧盯着正在往白露嘴里喂药的护卫。
那护卫在天璇紧张又期待的目光下,点了点头:“三姑娘、九姑娘放心,白露并没有伤到要害。”
天璇心神徒然一松,又环顾了一圈。丫鬟婆子哀叫连连,能叫出来的起码还有一口气,可没叫出来的呢,只一想她便觉冷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
她一直以为自己生活在歌舞升平,繁花似锦之中,可徒然间露出的狰狞血腥让她惶恐茫然又不安。眼前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到底是谁要抓她?他们还会再来吗?
“姑娘,您受伤了!”谷雨看着她裙摆上渗出的鲜血惊叫起来。
天璇想说自己没事,然她已经被不由分说的谷雨带人搀到外面上药。
蒋绍心头一慌,脚下意识往她那儿迈了两步,又猛然顿住。他有什么资格上前,他定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她被人簇拥着离开。
心口处她残留的体温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奔腾的血液缓缓凝滞下来,蒋绍感觉到自己全身再一次冷却了下来,比从前更甚。
天璇进入帷帐之内,掀起裙摆,里面的里裤已经被血液凝在伤口上,谷雨不敢用力剥,拿了剪子小心翼翼地剪开,露出了下面破皮流血的膝盖。她生的白皙,这伤口却越发狰狞恐怖,看得众人倒抽一口气。天璇恍惚想起来,自己摔在了一块尖锐的石头上。
谷雨大为心疼。
沈天珝更是吓得又哭起来:“三姐,你疼不疼?疼不疼?”
天璇想说自己不疼,然而恐惧过后,疼痛排山倒海的袭来,这身子本就被娇生惯养的细皮嫩肉,她才开口便被疼得倒抽了一口凉气,眼底聚起因为疼痛凝成的生理泪水。
“姑娘,忍忍,奴婢要先给您清理一下,之后上了药就好了。”谷雨连忙道。
天璇忍痛点了点头。
帐子外不少闺秀驻足围观,只听说到的只言片语已经叫她们花容失色,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说话间目光忍不住往不远处的蒋绍身上瞄。
邱淑清也在看着他,越看越是绝望,一旦有了那种怀疑,再来看,就会发现很多以前被忽视的东西。
她在他眼底看见了痛惜心疼还有落寞。她不会和别人一样单纯的以为这只是一个表哥对表妹的爱护,这是一个男人对女人的感情。
邱淑清身体轻轻颤抖,又觉得喘不上气来。
蒋绍浑身紧绷的立在那里,他耳力极佳,在这样嘈杂的环境中还能听见她低低的抽气声。他可以想象的到,此时此刻她必是两眼泪汪汪,她从小就怕疼,娇气的不行。小时候让她习武强身健体,才扎了三天马步,就开始喊累喊酸喊疼,喊得母亲心疼坏了,再不叫她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