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盛君殊替她擦了擦眼泪,见着她哭,他就受不了,捏紧她的肩,“我晚上再过来。”
但他觉得这个还不够,在自己家里一趟一趟地跑,走的时候撕心裂肺,他不知道自己凭什么要受这样别扭的惩罚:“当正妻行不行?”
虽然她不符合一个正室的形成,可盛君殊觉得没什么,只要她敢当,他就敢应,后面的事情没那么难,他没有复杂的交际,严苛的要求,他的其他方面也一样不遵常俗。就算他走了一条跟别人不同的路——但跟别人一样,便对么?
问了半天,衡南泪眼朦胧只瞟了他一眼,含了笑,风情而讥诮,好像故意跟他杠上一样:“我哪配。”
盛君殊抿起唇,放下她走了。
衡南来时,薛雁的寿宴正要开席,盛家的下人一身新衣,唱诺,记礼帐,她一眼看见了自己交上去的那个如意双鱼玉雕,摆在成堆的各式各样珠宝器物中间,底下压一张秀气的笺,很符合一个妾室的气质。精致秀美又小家子气。
小厅里人影来往,烛火闪在屋里的金饰、贵女们的头钗和璎珞上,点点星光。桌上已坐了大部分衣着华贵的男女,面前摆满了彩色珐琅瓷器,瓶里插着大朵的芍药,盘里堆满瓜果,衡南见识到高门世家摆阔的排场,这是第一次。
过分的奢靡,让她觉得很不真切,像一场喧哗混乱的梦,难怪盛君殊不喜欢这种场合:什么都跟走马灯似的,被推搡着,稀里胡涂的,也不知道自己看见什么,听到什么,又说了什么。
要说起来,其实跟勾栏院的群魔乱舞的夜晚,也差不多。
“往哪儿去?”薛雪荣走过来,大概是看她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感觉既可笑又丢人,“过来,你是坐这儿的。”
作为盛君殊唯一的妾室,她的位置不幸地靠前,抬头便能看见精心打扮的薛雁端坐在老太太旁边,扫她一眼,对她的行礼和善而冷淡地点了点头,便又陪老太太说起话。
老太太眯起眼,锐利的目光扫过她头上叮当作响的簪子,又不知道听到什么,笑着别开眼。
丫鬟得了薛雪荣的嘱咐,悄悄把壶递给她:“姑娘,别坐着,该倒个茶了。”
这桌子前面站满丫鬟,可是她来做这件事便是知事乖巧。衡南起身,谦卑讨好地一个一个添过水,添到薛雁面前时,她还在说话,衡南停驻一瞬,也犹豫了一瞬。
袖中手镯一抖,茶面上泛起一圈涟漪,很快归于平静。
她松了口气,回到座位上。身后对面都是垂着手目不斜视的丫鬟,没留意重重人缝后一双眼睛。
来客都入了席,小厅里静下来。老太太先给薛雁祝寿,神色难掩亲昵,好像把她当成自己的亲孙女,薛雁依偎在老人身边,难得露了些少女的娇态。
盛老夫人看重薛雁,后头的人待薛雁更是如众星捧月,不遗余力地夸赞,倒令薛雁父亲、薛雪容的表哥薛梁有些不好意思:“本是来姑姑家过暑的,这么大操大办,实在破费。”
“这有什么?”老太太心情很好,故而笑眯眯地说,“今天是给这姑娘过寿,也是给盛家的孙媳过寿,君殊什么规格,也给小雁什么规格。”
一句话玩笑话定下薛雁身份,薛梁激动得还没喝酒便满面通红,宾客纷纷道喜,年轻的公子多有好事者,纷纷暧昧地看向盛君殊,他脸上并无喜色,眼珠漆黑,霍然站起,“祖母,我——”
“收了些好东西吧?拿来让大伙饱饱眼福。”老太太扫了盛君殊一眼,这话是对薛雁笑说的,
看寿礼也是寻常流程,同席的公子都会看眼色,看出盛老夫人不愿让他说,几个人拉着袖子,按着肩膀,硬将盛君殊按回席上,起哄道:“看看,看看盛哥儿送表姑娘什么?”
贺礼一样一样拿出来观赏,赢得阵阵赞叹,薛雁在恭维中笑着向众人道谢。盛君殊没回头,他那件昂贵无比的首饰完全是薛雪容替他送出去的,他都没见过。
“这个好看,红玉颜色恰好在鱼尾,寓意也好。”薛雁放下手上的宝物,笑着看拿上桌的双鱼玉雕,爱不释手地上下看看。
“这珠子能揭开的。”一个丫鬟道,薛雁闻言,小心地将鱼嘴里的珠子拿起来,嗅一下孔洞里,赞道,“嗯,里面还盛香。”
看完这件,封起来摆在桌上,又拿帕子捏起宝匣里的夜明珠,“这个……”
正在此时,薛雁猝然脸色一变,宝珠从手上滑落,她捂着肚子,两眼瞪得滚圆,面容扭曲,“哇”地吐出一大口黑血。
“啊!”惊呼声骤然炸开。
所有人都起了身往这边看,老太太浑身颤抖,扶着她焦急地大喊:“啊呀,这,这是怎么了,郎中……”
菜还没上,便不用上了。寿星躺倒在了里间,所有宾客惶惶不安地坐着,盛君殊拧眉,天上好像飘着一团滞重的云头,马上就是一场狂风暴雨。
不一会儿郎中出来,只向吓白了脸的薛雪容和老太太,说是中了“寒烟”。
什么是“寒烟”?
郎中急道:“是毒,吸进去,损五脏六腑,肠胃出血而受穿肠之痛,剧痛无匹。”
老太太睁大眼睛,惊怒的目光茫然地扫过在坐宾客,高门世家,多少年都未曾过听说有这样的东西,“哪里来的,哪里来的这种东西!”
“母亲别急。”盛琨忙站起来,他脸上是一片雷霆震怒,将所有下人扣住,表姑娘来之前、来之后碰过的东西,一样样检查过去。郎中被带到表姑娘座前,席上哗然。
桌上夜明珠的盒子敞开,郎中的小徒弟小心地拿起来看,师父摇摇头,又放下,一连捧起好几个,待到捻起那鱼嘴上的珠子,郎中鼻子一动,眼神一变,喝道:“快扣!离远些!”
郎中拿手指按住玉珠,小心地将那玉雕捧起来,晃了晃,泠泠有轻微水声作响,放下回禀:“就是它,一点渣子在里面,灌了水,化成气,寒烟就把里面占满。把这塞口打开,寒烟从里面出来,人就倒了。”
薛雪容浑身发抖,只悔得拍腿:“刚才,小雁是闻过一下的!你们谁叫她闻,跪下!”
老太太胸口起伏,指着那双鱼玉雕,怒不可遏:“这是谁送的?”
衡南霍地起立,面容惨白,语不成句:“是、是我……”
同时,礼官道:“这如意双鱼玉雕是衡南姑娘送的。”
老太太阴沉沉的眼扫过来,衡南吓得双膝一软,跪下来,抖得簪子上的玉珠铃铛一个劲儿响:“我、我……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礼物是我支使小端从仓库里挑出来的,拿给我看时,还好好的,我也把那玉珠拿起来闻了……”她仰头,对上老太太的眼睛,她漆黑的眼中有股近乎愚昧的天真,“我,我都没事……”
老太太以可怕的、神像般的眼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
默了片刻,沉声道:“照你的意思,你是全不知情,都是那丫鬟?”
里间一阵凄厉的哀嚎陡然划破长空,那声音太可怕,几乎不像是那个端庄的表姑娘发出来的,在场的人心头一紧,噤若寒蝉。
薛雪容身上已出了一层汗:“小端是谁,叫出来问话!”
默默地,原本跪着的瘦弱丫鬟,膝行而出,薛氏见了大为光火,不正是那个叫薛雁闻一闻的丫鬟吗?
“你——”
薛梁站在一旁,女儿骤然危在旦夕,还未缓过劲儿来,此时如同红了眼的凶兽一般扑上去一脚踹倒,小端的后脑“咚”地磕在地上,龇牙咧嘴,又迎了巨大的巴掌。
“怎么回事?说!”薛梁是武将,手劲极重,左右开弓,盛琨着人拉住薛梁时,小端的脸便肿得像要绽开,泪像断线珠子一样,只扭头,肿着脸,含泪看向衡南。
“辜负了姑娘,对不住。”小端凄惶含糊地说罢,一头便往墙上撞。
衡南动得竟比她还快,扑去一把拽住衣角,在惊呼声中将她按到在地上。
“你说清楚。”衡南吧嗒吧嗒地掉泪,看着她的一双眼却如洗过的曜石一般,冷沉沉的,毫无感情。
二人视线相对,小端眼里闪过一丝怨毒,旋即她别过眼大哭起来:“我豁出命替姑娘做事,未料最后姑娘全推到我头上,想我替你受过,叫我如何不寒心!”
“姑娘好容易脱离了勾栏,投进富贵人家,便更要拼了命向上爬,做了公子的妾还不够,一心想做妻,公子原本承诺把姑娘扶正,无奈凭空出了个表姑娘,表姑娘和公子一早定下婚约,姑娘本以为能拿住公子,可见表姑娘在咱们家和公子处得很好,竟是也不一定了。姑娘不是跟我说心里慌吗,若不除表姑娘,过了九月便无望了……”
第112章 【番外篇:平行世界】清平乐(十二)
这厅里头很多人, 甚至还不知道盛君殊娶了妾,这段话便像油泼进沸锅里, 整个儿炸开:
“盛家娶个瘦马当妾,真荒唐……”
“把那地方人抬进门, 栽进沃土里, 发了芽生了根, 不但是贱, 而且毒, 引狼入室,实在可怕……”
“可怜薛雁还没进门, 摊上这种祸事……”
“连哥儿都叫她蛊惑住了,这么大的本事,我倒看看是多美的皮相。”
宾客便把眼向那边望, 越过重重头顶,看见地上伏跪着一截茜素青色影子。
瘦马骨子里好像自带一种妖气, 那就是将这样素的颜色,也穿得弱不胜衣,婀娜多姿。烛火照出裙摆, 一层一层的浅浪。细而白的颈子弯着,像一摸就能留下痕迹的雪锥, 发髻歪斜,垂下的簪子流苏相碰, 当啷作响。
真孱弱, 真惹人生怜。
倘若不知她做了什么事的话。
“你从哪里来的这般说辞?”嘈杂声中, 衡南抬眼,眼泪不是一颗一颗的,是成串地砸下来,哭得人心头都跟着一揪,“我自知身份低微,进盛家以来,从来本本分分,不敢逾越。”
“这玉雕是你挑的,我检查过一遍,可惜没看出机巧。你怎么蒙骗我,自己心里清楚。”她那苍白不足的脸让烛火照着,满脸泪痕,“不是我做的,我不认。”
老太太捂着心口,面色铁青,闭目不语。盛琨劝了好半天,才说服她往另个内间靠着休息,拉起帘子,仔仔细细听着。
薛雪荣心想,越是捂着的事,越是挑个好日子让老天揭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这么大的事,好了,她也顾不上丢不丢脸了,倘若这事情处理不清楚,她这主母的地位都不一定做得住,便将碗一推,道,“这饭也不必吃了。欠债要还钱,杀人要偿命,一切按规矩办,今天这事情,必然有个交代。”
小端连续磕头:“夫人,我是咱们家家生的丫鬟,心是向咱们家的,一时胡涂害了表姑娘,小的万死不能偿其……”
薛雪容厉声打断:“她到底怎么跟你说的?”
小端哭道:“姑娘拿了这如意双鱼来,交代小的,倒茶时找机会往里面注水,等到礼物传看至表姑娘手里,提醒她取下珠子,一嗅便中了。”
“若是没找到机会,回头想办法摆在表姑娘房里。那寒烟生得越来越多,便将玉珠顶得转动起来,烟气慢慢地从鱼嘴里逸散出来,那是慢性的。”
底下一阵胆寒的抽气,薛雪容攥紧帕子,已气得浑身发抖,衡南只闭着眼睫,静默地滚着泪珠子。
“姑娘跟我打包票,说这毒发得晚,都是她们用惯的手段了,到时候神不知鬼不觉,不知是不是我注水少了,毒竟然提前发了,这才叫人发现……”
小端继续道:“姑娘还说,便是出了事,也有公子兜着,小的这才肯收下金银……”
“你说什么?”盛君殊猛地拨开人群从这边来,叫几个人劝住拉住,一直没有作声的盛琨,陡然拍桌暴喝:“你站住!”
盛君殊立直,一双漆黑的眼,有些陌生地看向父亲,抬袖指向小端:“她嘴里没一句真话。”
“你怎知没一句真话?你是在场听见了还是怎样?”盛琨青筋都暴起,“诗书礼都吃进肚子里,怎叫女人蒙了眼睛?给我坐下!”
从小到大,盛君殊从来听话,即便是盛琨为人严厉,也很少对他这般疾言厉色。看着公子怔忪的表情,盛琨心里也心疼,可是盛君殊这次实在太不稳重了,太出乎他意料了,从前别说同他顶嘴了,他就连插话也不会啊。
里间又是一阵声嘶力竭的嘶叫,乒乒乓乓东西翻倒,好像是人从榻上滚到了地上,四五个人去拉,都抬不上去。
薛雪容只听得心如刀绞:“哥儿,都什么时候你还护着她?你听听,你表妹疼得在里面喊呢……”
喉间一梗,说不下去,拿帕子拭起泪来。
在场女眷无不动容,只相互道,方才还觉得那瘦马哭得哀哀的可怜,现在,何止休了完事?这么毒的妇人心肠,非得滚钉桶,沉塘,赔条命不可!
衡南忽而惊叫一声,原来是薛梁冲过来,抓起她手腕一把将她拖起来,衣服像麻袋似的从肩膀垮下去。
衡南感觉自己不再是人,成了块猪肉,马上被人向后猛地揪住了头发,她痛得皱起眉头。巴掌带着劲风往脸上挥过来,耳膜被吼声震得发痛:“你这条贱命,十条都赔不了嫡小姐的一根手指!”
簪子“当啷”一声砸在地上。
衡南偏着脸喘息,预想的痛楚没有来。她让人杵直,将衣服粗暴地拉好,胳膊解放出来,轻轻推到一边。
“表舅。”盛君殊挡在她身前,只见挺直的背影,“在我家打了一个不够,还想打谁?打在我脸上行不行?”
一边是儿子,一边是表哥,薛雪荣忙将两人拉开:“都是一家人,有话好好说就是。”
薛梁气喘吁吁,双眼血红,盛君殊还未将他的手松开,他自己用劲抽回手去,盯着盛君殊冷笑:“现在倒知道是一家人了?不娶便不娶,你还要纵容这贱人害你表妹性命,可怜我儿今日正十七岁生辰,还未曾嫁人……”
说罢,老泪纵横,呜咽起来,薛雪荣忙顺着他的背,“还不快给你表舅赔礼!”
盛君殊道:“表妹的事会有个交代,可你们怎么光听一家之言,就将这案子判了?”
薛雪荣不可思议道:“君殊,你说什么呢?”
盛君殊一动不动地望着她:“还是单凭一个贱籍,就够发配充军了?”
薛雪容一见那眼神,便知盛君殊也较上了劲。别人叫上劲不要紧,吓唬一下,哄一哄,都能服了软,他若是叫上劲,那真是没有办法,便解释道:“我们不就是在说这件事?”
“你们说这件事,只听一人讲话,未曾听另一人说一句,便又打人又让人赔命。你们怎么知道小端说的就全是真的?”
薛梁红着眼道:“那你怎么知道她说的不是真的?”
盛君殊霍然抬袖:“我听她在放屁!”
薛梁惊得向后一缩,小厅内骤然一静。
盛公子人如芝兰玉树,一向谦和守礼,文质彬彬,不想逼急了也有如此暴脾气。
“比谁声音大是不是?”盛君殊向前一步,薛雪荣拉住薛梁下意识后退了一步,推住他胸口,抚了抚,“哥儿,你别急,听谁的都不要紧,关键得拿出证据。这么多人在这儿看着,不服众如何能成?”
“我就是证据。”
“君殊!”薛氏皱眉。
“母亲,这家里没她说话的份,可有我说话的份?”
薛雪荣愕然,颤抖着嘴唇闭口。
衡南仍旧低着头。小端跪在地上,眼里闪过一丝慌张。
席上宾客本以为盛公子是回护那瘦马,但见他的脸色和眼神不似作伪,又觉得事有内情,便睁大眼睛看着。
盛君殊转向瑟瑟发抖的小端,缓声道:“那玉雕是衡南给你的,还是你从仓库里挑来的?”
“是……是姑娘授意我从仓库选的。”小端嚅嗫。
“是你从仓库拿来给她的,这是你说的。”盛君殊又道,“我再问你,鱼嘴上玉珠能掀开,是衡南告诉你,还是你告诉衡南的?”
“是……”
“说话。”
“……”小端道:“是姑娘告诉我的!”
盛君殊冷眼看她,“再好好想想。”
小端猛然瑟缩一下。
“衡南检查那玉雕时,你怕她看出里面的问题,谎称玉珠取不下来;衡南不慎弄掉了玉珠,发现了鱼腹里面的东西,因没见过这等宝物,问你是不是原来就有的,你又改口,说是添香用的,因为寒烟不加水无毒,叫她拿起来闻了闻,确有香味,只好放了回去。”
“今天下午才发生的事,这么快就记不清了?”
小端难以置信地抬头。
盛君殊冷道:“你将那如意双鱼给她的时候,怕是以为屋里没人?那时我就坐在里间帘子后,亲眼看着,亲耳听着。”
“若不是我亲历,我都不敢相信,家里还能出了这样黑白颠倒的事情。”
这一下子,不但薛雪荣和宾客瞠目结舌,连老太太都打起帘子,急道:“君殊,你所言为真?”
盛君殊疲倦道:“我从小到大何曾撒过谎?把那里面的残骸倒出来看看,看是不是一枚拇指大的褐色珠子。”
下人以纱巾蒙面,去外头将那里面的水倒干净,果然钳出一枚融得坑坑洼洼的褐色珠子,色如尘泥。
放在托盘上盛来一看,马上便有家丁七手八脚地将小端按倒在地。
薛雪荣骂道:“你这恶仆,敢给主子下毒?受了谁的支使?”
小端面肿得老高,鼻血干涸在嘴唇上,知道事已败露,头一低,衡南便知她要咬舌,一指塞进口中,一把钳住她的下颌,猛地一掰,下了她的下巴,小端痛得尖叫起来。这一张口,叫人把一大团破布塞进口中,这便喊不出了。
目光交汇,小端鬓发散乱,只拿怨毒的眼看着她,没了死的机会,便只剩生的煎熬。
有时生比死可怕的多。
衡南瞥她一眼,从地上拾起自己的簪子,眼尾挑着一抹艳,柔弱地立回盛君殊身后。
“表姑娘怕是不好了。”
郎中徒弟连滚带爬地出来,小厅内再度喧闹起来,薛雪荣和薛梁一慌,忙进去看奄奄一息的薛雁。盛君殊侧头看着内间,表情凝滞,袖中手指捏紧,
下人们抬着头,如同沉默的弦上箭,眼巴巴地等着家主指示,盛琨的脸色难看至极,手盖在脸上,捏着鼻梁思虑半晌,轻轻一抬手,小端便被拖走了。
这一拖走,便是上刑。
世家自己的私刑,比官家的刑更为严酷和残忍,不害性命,但也能要了半条性命,因不太人道,故而非必要不会使用。
倘若薛雁真的不明不白地没了,一个丫鬟的命,可顶不了嫡小姐的命,当着这么多权贵的面,事情必须要有一个交代。
不出一刻钟,一个下人弓着腰跑来,只道:“招了。”
小端再被抬上小厅来的时候,整个人脖子以下包裹了一层茧子一样的厚布单,头下也垫了一条汗巾,这是为了防止身上的伤痕弄脏地板,
她的嘴唇苍白,湿漉漉的脑袋垂在汗巾上,眩晕地转了一圈,发出细微的哭声:“老爷饶命……”
盛珩道:“你且说了谁支使你,家里不会不管你。”
小端泪水涟涟:“是……表姑娘。”
“是谁?”盛珩皱起眉,一时没反应过来。
“是表姑娘……”
小端张着口呼吸,每说几句话,都要吐出几口血沫,“表姑娘……九月份就要进门做主母,可是,公子被那妾室迷住,一心想把她扶正,夫人劝了几次,公子都不同意娶妻,表姑娘便想借个由头,把衡南姑娘赶出盛家。下毒害人事大,又是寿宴上,宾客众多,众目睽睽,公子便是想回护,也没法回护……”
说到后面,盛珩的脸色已经铁青,他平生最恨这等阴毒手段,只觉得浑身上下让人泼了屎鸟一样,没一处干净,不由大骂:“真是胡闹!胡闹!”
老太太拄着拐杖,不怒自威,眼里满是失望,将嘴抿成一条线,放了手,帘子“哗啦”一下挡住里间的小窗,索性不去看这闹剧发展,把场面全交给了盛琨。
“后头的事,正如公子所说,小的从表姑娘那,拿了玉雕,给衡南姑娘过目,到寿宴之上,我借机添水,只需和表姑娘里应外合,演一场戏,推给衡南姑娘就是。万万没想到,今日公子偏在房间内……”
宾客面面相觑,嘈嘈切切,只道:“薛雁外表看起来慈眉善目,不像啊。”
“那便是口蜜腹剑,阳奉阴违。小小年纪,两张面孔,有此等心机手段,若是进了盛家,还不定如何,幸得发现得早,真是大开眼界……”
“也是她娘没的早,不知谁给教成这样,好好一个嫡小姐,竟干这下三滥的事。”
“听说薛夫人在时,也是一年遣了三房妾室,怕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这也是天意,安排了场必胜的局,偏偏盛哥儿在房间里……那瘦马看着柔弱,倒是个有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