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愿(六)
“快接电话……接电话……”徐舟默念。
响过十几声以后, 电话终于通了。
“小姐姐!”他喊,“我姐好像中邪了!”
仿佛是在印证他的说法,一旁的徐云云发出了一声嘶力竭的吼叫, 几个护士死死按住她的手脚,叫大夫的声音此起彼伏。
“怎么回事?”
由于太害怕,徐舟完全没意识到衡南的电话是盛君殊接的:“睡了个午觉做噩梦了,到现在都叫不醒……你们什么时候回来?”
“等等吧。”盛君殊仓促挂断。
“喂?”
不是他刻意敷衍,而是椅子上坐着的衡南正在撕扯自己的羽绒服,他情急之下,按住她一双手, 电话就此掉落。
衡南呼吸急促,一团团白雾萦绕在唇边, 模糊了眼睛,剩下绒绒的眉。她又开始往上掀开衣服, 盛君殊两腿抵着她膝盖,像打架一样强行将她衣摆拽下来, 死死按住, “衡南!”
那边徐云云宛如鬼上身, 这边衡南也差不了多少。蒋胜和实习生面面相觑。
她刚才还好好的, 突然就坐在这条长椅上, 捂着胸口絮絮私语,要不是盛君殊表情镇定,他们差点掏出手机当场报警。
“弟妹是不是羊癫疯啊?”蒋胜小心地问,“我小姨子也是羊癫疯, 发病也这……”
“不是。”盛君殊借着身体的遮挡,手从衣摆下方钻进去,压住天书。
衡南霎时静了。
通灵不是第一回,安抚天书也不是第一回。但身后站着两个男人盯着,他莫名地觉得喉头发紧,背后发烫:“你们……先回避一下?”
蒋胜和实习生对视一眼,回避到了一旁的树丛。
盛君殊单手将衡南拎起来坐直,一只冰凉的手握住了他的拇指,他立即反握她的手,抵上衡南的额头。衡南的睫毛簌簌地抖,似乎嘟囔了一句什么:“……”
“什么?”
“我想打人。”她睁开眼睛,戾气萦绕,脚跟一踩,借力站起来,一脚踹上了路边放的金属南瓜车,装饰落叶凌乱飘落。
盛君殊将她拉开一点。
衡南又踹一脚。
与冤鬼共通,瞬间的愤懑、悲哀、绝望不一而足,但起码还能在场景中自由活动。
但刚才的活动,完全被一只大手操纵着。被它按着,她的脊柱向前弯曲,从背后向下粗暴地撸去裙子,背上一阵凉意,简历指甲嵌进手臂,轻易地被拖拽到一旁。
在这情境里,她异常弱小。
沾满污渍的镜子里映出细细的胳膊和腿,一只脚踩在另一只脚上。还没来得及看清镜中的肋骨,视线又被蒙蔽。
是一块布料盖在头上。
女人讲着电话,单手将衣服向下扯去,使脑袋、胳膊,着急忙慌地从洞口支出,吊牌上挂的金属小别针不慎在脊背划出长长的印记。她叫了一声,但绸布抖落下去,衣服也穿好了。
低头看去,衣服上画着一个大大的米老鼠,倒着的,她抠着老鼠耳朵,企图把它扣掉。
视线地面很近,这个视角,无论是柜子、镜子还是面前的米老鼠,都大得可怕,扭曲变形。
面前拄着一双腿,笔直漂亮的腿,腿面上仿佛凝出晶亮的油脂。她穿着超短裤,腿内层有一行陈年的刺青,随着步伐若隐若现。大约是因为熟悉,这刺青在她眼里也显得安宁温暖。
这双腿的主人手上拿了很多杂物,先是把一只墨镜用力戳在衡南脸上:“抬头。”
看了两眼,又粗暴地拿下去,镜架勾掉了几根发丝。接着换另一只墨镜。
这具小身体的脑袋总是垂着,张开汗津津的手心,悄悄睨一眼,手心里有一团纸,展开一看,是地上捡的半张票根。
“妈妈,妈妈。”
“干什么。”
“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小兔邦尼?”
“周末。”
她敏锐地察觉她的敷衍,小心地说:“你上周也这么说,那你周末不在家里睡觉行吗?”
衡南被用力地拉到凳子上坐下,潮湿的粉扑胡乱扑在脸上,带着腻腻的发霉脂粉味。
女人头顶是一盏明晃晃的灯,照得她的面目模糊不清:“你跟你爸一样自私。”
她不知道这具体是什么意思,但她一看女人的脸沉下去,就知道不好。
“没有你我早就找个好工作,嫁个好男人,你为我付出一点又怎么了?”
这个女人的情绪急躁,越说越气,拍粉把额头怼得一倒一倒:“妈妈不是在努力赚钱吗?你到底懂不懂体谅我?我就不明白那种弱智玩意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
手上的票根紧张地揉成一团,在火山爆发的当口,生出一股尿意。
“哎呀。”眼线笔戳进眼睛。
女人紧张地掰起衡南的下眼睑看,松一口气:“没事没事,揉揉就掉了。”
“受不了了,真麻烦。”这双腿的主人拿着衣架走远了。
眼睛眨着,右眼一直在掉眼泪,眼泪打在米老鼠的脸上,眼睛很痛,肚子也很饿。
倚在门框上的男人正在吃早餐,见她眼巴巴看着,掰了块面包给她,她欢喜道谢,赢得一顿夸赞。她的脑袋被很多人摸过,欣慰的,怜爱的,同情的,她喜欢被人抚摸,这种抚摸带着认同。
她两口吃掉面包——又从嘴里拽出来一小块,捏在手里,耐心地等女人走过来。
“妈妈,吃面包——”
“捏得恶心死了。”女人心不在焉地斜瞥一眼,挥开门帘,“张工好了没有?”
她被推出去了。
头戴太阳帽,身穿背带裙,胳膊上挎着篮子,篮子里装满假花,面前有个大机器,疯狂地闪烁。
其实她不想起得很早,不想维持一个姿势一整天,不想脱了穿,穿了脱,进进出出地对着这个大机器。
她最喜欢的游戏是小熊小熊,最喜欢的玩具是换装娃娃,她有两个喜欢的小朋友,这些妈妈都不知道。
她也喜欢妈妈。但妈妈不会陪她玩耍,有时她在外面拍门,妈妈就装睡。可她知道妈妈一定抱着手机,妈妈在房间里笑声越过半个客厅,但对她的时候,总是皱眉和大喊。
只有一次,走亲戚的时候顺路去剧场看了小兔邦尼,戴礼帽的邦尼出来的时候,妈妈下意识欢呼着抓住了她的手,她没有放开,一直牵到了剧院外。妈妈还买了一大一小两个小兔发箍戴着,和她一起吹泡泡,那一天她好开心,恨不得太阳不往山下落。
但太阳还是落山了。
妈妈也是第一次当妈妈,所以发挥得时好时坏。她心想,所以我要耐心等等她,经常原谅她。
……
“女的是徐云云。”
踹完南瓜车以后,衡南弯腰系鞋带。
她跟那女人气场不合,却对着徐云云叫了一路妈妈,真够窝心。
盛君殊默了片刻:“你直播那次,徐舟提过一句,徐云云也是大三.退学,是因为生孩子。”
“但图图看上去只有两三岁。”
“那她前面还生过一个孩子。”
一股凉气顺着衡南的脊梁骨爬上去,她开始快速翻动手机,“那个孩子弄哪儿去了?”
徐云云的童装店“艾妈妈”已经被警方解封,衡南打开网店货架,一路翻到最下面的货品列表,愣住了。
这里面的儿童模特,和最新的童模不是同一个,但也很够可爱。挽着篮子,拿着花朵,戴着阳帽的小小姑娘,有一张衡南熟悉的脸,每一张都笑容灿烂。
*
忘记告诉她了。
衡南把连衣裙子抖开,小心地铺平熨烫,将腰带扣上,腰带扣是一个绿色的卡通恐龙,恐龙身上骑着一只白兔。
衡南忘记告诉她了——这个颜色其实是温柔的香芋紫,比基佬紫浅得多。
盛君殊袖子挽起,面前放着一只医院用的塑料盆,盆里加水,泡满了泥土,手扶着泥土慢慢向下,塑出一只惟妙惟肖的偶人。
蘸符水,点睛。
泥偶的脸上赫然睁开两只眼睛,巨大两眼相错,一上一下,像埃及壁画里的邪灵,十分怪异。
偶人的眼珠咕噜噜转了一圈,眼睛眨了眨,似乎很是新奇。
盛君殊顺手将它墩在桌上,端着盆子去洗手。
那对眼睛左转右转,成功地吓到了闯进门来的徐舟。
“妈呀!”他跳到了衡南背后,“这是什么东西?”
衡南用剪刀拽去线头,头也不抬:“是‘偶’。”
她轻轻地抚摸过泥偶的发顶,呢喃:“偶用来对付孩子的魂灵。”
“玄学门派,以偶代小鬼。说起来也很好笑。对付小鬼,就像对付小孩一样,恩威并施。”
“怎……怎么恩威并施?”
“食偶使其满足,然后,刺偶代刺鬼,敲其心。埋偶代埋鬼,正立而埋……”她的声音幽幽地,“最后,焚偶以驱鬼。”
徐舟看着偶,好半天没有说话。
“怎么了?”衡南瞟了他一眼,“活着的时候舍得打她骂她用她,变成鬼反而舍不得驱赶了?惺惺作态。”
“不是,我……”男人低下头,眼圈有点红。
“我也算是她舅舅了。”徐舟说,“我今年二十三,我姐有她的时候,我才十三,满脑子都是打游戏,我姐有时让我看孩子,我烦得很,让她自己在家里,很少搭理她……”
“人总是到一定的年纪,才醒悟一些事。”
徐舟说,“比如我姐,三十岁又有了图图,才荷尔蒙爆发,明白怎么当个妈妈。”
“但当时我们都太小了,真的太小了,什么也不懂。”
衡南打断他的忏悔:“照片带来了吗?”
徐舟递过来一张被手汗浸得有点变形的照片。
“怎么选这张?”衡南皱眉。
“我记得……她说她不喜欢新衣服。”徐舟紧张地说,“这件裙子是她自己拿我姐的纱巾做的。”
照片摄于四年前,小女孩坐在病床上,细细的八字眉,大眼睛眼角弯下,她用柠檬黄纱巾和别针做了一条抹胸裙,头戴一顶垂落肩膀的金黄假发。
她肤色苍白,手臂内层纤细的青色血管拉出痕迹,在浅色假发的映衬下,除了一双大眼睛黑黑的,和洋娃娃一模一样。
徐舟沙哑地说:“因为她头发已经掉光了。”
“什么病?”
“白血病。儿科的护士都知道,白血病就喜欢找聪明漂亮的小孩子。”
衡南一声不响地点起打火机,将照片烧掉,灰烬错落地落在偶人脑袋上。
盛君殊一走,偶人倏忽动了,跳下桌子,一跳一跳地跟在他步子后。
发热七天的图图躺在床上,徐云云两眼红肿,呆滞地守在她身旁,窗帘撕碎,墙上有一串掌印,满地散落着炸裂灯管的碎片。
显而易见,在她醒来的这段时间里,遭受了鬼娃娃的戏弄。
它敲坏灯管,撕碎窗帘,弄脏墙面,因为只是戏弄,它引起人的注意,但未曾伤人分毫。
听见吱呀门响,徐云云转过头来。
盛君殊停下,偶也停在他脚跟后,眼珠好奇地左看右看。
“我知道为什么会出车祸了。”徐云云呆滞地看向他们,“我们原本要带图图去游乐场的。”
徐云云的眼泪霎时落下来:“‘她’想去看一次儿童剧,我都没……带她去……”
妹妹可以由妈妈和舅舅两个人带着,去它最喜欢的游乐场。鬼娃娃想看的兔子邦尼,却在永远的周末。
所以鬼娃娃才不让他们去游乐场。
“怀‘她’的时候是意外,我男朋友砍人进监狱,我们分手,我退学。那时我在清河当太妹,拉扯一个孩子,比我想象中难得多。”
“五年前,你们也知道,网店童装正盛行,我太想挣钱了,有时候,我忘记她是一个孩子……”
鬼娃娃默默地陪着她,由青涩走向成熟,可等她明白怎么做一个妈妈的时候,鬼娃娃的生命也日趋衰减。
鬼娃娃下葬,小小的骨灰盒,小小的坟墓。斜斜细雨里茉莉清香,埋葬它的时候,妈妈埋葬了一段荒诞不经的回忆,开启的是新的人生。
她有新的男人,新的家庭,新的孩子。
她洗去刺青,变成人群里普通的母亲,有一份工作,周末会和弟弟一起,开着面包车,带着小女儿去游乐场。
鬼娃娃记得世界,世界上谁还记得鬼娃娃呢?
连妈妈也忘记了,还有谁会记得鬼娃娃呢?
图图嘴里咕哝了一声,嘤嘤哭起来。徐云云的神情忽然碎裂。
她陡然转醒,扭头看向毛绒毯包裹的图图。
衡南却仰头,凝神,目光跟随着天花板上的黄色影子一起下落。透明的鬼娃娃轻轻地、轻轻地落在图图身上。
妈妈的手轻易地穿过了它的身体,轻柔地拍图图入睡。
鬼娃娃笑了。
它想要妈妈的抚摸。
橘色的阳炎灵火,顺着盛君殊的手臂一路向下,瞬间笼罩了偶,那一对大眼睛在火浪中慢慢闭上。
焚偶驱鬼,烧到尽头时,传来轻轻的脚步声。
衡南低头,三毛穿着紫色的新裙子走过来,爱不释手地抚摸着恐龙的腰带扣。
站定,像以前一样,用黑黑的两个窟窿眼,仰头看着她。
“穿上了?”
鬼娃娃穿着纱巾改造的柠檬黄色抹胸裙子下葬。
它穿够了新衣服,卸下假发,脱去纱巾,只在坟墓上方,取了一个被风吹来的破旧麻袋,跨越清河,一路走到了寒石的重光剧场。
可惜,小兔邦尼已不再演啦。
三毛“卡啦,卡啦”地点头。因化疗仅剩的三根毛发,柔和地盘桓在发顶。
“找个好人家。”衡南撸了一把它的光头。
它周身萦绕着淡淡的白光,窟窿眼里重新孕生五黑的眼睛,面颊鼓起,嘴唇恢复红润,肋骨上大片的紫癜消去,三毛仰着头,慢慢地说:“我可以来找你吗?”
“想让我给你当妈?”衡南嗤地一笑,弹了它一个脑瓜崩,“想得美。”
三毛捂着脑袋,细细的眉毛变成忧愁的八字。
衡南唤它:“三毛,你原本叫什么名字?”
三毛慢慢道:“我叫笑笑。”
原来三毛叫笑笑。
笑笑,笑笑,笑涡的笑,烂漫的,纯真的,云的留痕,水的映影,浪的柔波。
“笑笑,再见。”
作者有话要说:1.“云的留痕,水的映影,浪的柔波。”出自林徽因《笑》
2.考研顺利,高分buff!!
3.发50红包…
姻缘(一)
阴天, 飘洒小雨,和笑笑下葬同种天气。
徐云云一身黑裙,指尖轻柔地擦拭掉小女儿相片上的雨点, 同它轻柔地说了什么,烧香三拜后,以白茅包裹骨灰盒,重新下葬。
笑笑找不到路,盛君殊和衡南以灵符捏出狭道,目送小冤鬼挥了挥手,消失在迷雾中。
雨丝横斜, 在外套上聚集细小的水珠。盛君殊忽然想到衡南对笑笑的拒绝:“你不喜欢孩子?”
衡南反问:“师兄喜欢?”
盛君殊顿了片刻:“我是说如果有的话……”
衡南默不作声。
盛君殊:“当然,现在不可能有, 都是假设。”
衡南像猫一般慢慢挽住他手臂,眼里的独占欲汹涌:“我做不好母亲, 但师兄肯定是个好父亲。”
盛君殊嗅到她头发上的香味,忍不住低头:“为什么?”
因为你现在摸我头发的样子就像个爸爸。
为人父母毕竟是件很难的事, 盛君殊看着徐云云消瘦的身影想, 就算是他, 活了一千年都未曾参悟。
在做好完全准备之前, 还是少点意外为妙。
盛君殊彻底出院是在新年前, 清河的街上挂满灯笼。
郁百合扫荡年货归来,别墅里换了新窗帘、玻璃上贴了新窗花,瓶里插了新鲜花朵,从里到外焕然一新。
“师兄!师姐!”开了门, 像猴子一样跳进来的是肖子烈,在盛君殊杀人的目光中甩脱了鞋,在沙发上一通蹦床。
少年弹跳力极佳,双膝屈起能抵到胸口,在空中翻翻转,趴着在宽大的沙发上弹了弹,随后又一个伏地挺身跳起:“我毕业了!”
塞进盛君殊手里的是本崭崭新高中毕业证。
盛君殊看了半天,轻描淡写地一扣:“读了这么多遍才过,值得高兴成这样。”
肖子烈没意思地切了一声。
虽然不知道肖子烈到底读了几遍高中,衡南还是打破寂静:“开瓶酒庆祝一下?”
“好好,开瓶白的。”肖子烈搂住她瘦削的肩膀,亲昵地一回头,师姐的脸被盛君殊竖起的手隔开。
“开什么?”师兄看他,目光清明,表情严厉。
“酒……”
啊对了,师兄痛恨喝酒。
盛君殊的表情一变,下一秒又恢复正常,只是突然抽回手去,拿纸巾疯狂蹭手:“……胡闹。”
衡南刚才舔了他手心,肖子烈一无所知。这种行为对于盛君殊来说完全超纲。
擦了几遍,那痒感仍然挥之不去,他静默地扭过身,擦了擦衡南的嘴。
衡南仰头朝后躲,肖子烈则兴高采烈地抓住师兄伸出的手臂,“中午吃烤鸡怎么样?”
“随便吧。”盛君殊让他架着,破罐子破摔地丢掉纸巾,轻飘飘地说。
郁百合做了烤全鸡。
肖子烈以匕首破腹,利落地将鸡骨剔除,热气在森寒的刀身上凝出白雾。少年停下,顺手捻了刀刃上一片肉塞进嘴里,“突然觉得,此处应该有张森。”
衡南也发现,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张森了:“叫小狐狸来吃鸡?”
“算了。”盛君殊含糊带过。
张森不同于师兄妹几个,入了师门,形同结契。他是精怪,和衡南屋里那一株千叶吊兰一样,虽说给他当了近千年的秘书,但他来去自由。
更重要的是,藏狐有发情期。每年有一段时间是会到处乱跑、精神活跃、频频排尿,浑身散发出浓郁的荷尔蒙气味,这段时间他是没有办法工作的,同为男人,盛君殊许他随时请假。
肖子烈啃着鸡腿问:“对了,苗西去吗?”
“怎么?”盛君殊瞥过去。
肖子烈说:“探鬼屋。”
“什么样的?”衡南顿时好奇,但探看几眼盛君殊,他好像有些心事。
“总而言之就是……西村的一个女孩挂了,东村的一个男孩挂了,年龄差不多,都未婚,两家亲戚觉得很可惜,经人介绍商量了一下,就……”他做了个两手相对的姿势。
“配阴婚了?”
“对。”
为死人配冥阴婚,早在周朝就引为大忌,但由于活人亲属一厢情愿的好意,这种风气屡禁不止。
“总之,在东西两村中间找了个折中点,他俩埋在一块之后,表面上倒是静悄悄的,以这点为圆心,四周的几栋房子,里头的人,没多久都搬走了。”
衡南感觉脖子后面仿佛有一阵冷风拂过,天书也一阵躁动。
自盛君殊以毁门灭派威胁过天书以后,它原本安分许多,可最近不知道为什么,又蠢蠢欲动起来。
肖子烈见衡南捂胸口,忙抚她肩膀:“师姐,到时候我们一块去玩,你就不怕了。这段时间我先去探探情况。”
盛君殊看了肖子烈一眼,欲言又止,“过年了,你还乱跑?”
少年黑眸闪烁,与他目光相接:“就是要趁着能动的时候多跑跑。”
盛君殊放下叉子,轻道:“去吧。”
*
郁百合说年前要穿新衣,剪新头,她自己也烫了个头,每天早晨吃早餐时,都能看到一道边挥舞铲子边按压头发的身影。
衡南的头发长得很快,刚来时才至肩膀,现在已经盖过锁骨了。她对着镜子左右看看,两指不满地抿住超过肩头的部分:“太长了。”
落地镜里倒映出盛君殊的脸,衡南定神看他,盛君殊的黑发倒是不长不短正刚好:“师兄,你都是去哪里理发?”
“我自己来。”
“自己来?”衡南怔了一下,“自己怎么来?”
盛君殊端详了她一会儿,主要是端详她的头发:“你如果信我的话,我也可以帮你试一下。”
衡南看见他伸出的右手上现了巨大程亮的荆棘刀,退了一步:“……”
这一千年来,盛君殊不习惯与生人近距离接触,包括Tony老师在内。行武之人,更不可能把脖颈子暴露在别人的刀下。
所以不离手的法器衍生出了别样的用法,这种用法熟能生巧。
盛君殊站在衡南背后,低头,左手拿着梳子不熟练地顺了两下衡南的黑发,那把可怜的小梳子和他右手的大刀比起来简直弱不禁风。
盛君殊梳顺了头发,在镜子里给了个安抚的眼神:“我开始了?”
衡南缓缓低眼,注视着他架在她肩膀上的牧棘刀:“等一下……它愿意吗?”
盛君殊纳闷看了一眼刀:“它有什么好不愿意的。”
用了这么多年,早就君心我心,人刀合一。
衡南突然想到,早些时候她捏着双头刀片给师兄刮胡子,现在师兄拿大砍刀给她剃头,倒是扯平了。
她眼角下弯,嘴唇勾起,头一低,头发向上跑,飘在刀刃上,倏忽断了几根,絮絮落下来,盛君殊吓出一身冷汗:“别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