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玉也不食言,咔嚓一声便去了壳,双手奉上。
朗月受用地吃了,接着道:“做法的人需法力高强,因此举有违天道,做‘引’的人实际上是用来承接天罚的,招魂一次,便要舍百年修为。”
“那……他们两个谁来做‘引’?”
朗月看了看装栗子的盘,凉玉眼疾手快,立即抓了一个剥开。
“前两次招魂,都是季北辰做‘引’,这一次温玉好像铁了心,要自己做‘引’,季北辰来招魂。”
凉玉陷入沉思,火光在眼眸中明明暗暗,许久,她轻巧地剥了一颗栗子,亲手喂在他嘴里,话语里也带上了一丝蛊惑的温柔:“请问三世子,如何能确定,招魂是将我的魂招到那边去,而不是将那边的魂招过来呢?”
朗月笑容自负:“这自然有其中玄机。一来有追魂石确定坐标,二来有八卦阵指明方向,怎会有错?”
凉玉笑了笑:“若我将追魂石对调,再改变阵形呢?”
朗月闻言愣了片刻,忽然明白过来,冷汗霎时涔涔而下:“你是说……”
凉玉将手里的栗子向盘中一扔,拍拍手站起来:“我娘教过我,越是霸道蛮横的术法,越是有大的破绽。你现在还敢说这招魂术是天衣无缝的吗?”
朗月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冷哼道:“可是古往今来,从没有人这样试过,你就算去做,多半也是做不成的。”
凉玉闻言奇道:“敢问三世子,我对调追魂石,将阵法转个向,做成了,耗的是谁的修为?”
“温玉。”
“要是没做成,耗的又是谁的修为?”
“……温玉。”他已有些咬牙切齿。
“是啊。”她静静道,“从头到尾,招魂的都是季北辰,做‘引’的都是温玉,我做不做成,于我自己可有一丝损耗?”
“呵,原先没看出来,你倒是个做大事的料。”
凉玉勾唇一笑:“只许温玉赶尽杀绝,却不许我垂死挣扎?”
“有趣!本座愿意助你一臂之力。”
凉玉横他一眼:“我不敢轻信三世子,不如先向三世子讨个本钱,待事情过了,若我还有命,再还给你。”
“你想要什么?”
“求个牢固的仙障。”
朗月笑了起来,这丫头变相寻求庇护,狡兔三窟,要保万无一失。他从袖中丢了珍珠大小的颗绯色珠子过去:“借你使使。”
凉玉一抛,施法将其打开,那珠子迅速涨大,颜色也越来越淡,将整个望月台都包裹在其中,绯色光晕如水雾一般,若隐若现。
她起手生了一把火,却被朗月打断: “你不必试,这是我们魔界的炼珠子,牢固得很。”
她回过头来,朗月似笑非笑看着她,“现在可放心了?”凉玉收了火,“还是没有,三世子在我这里信用太低,不如你发个誓吧。”
朗月饶有兴趣:“用什么发誓?”
凉玉环视一周,指着盘里的栗子,“这个吧。”
他忍俊不禁,清了清嗓子道:“招魂一事,朗月若算计凉玉,从今往后,吃一颗栗子便爆一颗。”他睁了眼睛,“这样可好?”
凉玉笑道:“合作愉快。”
翌日清晨,凉玉收到朗月送的名录。“八卦阵内乃八位花仙,分别为海棠、月季、红掌、金菊、栀子、芍药、瑞香、丁香,分列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位,温玉做引,站在阵中,季北辰于子时开始对月招魂,站在阵前上首。一魂一魄为祭,藏处不详。”
她沉吟片刻,拿笔在金菊下面画了一道线。“小软……”
这个花仙她还算熟识,先前年岁尚小,又不得重用,如果没有大的变故,她应当是最好操控的。
只要将小软从巽位换到震位……
不对,她蹙起眉头,时间有限,她应该找一个更加便捷、一蹴而就的法子。届时她要分心对付季北辰,肯定没有那么多时间处理这八个花仙的站位。
她有些烦躁地在屋里踱步,忽然有了一个大胆的主意,她从柜子里抱出盒子来,从剩余的六个纸人中取了一个向上一抛。
纸人慢慢显了形,浮在空中,晃晃荡荡。
“做一个镜面我瞧瞧。”
纸人歪了头,似是没听懂,良久,空中出现一面巨大的铜镜——跟她梳妆台上那把一个模样。
凉玉哭笑不得,叹了口气。她咬破自己的指尖,将血滴在纸人上,回忆着年幼时母亲教她念过的那些复杂的术。
可惜她学艺不精,这样一试,也不知到底行不行。
凉玉从书房走出时已是黄昏,绯红的云霞渲染了整个天际。偏房里司矩的睡颜宁静,凉玉冰凉的手覆在她肩头,“阿矩,本殿此去,要完成你上一回没做成的事。”
床上的人仍在睡着,一张沧桑的、陌生的脸,面容蜡黄憔悴。她伸出手为她掖了掖被角,“倘我不能全身而退,阿矩你要好好的,等着哥哥接你回家。”她叹一口气,以指为笔,快速勾画,在空中绘金字符文:“司矩听命:本殿敕令,如返天界……”
空中荡漾的金字顺着凉玉指尖,化作一道眩光,流泻进司矩肩头。
第48章 夺魂(下)
月亮缓缓浮现,流动的烟云似轻纱。
花界是天宫和人间的交界,望天树上,圆月比人间看来大了几倍,月色莹白中有些微灰蓝,如同装点玉盘的花纹。
少女的裙摆上用银丝线绣有团簇的菊花,随着轻而急促的脚步微微摆动。
“这位姐姐?”斜剌里跳出个黑衣少年,她被惊得退了两步,下意识地以袖挡住嘴,一双圆圆的眼睛倒映着月色,满是惊慌。
“别害怕。”少年的眸子弯弯似月牙,指了指自己,“我不是坏人。”
少女打量他半天,不再发抖,眼里却还是惶恐不安,声音怯怯细细的:“你是……谁?”
“我是月宫的仙,听说你们花界今夜要成大事,故来相助。”
她脸色顿时吓白了,手指把袖子攥得湿成一团,抖了片刻,又镇定下来:“可是,广寒宫只有……姮娥姐姐和玉兔,断没有你。”
少年展开折扇,一双梨涡衬得他笑容极其无邪:“姐姐长居花界,天宫有多少仙,你恐怕不清楚。”他身上自带一股无害的蛊惑味道,用折扇挑起她的下颌,“脸儿都白了……”他越说越轻柔暧昧,唇齿间都是缠绵,“难道是在下太丑了,把这么可爱的人儿都吓着了?”
少女哪里见过这样的登徒子,脸色涨红,抬头望一眼月,几乎要哭出声来:“这位仙君……小仙,小仙有要事要办,耽搁了时辰……可就不好了……”
“这样啊。”他侧了身子,含笑道,“那姐姐自去。”
少女腿脚酸软,急忙提起裙子要跑,冷不防肩上被折扇轻轻一敲,“小软。”
他口齿清晰,一字一顿。
她定在原地,两眼瞪圆,头顶一团紫色的雾气,小蛇一般慢慢向下盘桓,走过了她的脸颊,隐在她衣襟里。
“果然是个胆小的丫头。”他脸上十分不屑,一把折扇轻柔地扫过了她僵住的脸,将一块令牌塞进她袖中,“可惜再小心,沾你一缕气息,也能制得了你。”小软的眸子里一抹紫色,慢慢活转过来,只是有些呆滞,提着裙子,接着跑远了。
“怎么回事……”
“不知道……”
“你也是得了手令来的?”
“嗯……记得上一回是直接去星寸台,这一次,怎么先教我们往这边来了?”
“嘘……既然来了,记着规矩,还是小心些,见机行事吧。”
此言一出,望天树下,嘈嘈杂杂的声音慢慢安静下来。一连五六个人影,纷纷朝远处张望。
影影绰绰中,一个人影临近了,有人叫了一声:“小软?”
小软缓缓走近,月光打在她洁白的脸上,她面色平静:“诸位姐姐都到齐了?我们走罢。”
有人脚步迟疑,叫住她:“等等,你带我们去哪里?”
“星寸台呀。”她无辜地转过脸来,从怀里掏出一块令牌,“诸位姐姐请看。”
同样规格的令牌,她上面的字却比旁人的多出几行,几人默默看着,面色复杂。
月季与丁香几个耳语:“此前两次都是流觞,这回突然让金菊替了流觞,可见她是殿下的新心腹,自然比我们知道得多一些。”众人交换了眼神,跟在她后面快步离开。
夜色渐深,圆月在云雾间慢慢显现。星寸台上乳白的玉柱林立,在皎洁的月光下,莹莹闪烁,台面光滑如镜,有淡淡的雾气时聚时散,沾染了他的袍角。
季北辰立在当中,台下摆阵的人还未到,偌大的天地间,只他一人负手而立。
透过阑干,看得倒远山曲折的轮廓。树丛像蛰伏的野兽,一排排蹲踞在远方,毛发倒竖。
星寸台上偏于阴冷寂寥了些,以往时候,凉玉是很讨厌这里的,更也不许他来。她总是喜欢一些艳俗的热闹,乐此不疲,还要拉着他一起,让人满心厌恶。
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有那么多的高兴,能够时时刻刻闹腾起来。她的喜欢像一锅沸水,上蹿下跳,要顶起壶盖来,让所有人都听见,一揭开盖子,便一鼓作气地冲到天上去,化作浓浓的水汽,惊天动地,烫而无味。
她从来浅显,浅显到只知道对他百依百顺,只知道霸道地宣誓和占有,一颦一笑都愚蠢而拙劣,就像人间戏台上夸张地抹了油彩的戏子,艳俗而粗鄙。在他面前,她无处遁形,所有的爱慕与依恋都让他看得清清楚楚,给一点点回应,便能得喜出望外的感恩。
他向来讨厌这样娇纵而愚蠢的人,尤其当她不费吹灰之力,便能得到别人想都不敢想的权位和能力,还要将喜欢他视作理所应当的时候。
可他没想到的是,她死后,幻影却徘徊在这里,只穿一件白色衫裙,没有一件珠饰,再也不聒噪,不嗔怨,再也不会对他的任何言语做出反应。
周遭太安静,安静得可怕。
他一直渴望一个安静的倾听者。没想到有朝一日,这个人成了她。
“你来了。”他淡淡道,眼里一个白色的影子。
凉玉正坐在小桌边,低垂眼帘。
他慢慢坐在她的对面。今夜没有喝酒,连头脑也有些艰涩,像被冻住的风车,转得沉重而艰难。他忽然觉得有些寒冷。
风吹起他们的衣摆,他无话可说,便细细端详她。
她的眉毛细而秀气,睫毛纤长,向上卷曲,以往总是瞪大的一双眼睛,现在被垂下的眼睫微微遮住,透出极黑的瞳孔,宛如一块没生命的曜石,冰凉而冷淡,唇小巧而苍白。他暗自心惊,这样的神态,全然不是以往的模样,甚至有五分像他心心念念的温玉——又或许,两百余年来,他只是从未认真地看过她。
他自嘲地笑了:“凉玉?”
对面的人也没有像记忆中一样,挑眉又瞪大眼睛,又惊又喜,似羞还带着几分痴气。她只是淡淡抬了眼,眼中不聚焦,仍然像两团冰凉的顽石,让人冷到骨子里。
她愈发像那个人,他的心一点点冻结起来,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拼凑起一个可怕的想法:“难道……是温玉似你,似一个幻影?”一阵无端的恐惧压迫他几乎喘不上气,他竟然急切地希望眼前人再做出那种夸张又可笑的羞怯,睁大眼笑一笑,好让他活转过来。
可惜没有。她眼中似有冰凉的讥诮之意,冷冷笑着他。再定睛一看,却仍是那样无神的双眸,不知在看什么。
凉玉默默地打量着他。他仍穿着旧时她最喜欢广袖长袍,领口绣有萧萧的竹叶,衬着他苍白面色,淡泊疏朗,曾经她趴在窗口,伸手一指,将那竹叶变成真的,飘飘摇摇地落进他的茶杯里。他一转头,恰见到她窃窃笑。
转瞬之间,已经逝去两百年。曾经熟悉的人,竟然已陌生如斯,陌生到,从未了解过彼此。
风刮得越发大了,掀起二人的发丝,小小一座石桌,对坐两个人。这一日,她等了这样久。他以为她不喜欢星寸台的冷清,却不知道她多向往这丛立石台,漫天星月,因为这里的月色太过神圣,不适于偷偷会面,才小心翼翼地立了石桌石椅,预备在她嗣位礼之后,光明正大地邀他同往,再给他一个惊喜。那时她想着,待到她成了花神,便是神仙眷侣的生生世世。
她一肚子的浪漫遐思,总觉得日子还长久的很。
却没有想到,是这样实现了愿望。
“小花神,时辰快到了,还磨蹭什么?”朗月传音过来,有些急切。
她默然起身,慢慢隐了身形。
季北辰亦起身,远远望着她的背影。忽然想起来数百年前,在南极仙翁的寿辰上,戴着高高纱帽的她,隐在另一张面孔之后的真容,额上露出浅浅细细的发丝,她微微抿唇,眼睛亮而专注,那一颗小小的桃花苞,扑通跃到他的酒杯中,她惊了一跳,那一双黑湛湛的眼睛,那样无措地看着他,树上的风铃轻盈作响,婉转空灵。
如果她不是花界之主,如果没有遇到温玉,也许他的心意再晦涩难明,也终有一脉,曾经为她所收。可是这一世,注定地伤害和厌恶地过去了,再无和解和转折。
“最后一次。”他轻道,喉间都是淡淡苦涩。
月亮如此圆满。
招魂过后,连这幻影,都不会再回来了。
月亮升至最高,光辉四撒。小软走在众人前面,先一步站到震位之上。众仙各找各的位置,只有红掌有些迷茫地环顾四周,脚步迟疑:“这……”
小软压低声音,甜甜道:“姐姐莫不是记不住位置了?你在我旁边。”
红掌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小软定定望着她,招了招手,“快来呀!”
她默默地走到空缺的位置上来,眼中还有些狐疑。海棠看她一眼,叹气道:“但愿那位这一次彻底离开,莫要再阴魂不散了。”
温玉身着莹白衣裙,忽然在阵中显形,顿时无数光华都引到她的身上,满身披了月色,更显得她容颜神圣而绝美。
众仙一时噤若寒蝉,纷纷低头见礼。
温玉的目光划过在场的每个人:“最后一次,劳烦各位尽己所能。”
季北辰亦现形,站在阵外,双手捧着一个小小的坛,上面布满密密匝匝的锁链,流光溢彩,映得他面容苍白漠然,他与温玉对视一眼,轻点了一下头。
“诸位听北辰君指挥。”
八个花仙齐声道:“是。”
温玉看了他一眼,安心闭了眼,封闭五感,端端坐在了阵中。
季北辰走到阵外站定,将那坛子端放在脚下,一手抬起:“起。”一柱光自他手心投入阵中。
众仙抬掌,纷纷念诀,将温玉团团围住,一时间光辉从个个方向而来,将她照得毫发毕现,阵中如同白昼。
凉玉趁季北辰正专注,隐了身形,手中挂着追魂石,正要向那小坛走去,朗月忽然传音:“小心,自上次你那主戒律的神官提剑要抢你魂魄以来,这两人谨慎多了,那坛子里装的,多半不会是真的魂魄。”
凉玉立即警惕地住了脚,看向那坛中的流光溢彩,蹙眉道:“代替术?”
对面却悄无声息。凉玉顾不得责怨朗月,从袖中拿出一个纸人来,两指挟住一转,她口中念诀,像那纸人一点。
纸人化作一道蓝光,霎时间拐了个弯绕过了法阵,向远处投去,果然如朗月所说。
月亮慢慢投下一束光辉,指向阵中,愈来愈亮。凉玉立即顺着纸人的蓝光寻去,她一路瞬移,左右转弯间,已经到了一处低矮幽暗的宫殿门口,蓝光便骤然截断了。
她抬头,蹙起眉:“是在……地牢?”
第49章 反阵(上)
凉玉轻车熟路地下了地牢。
远远便听见有女子嘤嘤哭泣,那声音由远及近,惨然凄切,时断时续,像是让人掐住了脖子,使人听了极其难受。凉玉小心地绕过牢门,未及转弯,先撞上一个柔软的身躯。
她心中一惊,手上已化作冰刃向前刺去,对方向后一闪堪堪躲过,手上的鞭子也带着劲风袭来。凉玉低头一躲,地牢里潮湿幽暗,连地上的尘泥都是腐败的气味。
她趁机抬手,将窗边那一只小小的蜡烛削下来,招了过来。
烛光晃得厉害,微弱的光线映出两人的脸,凉玉一愣:“锦绣?”
锦绣亦怔了片刻,收了软鞭:“是你。”急急道,“我知道你找什么,快跟我来。”
凉玉想到凤君说过,入了锦绣身体里的是死在他剑下的妖人,却没想到她认得自己。
那边幽幽的哭声骤停,忽然间变成嘶哑的惊叫:“凉玉!凉玉!凉玉来了!”言语含含糊糊,似含着无限的恐惧。
凉玉的脸色苍白,“那里关的是谁?”
“是流觞,她疯了,认不得人的。快走。”
凉玉跟着“锦绣”,飞速地掠下台阶,“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素心。”她抬起一颗蛟珠,照亮了下去的路,“上次我未清醒,错过了讲话的机会,只通过一根牵心丝听从指令。一千年了,神君还好吗?”
凉玉叹息:“凤君已无神职。”
直走了四十九阶,仍未到尽头,凉玉停住,惊异道,“这里……”
她在的时候,地牢向下只有一百四十九阶,一百阶下是隐牢,再向下四十九阶,是一间密室,另有一个耳室。
可现在密室旁,台阶依然向下延伸,下面黑洞洞的。
素心将蛟珠向下照了照:“我听清章殿里的侍婢说,自打温玉继花神位以来,地牢便从一百四十九阶变成一百八十一阶。”
凉玉接过蛟珠,接着走下去,密室之下还有一层,门上一把银光闪烁的锁。她将手放在锁上,使了三分真气,用力一拧,那锁疲软地扭曲,立即便断了。
甫一进门,一股沉重的压力扑面而来,她死死捂住胸口。素心一把扶住她的手臂,蛟珠的光都被压抑了几分,这一间密室小而阴暗,令人窒息的黑暗如乌云压顶。
素心环顾四周,恍然大悟:“这是‘死雾’。”
黑暗之中,有两点微弱的光芒在闪烁,仿佛呼吸一般,一明一暗。那抹光落在她眼前,正是她的一魂一魄。
只是魂魄之上,无数密密麻麻的锁链,每个皆粗如婴儿的小指粗,将其牢牢锁住,锁链上蓝光闪烁,形成一张大网。她的魂魄,被囚禁充满死雾的地牢下三层,被锁链重重禁锢,永不见天日。
她眼中恨极,手里紧紧攥着追魂石,颤着手将它摆在锁链旁边。
如果时间算得不错,现在月光最明,阴气最盛,招魂已经开始。
素心抬手,将那死雾一寸一寸收到袖中,蛟珠的光这才渐渐显出来,她将凉玉撑起来:“姑娘现在好些了么?这死雾是我们妖界之物,专抑制神仙心脉法力的。”
凉玉靠在她怀里,胸口的压迫没有了,靠近魂魄时的那股熟悉的难受感又显了出来,“我没事,可能招魂有些难熬,你陪我聊聊天如何?”
蛟珠映出她莹润的脸,素心温柔一笑:“好。”
“你怎么会认得我?”
“神君的第一个指令,便是认得姑娘。神君说,倘若他不在,姑娘便是我的主人。”
凉玉心中骤然一暖,竟然不知该说什么。
素心惋惜道:“神君失了神职,这一千年,竟变动如斯。”
凉玉低叹:“非但如此,也没了阶品,谪在地下成了个散仙,但求自保。”
寸心满眼震惊:“想当年,神君是何等光华满目,妖魔二界,谁没有听说过他的威名……”
锁链中的魂魄慢慢颤动起来,竟有呼之欲出的势头,凉玉的脸色愈发苍白,忍痛玩笑:“你这么温柔,当初凤君如何忍心将你毙于剑下?”
印象之中,凤桐最会跟女仙相处,对熟一点、疯一点的丫头,只是调笑讽刺,却绝不会真正伤害。他待文静的女孩子,更是十足的谦和讲理,温柔宠溺。总而言之,他的女人缘向来好极了。
“温柔?一千年前,我一点也不温柔。”素心微微一笑,“那时我兄长残杀数千凡人以求功力大增,引得三界不满,神君领旨来剿……”
洞外那神君绯红衣袍如霞,一把宝剑半出鞘,天上便有一只青鸾剑灵来回飞舞,天地间璀璨一片,哥哥化作了原形直冲天际,大蛇只探了个头,刹那间便被那火树银花触碰成灰。
那时她兄妹二人占山为王多年,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
这人外之人一招毙命、藐视天地的修为,让她吓得腿脚僵硬。年轻的神君捏了个诀,碧鸢入了鞘,他的面容华美倨傲,表情冷淡至极,仿佛只是来应付一个最简单的任务。
他身后缀着个白衣童子,生得玉雪可爱,衣袖上缀有层层叠叠的羽毛,唯独一双吊梢眼显得凶了些,一直仰头抱怨:“雀王反了要剿,画眉妖占山要平,百鸟琐事已经够多了,现在一个小蛇妖为祸人间都要我们管——我们也太好欺负了吧?”
那红衣神君置若罔闻,只是眉宇间露出些不耐烦的神色,仍然向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