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着向树荫底下一指。
夏天的时候树荫长,他的活动范围就大,若是冬日里,恐怕只能干巴巴的在树底下站着了。
”主子,休息够了咱们就赶路吧,眼瞅着也快到了。“
中年人擦了一把汗道。
只是随便的歇一歇,竟歇了半个时辰。
男子站起来掸掸衣服,有些意犹未尽的瞅了一眼孩子,终于还是坐上了马车。
马蹄声嘚嘚响起,卷起一片烟尘向南而去。
小孩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的笑了起来。
所有人都知道他是有名的小恶魔,骗死人不偿命的,偏他们不识趣,问到他这儿。
他身后就是芙蓉镇,哈哈,活该他们去绕远。
小孩嘻嘻笑着,转回家吃饭去了。
他爹说了,”逢人话讲三分,绝不能什么都透漏。“
看他贯彻的多么好,一分也不带讲真的。
$走出十里之外,看见眼前那望不到边际的农田,文倾澜微有些恼怒。
他这么大个人,没想到今日倒被个小毛孩子给骗了。
瞧瞧这片空旷的土地,连个人影都没有,哪有半点芙蓉镇的痕迹?”主子,咱们好像被骗了。“
张唯心在一旁叹息道。
”这朕已经看到了,不用你特别提醒。“
文倾澜哼了一声,转身上了马车。
他就觉得不久前见到的男孩有些古怪,原来是个彻头彻脑的小骗子。
刚刚还感觉他长得像一个人,这会儿倒也想起像谁了。
那骨碌乱转的大眼,那满脸无辜的可爱面容,分明就是凌子墨第二。
难道那竟是凌子墨的儿子吗?想到这里文倾澜心中不由一惊。
这五年来他无时无刻不想着芙蓉镇里那个人,但碍于李洞察当年的危言,只能在燕云城遥相守望,相思成苦。
直到今时才得了空闲,赶来芙蓉镇,想远远的看她一眼。
那孩子可能是凌子墨儿子的事折磨的他心里上下翻腾,越发的着急赶去芙蓉镇。
他一伸手抢过马夫的鞭子,挥舞着马车绝尘而去。
”主子,等等奴才啊。“
张唯心大喊着急追着马车。
这时候皇上怎么能忘了他,十几里路,难道要他跑着赶过去吗?※站在芙蓉镇的大街上,眼望着寿衣堂的牌匾,文倾澜心中涌起一股说不出来的滋味。
眼前的大门虚掩着,只需抬抬手就能推开。
但就是这轻轻一推,对于他来说却是很艰难的一步。
再见她会是怎样的情形呢?五年了,整整过了五年了。
人,事,物,五年可以改变很多,更何况白芷根本不可能记得他的。
她过得好吗?到底怎么样了?这都是他想知道的。
在这五年里,每过一个月张先机都会给他寄一封信,而信里只有两个字”很好“。
他奶奶的,到底是他自己很好,还是白芷很好?话都说不明白,让他心里又如何放心的下?正踌躇之时,寿衣堂大门忽然吱扭一声开了,从里面探出一个小脑袋,对着他们展演一笑,”咦,你们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那小脑袋正是先前遇到的小孩。
听着这话,似乎还觉得他们少绕远了?文倾澜微有些恼,却又怒不出来,只好苦笑一声,”芙蓉镇的人还真是好客。“
”你叫什么名字?“”小虎。“
”大名呢?“”大名也叫小虎。“
小孩眨了眨眼道。
知道这孩子没说实话,文倾澜也没法恼,强笑道:”你娘亲可是叫白芷?“
第一百九十八章 他是我儿子吗?
-
到底是个孩子,可还没修炼成那雷打不动的镇静表情。
小孩眼神闪烁了一下,嘴角微微牵动,似有话要说,但又强自咽了下去,最后只怔怔的望着文倾澜默然不语。
或许在他的小心情里在不断衡量着眼前这个美得惊人的男子究竟与他娘是什么关系吧。
文倾澜笑了一下,伸手去摸孩子的头,小孩略向后缩了缩,但最终没有大动,任凭那只大手在自己头上摸了一下又一下。
这孩子的面容看着很眼熟,有几分像凌子墨,但更多的似乎更像自己。
凌子墨是自己的亲弟,这孩子长得像自己,好像也无可厚非。
但?这有可能会是他的儿子吗?念头刚起,文倾澜的心就迅速跳了几拍,呼吸也变得有些粗重了。
该死的,若白芷真敢背着他生下孩子,她纤细的脖颈也该多几个手印了。
还有那不断用假消息哄他的张先机,不灭他九门,难消心头之恨。
文倾澜发狠磨牙的样子甚是可怖,吓得孩子退了几步,身子抵在了墙上。
正这时。
寿衣堂大门被推开,一个身穿紫衣的妇人,边往外走,边嘟囔着:”这小兔崽子觉也不睡,又跑哪儿去了?“她说着,一抬头忽然瞧见文倾澜,不由轻‘呀’出声。
芙蓉镇是个很闭塞的小地方,轻易不会来外客,而且还是漂亮的过分的一个人。
”你是谁?“白芷戒备地问着,眼睛在斜向他的同时,已经把明察拉在身后,小心翼翼地护着。
看到白芷活当他是坏人的表情,文倾澜的心猛的痛了一下,曾经那么相爱的两个人,现在却形同陌路,还真是个讽刺呢。
他微微镇定了一下心神,强笑道:”我们是京城来的,路过此地,偶感身体不适,想找个大夫给看看。“
白芷打量了他几眼,又看看身后一队装束整齐的壮汉,不由将信将疑。
这样貌似高贵的人跑到芙蓉镇只为了求医,确实很难让人相信,不过若不为此,又实在想不出有另外的理由让这样的人屈尊降贵。
或许芙蓉镇神医的大名当真传遍了大江南北。
”你们跟我来吧。“
她牵着明察的手,带着众人转向一旁的药铺。
此时的寿衣堂早已不复当年颓废景象,店面摆设整齐干净。
各种药物一应俱全,一看就知道花了很多心思在里面。
文倾澜轻坐在椅上,眼神一直围着那紫衣丽人。
几年没见,她出落的更加艳丽,成熟中多了几分妩媚,越发的有女人味了。
文倾澜不由暗自感慨,看来没有他在身边,她过得依然适意快活。
在他心中说什么也不愿认同白芷跟着凌子墨要比跟着他好,但却又不得不承认跟着他的白芷神情永远不会这么平静,这么安逸。
白芷转身在药柜里摸出一个长形的小软包,示意他把手搁在上面。
文倾澜的眼睛定定的盯着她,仿佛在数着她脸上究竟有几根汗毛,几个毛孔,这让白芷很不舒服,几乎摸不着脉。
不过他的脉象平和,除了心跳略快之外似乎没什么大毛病。
白芷沉吟了一会儿,轻问道:”这位大人觉得有何不适?“文倾澜轻抚了一下头,装模作样地呻吟道:”天气炎热,感到身体燥热。“
天气炎热自然会身体燥热,伴随的还有体温上升呢,这是常识。
白痴都知道,他这不是闲着没事拿自己寻开心吗?白芷心中愠怒,冷冷道:”大人且等日下西山,病便全好了,也不必用药,小女子事忙这就不送了。“
三十多岁的人了,火气还这么大。
文倾澜轻笑了一声,也没等她拿扫帚轰人,自动迈步出了药铺。
能亲自见她一面,说上几句话,已略微弥补了他多年的相思。
这会儿,他可是还有更重要的事得做。
出了药铺,文倾澜向左一拐,径自进了不远处的另一家药铺。
他自然不会到这里来看病的,冤有头,债有主,算账也得找着债主不是吗?##或许是察觉到芙蓉镇的微弱变动,早在文倾澜站在寿衣堂门口,张先机就已经知道自己要大难临头了。
几年安稳日子过得人太舒服了,一时之间竟忘了皇帝主子也不是个吃素的,若被他抓到,最低也是个充军发配。
所以抱着能跑则跑的心态,张先机以最快的速度套好马车,带着夫人和金湘准备逃难去也。
不过,他似乎太低估了文倾澜的行动力,马车还没出院门,就被一队人马堵了个正着。
”太医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凉凉地声音响起,文倾澜的身影也出现在大门正中央。
张先机心知不妙,立刻装作很意外看到贵客临门的惊喜样子。
小步颠着过来,”皇上,小人正要出门进货,没想您居然大驾光临,真是喜煞小人了。“
出门进货需要拖家带口的吗?文倾澜瞅了一眼拎着包袱呆呆站着的另两人,根本不相信他的鬼话。
”告诉过你了,我出门的时候不要送我,偏你多事磨磨蹭蹭的。
这会儿楞着干嘛,还不给主子上茶。“
张先机装腔作势地对夫人呵斥了几句,然后恭恭敬敬地将大齐最难缠的人请进了了内堂。
文倾澜也没想很快揭穿他,任着他在自己面前上蹿下跳的表演着。
直等到茶盏上来,才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张太医这几年辛苦了,朕交你的差事也办的很好呢。“
虽然只是很平淡的一句话,张先机却听得直冒冷汗。
说实话自己这几年的差事办的可不怎么样。
先不说有没有勤勤恳恳,忠心耿耿,就是隐瞒皇上关于白芷和明察的两件事已足以要了他的老命。
不是说了不能见面吗?还巴巴的跑来干嘛?可怜他活了大把年纪,居然会漏算了当朝皇帝可能某一天会亲临芙蓉镇。
张先机心里埋怨着,嘴上却很恭敬地答道:”皇上谬赞了。“
哪个是在夸你?文倾澜被他装蒜的样子惹得有些愠怒,白芷私自嫁给凌子墨的事,他刚到芙蓉镇就让张唯心打听的很清楚了,这且不跟他算,不过关于白芷那孩子是不是自己亲子的事。
今天说什么也得从这老头嘴里套出来。
”白芷生的小子今年几岁了?“”四岁有余。“
张先机心里咯噔了一下,心想怕什么来什么,不过他也没敢说实话,硬是把五岁,缩成了刚四岁。
”是吗?“文倾澜哼了一声,”那白芷嫁凌小子几年了。“
”五年了。“
很好,成亲五年,孩子四岁,这老小子说的还真是滴水不漏。
只可惜通过这些年的表现,他很难相信原来老家伙也会讲实话的。
”张唯心。“
文倾澜轻喝一声。
”奴才在。“
一旁侍候的张唯心立刻上前一步。
”听说张夫人长得美貌绝伦,颇有姿容。
你去让侍卫们请张夫人到屋里说说话。“
文倾澜说着故意顿了一下,随即不紧不慢地冒了句,”没准能培养出点感情来。“
他那意思竟像是要对个女人使三流手段了。
张先机傻了足有一刻钟,才诺诺地道:”美貌绝伦那是二十年以前,现在皇上真要赏赐几个年轻小伙子,那老太婆没准还得千恩万谢。“
合着他的侍卫是要送去母狼嘴里的?张先机还真豁的出去。
文倾澜气到极致反倒觉得有些好笑。
他做皇帝的这些年,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私下里做事更是少顾及脸面,这也算是大齐开国以来的第一人了,不过今天这个张先机还真让他大开了眼界,不要脸成这样简直让人自愧不如。
其实张先机远没他想的这么伟大,人老了各方面能力都不行了,女人三十如狼,四十如虎,以他这六十来岁的老迈体能,哪里满足的了如狼似虎的夫人。
张夫人一时气恼,曾扬言要休了老头,找个年轻体壮的小伙子嫁了。
所以今日这番话,他倒有一半是说的真的了。
文倾澜气了半响,一时还真不知拿这夫妻俩如何,他伸手拍了拍张唯心的肩头,”这里交给你了,务必使他说了实话。“
憋闷了许久,正想出门透透气,更何况刑讯方面,张唯心可比他有经验。
”奴才遵旨。“
张唯心恭送主子出门,然后一转脸,阴阴地对着张先机笑了起来。
正午当头,明明太阳很足,但张先机却忽然连打了几个冷战,觉得屋里的空气也凉飕飕的渗人。
宁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
没想到今日竟落在小人手里。
###文倾澜在门口立了一会儿,门内便响起一声声惨呼,仿若半夜里猫头鹰的哀鸣,令人毛骨悚然。
但是他并不理会,一点手叫过一个侍卫,耳语几句。
那侍卫领命而去。
他一个人却在院子里悠闲地迈开了方步。
屋内惨呼之声,在乎者大有人在。
张夫人听得心如绞痛,几步跪爬到文倾澜脚边,频频叩首不止,”皇上开恩啊,夫家年迈实在经不起重刑啊。“
文倾澜有些嫌恶的向后退了几步,自从张先机说了夫人的特殊需要,当这女人一kao近,他立时觉得浑身不自在,竟有些怕她会扑过来。
”哦?若你肯将白芷的事说说清楚,朕倒也不想难为一个老人。“
直退到一个自认安全的地方,他冷冷地声音才想起。
”这…,关于白芷,奴家真是一无所知啊。“
张夫人立刻哭了起来,她是真不知道啊。
”我知道。“
金湘自他们进来后一直定定的站在那里,眼神飘忽也不知看向何处。
此时他若有似无的声音响起,倒真把别人吓了一跳。
第一百九十九章 风水轮流转
-
文倾澜微一扬眉。
”你知道什么?“??金湘神色镇定地瞧着他,”白芷成亲,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皇上您是天之骄子,自然不会为了一己之私心,硬要一个无依无kao的女人去守莫名其妙的活寡。
?大齐是个民风质朴的国家,在很多人的眼里既已是别人的女人,丈夫未死,是决不能改嫁他人的。
文倾澜心里正是这样的想法,他虽知道这样对一无所知的白芷很不公平,但私心里还是希望她永远守着那远去的誓言,即使他们根本不可能再待在一起。
所以金湘这话说的甚重,也正点到文倾澜的痛处,话音未落,就已听到轻微的抽气声。
“这朕知道。”
文倾澜深吸一口气,强烈抑制住想掐死眼前之人的冲动,咬牙道:“你且说另一件。”
“另一件皇上要知道的无非是明察到底是谁的儿子。”
“答案呢?”“答案就是父子连心,是谁的孩子谁知道。”
金湘轻哼一声,感觉这种争子案无聊至极。
“好啊,你…。”
文倾澜气得说不出话来,维持了三十年的优雅姿态都差点破功。
不过气着气着他却忽然笑了起来。
是谁的儿子谁知道?金湘的意思岂不是他认为明察是他儿子,那一定就是他儿子了吗?很好,果然是很好。
他越想越觉得高兴,竟放声大笑了起来。
整整五年了,他从没有哪一时,像此刻这般发自内心的乐出来。
所有人都听到金湘当面顶撞皇上,却不知文倾澜到底在乐什么。
侍卫们相互茫然的看着,心下暗想:皇上莫不是被刺激的疯了?皇帝家的这锅烂杂碎炖了二十几年,早已烂到头了。
金湘根本就不想管,也不愿陷进里面去,为了干爹,只能说的很模棱两可。
不过文倾澜能这么以为倒是件好事,也省得没完没了的拿他们这些底层人出气。
所以当文倾澜带着一队人兴致冲冲地离开院子时,他明显松了口气。
“老爷啊,老爷,你怎么了啊?”屋内瞬间传来张夫人的哭喊声,那凄惨的样子竟像干爹出了什么不测。
金湘心中大惊,几步蹿进屋内,只见张先机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在他身前身后,一滩滩的,湿乎乎的东西,也不知是汗还是什么。
金湘探了探他的鼻息,还有气,不由心中一松。
看这架势他竟像是被吓得尿裤子虚拖了。
只是天知道张唯心那厮究竟用的什么恶毒招数?把好端端的人吓成这样?※刚才在张家的时候,文倾澜就让侍卫去约了一个人,一个他早该见。
但又根本不愿见得人。
这会儿他正坐在镇口的大树底下,静等着那人的到来。
眼前这棵树繁茂至极,正是他刚到芙蓉镇时那孩子玩耍的地方,此时地上还有几枚摆弄过得小石子,但那张狡黠的小脸却已不在了。
世事难料,他的儿子真的能归他所有吗?即使贵为一国之君,此时他的心中却一点底也没有。
凌子墨的身影出现在镇口,悠然的迈着步子,他知道躲不过,只得欣然前往,脸上的笑容灿烂如昔。
“你来了。”
文倾澜低首摆弄着那几枚石子,只听着脚步声便已知道他来了。
从凌子墨一岁时他们已经相遇,相识相守这么多年似乎早已熟悉不过。
两个兄弟,两个情敌,别样的人生。
回想以往,人生宛若一场梦,飘飘悠悠,心无所踪。
但不管是噩梦还是美梦,总有要醒的时候,该结束的早晚也得结束吧?“我来了。”
凌子墨低应一声,学着他的样子坐在地上。
也伸手抓起一枚石子,一上一下的抛着。
他们兄弟俩的癖好一直很相同,喜欢同一个人,喜欢同一件事,甚至对石子的兴趣也似乎是一样的。
“有些事该坦白的自己说吧,别等我一句句地问。”
他没有自称朕…“你想听什么?”lou出微笑的面容,他也没用尊称文倾澜斜了他一眼,表情颇为不悦。
“你是想听皇后是怎么死的?还是想知道太后如何残的?”凌子墨拄着头,故意多想了一会儿,然后lou出一抹最灿烂的笑容。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一抹戏谑,颇有些想找揍的意味。
文倾澜很礼貌地成全了他,一抬手,拳头对着他的笑脸优雅地挥了过去。
“这一拳是替太后打的。”
太后再不对,做再多伤天害理的事,那也是他亲娘。
凌子墨笑了笑,坦然受了,转瞬间左眼圈已经微微泛青。
“这一拳是替我打的。”
文倾澜抬手又是一拳。
凌子墨右脸伸过去,任凭那拳头落在他上面。
他抢了白芷,这一拳受的心甘情愿。
“这一拳是替白芷打的。”
文倾澜拳风劲动,竟像是要捶爆他的脑袋。
凌子墨闪头避过,一纵身站了起来。
他今生最不欠的人就是白芷,细究这些年所做过的种种,反倒是白芷欠他的多些,所以这冤枉的拳头他才不要白挨。
文倾澜一纵身也站了起来,两人撩开衣襟,同时做出了敌对的架势。
这么多年的恩怨,孰是孰非,能用这种方式解决,似乎也是个不错的办法。
凌子墨率先发难。
“这一脚是替我娘打的。”
悔恨自己没能为多年前惨死的亲娘报完仇。
也气愤太后当年的霸道狠毒。
“这一脚是替我自己踢的。”
他的一生都笼罩在他的阴影之下,有志难伸,满心的抱负早已化为流水。
“这一脚是替白芷踢的。”
白芷的伤,白芷的痛,全是因为他,她两次的命危,几千次的心痛,上万滴的泪水,…,一篇篇xian过,数不清的仇恨早该讨还了。
文倾澜躲过了前两脚,第三脚,却硬生生的承受了。
他这一生对人对事,阴损的绝不在少数,有许多早就忘记了,除了白芷。
他今生唯一觉得对不起的就是白芷。
那个曾经可爱的孩子,那个笑颜如花的少女,那个临死时绝望的后妃,那个被病痛折磨的苍白的大夫,那个爱自己至深的人儿,,一幕幕,在眼前闪过。
沉重的让他想躲也迈不开腿。
但是凌子墨?他凭的什么跟他讨这笔帐?文倾澜猛然意识到这点,也开始变守卫攻,跟这放肆的小子拼了。
一时之间,树底下灰尘大起。
§§跟了皇上许多年,还从未见优雅的主子打得这么玩命,也这么狼狈。
张唯心看得心惊肉跳,大汗频频。
可主子的脾气他再清楚不过,不想动手的时候,文倾澜绝对连个手指头都不会动一下,但是想动手时,却又决不允许任何人破坏他的兴致。
而毫无疑问。
眼前这个小子他只想自己解决。
文倾澜没下旨,侍卫们也不敢动手,却又生怕凌子墨伤了主子,只得绕着树周围围成一圈,时而前移,时而后退,一步一步跟着打斗的节奏走,似乎比里面的人还要紧张。
此时已是午后时节,午休后的人们陆陆续续的扛着锄头从家里出来。
有热闹不看,在大齐,这种人被称为傻子。
所以不一会儿的功夫,周围就聚集了一群人。
有的驻足踮脚远远瞧着;有的凑过去又被侍卫赶了出来,但还不死心的在那里探头探脑;还有机灵些的爬到了树上,居高临下,看的甚是得意。
“那高个的厉害点,你看人家那拳打得呼呼带风。”
“不对,矮些的厉害,体格敦实。”
…敦实?庄稼人的说辞果然也透着庄稼的土气,张唯心彻底无语。
也不只知是因为从上而下看过去有些偏差,还是看热闹的眼睛有问题,在他们视线里明明身材相仿的两个人竟看出高矮胖瘦来了。
文倾澜似乎很不悦被看了猴戏,脸上尽现铁青色。
张唯心立时心领神会,吩咐侍卫驱赶闲人。
“打架这么好看的事凭啥不让看。”
有不乐意走的,嘟嘟囔囔,被一顿胖揍之后,只好灰溜溜的跑了。
大部分心有不甘,边走边不时的瞅上几眼。
芙蓉镇民风质朴,像这样的热闹可是不多见的。
文倾澜闪神皱眉的功夫,凌子墨挥拳正碓在他胸口,几个腾挪之间已大占上风,直把大齐天子逼得汗流浃背。
自古风水轮流转,想他凌子墨受了许多年的窝囊气,今日总算一吐为快了。
他是皇上,他是兄长,他不敢把他怎么样,但是并不代表他打不过他。
“好小子,手够黑的。”
文倾澜擦了擦嘴角渗出的血。
纵身向后跃出一丈。
刚才那一拳他伤的不轻,再打下去难保不会被这目无尊长的小子当了沙包。
“彼此,彼此。”
凌子墨也向后跃出,气息微喘。
“今日我输了,白芷归你,不过我有个条件。”
“是什么?”凌子墨心中一动,看来今日文倾澜是没打算带走白芷。
“等朕百年之后,让白芷葬在我身边。”
生不能同室,死但愿同穴,这是当年他们许下的誓言。
他死白芷死,到时他空留一具尸体又能做什么?老天对他很照顾,至少活着的时候能跟心爱的人相守,这已经足够了。
凌子墨点点头,“好,我答应。”
第二百章 后记 一场风云一个梦
-
“好,我答应。”
他这么痛快答应倒有些出乎意料之外。
“还有,那孩子跟我走。”
他的儿子岂能流落民间。
有些人的鼻子比狗还尖,想瞒也瞒不住。
凌子墨撇了撇嘴,“就依你,不过要等孩子稍大一点。”
白芷会伤心,那是肯定的,但是潜意识里他宁可带走是孩子而不是她。
“成交,三年后来接人。”
文倾澜点头。
两人就像做买卖似的,你一言我一语的谈好了价钱,白芷归凌子墨,明察归文倾澜,似乎再也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女人之于男人,孩子之于父母,有时候真的简单的不能再简单。
只可怜还蒙在鼓里的两个人。
三年之后,当白芷知道明察要走的时候,抱着儿子哭了个稀里哗啦。
“别哭了,孩子出去历练两年也是好事,总在芙蓉镇能有什么出息。”
凌子墨轻声劝着。
“可他才八岁。”
白芷不依。
八岁啊。
凌子墨暗叹一声,“我八岁的时候已经上战场了。”
文倾澜运气好,他儿子也这么好福气,可惜有娘疼的感觉,他凌子墨是永远也体会不到的。
“他去的远吗?”“不远。”
几千里地而已。
“什么时候回来啊。”
“过几天就能看见了。”
做梦的时候。
“他去了要做什么?”“学习。”
这倒不假,以文倾澜的心态对这个孩子的期望还是很高的。
“那…。”
…左哄右哄,总算把明察哄上了马车,把白芷哄进了屋。
凌子墨望着远去的车影,心中忽的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毕竟教养了八年的人,就这样一去不复返了吗?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样做对不对,但至少这孩子有一天可能登上大齐的最高宝座吧。
想到此,他那原本荒芜的野心,竟首次被慰藉了。
明察刚走了一个月,白芷就开始吵嚷着要去找儿子,不过在发现已经怀有身孕之后,只得在师傅和凌子墨的劝说下暂时作罢了。
这之后每个月都会收到一封来自京城的信,信中总是一切安好,她担忧的心也算得到了安慰,但是能再见明察已是她心中一个遥远的梦了。
…十五年后,皇帝驾崩,天下皆哀。
是年,新君即位,定国号为宜。
民间传说,新君在做太子之前有个小名作明察。
洞察先机,明察秋毫,端得是好名字,但天底下又有谁能完全做到如此?若然也不会出现那么多悲伤又无奈的往事了。
§§后记定陵,皇家陵园。
大齐历代君王的永眠之地。
定陵前一个小山坡上。
这里三面都是翠竹,另一面连着长廊弯下了山坡,底下就是定陵的大门。
此时,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正在山坡上伏地痛哭,泪水打得面前的绿草都晶晶莹莹的。
“爹,差不多了吧,都哭一个时辰了。”
凌依凡捶了捶酸麻的肩膀,真是满心的委屈。
自从皇上驾崩之后他们就从遥远的小镇搬到这附近,一到初一十五,他爹都会带着他来山坡上大哭一场,少则一个时辰,多则两三个时辰,每每都弄得腰酸背痛。
哭的是谁他并不太清楚,他娘的坟前,也没见爹苦的这么上心。
不过,可以确定的事他爹绝不会是个忠君爱国的典范。
一个时辰了吗?看看日头早已偏西,凌子墨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感觉浑身上下甚是酸痛。
果然跪的太长了。
两次死中求生,熬坏了筋骨,白芷的身体一直不是太好,拖拖拉拉的十几年,也算走到了尽头。
她的骨灰是张唯心过来带走的,按照原来的约定,与大齐皇帝同棺而葬,就埋在陵园里的某个土包里。
而家中所设新坟,只是掩人耳目的衣冠冢。
一个小小*平民百姓,她的死对世人来讲实在算不了什么,只可怜身强力壮的文倾澜平白跟着闭上了眼。
做皇帝的享尽荣华富贵,有哪个想要早死,但那是自己作的,又怪得了谁呢?对着定陵方向,小小的幸灾乐祸了一下,凌子墨的心却无端的又沉重了几分。
“重来阊门万事非,同来何事不同归?梧桐半死清霜后,头白鸳鸯失伴飞”原上草,lou初曦。
旧栖新垅两依依
是嫉妒还是无奈,他心中根本无法分辨。
就像这许多年,他心中算不清,弄不明白芷到底爱他,还是爱文倾澜更多些?若没有他,他们会怎样呢?若没有他,白芷会怎样呢?若没有白芷,他们又会怎样?那是一道永远也答不出的题。
“爹,该走了,咱们难道要留在这儿吃晚饭吗?”凌依凡撇了撇嘴,他实在对守着坟墓吃东西不感兴趣。
“是啊,是该走了。
他们都走了,我也该走了。”
一声声无奈的叹息,带动脚底的泥土,留下一个个深陷的足迹。
什么都走,该走的,莫名其妙?以他爹的身体,再活五十年,阎王爷也不敢说个不字。
凌依凡几步追了上去,心里开始盘算着,该怎么开口他想去大城市闯闯的事。
京城,物华天宝,那可是他心中早有的梦。
一年后,凌子墨种出的蔬菜第一次收获。
一年后,屋门前的栅栏也要重修。
一年后,定陵土包上的杂草,长了几分,又被剪了几分。
一年后,凌依凡不顾父亲的劝阻,偷偷摸摸的踏上了去京城的路。
再一年后,他武科举第一名胜出,被赐御花园赴宴。
见到皇上时,该说什么呢?该怎么行礼呢?他想了一晚上,做梦也没想到自己见到当今圣上的第一句话竟说的是,“咦?皇上怎么长得很像我爹的仇人?”群臣哗然。
天子驾前岂能胡言,皇上心中恼怒,当即命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重打了二十大板。
当板子上身的时候,凌依凡才猛然想起爹爹曾跟他说过得话,‘有些地方你可以去,有些地方穷尽一生都不能踏足。
那就是——朝堂。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