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听着轻佻,但她语气把握得很好,带着股上位者的悠然,却让人觉得就该如此。
黎嘉骏这才正眼看清这位民国大咖,说实话她的装扮特别像上海流行的“小开”,西装革履,领带上还有闪亮的领带扣,大背头用凡士林檫得一派光亮,皮鞋亮得能反光,就连西装袖扣都是钻石的。她不施粉黛,方脸隆鼻,细眼小嘴,真是典型的孔家人长相。
大概每个与她对话的人都这样,光听大名儿心底里已经矮了一层,再看这气派便更没话说了,所以她怎么讲别人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黎嘉骏自觉已经失了社交功能,闭着嘴装自闭症,大嫂自动自觉担负起外交任务:“我们也是第一次见孔二小姐呢,我们是黎家的,办了个工厂,从关外来,以前一直在上海,我姓吴,她姓黎,行三,我是她大嫂。”
“哦,从关外来。”孔二慢悠悠的点了点头,微微一笑,“能在这儿与你们碰见,可见你们当家的也是好本事。”
这孔二脸与身材一样,都不出挑,但这气场倒真是浑然一体,她自个儿才多大个人啊,夸起“黎当家”来一副马云的样子,好像康熙赐匾似的。偏偏大嫂和黎嘉骏都没觉得哪里不对,大嫂尤其自豪,毕竟现在当家的可是她老公,此时笑得从容自信:“世道艰险,国破家难,总要比旁人多想点,才好过活。”
孔二听着,漫不经心的点着头,手上掏出根烟,低头一边点火,一边作势让了让,含糊道:“你们进去吧,我抽烟。”
两人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零星笑意,路过孔二便进房间了。
刚开门,里面便是一片热闹,这是剧院的二楼,绕着围栏有三排座位,沿墙有一桌桌的精致糕点,隔几步就站一个侍者,端着餐盘候着,随时给人递酒递糕点。
二楼观众席人并不多,戏没开始,大家都站在边上扎堆低声聊天,热闹的是一楼的观众席,下面已经人声鼎沸,人人都在等待着一出好戏能将他们从短暂的悲惨氛围中带出去,即使这出戏的名字叫“放下你的鞭子”。
早在三一年的时候各种各样的爱国剧已经开始占据市场,到现在已经逐渐与传统的戏剧有了分庭抗礼之势,至少不少戏曲家都卸下了浓妆穿上了布衣开始演起了被迫害的国民,一些高端的剧院除了要有齐全的电影放映设备以外,还必须得有一两出叫座的爱国抗日剧,否则就不能叫好剧院。
今天这剧就挺有名的,只是她一直从未亲眼看过罢了。
很快,报幕的人出来过后,剧就开始了,众人纷纷随意落座。
“嫂子,这剧你看过吧,怎么样?”黎嘉骏趁人声还没落下,忍不住问了一句。
大嫂怔愣了一下,有些勉强的笑了笑:“总归,看了心里堵。”
话音刚落,哐哐哐,铜锣声响起,一个老人带着个娇美的小姑娘出来卖艺,等周围路人纷纷围上去后,便拿出一把胡琴,他弹,小姑娘唱:“高粱叶子青又青,九月十八来了日本兵。先占火药库,后占北大营。杀人放火真是凶。杀人放火真是凶,中国的军队,有好几十万。恭恭敬敬让出了沈阳城!”
黎嘉骏虎躯一震,脸哐的一疼,万万没想到上来就那么重口味,作为九一八亲历者,虽然不是东北军,但这歌词就是在戳脊梁骨啊,大哥看了不知什么滋味,大嫂已经用表情证明她滋味不好了!
明明请帖上写了演什么戏,大嫂还来,这不是找虐么……
她偷眼往旁边瞟了瞟,大嫂嘴角还是保持着微笑,并没什么痛苦的样子。
“嫂子,您可真心宽。”她侧头悄悄说了一句。
大嫂笑了笑:“哪能回回看到都揪心呢?”
此时,剧情已经走到了老头子拿起鞭子要抽小姑娘,围观群众义愤填膺,一个小伙儿冲上前抢下鞭子就要抽回去,顿时把那老头儿吓毁了,连连讨饶:“这是戏啊,这不是真的!”连那装样子要被打的小姑娘也扑上来阻拦:“客官,这只是戏呀,这不是真的!”
愤怒的众人这时才清醒过来,纷纷道歉。
观众席上看过这剧的肯定不少,但是心情却还是被剧情牵着走,一会儿怒发冲冠,一会儿尴尬哂然,这时都心领神会的笑了起来。
接下来,就是重头戏了,围观群众以己度人,纷纷怒斥起日寇的罪行,最终所有人都义愤填膺,举起拳头开始喊口号。
“打倒日本帝国主义!”
“赶走东洋鬼子!”
“……”
一杯酒突然斜刺里插进来,出现在黎嘉骏的耳边,她整个人一僵,耳朵边有种被子弹划过的感觉,连“嗖”的一声都能听到,她动作夸张的往旁边猛地一躲,这才反应过来,转头去看,竟然是孔二小姐,她有些惊讶的挑了挑眉,身上还带着股淡淡的烟味,轻轻抿了一口红酒,低头看着她:“黎三小姐?”
“啊,是。”黎嘉骏假模假样的敬了敬,也抿了一口,这红酒醇厚,口感绵长,确实不错。
“打关外来,看这戏,感觉不一般吧?”她又悠悠道。
黎嘉骏笑了笑:“关内外的看这戏不都一个感觉么?”
“说的倒是。”她回头看了看,又望回来,“太无聊了……会打牌不?”
“什么牌?”
“Bridge.”她抬了抬下巴,“桥牌。”
黎嘉骏一愣神的功夫,她又补充道:“不管输赢,钱都赈灾,怎么样?”
“事儿倒是好事。”黎嘉骏微笑,“只是,我不会桥牌呀。”
“啧。”她啧了一声,漫不经心的点了点头,酒杯随意一晃,竟就这么转身走了,没一会儿就寻摸到不远处又一个姑娘家,讲了两句,那位小姐微笑着站起来出去了。
黎嘉骏坐下来,心情颇为复杂,一旁的大嫂笑了一声,调笑道:“你爹要是知道你入了孔二小姐的眼却错过了,不知要多捶胸顿足呢。”
“怎么会呢,刚才我也没与她说话呀。”黎嘉骏想不通,“这么多人,偏找我。”
“骏儿,你记得我们前日说的话么?你呀,还是穿裤装好看。”大嫂笑道,“所以,这叫臭味相投。”
“幸好我不会打桥牌。”
“怎的幸好呢,你又不是不知道孔家的能量,其实要我说,既然是她自己找上你,你便陪着玩两局,也不用上赶着巴结,交情自然就来了,多好呀,你也不是没瞧见方才楼下那众星拱月似的样子。”
“别呀,嫂子,你还不够了解我爹。你就问我爹,他愿意我跟着孔二混,还是愿意我老实搁家里呆着?”她顿了顿,又道,“还有,刚才她给我递杯酒可把我吓着了,你说我要是去打牌,把牌当暗器,发作了怎么办?这出了事儿,算谁的。”
大嫂笑出来,点头表示懂了:“好了好了,反正外头是男人家的事,本来你哥就希望我带你看场戏撒点钱,就不要多想了。”
此时下面有个司仪跳上来,开始了一段慷慨激昂的演讲,一楼的喝彩连连声振寰宇,楼上的人却有一搭没一搭的听着,表情大多是平静的,也有表情激动点着头的,更多的人则还在抓紧时间聊着天,相比楼下那般热火朝天,楼上竟然还有一种觥筹交错的感觉。
过了一会儿,募捐开始了,其实这都是走个形式,钱早早的就交给主办方了,司仪只是在下面报着数,什么“嘉陵公司,孔老板捐赠五万元!”“源福祥捐赠三万元!粮食物资一百斤!”“……”
一楼大多是普通百姓,楼上报着数,他们则掏出钱塞进过道上侍者抱着的箱子里,气氛也算热火朝天,有时候听到有谁捐的特别多,还会喝彩一番。黎嘉骏坐在二楼第一排,趴在栏杆上望着下面的众生百态,看得津津有味。
等报完了数,她再回头,发现二楼差不多人都走完了,大嫂在一边与一个年轻女子在聊天,看见她回头,问道:“看完了?来,嘉骏,给你介绍一下,这是唐亚妮,她父亲是政府里的,与我相见恨晚,你俩差不多岁数,说不定可以交个朋友。”
那女孩儿穿着一身连衣裙,圆盘脸,翘鼻,樱桃嘴,齐刘海,及肩的小卷发,头上还扎着一个蝴蝶结,她眼睛不大不小,眼神明亮,不笑自带一股笑意,此时笑起来更是弯成两弯亮晶晶的月亮。
“你就是黎家三小姐啊,我小你一岁,就叫你姐姐啦。”她声音脆亮。
“你好。”黎嘉骏笑。
“人家唐妹妹现在在重庆大学上学,你如果闲着没事儿,也可以去大学找她,偷偷课。”大嫂道,“今天不早了,下回我们约个时间,好好聚一聚。”
三人又寒暄了一会儿,便道了别,各自回家了,离开剧院的时候,路过二楼的过道,正看见孔二小姐从尽头的一个房间走出来,她靠着墙站着,低头点了根烟,抽了一口,长长的吐了口烟,斜眼瞥见她们,随意的扬了扬手。
黎嘉骏便朝她挥挥手,算是再见了。
“嘉骏,走了。”洗手回来的大嫂叫了一声。
“哦。”黎嘉骏往楼梯口走去,下意识的又回望了一眼,正看到孔二小姐进屋关门,白西服一闪而过,只留下一缕烟被截断在外面。
……就像一本黑白电影。
第157章 中央大学
姑嫂俩回了家,谈起一路上,也算有惊无险,最好的消息莫过于没犯病,但大嫂却表示心惊胆战:“也是有那么两回的,我都觉得她不对了,幸好自己反应过来,可见在外头,自制力倒反而强点。”
这话说出来,黎家男子天团真的开始认真考虑起给老三找活干,正巧报社的总经理回来了,大哥便派人去打听,看是不是能请人吃一顿饭,顺便谈一谈自家神经病妹子的工作事宜。
要按黎嘉骏这中二的想法,请客吃饭什么的是掉份的事情,她自己又不是没本事,都到这份上了,自己虽然远称不上是报社的摄影扛把子,但是要论经验和资历那也算是人才了,不说大公报,此时就算跳槽去别处也妥妥的有人要,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还需要请客吃饭。人家胡政之先生虽然说是报社的总经理,但同时也是一个文人,这文人的作风百变,不请还好,请了平白显得市侩了,弄巧成拙了怎么办?
但家里人都认为应该请客吃一顿,幸好没说出递个红包什么的,连二哥都训她:“你倒把自己当盘菜了,基本的人情世故都不懂,你以为你以前那样子惫懒,想挂名就挂名想兼职就兼职,家里就没给你打点过?多大个脸!”
黎嘉骏顿时认怂了,乖乖的等着大哥给胡经理发请帖,结果人家胡经理心里门儿清,一回来刚听个信儿,便安排黎嘉骏进编辑部先试试,考虑到她并没接触过编辑的工作,让她先从最开始学起,差不多是半个学徒,并吩咐了报社里的记者,如果有什么外勤,就带上她,文案工作还不知道,外勤她是肯定可以的,只是不能单独行动罢了。
刚刚定下来,她还没有走马上任,二哥便又要走了,原因无他,武汉会战爆发了。
彼时远方的战争一刻都不曾停止,滚滚的黄河把华中平原变成了一片泽国,前面传回的照片简直惨不忍睹,即使所有人都慷慨解囊,也无异于杯水车薪,而此时人们都认定这是小日本的飞机干得好事,有人注意到黄河的决堤延缓了日军进攻的速度,便有人开始怀疑此事的始作俑者究竟是谁,但更多的人则是幸灾乐祸,认为那是日军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继台儿庄保卫战以后,徐州会战并没有划上休止符,日军自然不可能因为这一时的败绩而收手,他们继续猛打猛攻,最终还是在六月初拿下了徐州,只不过是一座空城罢了。
自第一次徐州会战后,大本营便已经知道第二次会战不可守也守不住,留下断后的队伍以后便开始马不停蹄的撤退,留待到武汉再战一轮,刚撤完,花园口便炸了,其中巧合到黎嘉骏觉得简直是把百姓当傻子,可偏偏全国就是士气高昂了,她当然不会此时跳出来扯校长的后腿,只能静观接下来的发展。
而这发展便是,二哥要出发了。
到现在,黎嘉骏也说不清二哥究竟是为什么又穿上了戎装。他包括家里人都说是为了家里的生意更顺畅,正好果脯递来了橄榄枝,他便却之不恭的接了,横竖穿不穿这身皮他都是要做这些的,可每当想起他在台儿庄时,站在自己面前的样子,她却总会自作多情的感觉,他又一次站在前线,有那么一部分,是为了自己。
这个哥哥当的实在是太拼,简直感动中国。黎嘉骏想着想着都要哭出来。
二哥此次出发还是坐船,说说是去宜昌安排运输,可到底会不会一不小心就去了武汉,他也说不上来。全家去送,相比家里人,他显得比谁都愁。
“骏儿啊,哥这一走,你可怎么办啊?”他怪腔怪调的,“你说现在举家一望,谁能大半夜经你那般折腾?等哥回来,你不会已经上吊了吧。”
他这阵子也老在看国外那些心理书籍,别的不知道,对抑郁症倒了解了很多,总觉得黎嘉骏这样子发展下去就会抑郁症,冷不丁的刺她两句,就怕她想不开自尽了。
黎嘉骏想到有时候大半夜“打仗”回来,大多数时候二哥都是醒着的,这段时间也把他折磨的活像纵X过度,又是心酸又是哭笑不得:“都这时候你还刺我,原本我不想上吊的,结果现在觉得上吊也不错啊,环保,还省子弹。”
“你俩够着点!什么时候了还满嘴胡话!三儿有我们呢!死不了!你担心你自个儿吧!”黎老爹在一旁怒吼,他这几年苍老的厉害,精气神儿却还是那般足,听着就让人安心不少。
两人对视着吐吐舌头,家里人轮番上前叮嘱去了,黎嘉骏退到一边,努力静下心,望着眼前宽阔的江景。
朝天门码头若要说还有什么不得了的地方,那边是两江汇流了,它像一个锥子,劈开了江面,黄色的长江与青色的嘉陵江在锥子尖头处汇成一道横贯江面的线,一面青一面黄,色泽鲜明,互不相让。
她当初到这儿的时候,久别之情鼎盛,完全没注意看四周,此时认真一看,竟忍不住出了神,大概是战场经历多了,两江汇聚处那道随风波折的线竟然也给她看出了点你死我活的味道,看得久了,心跳都快了不少。
“骏儿!嘉骏!”一个声音忽然唤醒她,大哥深沉的看过来,端详了一会儿才抬抬下巴,“你二哥叫你。”
台阶处,二哥正探头望过来,两人对视后,他了然的挑挑眉,随后皱起了眉,朝她招招手。
黎嘉骏走过去,问:“又怎么了啦?”
二哥一把揽住她走到角落,严肃道:“有件事儿,到时候你可不要怪哥。”
“怎么了?”黎嘉骏心惊胆战,这家伙平时吊儿郎当,认真起来可真吓人,“你把我卖啦?”
“你怎么知道?”二哥愣了一下。
黎嘉骏更愣了:“什么?!来真的?”
“哎也不是卖,就是,随便撂了个话,没想到,好像是成了……哎,也不好说,意思是,你也不要担心,估计很快,恩,你病能好。”
“什么跟什么呀!”黎嘉骏更懵圈了,“您老能说清楚吗?你是给我请了个心理医生来啊?”
“心理医生算什么,心病还要心药医,哥办事,你放心!”
“你说的我心里更没底了!”
“对啊我到底为什么要跟你说……”二哥很懊恼的嘟哝,猛地一拍她肩膀,“算了,总归哥是经过艰难盘算,最终下的决心,到时候到底怎么样,你自己做决定吧!”
黎嘉骏简直要杀人:“啊啊啊你到底干了什么?!”
二哥转身就走,挥挥手,不带走一个傻妹子。
等他登了船,黎嘉骏还没从崩溃中醒过神来,这边砖儿大喊着:“二叔你快点回来带我骑马马!”
大嫂则挥舞着幼祺小小的手,悄悄抹眼泪。
大哥揽着她的肩膀直直的站在码头边,许久,黎嘉骏才恍悟:“哎呀!刚才忘了抽他一掌!”
“什么?”大哥以为自己听错了。
黎嘉骏捶胸顿足:“当初我去北平,火车上他还抽我呢!我刚才就该抽回去的!”
大哥:“……真想抽你。”
黎嘉骏一缩头,不敢吭声了,一群人就在码头上痴痴的看着船消失,正沉寂着,黎嘉骏忽然想起,似乎可以从大哥这里弄点口风,便问:“大哥,二哥刚才说给我弄了个什么决定来着,你知道是什么吗?”
大哥一愣:“什么?”
看来他也不知道,黎嘉骏更好奇了,这神神叨叨的,到底是干了什么。
送走二哥第二天,黎嘉骏便去了大公报的重庆分部。
报社位于渝中区的李子坝正街102号,离他们住的地方很远,开车过去一个多钟头还没到,幸好起得早,否则非得迟到不可,黎嘉骏此时才明白,她以为环境很好的沙坪坝,在那个时候是个多偏远的地方了,简直比城乡结合部还城乡结合部,顿时心里就担心起来,这每天这么折腾哪还得了,这地方连电车都没通,今天还有大哥的顺风车搭,以后不就白瞎了?
她在路上便把这担心和大哥说了,却听他笑:“轮到你操心,黄花菜都凉了。”
接着他就解释道:“我们在上清寺还有一个住处,今天我会找两个人先去整理一下,到时候你便住那儿去,离这儿很近,走走都到了。”
黎嘉骏闻言大喜:“还有这么好的事儿?”
“以前家里都是老人,当然是要选个清净点的地方了,之前还当你要养病,便也没跟你提这儿,我平时来不及回去,就歇在那儿,这儿人多,比较热闹,你平时也可以四处晃晃。”
“可我一个人住,我担心……”黎嘉骏忍不住还是怂起来,她到现在也不能说自己那后遗症是好还是没好,因为风吹草动还是能让她脑洞大开,要说进步,只能说她适应了不少,人前自控能力也强了不少,但这也让她精神经常紧张着,活得相当累。
大哥显然也有一样的担心:“家里的意思是让金禾来照料你,你看怎么样?”
“别呀,金禾跟了母亲一辈子了,来照顾我多浪费,不要不要,要不让雪晴来吧,她也熟悉我点。”
“雪晴……”大哥似乎有些迟疑,过了一会儿,还是点点头,“好吧,等会我和家里说说。”
黎嘉骏以为大哥担心雪晴被自己发病的时候掐死,连忙安慰:“我有数的,晚上我锁了门睡,其实二哥大概也跟你说过了,我也就做作恶梦,比划两下,不会伤到自己的。”
大哥摇摇头:“没担心你……罢了,以后再说。”
说话间,报社到了。
大哥放下了人便走,接待她的是一个一口江西话的小伙子,自称熊津泽,二十来岁,长袍马褂,一身的利落气,刚从重庆大学毕业,还是个新编辑。
黎嘉骏一听他名字讲解就笑了:“你一定五行缺水!”
熊津泽也笑,一口大白牙:“别提了,我娘说名字起错了,我别的没有,就剩下口水了。”
两句话就拉近了关系,熊津泽也不拘束了,絮絮叨叨起来:“黎同学,我一听说是你,把我给激动的!前些日子我还排过你给的照片呢,今天就看到真人了,你怎么这么久都不来,我理了好多读者给你的信送去,你看了没?”
“看了看了,别说给我的,沾个边儿的你都给我送来,也是有劳了。”
“应该的应该的,话说你现在是先参观参观,还是先看看工作?”
黎嘉骏想了想:“先四面看看吧。”
熊津泽便带人逛了起来,这个重庆分部规模不小,显然是做好了长期抗战的准备,统共有三层,砖木结构,最顶上是老大的办公室,此时都空着,还有通讯部,编辑部等,人人都很忙,印发处更是嘎吱嘎吱响个不停。
“怎么现在还在印报纸?”黎嘉骏问,一般不都是半夜印凌晨发么。
“现在时常会有增刊,都是各处的新到消息和名人投书,自从中央大学到了沙坪坝,报界可热闹了,我们这儿的记者成天跑去找他们搭话,就想着多开个独家专栏。”
黎嘉骏这才有些反应过来:“对哦,中央大学!”
南京国立中央大学!
当她意识到这是个多么牛逼的大学时,她已经在杭州当辍学老师了,此时想来,真是哭笑不得。
之前二哥问她想考什么大学的时候,她心里下意识觉得顶天了不过是北大清华,二哥压根没想给她指方向,便她说什么是什么,大概也觉得她根本没脸高攀那第一学府,却不曾想过被妹子是个根本没这个时代常识的人,那时候的清华北大也只是众多并行牛校中的两所,有时还不如某些学校,这个某些,在这个时代,差不多可以直接指向中央大学。
它位于南京,在这个时代,亚洲排名第一,世界排名49。
就是这样一个学校,黎嘉骏竟然连听都没听说过,她觉得自己也真是神了,燕京大学是这样,中央大学也是这样,不过百年功夫,沧桑巨变到一头教育界猛兽轰然倒塌化为尘土,后人连觅其芳踪的机会都没有,非得回首凝望,敲骨见髓,才能看到一条在历史的江流下轰然脉动的巨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