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队?不是说只有两个吗?”
“你信?那么多拉车的!”
“哎……姑娘,姑娘,马上到2号洞子了,你先进去吧,我们把这车拉出去。”
“恩,你们辛苦。”黎嘉骏跳下车,目送车子离开。
已经有不少人估摸着中午的轰炸即将到来,陆陆续续携家带口的晃过来,此地离防空洞还有不少距离,他们大多是政府人员,边行走边商谈着事情,表情很是不顺。
前线情况相当不好。
日军装备优势实在太大,不管是滕县,还是临沂,全都是坦克攻坚,飞机辅佐,前线如果不传坏消息,那几乎是没有消息可传回来,前天她刚收到一次卢燃的传信,信上报了平安,顺便简述了一下所见,不外乎川军装备简陋,敌军攻势凶猛,守城艰难,伤亡惨重等,完全没有出乎她的意料,甚至让她有种看当年长城抗战时自己写的稿子的感觉。
她自己文笔也不咋地,还不如卢燃好,干脆不多此一举的去润色什么的,直接托人一封电报拍到了后方,随后就开始专心对付起眼前的轰炸来,每日里轰炸后,没什么职责的人都会系上个白布条去翻废墟救人,今日又是忙了一个上午,她本想找人打听一下前线的新消息,此时却是在无力赶上去,只能作罢,想着等会儿在防空洞里要是就近遇到个谁,顺便问问好了。
正在废墟中艰难跋涉着,突然远处传来一阵熟悉的嗡嗡声,黎嘉骏心里一突,只觉得哪里不对,这分明是飞机的声音,可是,为什么没有防空警报?!
“飞机来拉!飞机!”有人大吼着跑过来,看样子惊恐无比,而他的身后,正有四架飞机远远飞过来!
不仅没响防空警报!飞机还翻倍了!防空队是在作死吗?!所有人都出离愤怒了,更加多的是恐惧,即使第一次轰炸没有应对经验,但至少是有防空警报的!可此时,什么都没有,飞机就到头顶了!呜呜的蜂鸣声带着死亡的阴影罩在所有人的头顶,所有人尖叫着,奔跑着,在废墟间爬动着,仓促寻找躲避的地方。毫无办法,曾经演练无数遍的逃生演习再次化为泡影,即使推推搡搡的就往防空洞去,也已经来不及,仿佛感觉自己下一秒就会被炸死,哭声都已经蔓延了开来,奔跑的人鼻涕眼泪满脸,惊恐到似乎要昏过去,现场一片混乱。
黎嘉骏刚才回头看了一会儿,身上又绵软无力,竟被人一把就推倒在了一道石墙边,她撑起身子,只觉得自己麻木的心脏又开始砰砰作响,紧张得全身发酸,她抬头盯着已经飞到头顶的飞机,惊讶的发现,它们已经飞过了半个城,竟然没有丢下一颗炸弹。
待到细看,她直接倒吸一口凉气。
见鬼!黄莺!苏联飞机!
这还是她在杭州机场看到过的机型,但是别人不知道啊!
抗战大半年,见过自家飞机的中国人,屈指可数!更何况这还是友军的飞机!
她下意识的伸出个手想拦一下,随便是谁,只要有人能传播就行,可却还是被飞奔的人一脚踢开,她那句:“别跑!是友军!”被一声痛叫葬送在肚子里。
但她还是挣扎着又喊了一句:“别跑了!是苏联援华队!”
“怎么可能!援华空军全在武汉!这里一个都没!”留在徐州的都是圈里人,但凡是个体制内的都比她消息灵通,这个大哥躲在墙边似乎也无处可去,但是喷她却是妥妥的。
“可那是黄莺啊!苏联飞机!”黎嘉骏企图以事实佐证,可这么两句话的功夫,四架飞机早就跑得没影了,哪还看得到,她只能改口,“你看它们投弹了吗?!”
那大哥也无语了,此时不管知不知道那是苏联飞机,但发现没有投弹的这个事实的人并不少,等飞机远去,才惶惑的停了下来,擦着眼泪鼻涕痴痴的望着天边,身体还做着蓄势待发的样子,就等那四架飞机再飞回来。
黎嘉骏手生疼生疼的,她爬起来,无力的靠着墙角坐下,笑起来:“呵呵,真是……”被自家的飞机吓成这样……
许久没等到有任何飞机回来,大家都陷入了茫然中,眼看着午间的轰炸即将开始,但现在有神秘飞机已经从头顶飞过了,那接下来还需不需要躲?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有志一同的往防空洞走去,黎嘉骏也缓过劲来,在那位大哥的搀扶下站起来,一道前往防空洞,不管怎么样,还是命要紧,这个时候,可经不起任何意外。
防空洞里,等待的人们热烈讨论着那四架神秘的飞机,都感到极为振奋,不管那是苏联援华队的还是自己人开的,总之都从侧面证明了咱家的防空力量并不是零蛋,这简直就是感动中国的事情,在所有人被日本飞机炸成洞穴人的时候,突然横空出世四架咱们的飞机,挺身而出把小日本一顿胖揍……
虽然只是想象但光看到有自家飞机打头顶路过就很开心了。
随后就有人越想越离谱,都说这几架飞机是去炸军舰的,想想吧,连自己人都不知道自家有飞机要偷袭,日本肯定更想不到,绝对一炸一个准,还有人脑洞大开,说他们肯定是飞去日本,扔它个百八十吨炸药,把日本岛轰沉!
且不说这飞机自个儿有没有百八十吨重,光第一条黎嘉骏就不信,咱中国国人看惯了大刀土枪不认得自家飞机就算了,人日本人能不认得飞过来的是不是自家飞机?不管这几架飞机是什么任务,象征肯定大于实际。
可黎嘉骏万万没想到,她当天就被打脸了。
首先,那四架飞机去的敌方阵地上的日军,竟然,真的,没抬头看!
他们压根不信此时嗡嗡嗡飞来的是其他国家的飞机!英法德美不可能,苏联的全在别处,中国的能在战场上飞的就只剩鬼了!那头顶妥妥的是自家的呀!还能是谁的呀!
于是这“幽灵战机”X4就这么毫无阻挠的飞到正上方呼啦啦的下完了一百多个蛋,那酸爽!据说中方阵地一整天指着听对面阵地呼天抢地哭爹喊娘乐了!
其次,那一天照三顿来炸的飞机,真的,没有,来!下完蛋一身轻松的四架黄莺回来的时候,正遇上吃饱喝足要来徐州“上班”的两架日本军机,狭路相逢,爽者胜!此时我们的菜鸟飞行员正在最壮志凌云的时候,当下也没管敌我差距,冲上去就是个干,竟然真的,把那两架轰炸机,给干了下来……
这都是当天发生的事情,而且消息传得贼快,傍晚的时候第一批去收日军飞机残骸的人都已经回来了,全仗总司令李宗仁的提前安排,他大概是预料到阵地轰炸会顺利,却没想到还能烤两只日本鸟,当即大加宣传,顿时激得黎嘉骏等记者跟打了鸡血一样把稿件刷刷刷的往回拍,转眼就传到了大后方。
这大概是戴参谋召开的最激动人心的新闻发布会了,他绘声绘色的讲述了一下前线发生的事情,从知会前线有自家飞机要来,到担心自家飞机一激动眼花看错阵地所以命令所有我方阵地事先铺上白布方便辨识,及至最后描述了日本方面鸡飞狗跳的情景,无一不让在场记者都听得双眼放光。以至于后来有记者撒娇似的抱怨说事先不通知城里的留守人员,宝宝们都吓坏了,严肃如戴参谋都也只是笑着和大家道歉,表示以后下不为例。
当人们问起那些空军英雄是谁时,戴参谋更是毫不避讳的回答:“那是广西空军。”
场面一时卡壳。
可紧接着却更骚动起来!
广西空军由于各方面设施落后,参战机会少,缺乏经验,一直是中央空军的替补。待到淞沪会战后期中央空军精锐被打光,以为轮到自己了,结果苏联援华队又来了,坐来坐去都坐冷板凳,最惨的时候就连飞机都轮不上开,可谓是战斗机中的菜鸟,菜鸟中的战斗机,如今在徐州上方大放光彩的竟然是这么一群人,那反差萌简直爆炸!
世人都爱听以弱胜强的故事,古往今来皆同理也。黎嘉骏是看不到这个战报传到后方会是何等样的辉煌了,可她却切身体会到这一战后的好处。
日本飞机也不是卵生的,一下一窝,这么平白损失了两架也是疼得肝颤,大概又想到继续轰炸徐州这块“遗迹”也没什么收益了,竟然放弃了一日三餐的轰炸,还了徐州人民一片晴朗的天!
这下好,原本所有人头顶着炸弹都在央求李宗仁快搬指挥部,李司令嘴上答应着却一直不动,敢情是在算计这么一出,现在空中危机解决了,司令部继续在徐州屹立不倒,大家也没了撤退的理由。不过倒没有因此就降低警惕,就怕日军随时杀个回马枪。
就在轰炸停止的第二天,黎嘉骏被叫到了戴参谋处。
戴参谋见到她的第一句话就是:“趁现在,快去趟台儿庄吧。”
黎嘉骏喜悦的心情刹那间就颠了个个儿,只觉得这一切来得太快,但又好慢,心情极为复杂,得偿所愿的愉快和对血战的畏惧混在在一起,可她此时也没得退堂鼓好打了,只能点头应是,又问:“那滕县怎么样了?”
戴参谋沉默了一会儿:“尚未掉,但也……”
“那我那个同事回来了吗?”
“未曾,现在前线只有去的,没有撤的。”
“可我同事他不是士兵。”
“那个洋鬼子都没回来,你急什么?”
“……”黎嘉骏闭上嘴,她看着戴参谋在一张文书上盖了章,那是专门给前线记者的通行证,也兼职了介绍信,到了前线可以直接找长官安排,以前都是楼先生丁先生拿,如今终于是她自己带着了。
接过通行证,她还是不甘心,问:“我听闻滕县还在求援,临沂处得了张自忠将军的支援已经解围,那么张将军是否会去支援滕县?如果去,我能否……”
“小姑娘,兵也是人,临沂是解围了,可刚解围就去滕县,岂不是要累死?”
“我就是想去滕县看看。”
“你要去救你同事啊?”戴参谋似笑非笑的一问,黎嘉骏顿时无言以对。
战场上,又是前线,她一个人去了有什么用,也就是个搭进去的而已。
“行了,你先去休息吧,等到过去的人到了,我会派人捎上你的。”戴参谋摆摆手,送客了。
黎嘉骏捏着通行证回到住处收拾东西,只觉得心里翻搅的厉害。
滕县没有一刻不在叫援兵。
可是司令部给的命令永远只有一条,死守滕县,以待后援。
她听着这句话后,却再没听到有后援派去的消息,才四天功夫,她却觉得,远处,津浦线上的滕县那儿正躺着一个巨人,他原本横刀站在那儿的,此时却已经躺下,而且气息正在逐渐微弱,可它还在喘息,不死,挡在那儿。
其实它没有等待后援了,它只是挡在那儿,千疮百孔。
天边隐隐有红光。
一夜无眠。
第二天清晨,黎嘉骏正刷着牙,看到一个人骑着马自远处走来,他个子高大,褐发绿眼,很是眼熟。
待想起他是谁时,她的牙刷掉在了地上,只觉得呼吸道连着食道全都堵住了。
修斯,那个和卢燃一道出发的外国记者,他一身狼狈,神情憔悴的下了马,低头,干裂的嘴唇开合,声音模糊:“对不起,我没把他带回来。”
黎嘉骏一口咽下了牙膏泡沫,张了好几次嘴,最后只是嘶哑的问了句:“……你,看到他死了?”
似乎没想到她会这么镇定,修斯迟疑的摇摇头:“没有,太乱了,我的马惊了……我没找到他,对不起。”
“不要说对不起,你确定没看到他死?”黎嘉骏咬牙问。
“没有,但是当时的情况……”
“那就不用说对不起了,我知道了。”黎嘉骏礼貌的点头,重新捡起牙刷,洗也不洗塞进嘴里,含糊道,“您可以去休息了,我很快要出发,时间不多。“修斯怔怔的看了一会儿她的牙刷,微微行了个礼,在洗漱台边放下一管胶卷,悄声离开了。
黎嘉骏洗漱,收拾屋子,打包行李,如往常一般走到司令部,那儿如往常一般忙乱,却似乎比往常还要忙乱,几个记者正围在外面悄声说话,表情很严肃。
她傻傻的站在外面,不知道该做什么,原本应该很无耻的去偷听,或是继续去骚扰小战士顺便套套话,可此时她却什么都不想做,什么都不想听。
但显然有人不这么认为,两个人走到她面前,正是那两个德国记者莱辛和罗德里希,两人都表情严肃,朝她点了下头,莱辛低声道:“我很遗憾,小姐。”
黎嘉骏扯出个笑容:“什么?”
“我们知道您有一位同事在那儿。”
“可,可是和他同去的,那位修斯先生,并没有看到他阵亡啊,为什么要说遗憾?”黎嘉骏睁大眼和他们对视。
两个小哥对视一眼,表情更深沉了几分:“看来您还没听说。”
“什么?”
“刚刚传来消息,滕县沦陷,守城士兵,全部阵亡。”
“……”
“请振作起来,顺便,我们是来道别的,我们已经接到撤离命令,今天下午就要离开,日军已经逼近台儿庄,离这儿太近了,并不安全,希望您也能及早撤离,脱离险境。”
“……”黎嘉骏笑起来,“我也是来道别的……”
“哦?那太好了,你是准备撤离到武汉吗?”
“哦,不是,去台儿庄。”
“……”

第134章 去台儿庄

戴参谋的卫兵通知黎嘉骏,中午就有车自徐州出发,可以顺路捎她一下。
黎嘉骏本不愿意,她还没等到滕县其他的消息,消息总是比人快的,以她的经验,大概今天傍晚之后能够有前线撤回的滕县守军出现,到时候就可以问到一些确切的情况,说不定,最好的情况,她还能直接等到卢燃。
如果她真能够成功等到一个人的归来,这种心情光想想就异常激动。
但终究形势不等人,她到底还是没捱到那个时候,此时张自忠南边大胜,已经驰援临沂的庞军团,看起来虽然形势一片大好,可滕县这个方向却空了,日军还是能从北面过枣庄直扑向台儿庄,时间还是很紧迫。人家车子也不是专为她一个人,下一次顺风车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有,如果真要她一个人骑马过去,那她只有哭死在马背上了。
这是一个后勤车队,三辆卡车,车上都是油布盖着的箱子,三三两两的人坐在上面,大多是士兵,还有几个人一早坐在副驾驶上,看不清是谁。
车子一路向北,开得跌跌撞撞,现在徐州以北这一片都成了战区,要在以前估计也就一个多钟头的高速,现在左绕右弯的硬是开了半天。在月上中天的时候才到达一百多里外的利国驿,它正在滕县和徐州的中间,此时距滕县也不过八十里了。
这是个依山傍水的地方,靠微山湖,冶铜业发达,也是个兴盛了数个世纪的地方,可此时,一片黑暗之下,也只有黑黢黢的街道和散也散不去的硝烟味,能走的老百姓差不多都跑光了,就算一开始不想走,见天的听着北面的枪炮声,也不会有那个意志继续待下去,所以此时街道上一片空旷,亮着的人家屈指可数。
路上的时候,黎嘉骏已经和另一个护送的士兵混熟了,他叫阿庄,是第二集团军三十一师的补充团的一个后勤兵,特地到徐州来押送物资,据说本来应该连夜往东北方向的台儿庄去,但不知为什么突然接到命令,提前出发,往利国驿转一下。
车停了的时候,大家都想也不想的就下了车,卫兵在别处警戒着,黎嘉骏则撒欢的蹦来跳去,实在现在车子防震和路况都太差,坐车真不如走路,就是一种煎熬。
她一边做伸展运动,一边往前走去,探头看着第一辆车,刚才停车的时候,前头就有两个人迫不及待下了车,往一间屋子跑去,车灯下看着,倒像是两个女的。
没等她走上去,前面猛地发出一声属于女性的嚎哭,尖利无比,她立刻跑过去,那屋敞着,里面正站着几个人,他们之中是空的,似乎围着什么,一个女的匍匐在那儿,抖动着肩膀哭着。
这情景为何,也是一目了然。
她悄声走过去,沉默的看着这个女人趴在一个中年军人的尸体上上,那军人原本应该是很富态的,此时却已经憔悴的不成人形,脸色灰败发黑,身上又是黑烟又是血块,显然是直接从战场上拉下来的,她眯着眼仔细看肩章,发现竟然是个将军!
这什么世道,逮着谁都能是个将军!
黎嘉骏屏住一口呼吸,心里冰火两重天,一面奇怪这儿怎么会遇到个阵亡的将军,不知道是谁;一面却隐隐想着,这可是撞上来的独家!
女人哭了半晌,缓缓爬起来,抽噎着点头:“是,是我先生,之钟。”
旁边的人早有心理准备,闻言也只是叹了口气,黎嘉骏却无声的张大了嘴,之钟!这不是王铭章的字吗!守滕县的122师师长王铭章!
听了一上午的消息,都说滕县的守城士兵全部阵亡,但后来又说还有零星抵抗,怎么想都是师长还领导着,却不想如今竟然直接看到了师长的尸体,还是被一个伤兵连夜用木板牵绳拉回来的!其余两千多守城的士兵,伤的没伤的,莫非果真全部殉城了?!
那么卢燃……连当兵的都没逃出来……卢燃……
黎嘉骏盯着王铭章的尸体,他那么魁梧一个人,就这么躺在冰凉的地上,腹部血糊糊的一团,毫无生机,却又可以想象出他在指挥时那气壮山河的模样。她一屁股坐在地上,只觉得整个人都是混乱的,她想哭,又不愿意在王夫人都平静的时候再次打破这寂静,可是太难受了!一个殉城的将军就这么仰天躺在地上,还有一个她认识的人可能已经默默的死在战场上,王铭章的尸体后是两千多川军的英魂,卢燃形单影只的,却是连尸体都找不回来了!
“还,还有别人,一道,出来的么?”黎嘉骏说话都是断断续续的,她祈求的看着那个手里还紧紧拉着绳子的川军,问道。
那士兵嘴唇皲裂,身形疲惫,却一直站着没坐下,闻言想了想,缓缓的摇了摇头,用一口川音嘶哑道:“没得,连好几百伤兵都没得出来,他们拿了手榴弹说要跟鬼子同归于尽,我走了一路,也没得人追上来,那就……真的没咯。”说罢,他响亮的抽了抽鼻子,哭起来:“口怜我们师长,到死都要我们死守滕县,我们倒是死咯,但滕县还是没守住,啷个就我活下来了,啷个就我没死……”一边哭着,这个从头到尾一直站着的士兵,脱力一般跪了下来,朝着王铭章与夫人的方向磕头:“是我的错,我木有保护好师长,是我的错……”
王夫人默默的流着泪,她摇着头去搀扶那士兵,却没扶动,干脆再次趴到王铭章的尸体上,哭了起来。
黎嘉骏看着眼前的场景,感觉呼吸都困难,她疲软的站起来,扶着板门走出去,呼吸着外面冷涩的空气,努力想让自己清醒下来。
士兵阿庄举着枪走过来,他看了看房子里,转头对她道:“黎先生,时间不多了,我们要快点出发了。”
“这就走。”黎嘉骏深呼吸,她到树下的井旁打了点水拍在脸上,点头,又迟疑,“那他们……”
“他们得自己回去,是这位夫人坚持要先过来,我们才带的,哪还会送他们回去。”
“哦。”黎嘉骏回头,看了看眼前,王夫人完全沉浸在悲伤中,将其他人隔离开来,她最后看了一眼王铭章,随着阿庄回到了车上。
车子立刻发动了,声音在暗夜中极为刺耳。却把黎嘉骏从那种神游天外的状态中惊醒,她茫然的看了看前方,伸手不见五指,只听到阿庄在旁边拍大腿:“哎呀!天那么冷,刚才应该让你坐前头的!那儿不是空出来了嘛!”
黎嘉骏倒不觉得,一来三月底天气已经转暖,二来驾驶座内机油味浓郁,又吵又逼仄,远不如这儿在箱子间的油布下面寻块地方躺着睡觉好,坐着的时候颠着不舒服,可躺着的时候摇来摆去的就是催眠了,而且还挡风保暖。
她这么一说,阿庄也觉得有理,他有职责在身不能这样,就催着黎嘉骏快进去睡觉,还帮她搬了搬箱子。
这一批物资中应该是有一批医用品,有着一股浓郁到刺鼻的消毒水味,待习惯了以后,黎嘉骏开始在摇晃的车上昏昏沉沉的,卡车的凹槽磕着她的骨头,她忽有所感,抬手在朦胧的光中看了一看,果然瘦如鸡爪,再摸摸身上,在上海养的那点肉,果然没剩多少了,又恢复了骨瘦如柴的状态。
身心俱疲,想不瘦都难。她轻轻的叹了口气,闭上眼睡过去。
台儿庄不止一个阵地,城外城内都有。
车子绕了一圈,在几个前线阵地扔下几个箱子后,才在下午的时候进入庄内,此时,整个台儿庄已经处于严阵以待的状态,且不提外面纵横交错的战壕,主要的防御工事——城墙上也满是掩体和机枪。虽然说挖战壕和堆掩体的工作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可是已经进入了尾声,整个庄内四面错落着沙袋堆的掩体,几个二层的屋内还开出了射击的小洞,从质量到细节上看,都是一个不小的工程。
要不是滕县和临沂那儿血战死守腾出数天时间,台儿庄决计没法那么安然的备战到这个程度,这就是为何明知不敌却还要死守的终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