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对暮青来说没什么,亭中一众养尊处优的公子哥儿却听得打了个寒噤。
湖底藏尸?
“我下去瞧瞧!”元修道。
“湖水颇寒,等开春冰融水暖了再去寻也行。”暮青道,虽然为死者伸冤很重要,但活着的人更重要。
元修闻言心里生出喜意,她关心他?
“放心吧!这冰湖的寒气一时半刻还伤不到我!”元修傲然一笑,他所练的是至阳之功,此言可不虚!
说罢,他一个猛子便扎进了湖里。
对面亭中,元钰吩咐吓得手脚发软的丫头们将胡婉主仆抬去暖阁,宁昭柔声安抚着其余的小姐们,回头间见元修又跃入了冰湖里,不由面色又白了一层。
但元修没下水太久,一会儿工夫便上来了,手里提着个脏兮兮的布袋,那布袋开了个口子,里面有水哗啦啦流出,一截白森森的臂骨从里面伸了出来。
公子们脸色顿白,赵良义等人将亭子正中的圆桌搬开,清出块儿空地来,元修将那布袋放去地上,布袋摊开,里面淌出的水带着些湖泥,脏污好似尸水,有些公子受不住,还没瞧见尸身便转身呕了起来。
暮青道:“给我准备件外衣、口罩和手套,府里没有便去衙门里找仵作要。”
元修招来个亲兵,嘱咐那亲兵出别院去寻暮青所要之物,亲兵走后,他问道:“这尸体可能搬去暖阁验?”
眼看过了晌午了,湖面上起风了,这尸体刚从水里捞出来,寒得冰似的,她若验尸必定冻手。
“好。”暮青没意见,这尸体已经蜡化了,验尸之所的气温高低对其已无影响。
元修又招来两名亲兵将布袋抬了,送去暮青上午歇息的暖阁。
亭中公子们见了不由愕然,哪家府上都有些见不得人的事,家丑不可外扬,别院湖底藏了具尸体,显然是自家人所为,遇上这等事遮掩都还来不及,元修怎还让人验尸?再说,年刚过就碰见具尸体,这等晦气事若是别家遇上,定将尸体丢去乱葬岗,再去大寒寺请高僧来府上作法七日以除晦气,元修可倒好,尸体不扔,反往家里搬,这是嫌晦气不够重?
元修确实不嫌晦气,战场杀敌之人,尸山都见过,还怕这一具尸体?他也知道此事许与自家人有关,但他想知道此人是谁,因何事而死,又是谁杀的。他离家多年,家里许多事都不知道,他得先将谁是何面目,这些年都干了些什么事都摸清楚。
再说,她喜欢验尸,既然发现了一具,给她验就好了。比起这无聊的诗会,他宁愿看她验尸。
但今日的诗会是母亲请了这些公子小姐来,出了这等败兴之事,元修自不好下逐客令,只好跟亭中的公子们赔了礼,请众人移去暖阁喝茶压惊,并命厨子重新准备饭菜。
一听饭菜,众公子险些又要吐,比起吃饭来,众人倒对验尸颇感兴趣。盛京繁华,家门富贵,这些贵族公子最擅玩乐,这么多年下来,该玩儿的花样都玩过了,也都有些腻了,听见要验尸,虽觉得晦气,却也觉得刺激,于是纷纷表示不需准备饭菜,见元修和暮青要去暖阁,便跟在后头一起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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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普:
尸蜡:尸体长期浸泡在水中或埋在空气不足的湿土里,*进展缓慢,尸体的脂肪组织因皂化或氢化作用,形成黄白色的蜡样物质,使部分或全部尸体得以保存,称为尸蜡。

第四十一章 古代补牙
到了暖阁,那装尸的布袋已放在地上了。
元修见贵公子们都跟了来,不由眉头深锁,出门道:“今日诸位来别院,却出了这等事,实乃我招待不周,但人命关天,死者为大,不得不即刻验尸。只是不想冲撞诸位,是而还请诸位移步东暖阁,厨子准备了饭菜茶水,诸位且先压压惊,我随后再去赔罪。”
话虽客气,元修语气却有些疏淡。
这沉尸湖底之人八成与相国府有关,事关府中秘闻,外人理应回避,但一众士族公子闲来想寻刺激,便腆着脸皮道:“侯爷不必客气,厨子准备饭菜想来还需些时辰,我等闲来无事,听闻英睿都督颇有验尸之能,想留下来瞧瞧,望侯爷允准。”
这话说得很清楚,厨子备好饭菜他们就回东暖阁,绝不在此多呆。英睿除了验尸,还颇有断案之能,元修未将此案报给盛京府,而是让旧部验尸,应是既想知道此案的原委,又不想对外张扬。既如此,他们只看验尸,不听断案,相府秘事就是让他们听,他们也不敢听。
这些贵公子虽娇惯任性些,到底也是知道轻重的。
元修心中却还是心出些不快,总觉得这些人太碍眼。
暮青在暖阁里瞧着尸袋,这些事她一概无心过问,她只管验尸。
“开着门,通风!”她道。
元修回身,暮青的要求他自不会拒绝,只是院中不想留着碍眼的人,他刚想让人将公子们都带去东暖阁,前头亲兵便进了院儿。
那亲兵骑着马去了义庄,来去颇快,不仅带回了暮青要的东西,连仵作验尸的工具箱都背回来了。
暮青不管院中人,她穿了外衣,戴了口罩和手套,便从工具箱中拿了把剪刀出来,顺着那尸袋破损处剪了开。
脏污的尸袋在地上铺开,元修望去,见湖水淌出,一块大石压着堆白森森的人骨,一些人骨已经碎了,底下是些黑乎乎的湖泥和臭气熏人的烂草。
院子里干呕声迭起,一群贵公子闻见那臭气直皱眉头,却还是觉得刺激,忍不住伸着脖子想瞧。
这人竟是被杀后装进布袋中已巨石沉湖的!
巫瑾立在门外廊下,广袖轻拂,袖中一道薄荷清香散出,暮青在暖阁里闻见,皱眉道:“不可用熏香!”
仵作验尸前多令人多烧苍朮、皂角,方到尸前,遇到高腐的尸体时,为了不被那气味呛着,验尸前还会口含姜片,但如此一来嗅觉会受到影响,尸体上一些对破案有用的细微气味就闻不见了,因此她向来不用此法,多年来已成习惯,无论是怎样的尸体在面前,她都不许有其他气味干扰。
巫瑾虽是医圣,与仵作一行也是隔行如隔山,不知此举犯了暮青的大忌,顿时面生歉意。
元修沉着脸,他就知道这些人留在此处定会生乱,只是元睿还得求巫瑾解毒救命,他不好说重话,却想寻此机会将那些公子遣去东院。
还没开口,便听赵良义道:“咦?不对啊,怎么是人骨?”
元修一愣,转头看去,也觉出不对来。这尸身的手生了尸蜡,怎么袋中的尸骨却已成白骨了?
“没什么不对的。”暮青蹲在地上,将大石搬开,对门口元修的亲兵道,“取盆水来,再取一幅白布来。”
那亲兵在嘉兰关城大将军府里见过暮青要白布,知道她要拼骨,应声便去了。
“全身尸蜡很少见,大多数尸体只有一部分可以形成尸蜡。”暮青拿起锦布包着的那截人手,道,“尸蜡可保存尸体的原形,并能保存某些暴力痕迹,虽然我们只有这截人手,但它也可以告诉我们一些事——这截人手是生前被斩下来的,而且生前发生过打斗,死者曾反抗过。”
“生前?”
“没错。”那人手很完整,手掌上连着半截前臂,暮青抬手将那断面往元修眼前一戳,道,“断面很平整,显然是被斩断的。”
暮青说话间将手臂一转,只见前臂上有一道豁开的伤口,皮肉翻着,已经发硬,却能很清晰地看见被划开的皮肉,黄白的脂肪、发黑的肌肉和里面的筋。
“纺锤形创口,刀伤!伤在此处说明发生过打斗,死者曾抬起胳膊挡刀,这才留了伤。”暮青将那断手放起,从尸袋上捡起一些好似腿骨的长骨道,“我之所以说这手是被生前斩断的,而非死后分尸,是因为这尸袋里的尸骨大部分是完好的,没有被分尸的痕迹。有一些人骨虽然碎了,但断面不平整,显然是被大石压碎的,而非被刀斩断的。凶手不太可能杀人后独独斩断这截手臂,所以这截手臂是打斗时被斩下来的可能性很高。”
暮青验尸时说话语速向来快,元修已经听习惯了,暖阁外的一群贵公子脑子却转得没那么快,只觉前一句刚听完,还在思索,暮青下一句都说完了。
这时,元修的亲兵回来了。
暮青将白布铺到空地上,从尸袋上捡起人骨来便开始了拼骨。骨头在湖水里不知泡了多久,沾着湖泥和水草,有些脏污,暮青将人骨捡起放去水盆里洗过后才往白布上放。
她速度很快,仿佛不需分辨就知那些人骨该在何处安放,连那些被巨石压断的骨头也能毫不迟疑地放去它该去的地方。
冬阳清冷,只见少年蹲在地上,洗骨、拼骨,利落果断,她的手和手中的人骨晃花了人的眼。
巫瑾救死扶伤无数,医圣之名非浪得虚名,人之经脉穴道他知之甚详,却不识人骨。那些在他看来如石子般的小骨,若非暮青拼了出来,他根本不可能知道那些小骨竟是人的腕骨!
男子细望少年的动作,眸光熠熠生辉。
仅仅一刻的时辰,那白布上便拼出了一副人骨架子来,只是缺了头颅。
尸体的头颅被巨石压碎了,颅骨是球形的,与其他骨骼不同,碎了以现有的条件来说很难拼起来,暮青只将那些碎骨洗净了,挑了几块细瞧。
没人知道她在瞧什么,别说头颅碎了,就算是完整的,一只骷髅头难不成还能瞧出是谁来?
元修和赵良义等西北军将领却认真地瞧着,他们见识过暮青验尸的能耐,就算是死人骨头,到了她手上,她也一定能验出些什么来!
暮青却道:“这具尸体比较难推断致死伤,颅骨上未见刀伤,除了手臂生前被斩断外,难以做出其他判断。而且,水里的尸体,尤其是形成尸蜡的,较难推断死亡时间。”
元修一愣,院子外头瞧热闹的士族公子们也愣住。
不是说这位英睿都督颇有验尸之能吗?他们还以为就算是骨头架子,她也有本事瞧出是谁呢!原来是传闻言过其实了。
有人露出嘲讽神色,但嘴上却没敢说,今日诗会上,谁都瞧出元修是多维护这小子,连户曹尚书家的庶子和翰林院掌院学士胡文孺的孙子都赶出去了。不想得罪元修,就最好别得罪这小子。
“这么说,这具尸体的身份难以查明了?”元修问,他并不失望,她又不是神,世间有她破不了的案子很正常。
巫瑾扬了扬眉,笑了笑,即便再验不出什么,今日能瞧见如何拼骨,也是一大收获了。
“谁说的!”暮青淡淡看了元修一眼,“我只是说致死伤和死亡时间难断,我有说身份难断吗?”
她向来不爱说大话,验不出的就是验不出,能验出的她一句也不会少说!
暮青从地上将骨盆捧起,道:“死者骨盆高而窄,骨面粗糙,骨盆上口呈心形——男性!死者骨盆联合面背侧已经开始形成高嵴,出现骨化结节的连接,腹侧缘也开始形成斜面,结合死者的锁骨体、肩胛骨体的骨化中心出现情况和骨骺愈合情况,死者为青年,年龄在二十二岁到二十四岁之间!而且,他的身份非富即贵!”
众人刚以为暮青验不出来了,她就说了一串让人听不懂的话,最后一言更是令人震惊!
暖阁外,众公子齐刷刷望向那缺了头颅的人骨,见那些骨头上没镶金也没戴银,怎么就能验出身份非富即贵来?
却见暮青没动那些人骨,而是从水盆里捞出只死人牙齿来,给元修一瞧,道:“这牙补过!”
古代医学是不分科的,医者大多是全科医生,内科、外科、儿科、妇科无一不精,什么病都能治,连口腔科也不例外。但补牙在古代是个技术活儿,有用榆皮、美桂等药草填牙的,有用象牙、牛骨等动物骨骼填牙的,也有用核桃木、檀香等物填牙的,还有一种叫做“银膏”。
银膏是用银、锡及少量的铜、锌以一定的比例锉成粉末,然后与水银调成富有可塑性的软体,凝固后可硬如银,这是一种汞合金,可用来补牙齿缺落。
但无论是哪种补牙方法,用哪种材料,寻常百姓都是补不起的,只有权贵才能享受这等高技术服务。
“这颗牙磕掉了一块,用的应是银膏,外头还用软金铁线绑了一圈儿,美观精致,而且昂贵。寻常百姓可补不起这颗牙,此人的身份定然非富即贵!”暮青捏着那颗牙,那银膏已发了黑,只有中间瞧着有些许银亮,那金线也脏污了,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这颗牙。
但尸骨会说话,有些命案终究注定要大白于天下。
“我相信手艺如此巧的郎中也不多见,有心要找,定能寻到!”暮青道。

第四十二章 吓死爹了!
盛京擅补牙的除了御医院那几位圣手,民间的也多是有名号的,不难查。
元修看向巫瑾,他倒是没听说过巫瑾擅长此道。
暮青道:“他不会替人补牙的。”
元修和巫瑾闻言都愣了,元修问:“你怎知?”
“他有洁癖。”暮青看了巫瑾一眼,道,“宫宴那晚,御菜王爷一筷未动,茶也喝得极少,给多杰喂药时曾借在下之手,搭脉时曾以巾帕搭在多杰的手腕上,所以我猜王爷有洁癖。”
巫瑾怔意更深,半晌才笑道:“都督体察入微,本王佩服。”
元修松了口气,她不是特意留意巫瑾就好。
“我即刻命人去查!”元修招来亲兵,一番吩咐,人便去了,回身时见暮青凝眉望着地上尸骨,有深思之态,不由问道,“怎么?还有何问题?”
暮青摇摇头,蹲下身子捡起腿骨瞧了瞧,道:“现在不好说,这骨需细验。”
“还需如何验?”这沉湖的死尸补过牙,身份应该不难查,他还以为查查牙医便可。
“复位颅骨。”暮青看向那些被巨石压碎了的颅骨。
“这头颅已碎,竟可复位?”元修诧异。
“自然有办法,不过需些时日。”暮青瞧了瞧地上的人骨,道,“把这些都搬去我府上,待过几日复位好了再说。”
元修二话不说就点了头,他想知道这头颅是如何复位的,大可去她府上,总比在这别院里被一群闲人围着要好。
精彩好戏刚开了个头儿就不能看了,心生遗憾的大有人在,巫瑾遗憾最深,却未多言。
暮青跟元修要来只空箱子,将人骨一根根一块块地码放好,锁了箱子命人抬去了马车里。
离开别院时,巫瑾唤住了她,道:“不瞒都督,本王痴心医道,有幸两番旁观都督验尸,对都督言道的医术颇感兴趣。我瞧都督似对毒草有些兴趣,我府上正巧有药圃,天下药草奇毒应有尽有,是而想请都督常去坐坐,谈论医道。”
巫瑾不好待客,早些年他府上还收治穷苦百姓,这些年连百姓都进不得府去了。他邀人入府,这些年来还是头一遭。
听闻此言者无不讶异,元修在一旁蹙紧了眉头,暮青却痛快点了头。
“好!”谈论医道研究毒草比烹茶吟诗抚琴赏雪有趣多了。
“那就静候都督贵驾了。”巫瑾笑道。
“不必客气,该是我谢王爷。”暮青难得寒暄了句,便跟随马车回了都督府。
都督府里本就没几人,主子也只有暮青一人,听闻她回了府便都出来相迎。
“都督回来得可真早!”刘黑子一瘸一拐地迎出府来,故意扬了扬声儿,偷偷瞥了眼立在都督府门前的月杀。
今儿相府别院有诗会,越队长要跟着,都督却没许,这一上午越队长的脸色可臭了,活似都督要一去不回似的,如今还不是午时刚过不久就回来了?
月杀冷冷看了眼刘黑子,这叫回来得早?都去了半日了!
暮青将刘黑子的神色看在眼里,瞧见月杀的冷脸却只当没看见,自从给她当了亲兵长,这人脸色就没好看过。
“马车里有只箱子,抬出来送去我书房。”暮青对石大海道,说完便进了府。
那箱子挺有分量,石大海和元修的亲兵一起从马车里抬出来,月杀见了便脸色更黑,这女人去了趟相府别院,回来还搬了只箱子,男女不得私相授受,她懂不懂!
“都督搬了何物回来,咱们府里缺金银吗?”月杀语气不是很好。
主子富有天下,刺月门这些年更攒下了一笔江湖巨资,不比南魏北谢少,她想要什么不能跟主子要,非得搬元修的东西!
“俗!”暮青一字如刀,直往书房而去,只留给月杀一个远去的背影。
月杀被这话气懵了,连石大海将箱子搬进府里也忘了阻止,杨氏在门口瞧着他的脸色,心中生疑。这越队长是都督的亲兵长,可似乎将都督管得严了些,上回侯爷来府里找都督,越队长活似防着侯爷,怕都督跟侯爷跑了似的,此事可真耐人寻味。且瞧他待都督的言行态度可不像下人,大海和黑子在都督面前就不敢这般放肆。她虽跟着都督的时日短,但也瞧得出都督待韩先生颇为敬重,待大海和黑子有上位者之威,唯独待越队长的态度却有些怪,两人似乎并非主仆关系。
杨氏心觉古怪,却一时猜摸不透,只瞧见月杀回过神来后,铁青着脸进了府,瞧那方向应是往书房去了。
月杀一进书房便愣了,只见那箱子开了,暮青正从箱子里往外拿人骨,箱子里除了人骨,别无他物。
月杀怔了半晌,回过神来,只觉无语——他以为箱子里是金银,她说他俗,她抬回一箱子死人骨头倒是不俗,但似乎也谈不上正常吧?哪日她抬回一箱子胭脂水粉钗环珠翠,才算得上是正常女子。
不过话说回来,她去相府不是参加诗会的?怎又遇上人命案子了?
月杀满腹疑问,却不愿先开口打破僵局,只这么瞧着。
暮青将颅骨碎片捡出摆去书桌上,其余的人骨仍放在箱子里,忙活完后倒是抬头对月杀道:“来得正好,你的独门兵刃拿出来我瞧瞧。”
“瞧它作甚?”月杀嘴里问着,手上倒也没藏着。
暮青还是头一回细瞧月杀的兵刃,只见那兵刃细如蚕丝,似雪寒冽,书房的窗纸是新糊的,冬阳清冷,照进窗来落在那丝刃上,只觉锋寒逼人。
暮青眼神一亮,问:“此物还有吗?”
月杀瞧见她的神色,心里咯噔一声,不知为何觉得不妙,戒备地问道:“你想做什么?”
暮青从地上提起一只仵作的工具箱来,这工具箱和人骨箱子一起被搬了回来。她打开箱子,拿出只钳子,道:“我要复位颅骨,需要铁丝。”
“这是铁丝吗?!”月杀气得眼前发黑,刷地将兵刃收了起来。
“铁丝虽可,但这丝更细,越细的丝对骨面的伤害越小。”暮青道。
她想复位颅骨,但没有胶,只有两种方法可行,要么用石膏法,要么用铁丝法。把石膏与水按比例混合调成浆,涂在骨损处虽然可以用来粘接碎骨,但胶接速度慢不说,还容易污染骨损面,影响她的观察,所以她只能用更麻烦的铁丝法,将骨面凿孔,以铁丝穿过固定。
铁匠铺里能寻到铁丝,甚至首饰铺子里有金银丝、铜丝这些嵌制女子簪钗的细丝,但因是手工拉制的丝,其细度大多达不到现代机械工艺的细度,这些丝也不是不可用,但是有更细的自然是好,越细对骨面的伤害越小。
说到底,她就是看上了这丝刃的细度。
月杀听了这理由更想吐血,咬牙切齿道:“这是寒蚕冰丝!”
这寒蚕冰丝是刺月门数年前在一次门派厮杀中得到的江湖神兵,主子将其给了刺部隐卫,从此刺部在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不知有多少门派盯着刺月门,多少高手为了得到这寒蚕冰丝丢了性命,它在这女人眼里竟然只是比铁丝细?
“此人是何身份,竟用得起寒蚕冰丝修脑袋!”月杀拉长着脸问,她还能更奢侈吗?
“冰丝再贵重也有价,人命无价!”暮青努力争取。
月杀听见这话毫不意外,他跟着这女人有段日子了,知道在她眼里,什么东西在死人面前都得往后排!
“武者面前,神兵无价!”月杀反驳,毫无商量的余地。
“所以我问你还有没有这寒蚕冰丝。”听话能听重点吗?又不要他的!
月杀气得想笑,不是他的就能用了吗?敢情他白费唇舌解释了。
“或者你能找到比铁匠铺里的铁丝更细的丝。”暮青道,她自然知道这寒蚕冰丝贵重,也不想夺人所爱,只是看见了更适合复位颅骨的材料,让她只瞧着不争取,这办不到!只是她也理解月杀的心情,法医面前死者无价,武者面前神兵无价,既如此,退而求其次也可,经过这番争执,她相信他已经清楚她要多细的丝了,也一定会想办法找来。
果然,月杀听闻此言,总算松了口气,咬牙道:“等着!”
只要她不打寒蚕冰丝的主意,要什么他都想办法给她找来!
月杀在暮青身边当差半年,只有这一回最尽心尽力,为了给她找根细丝卯足了全力,这一出去就是一个下午,直到天色将黑了才回来。
暮青一下午都待在书房里,将颅骨碎片细细凿磨了小孔,这期间元修来过,没有月杀在,他在书房里坐了一下午,傍晚才走。刚走不久,月杀便回来了,暮青也不知他是否跑遍了整个皇城,大冷的天儿,人回来时额上竟冒着细汗。
“给!”他找遍了盛京城中手艺最好的首饰匠人,逼着他们务必拉制出比琴弦还细的丝,不管金的银的铁的,只要够细!那些匠人这些年被京中权贵小姐给宠坏了,有些说没空,有些说要给哪家小姐赶制首饰,都是些仗势托大的,他就干脆把人打晕绑了,同关去一屋里,拿刀架着脖子让他们赶制了半日,总算有看着还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