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道:“两位特意出来,不会只是为了闲聊罢?”
孔聿之叹气,这一届的进士中,陆离的年纪最轻,性子也最冷。只是平时孔聿之跟他接触不多倒也没什么感觉,当真是接触起来才知道,这位倒是真不像十八九岁的年轻人。不过转念一想,若不是年轻气盛,又何来如此冷硬桀骜的脾气?
孔聿之轻咳了一声,压低了声音道:“陆兄,听说你与流云会首颇有交情?”
陆离道:“尚可,元皓兄有什么事情?”
百里胤摇着手中的折扇,摇摇头道:“陆兄,这几日大家都盯着柳家和甄家,但是我却不行你没有注意到穆家和流云会。或者说...这事儿跟陆兄有什么关系?”
陆离挑眉,“百里兄何出此言?”
百里胤坦然一笑,悠悠道:“随意猜测,东陵两大巨富流云会和穆家都与陆兄交好。如今这两家趁火打劫,很难让人相信此事与陆兄无关啊。”
陆离负手道:“如此,两位意欲如何?”
百里胤和孔聿之对视一眼,孔聿之突然一笑道:“如此,不知能不能让我和百里兄插一手?”
咳咳,谢安澜压住了想要咳嗽的欲望,面色怪异地看向眼前两个风格各异的年轻人。
陆离打量着他们,好一会儿方才问道:“百里兄与孔兄,还是百里家与孔家?”
百里胤摊手,“自然是我们自己了。”
谢安澜了然,百里胤和孔聿之都已经年过而立,但是却并未接受家中的事务。海临和华阳距离上雍也是千里之遥,两人若是出了什么差错,也只是他们自己的事情而已。就算真出了大事,凭着两家的势力和面子,保住他们的小命却是不成问题。只是谢安澜不明白的是,插手这样的事情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无论是陆离,苏梦寒还是穆翎背后都没有什么宗室支持,也就是说他们根本不可能有什么从龙之功。这两位掺和进来能有什么好处?
显然陆离也是好奇这个问题,“为什么?”
孔聿之道:“无聊。”
百里胤不着痕迹的踢了他一脚,轻咳一声道:“看他们不顺眼。”
“......”好像这个答案也没有好到哪儿去。
陆离却并没有那么容易被人忽悠过去,定定地盯着两人打量了许久,看的两人都有些不自在了,方才道:“明年孔氏还是百里氏有嫡女入宫?”
聪明人真是太讨厌了。
孔聿之叹了口气道:“孔家三房嫡女明年会入宫为妃。”
陆离看向百里胤:这关百里家什么事?
百里胤也跟着叹气道:“孔家嫡出的姑奶奶,是我婶婶。我六妹,嫁给了孔家三房嫡次子。”
所以说,孔家和百里家,根本就是姻亲。
陆离若有所思的打量着两人,百里胤道:“陆兄,无论是百里家还是孔家,都没有成为下一代帝王外家的意思。”
“这是为何?若是出了以为帝王,孔家必定更上一层楼。”
孔聿之摊手道:“袁家也是陛下的外家,结果如何?孔家传世数百载,远离皇室超然于外,才是真正的生存之道。”
谢安澜不解,“既然如此,孔家为何送嫡女入宫?”
孔聿之苦笑,“君命难为。”
谢安澜惊诧地看着眼前的两人,百里胤叹气道:“孔兄所言不差,不仅是孔家,百里家也接到了密旨。但是,百里家并无适龄嫡女可待选入宫。我估计,陆家也接到了同样的旨意,只是秘而不发罢了。”
谢安澜皱眉,“不是,陛下素来专宠柳贵妃,为何会下这样的密旨?就算是有意纳妃,明年发出选妃令便是,何须密旨?”
陆离淡淡道:“东陵法令,选妃令只纳自愿入宫参选之人。所以这十几年依然每三年一选,但是各大世家几乎从未送家中贵女参选。陛下不是想要选妃,是想要出身尊贵的皇妃。”
那柳贵妃怎么办?谢安澜忍住了心中的问话。柳贵妃刚失去孩子,以她的脾气,能不闹腾么?
百里胤把玩着手中折扇问道:“陆兄觉得,陛下这是想要干什么?”
陆离微微蹙眉,他并不知道这件事,前世也没有发生过这件事。当然,陆离从来没有将前世发生的事情当做今生判断事情的标准。无论是人事还是局势,永远都不会是一成不变的。就如同,前世也没有发生过怀德郡王叛乱是一样的。
但是,昭平帝这个决定依然显得有些诡异。看起来像是要舍弃柳家,但是看他对柳贵妃和柳家的态度,又不像是真的要舍弃。但是若说他想要如从前一般一边任由柳贵妃作威作福,一边还想要孔家和百里家做牛做马,那是他想得太多了。这些家族可不像是京城里那些官宦之家那么好糊弄。
沉吟了许久,陆离才道:“陛下,应当是有些为子嗣着急了吧。寻常人家的女子,就算怀上了也未必能保得住。”连柳贵妃那样被严密保护都会被算计到小产,寻常的嫔妃就更难保全了。皇帝只怕也没有对王美人腹中的孩子抱多大的希望。”
百里胤和孔聿之脸色都有些难看,他们这样的人家并不需要攀附皇室飞黄腾达,皇帝将家中贵女当成生子工具,自然是让他们极其不满的。
陆离轻叩着桌边,继续道:“另外...陛下应当也发现了如今朝堂里暗流汹涌,想要拉这些独善其身的世家权贵入局。”
孔聿之皱眉道:“皇室宗亲早已经所剩无几,朝中也并无擅权之臣,陛下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陆离道:“睿王。”
百里胤和孔聿之脸色都是微变,百里胤皱眉道:“睿王忠心为国,战功赫赫。陆兄这样的揣测未免伤人。”显然是不相信睿王会叛乱。
陆离淡笑道:“在下与睿王殿下无冤无仇,何必如此污蔑他?如此揣测的并非在下,而是另有其人。”
“......”在座的三人自然都知道陆离说得是谁。
陆离淡淡道:“睿王殿下雄踞西北,即使是定远侯也需避其锋芒。在下虽然没有见过睿王,却也可以想象其人风采,两位觉得,陛下能够放心么?”
肯定不能!其实昭平帝从来就没有放心过。自从早些年捏着鼻子给将睿王府亲王的爵位还给他之后,昭平帝心里一直就不舒坦。东陵国库不算富有,但是也还不至于真的就困难到哪儿去。但是每年睿王的军饷必定要拖,西北军的待遇也是东陵所有兵马中偏低的。更不用说这虽然每年赏赐睿王许多金银珠宝,但是却从不许睿王回京。外传是睿王伤心妹妹之死不愿回京。但是更多人只怕心中觉得昭平帝并不想要让睿王回京,除非能收回睿王的兵权。否则就算将睿王骗回京城软禁起来也没用。西北军对睿王忠心耿耿,早年皇帝不是没有派过心腹过去,可惜进了西北军连个水花都没有溅起来就没了。若是昭平帝真敢软禁睿王,只怕明天西北军就敢造反。
“陛下想要拉拢我们对付睿王?靠什么?”孔聿之又是好笑又是好气,“让我们拿书砸死睿王么?”孔家和百里家,都是正经的读书人。百里胤这样文武双全的都算是异类了。
陆离道:“谁知道呢,大概是陛下突然想通了打算发愤图强罢?”
闻言孔聿之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正要说什么,谢安澜不着痕迹的伸手在陆离腿上轻敲了几下。陆离端起茶杯有些突兀地道:“两位厚意,在下自然领受。改日自当再登门拜访。”
孔聿之一怔,立刻就反应过来了笑道:“陆兄不必客气,那在下就恭候大驾了。”
里间,孙仲平和莫涵摇摇摆摆的从里面走了出来,显然是有些喝多了。莫涵还好些,笑道:“我说几位,大家都在里面热闹,你们在这里做什么呢?”
百里胤以折扇掩鼻,没好气地道:“有女眷和孩子在此,你们就不能斯文一些么?”
莫涵眨眨眼睛,“斯文?百里兄不是说请咱们去倚红阁听曲么?怎么就不斯文了?”
百里胤忍不住想要掩面,歉意地看向谢安澜。我们平时都不这样的,真的。
谢安澜淡笑不语,心中暗道,“若是我说我也去,会不会吓死你们?”
第九十八章 仇敌相见
谢安澜当然不能跟着一群大男人去听曲儿了,其实陆离等人也同样不能去。东陵禁止朝廷官员狎妓,当然也有人表示只是去听个曲儿喝杯酒什么的,并没有做什么不可描述的事情。但是这种事情也是看那些御史言官怎么看,言官们觉得你没有狎妓自然也就罢了,若是言官看你不顺眼,你就是在花街边上站一会儿也能参你一本。这样一大群青年才俊一起去逛青楼简直是找死。
不过所谓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既然不能到青楼里狎妓,那么将歌伎请回家里来助兴总没问题吧?
莫涵所谓的请他们听曲也绝对不是真的去倚红阁听曲,而是去百里胤的家中。不过即使如此,谢安澜也很识趣的没有去。
告别了百里胤一群人,谢安澜悠悠然的抱着西西回家去了。留下一群青年才俊看着谢安澜很是潇洒离去的背影赞叹不已。陆夫人不仅容貌绝代,这性格也是一等一的好啊。刚才分明听到莫文华那个大嘴巴说他们要去听曲儿,竟然也丝毫没有不悦的意思。甚至连叮嘱陆大人一句早些回去都没有,如此大度的女子方才为闺中典范啊。
陆离只瞥了众人一眼便知道他们在想什么,对于众人的羡慕嫉妒十分淡定从容。
只能说,无知者才能无畏。
京城的另一边,苏府里听到下人的禀告苏梦寒坐在桌边愣了好一会儿没回过神来。苏远见状,有些担忧的道:“公子不想见他么?属下这就去让他离开。”或者让他永远也不要离开。
苏梦寒摆摆手道:“无妨,让他进来。苏远,你说他是怎么想的?”
苏远摇头,“属下哪里能猜测柳浮云的心思,不过想来是这两天咱们和穆公子在京城里动作太大,引起了他的注意罢了。”
苏梦寒呵呵一笑,抬手轻抚了一下眉梢道:“真是没想到,这柳家还当真有不怕死的人啊。”虽然语中带笑,但是眼底酝酿的寒意却硬生生将那几分笑意冻得阴寒刺骨。
柳浮云是独自一人进来的,并没有带着随身的侍从。如今的苏府是高阳郡王所赠,苏梦寒住着倒也心安理得。怀德郡王叛变之后,高阳郡王想来是吓得不轻,这些日子也没有招苏梦寒前去说话,苏梦寒更觉得悠然自在了。
柳浮云漫步在花园中,远处传来铮铮的琴音让他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实在是这声音有些太难听了,苏梦寒早年有琴圣之称,难不成久病之后疏于联系,竟然连曲调都弹不出来了?
“是苏会首?”柳浮云侧首问身后跟着的苏府下人。
“正是公子。”下人似乎一点儿不觉得自家公子的琴声羞于见人,十分淡定地道。
柳浮云朝着琴声传来的方向走去,果然看到不远处的池塘边的一块白石上,苏梦寒一身白衣正坐在石头上专心的抚琴。
听到脚步声,苏梦寒的琴音停了下来,微微侧首道:“柳浮云?”
其实这并不是他们在京城第一次见到对方,但是两人却着实是陌生的很。不仅是陌生,还是因为彼此间谁也无法忽视的恩怨。
苏梦寒轻笑一声,“浮云公子好胆识。”
柳浮云还未及搭话,就见前方白影一闪,几道劲风迎面而来。柳浮云连忙侧首避开,却还是被一缕劲风削去了一缕扬起的发丝。柳浮云来不及多想,因为苏梦寒已经到了他跟前。苏梦寒虽然平时看着病弱的仿佛弱不禁风,但是一旦动起手来就会让人知道觉得他弱不禁风那绝对都是错觉。因为他的招式凌厉狠辣的连在战场上厮杀过的老将都要自愧不如。
柳浮云的武功在京城的世家子弟中算得上是不错的,但是跟苏梦寒比起来却几乎没什么可比性。所以即便是知道苏梦寒不可能要了他的命,柳浮云也没有因此就放松警惕。击退了四五步,柳浮云刷的从腰间抽出了一把软剑。苏梦寒是不会杀了他,但是却没说不会打残了他。
苏梦寒微微挑眉,随手将手中的素琴往不远处的石头上一送。广袖一挥夹在这劲风犹如刀锋一般的扫向柳浮云,柳浮云提剑便挡,转眼间两人已经过了二三十招。柳浮云却已经被逼着后退了七八步院。
眼见苏梦寒越逼越紧,柳浮云一咬牙抬手撤开了软剑,肩膀迎上了苏梦寒回来的手掌。苏梦寒脸色一变,冷哼一首飞快地收回了挥出去的手,一挥袖柳浮云被扫出去四五丈远才看看停住了脚步单膝跌倒在地上。柳浮云一只手按着胸口,慢慢站了起来道:“多谢苏会首手下留情。”
苏梦寒一连串的闷咳之后,方才冷笑道:“柳十三,你当真是柳家的人?本公子倒是没见过柳家有如此狠辣的人。”对别人狠不算什么,对自己狠才算是真的狠。柳浮云之前在古塘的伤根本没有痊愈,若是方才那一掌真的拍实了,柳浮云至少一条胳膊以后是别想动了。
柳浮云淡然一笑,道:“在下不是苏会首的对手,何必多费手脚?”
苏梦寒微微挑眉,冷然道:“这么说,你是来送死的?”
柳浮云慢慢摇头,“苏会首若想要柳浮云的命,方才又何必停手。”
苏梦寒俊美的容颜上露出一丝和煦的笑意,只是眼神依然冰冷,“你说的不错,柳浮云,我实在是不想杀你。我想当着你的面,将柳家的人杀得一干二净。然后我想看看,浮云公子会变成什么样子?”说完,又是一阵猛烈的咳嗽。苏梦寒转身扶着身后石头慢慢坐了回去。
柳浮云看着眼前咳嗽的仿佛全身都在颤抖的人,如此消瘦虚弱,仿佛随便一个小孩子拿着刀子都能在现在要了他的命一般。但是柳浮云知道,这绝对是错觉。若是有人敢在这个时候上前,迎接他的只怕就是最狠辣的杀招。
柳浮云少年时是见过苏梦寒,商家商羽公子,上雍琴圣。白衣少年,风流倜傥,打马京郊,引得京城闺中女子纷纷颜面羞红了脸。而如今,世人认识的却只是一个身体孱弱,苍白消瘦的流云会首。
苏梦寒漫不经心的抱着琴坐在一边,轻抹慢捻,一边道:“有什么事,直说吧。”
柳浮云道:“何不换一把琴?”
其实并不是苏梦寒的琴艺退步了,而是他手里拿着的是一张残琴,即便是最高明的琴师来也不可能奏出完美的乐曲。
苏梦寒似笑非笑地看着柳浮云道:“在下的琴艺,是家姐启蒙的。当年我从外面赶回京城,便只从商家找到了这一方家姐为入宫前用过的残琴。可惜,怎么修也修不好,那便罢了。”
对上苏梦寒笑吟吟的神色,柳浮云却觉得心中一片寒冷。
他想要问,要怎样补偿他才愿意化解这份仇恨。但是这种话其实完全不用问,他自己都觉得好笑。如果有人害死了他的家人,无论怎么样,他都不会选择原谅的。
柳浮云神闭上了深吸了一口气,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眼底已经是一片平静。
“既然苏会首暂时不打算对在下出手,可否谈谈正事?”柳浮云问道。
苏梦寒挑眉,做了个随意的手势。
柳浮云问道:“苏会首和穆公子想要对付谁?”
“嗯?”苏梦寒淡笑道:“自然是对付柳家了。这整个京城,除了柳家谁还同时得罪过流云会和穆家呢。”
“不是。”柳浮云淡然道。
苏梦寒道:“既然浮云公子认为不是,又何必走这一趟?”
柳浮云道:“两位主要想要对付的应当不是柳家。”
苏梦寒不置可否的看着柳浮云,柳浮云垂眸思索了片刻道:“比起柳家,苏会首应当更恨那幕后之人罢?当年导致姑母小产的人。”
苏梦寒淡淡道:“柳公子是否觉得这样说,苏某就会忘了与柳家的恩怨?”
柳浮云道:“柳家做得事情,自有柳家承担。柳家未曾做过的事情,柳浮云也不会认。苏会首心中清楚,当年我姑母也并非平白无故就诬陷商妃娘娘谋害皇嗣,而是有人陷害商妃,当时所有的证据都指向商妃娘娘。我姑母确实请求陛下将商家满门抄斩,但是…陛下尚未答应,商大人就已经抱病身亡。最后,陛下也并未真的答应姑母的请求。”
苏梦寒脸上的笑容彻底消失,冷声道:“但是家姐和我那小外甥,确实不在了。”
“……”柳浮云无言以对,后来已经查清楚了商妃是被人陷害的,但是当时的姑母已经失去了理智,根本不相信调查的结果。坚持要陛下赐死商妃和小皇子,虽然不知道商妃是怎么将小皇子送出宫的。但是送出宫去的小皇子却还是在半年前……
柳浮云突然抬眼看向苏梦寒,“小皇子…当真不在了么?”
苏梦寒微微眯眼,“你是什么意思?”
柳浮云摇头道:“没什么,在下只是觉得…现在回想起来,苏会首当时的反应似乎比预料中小了一些。”
苏梦寒冷声一声道:“原来浮云公子是嫌弃苏某下手不够利落。”饶有兴致的扫了一眼柳浮云垂在身侧的右手道:“确实是不太利落,苏某原本是想要将浮云公子的人头送给贵妃娘娘瞧瞧呢。这也没什么,虽然浮云公子的人头没有送上,但是柳三公子的人头不知道贵妃娘娘看过没有?”
柳浮云似乎并不意外,“三嫂的事情,果然是你在幕后指使的。”
苏梦寒淡笑不语,柳浮云沉声道:“三嫂并未得罪过苏会首。”
苏梦寒冷笑道:“柳十三,你以为…朔阳郡主是被我逼迫的么?”
柳浮云沉默不语,苏梦寒叹息道:“浮云公子好像搞错了,当初翠华楼的事情,是朔阳郡主提议的。苏某所做的,不过是帮她引开身边的人,让她能够顺利实行计划而已。你知道朔阳郡主跟我说什么吗?”
“她说,被迫下嫁柳家是她永世都无法洗刷的耻辱,只有用鲜血,你们柳家的或者她自己的。她本想找个机会毒死你们柳家这些人,能杀几个算几个,但是想到后来,她觉得去谋杀你们是脏了她的手。她要用自己的命,诅咒你们柳家断子绝孙,死无葬身之地。浮云公子,你们柳家人到底做了什么?将堂堂郡主逼到如此地步。朔阳郡主满心痛苦煎熬的时候,你在哪儿呢?”苏梦寒声音悠远而平静地道。
柳三到底做了什么,柳浮云当然不会完全不知道,都在一个宅子里住着风言风语总是会传到耳朵里的。但是柳三是他的兄长,做弟弟的绝对没有资格管兄长院子里的事情的。即使是偶尔劝三哥几句,也只会被当场别有用心或者多管闲事。朔阳郡主自杀的时候他就在当场,直到现在也还清楚的记得朔阳郡主临死前怨毒的眼神。每当记起那个眼神,柳浮云即便是不愿也不得不在心中承认,柳家确实是作恶多端。
见他不说话,苏梦寒偏着头打量着他道:“浮云公子,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柳浮云道:“柳家和商家的恩怨,苏会首若是不想现在解决,那么不妨先行搁置。总有一天,会有结果的。”
苏梦寒看了他半晌,终于点头道:“柳浮云,你果然是柳家最有意思的人了,真是可惜了。既然如此,请坐。”
所谓请坐,也只是池塘边空着的石头罢了。
柳浮云倒也不在意,只是道:“苏会首和穆公子不会突然动手,那么…苏会首是已经知道了幕后之人的身份了?”
苏梦寒含笑摇头,道:“这次浮云公子好像猜错了,我与穆翎联手,不过是打算趁火打劫捞一笔而已。穆翎打算离开京城,而我恰好对京城很感兴趣。他需要钱东山再起,我也需要钱跟他置换一些京城的产业。如果你一定要问我们想要对付谁的话,不如去问陆少雍吧。”
“陆大人?”柳浮云蹙眉。
苏梦寒道:“不错,陆少雍的夫人刚刚在宫里险些被人毒死,他很生气却无法找到确切的凶手。只好大面积的连坐了,那些被无辜波及的,只能算他们倒霉了。”
柳浮云蹙眉,谢安澜在宫中险些被下毒的事情他也派人去查过,就更当年和这一次姑母一样,看似线索不说,实则都是幌子。当年的线索指向了商妃,而这一次却是指向了皇后。
柳浮云怀疑过东方靖和高阳郡王,但是却又有些怀疑他们是否真的有那么大的势力。高阳郡王暂且不说,六年前,东方靖也不过才将近弱冠。当真能够筹划如此周密的让人追查不到丝毫线索的计划?
见他丝毫陷入了苦思,苏梦寒倒是不介意与他共享一些消息。道:“六年前的事情,浮云公子有空倒是可以查查东方靖。”
“理王六年前才……”
苏梦寒冷笑道:“陆少雍到现在还未及弱冠。”
柳浮云摇头直接否定了东方靖又如陆离一般的智谋,苏梦寒道:“六年前理王确实是还年轻,但是…他身边的人难道跟他一眼年轻么?或许,正是因为年轻的人,才格外的容易被左右不是么?”
柳浮云沉默了半晌,对着苏梦寒拱手道:“多谢苏会首告知,此事在下会去查证的。”
苏梦寒淡然道:“既然没事了,浮云公子自便吧。以后浮云公子若是有什么事最好还是去找陆少雍商量微妙,毕竟,你们的交情好像也不错。苏某并不是每一次都能忍得住不下手的。”
柳浮云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拱手告辞,转身往外走去。
第九十八章 闷声发大财的人
柳浮云从苏府出来并没有直接回家,而是遣退了下人独自一人在京城的街道上漫步。他穿着一声暗青色的儒衫,神色肃然,倒是没那么起眼。一路上都没有人认出这位便是柳家的十三公子。
谢安澜也没想到会在京城的街头碰到柳浮云,虽然上雍皇城说大不大,但是说小也绝对不小。更何况内外城泾渭分明,对柳浮云这样不爱出门的人来说就更是如此了,想要在外城碰到内城的熟人还真的不太容易。柳浮云显然也同样意外,最后目光落到了谢安澜怀中的小娃娃身上。
谢安澜心中微紧,面上却没有露出丝毫多余的表情。
“浮云公子怎么会在这里?”谢安澜笑道。
柳浮云淡淡道:“方才去拜访苏会首,一丝烦闷出来走走。”
拜会苏梦寒怎么就烦闷了?想起苏梦寒和柳家的恩怨,谢安澜也不知道该同情谁了。看了看柳浮云的脸色,道:“我看浮云公子似乎受了些伤,还是回去好好休息的好。”既然柳浮云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她也就没有必要在故意隐藏了。
被她这么一提醒,柳浮云倒是感觉到胸口刚刚被苏梦寒扫到的地方隐隐作痛,“多谢陆夫人提醒。”
寒暄了几句,似乎无话可说了。谢安澜正思索着是不是借此开溜,就听柳浮云道:“陆夫人这是要回府么?在下送夫人一程。”
谢安澜犹豫,“浮云公子有伤在身,就不必勉强了。”
“不勉强,正好在下也有些事情想要请教夫人。”柳浮云淡笑道。
请教?浮云公子能有什么事情请教她?不用想也知道是陆离搞出来的事情。谢安澜笑了笑,“那就走吧。”两人掉了个头,转身朝着陆家的方向而去。
一路漫步而行,柳浮云打量了一下谢安澜怀中的小娃娃。西西今天玩了差不多一整天,早就已经累了,此时被谢安澜抱在怀里已经呼呼大睡了过去。柳浮云问道:“夫人可需要在下帮忙?”说罢还指了指她怀中的西西,谢安澜摇头笑道:“还是算了,浮云公子…呃,旧伤未愈有添新伤,这孩子虽然不重却也还是有些分量的。路也不远,今天闹了一天别惊醒她了。”
柳浮云也不在意,若是一个寻常的闺中女眷要抱着一个沉睡的六岁孩子走这么长的路或许有些困难。但是她知道谢安澜是肯定不会有什么问题的。
两人一边朝陆府走去,谢安澜问道:“浮云公子方才说有事情要问我?不知所为何事?”
柳浮云也不绕弯子,道:“是流云会和穆家之事,今日在下前去拜访苏会首,苏会首却言道让在下找陆大人。是以,这几日的事情显然是与陆大人有关了。”
“……”一个二个的都是甩锅能手啊。
谢安澜想了想,还是据实以高,“这次的事情,夫君确实是很生气。所以才…并没有想要针对柳家的意思,若是误伤了柳家,还请柳大人见谅。柳家若是有什么损失,事后咱们都好商量。”柳浮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道:“陆夫人好福气。”
谢安澜淡淡一笑道:“夫君年少气盛,若有得罪之处,还望浮云公子多担待。”
柳浮云默然不语,两人一路走到了陆府外面柳浮云才停住了脚步,道:“夫人到了,在下告辞。”
谢安澜笑道:“浮云公子不进去喝杯茶么?”
柳浮云摇摇头道:“有伤在身,还是下次再来叨扰夫人吧。”
“如此,公子慢走。”谢安澜道,柳浮云点点头转身离去。
谢安澜站在门口,一直看着柳浮云的背影消失在街头才微微松了口气。低头看着自己怀中睡得正香的小家伙,无奈的捏了捏他的小脸转身走进了府里。
回到府中,安顿好了西西刚进书房谢安澜就是一怔,苏梦寒正坐在书房里的一张椅子里,手里正拿着一本书看着。苏梦寒坐在这里,府中上下却没有一个人并告她,显然此人并不是按照正常的礼仪和渠道进入府中的。听到门外的脚步声,苏梦寒抬起头来对她挑眉一笑道:“回来了啊,陆少雍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谢安澜没好气地道:“苏公子神通广大,怎么没猜到他没跟我一起回来?”
苏梦寒不解,“心情不好啊。”
谢安澜道:“没有苏公子悠闲。”
苏梦寒啧了一声道:“我可不闲。”
谢安澜走到他对面坐了下来,点头道:“怎么会不闲?苏会首不是将事情都推给了陆离了么?”
苏梦寒惊讶,“夫人这消息来的也太快了一些…你回来的路上遇到了柳浮云?”
谢安澜耸耸肩,给了他一个“我在听你解释”的表情。
苏梦寒无奈,摊手道:“我也是为了陆兄好啊,柳浮云有意参一脚,这个计划本就是陆兄提议的,正巧我又看他不顺眼,让他找陆兄不是正好么?”谢安澜蹙眉,“浮云公子想要插手此事?”她以为他是来问罪的。
苏梦寒冷笑一声道:“柳家接二连三的遭人算计,他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若是这次真的让柳家将甄家给整垮了,一时看是柳家赢了,但是从长远看,柳家只怕会有大麻烦。柳浮云当然不肯给柳家留着这么一个大患了。其实…他做与不做又有什么差别呢?留着甄家,甄家同样已经跟柳家势成水火了。”
谢安澜点头,被猪队友包围的人生就是如此的无力。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谢安澜叹息道。
“蠢。”苏梦寒毫不留情地道。
谢安澜无语的抽了抽嘴角,仇敌之间果然是没有好话的。
苏梦寒漫不经心地道:“其实柳浮云掺和进来也不是没有好处,毕竟咱们招惹的人还是不少的。有了柳家当挡箭牌,陛下那里也就不好多追究了不是么。”
谢安澜蹙眉,道:“苏会首,你觉得…陛下真的会为了柳贵妃毫无限制的纵容柳家?”
苏梦寒道:“并不是毫无底线,至少不能危及他的皇位。”
谢安澜道:“如今朝堂上暗流汹涌,皇帝陛下不理朝政,任人唯亲,难道不算是危害江山皇位?”
苏梦寒有些慵懒地靠在椅子里,笑看着谢安澜抬手摇了摇道:“不,陆夫人…有一个事情你搞错了。对陛下来说,江山,和皇位并不是一回事。”
谢安澜不解,“不是一回事儿?”
苏梦寒道:“当然不是一回事。如今东陵勉强算得上是国泰民安,风调雨顺了。但是说得不好听一点,就算东陵战乱四起,灾祸连年,皇帝陛下依然是皇帝陛下,只要叛军没有打到天子脚下,哪怕东陵只剩下半壁江山呢,陛下依然还是陛下,每天吃的用的半点也不会少,哪怕全天下的百姓都要饿死了了,也饿不着冻不着他。所以,比起那些所谓的敌国外患,贪官污吏,咱们的皇帝陛下更恨的是能直接威胁到他的皇位的人。就算他再宠爱柳家又怎么样?柳家那个名声,难不成他们还能篡位不成?比起柳家和那些所谓的佞臣,东方靖,睿王这样的人才是陛下的敌人。”
谢安澜思索了良久,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常人看历史总是很难理解那些昏聩的君主的所作所为,总觉得他们的那些决定简直匪夷所思只要脑子正常的人都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但是或许只是大家的想法不一样而已。一个只想要享受,完全不想付出的君王,自然不必在意那些什么贪官污吏奸臣佞臣的事情。他们唯一愿意付出心力的大概也就是维护自己的地位了。
昭平帝下旨令百里家和孔家送贵女入宫的事情现在不能对苏梦寒提,谢安澜想了想才问道:“苏会首觉得,皇帝陛下对柳贵妃如何?”
“宠冠六宫。”苏梦寒毫不迟疑地道。
谢安澜道:“但是他在刺客来袭的时候,轻而易举就放弃了柳贵妃。如果但是陛下并没有将绝大多数侍卫都撤到凤仪宫,而是留在凤台宫抵抗的话,柳贵妃的孩子或许能够活下来。”说白了,柳贵妃的孩子夭折并不完全是因为小产的关系。而是生孩子的时候没有人帮助,柳贵妃身体虚弱根本没有力气独自一人完成生产。最后勉力将孩子生下来了根本无人照料才导致孩子夭折的。只是,昭平帝显然是不会承认这一点。
苏梦寒望着谢安澜好一会儿,终于笑道:“原来陆夫人想要问的是这个?昭平帝对柳贵妃到底有没有真心?”
苏梦寒笑道:“夫人,你要记得一件事,无论是昏君还是明君,只要坐到那个位置上的人,永远不会将一个女人排在第一位的。他们心里可能会有雄图霸业,皇位江山,子嗣后代,但是绝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昭平帝当然是真心喜爱柳贵妃的,否则又怎么会二十年如一日的专宠。但是,如果发生什么危及到他的皇位和性命的时候,他又会毫不犹豫的将柳贵妃给推出去。说起来…袁老将军和怀德郡王就这么死了真是有些可惜啊。那天袁老将军如果拿柳贵妃做威胁,你信不信昭平帝能够直接将柳贵妃从城楼上丢下来?”
也就是说,苏梦寒根本不相信昭平帝真的对柳贵妃有感情了。
“这么说,陛下最在意的不是东陵国运或者万里河山,也不在乎青史留名,雄图霸业,唯一在乎的就是他自己的权利和享乐?”
苏梦寒懒懒道:“都说皇帝陛下对柳贵妃宠爱非常,宁愿自己用的差一点也要将她的宫殿修的金碧辉煌。但是,那金碧辉煌的凤台宫只有柳贵妃自己在住么?是柳贵妃要求他修的凤台宫么?他确实不求青史留名,但是对现世的名声却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不在意。说起来,咱们这位陛下若是稍微有点野心,说不准还真的是当明君的料。你瞧当年,一场叛乱几乎将所有的皇室宗亲和前朝重臣一网打尽。再看看这些年,是骂柳家狐媚奸佞,迷惑陛下的人多,还是骂皇帝陛下昏聩的人多?皇帝陛下虽然后宫朝堂一团乱,却没有出过什么大差错,这就是他的本事。”
谢安澜道:“他还没有子嗣。”
苏梦寒不以为然,“他又不是不能生,先帝时候倒是皇子不少,诸皇子夺嫡倒是比现如今要精彩激烈的多。现在他不过四十出头,说是身体不太好,但是也没什么大病。想要皇子还不简单?难道你以为他会觉得自己马上就要死了?现在生个皇子,再过二十年他已经是花甲之年,皇子也才刚刚弱冠啊。”成功的避免了子强父弱的情况,就算是自己的儿子都无法威胁自己的帝位,多好。
虽然觉得苏梦寒这些话难免有抹黑昭平帝的嫌疑,但是仔细想想却也未必不是道理。只看昭平帝平日的做派和对柳贵妃毫无顾忌的纵容就知道,这位绝对是一个“我死之后,哪管洪水滔天”的主儿。
“先帝当年…怎么会选这么一位继位?”谢安澜忍不住抚额道。
苏梦寒耸耸肩,“谁知道?他心计最深吧。”心计不深怎么能一下子算计掉大半个宗室和朝廷重臣?
谢安澜摇摇头,懒得再说这个话题,转了个话题问道:“苏会首专程前来,可是有什么要事?”
苏梦寒道:“原本是来找陆少雍,既然他不在,直接跟你说也可以。”说着直接取出一本册子扔了过去,道:“陆离圈出来的这些商户,我和穆翎已经暗中一一排查过了。其中,跟东方靖有关的五家,三十六处产业。与高阳郡王有关的有两家,十七处产业。其中有三家人捏得非常紧,完全无法按照正常的办法买下来。如果想要弄垮他们大的话,大概还需要十天左右。我让人深入调查的时候发现,其中有几处产业实际上并不在这些人手中,平时的收入也没有如理王府的账册。你猜,去了哪儿?”
谢安澜垂眸,思索了片刻,坚定地道:“沈家。”
苏梦寒赞赏地点头道:“陆夫人,我们之前倒是看走眼了。沈家…不,应该说是京城第一美人沈含双,可比你我相信的富有得多。”
苏梦寒道:“这几家产业中,有两家银楼,一家钱庄,一间青楼还有一间绸缎庄和饰品店,专门经营宫中嫔妃们用的布料首饰,有皇商的资格。每一家,都是日进斗金的赚钱生意啊。”苏梦寒笑容可掬地打量着谢安澜,悠悠道:“陆夫人,你输了。论赚钱你好像还比不过沈小姐哦。”
谢安澜忍不住抽了抽嘴角,无语地看着他,“我什么时候说过要跟沈小姐比了?”一边低头看手中的册子,谢安澜有些好奇地问道:“沈含双赚了这么多钱,既然没有去理王那里,沈家看起来也不算豪富,那苏会首说,这些钱去了哪儿?”
“……”苏梦寒沉默。
谢安澜有些意外地抬头看向他,见他脸色不太好,诧异地道:“不会是苏会首也没有查出来吧?”
苏梦寒道:“确实是没有查出来。这些钱好像一直都是只进不出。可能沈小姐在替自己存嫁妆吧?”
谢安澜摇头道:“你不觉得这很奇怪么?这几个铺子一年最少也能赚个三十万两吧?全部都是现银,哪怕是换成金子也有将近两千斤,这么多她要往哪里藏能放心么?而且,沈含双经营这些店铺应该已经不是一年两年了吧?”
苏梦寒点头道:“我们能查到的应该是四年前了,实际上可能更久。”
“天才啊,十三四岁的小姑娘暗中竟然能有这么多的产业,而且似乎还不是通过沈家的?能查查这些产业是怎么到她手上大的么?”
苏梦寒道:“这个要陆少雍来办啊。”
谢安澜一怔,立刻反应过来。如果这些产业变换过主人,承天府衙门自然会有记录的。顺着这个,自然能查到这些产业的前一任主人是谁了。
谢安澜道:“所以,你们最后锁定的人还是在沈含双身上?”
苏梦寒道:“或者说是她身后的人和势力。”
“苏会首心中可有什么想法?”谢安澜问道。
苏梦寒道:“是有一些,只是还不确定。”
苏梦寒不想说,谢安澜也不勉强耸耸肩随他去了。
晚上陆离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身上还带着淡淡的酒气。整个陆家已经一片宁静幽暗,陆离看到书房的灯还亮着,便转身朝着书房的方向而去。书房里,谢安澜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手肘下面的桌面上还压着厚厚的一叠纸笺和苏梦寒留下的册子。纸笺上密密麻麻的写满了字迹,还有一些陆离看不太明白的符号图案之类的。若不是早已经确定过眼前的女子的来历,只看这些东西陆离都要怪异她是不是周边哪个国家派来的细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