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安澜被穆翎口中澜澜二字激得打了个哆嗦。
“结义兄妹?”谢秀才更懵了,扭头看向谢安澜。
谢安澜只得点头,虽然他们并没有正式结义,但是既然叫一声大哥,那也算是异姓兄妹了吧?
“爹,这是京城穆家大公子。穆大哥帮不过我很多忙,跟夫君也是认识的。”谢安澜道。
谢秀才根本反应不过来,只得哦哦的点了点头,还急着不要怠慢客人,“穆公子不必客气,饭菜简便,还望见谅。”
穆翎笑得优雅,一派贵公子的气度,半点也没有平时时不时抽风的模样,“是晚辈打扰伯父了,晚辈平时家中也是独自一人,倒是许久没有与人同桌用膳了。”
穆翎这话说的倒是不假,虽然从前穆老太爷经常病着祖孙俩也不怎么一起用膳。但是知道自己还有一个亲人在的感觉和如今这样孑然一身却是完全不同的。自从穆老太爷过世之后,偌大的穆家就空空荡荡的只有穆翎一个主子。出了谢安澜偶尔过去会有几分人气,平时都是安静的出气,这也是穆家的下人们都对无衣公子尊敬有家的原因。说起来自家公子认识的人也不少,但是能让他接受,邀请到家里的却屈指可数。等到穆老太爷过世之后,更是只有谢无衣一个了。若是连这唯一的朋友都没有了,自家公子岂不是很可怜?
听了穆翎的话,谢秀才也想到穆家家中只怕是出了什么事,当下对这个俊雅的年轻人也多了几分同情,脸上的神色更加温和了。宾主落座,几个人的晚膳倒也是其乐融融。
用过了晚膳,穆翎方才愉快的离开了陆家。芸萝将西西抱下去休息,谢安澜挥退了下人和谢秀才去花厅坐下来喝茶。知道父亲有话要说,谢安澜也不着急,只是安静的坐着双手端着茶杯静听父亲开口。
“澜儿。”好一会儿,谢秀才方才开口道。
谢安澜抬起头来,“父亲有什么话要吩咐?”
谢秀才轻叹了一口气,有些纠结地道:“你认了那位穆公子做义兄?”
“父亲不赞同么?其实…也没有正式的说什么结义之类的。父亲若是不同意…。”
谢秀才摆摆手道:“不是,爹没什么本事,若是能有个有本事的兄长爹也放心一些。只是有些担心,你们到底是无亲无故的,少雍那里……”虽然这么说有些自私,但是谢秀才是一个父亲。任何事情他最先只会站在女儿的角度,为女儿考虑。
谢安澜浅笑道:“这个父亲倒是不用担心,夫君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说什么的。我还以为是父亲对穆大哥有什么意见呢。”
谢秀才摇摇头道:“穆公子一表人才,说话行事看着也是个正直可靠的人。为父哪里会有什么意见?只是担心你罢了,你这孩子…当初爹担心你没有个主意让人欺负,如今却又担心你太有主意了。”
谢安澜放下茶杯,握着谢秀才的手笑道:“做人还是有些主意比较好,爹,您不用担心我。就算是你担心的最糟糕的情况,如今女儿也不会活不下去的。”
“乌鸦嘴!”谢秀才没好气地瞪了她一眼,“这种话能乱说么?”
谢安澜眨眨眼睛,“好嘛,不说就是了。总之,爹你不用担心,以后只要安安心心的享福就行了。”
听了女儿的话,谢秀才也忍不住笑了起来。女儿孝顺做父亲的自然也是高兴的。
“罢了,爹懂得还没有你多。你们的事情你和少雍自己看着办吧,爹也就不多嘴了。”谢秀才道。
谢安澜道:“爹肯指点我们是我们的福分。”
“你啊……”
陆离回来的时候已经是半夜了,虽然放低了脚步声却依然将谢安澜惊醒了。从床上坐起来,正好看到陆离正在往一边的架子上搭衣服。见谢安澜起身,有些歉意地道:“吵醒你了?”
谢安澜摇摇头,“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陆离道:“自然是宫里的事情,被召进宫里的人都现在才出来呢。”陆离还算好的,他一来年轻,二来心理承受能力彪悍,三来职位卑微不太引人注意。那些年纪大了又受了惊吓的老头子才比较悲惨,出宫的时候陆离都注意到,有好几个走路的时候腿都在发抖。
陆离先去里间洗漱了,出来的时候就看到谢安澜已经起身坐在了桌边,跟前还摆放着一盅热腾腾的羹汤。
看到他出来,谢安澜含笑对他招手道:“让人给你准备了一些粥,一直热着,将就着吃吧。”
陆离也确实是饿了,皇帝召见可是不管饭的。他们从被召进宫到半夜出宫,别说是饭了连水都没有喝上一口。走到桌边桌下,陆离抬头看了看身边的人,淡淡的烛光映出她雪白的肌肤仿佛泛着淡淡的珠光。一头秀发随意的披散着,粉黛不施,却依然美丽如画。
陆离唇边露出一丝淡淡的笑意,谢安澜挑眉,“笑什么?”
陆离摇摇头道:“没什么,很高兴。”
谢安澜想了想,点头道:“确实是应该高兴。”这几天虽然很辛苦,甚至有些危险,但是最后的结果总算是好的。他们的收获更是不小。陆离也不去解释自己为什么很好心,低下头喝了一口粥。
陆离刚洗过头,一头长发还是湿润着的。谢安澜看着他用膳,便起身找来一条干净的布巾替他擦拭头发。平时总是习惯了将长发规规矩矩的束起来的陆离,此时在灯光下长发披散的少年倒是多了几分少见的稚气和柔美。谢安澜愉快地在心中暗叹:陆小四果然是美貌如花啊。
陆离喝完了粥,便端正的坐在凳子里任由谢安澜替他擦拭头发。对于某人时不时揩油的行为也不以为意了。作为一个男子,对脸其实是没有那么在意的,甚至过度的美貌对男子来说还算是一个不大不小的缺点。但是偏偏,青狐大神对男子的美貌远比肉体更感兴趣。偶尔对着陆四少这个赏心悦目的脸蛋发呆呆,捏两把揩揩油什么的都是常事。大多数时候,对此陆四少是敬谢不敏的。今天大约是心情真的很好,倒也不跟她计较了。
等到谢安澜转到前面来,陆离直接靠在她身上伸手环住了她的腰。
谢安澜低头轻声问道:“怎么?很累么?明天还要不要早朝?”
陆离点了点头,其实谢安澜也知道这话是白问,刚出了那么严重的事情,明天怎么可能不上朝?
谢安澜道:“既然这样,就早点休息吧。还能睡两个时辰。”
陆离摇摇头,道:“睡不着。”累过头了,身体觉得疲惫但是脑子里却格外的兴奋,反倒是睡不着了。
谢安澜也不在意,随意地将手中的布巾放到一边,道:“那就去床上躺一会儿。”
陆离拉着他道:“青悦陪着我。”
谢安澜无语,陆四少,你是小孩子么?好吧,这深更半夜的,不陪着好像也没有别的地方要去。
“是,小的侍候四爷就寝。”
陆离淡淡瞥了她一眼,当真抬起手来等着她宽衣。
谢安澜毫不温柔的直接拔掉他身上的外衫,然后将人推进了床里。陆离也不在意自家夫人的粗鲁,懒洋洋的躺在床上显然是一动也不想动了。谢安澜在他身边躺了下来,看他确实是不想睡才问道:“今天宫里怎么样了?”
陆离沉默了一下,道:“柳贵妃里小产了。生下了一个男婴,生下来的时候就已经夭折了。”
谢安澜一愣,柳贵妃已经快要七个月的身孕了,这个时候夭折…
伸手将她揽入怀中,陆离道:“说是之前喝了一碗陛下亲自喂的羹汤,就有小产的症状。原本太医和稳婆打算让柳贵妃提前把孩子生出来。没想到生孩子的档口刺客又闯入了凤台宫。宫里一片大乱,根本没有人顾得上柳贵妃,等到一切平静下来的时候,孩子已经夭折了。柳贵妃现在还昏迷着。陛下大怒,下令彻查此事。”
谢安澜一时没有说话。虽然她对传闻中的柳贵妃也不太喜欢,但是只要想想当时那个情景,也是挺惨的。
不过…“陛下召你们进宫,就是为了这事儿?”谢安澜有些无法执行。
陆离伸手握住她的手,道:“自然不是,主要的还是今天宫门口的事情。”至于具体的,自然是反驳袁文龙的话了,反正双方都没有证据,而袁文龙已经死了,死前还曾经参与谋反。自然是皇帝陛下怎么说怎么是,至于到底有几个人相信,那就不是昭平帝能够控制的事情了。
谢安澜道:“真是没想到,这位皇帝陛下竟然还是这般心狠手辣的人物。”今天还是谢安澜第一次看到真正的皇帝,不过完全忘了好奇兴奋之类的情绪了。现在也只记得昭平帝是一个看起来斯文的中年男子,只是昭平帝最后下令射杀袁文龙的神情,实在是跟斯文扯不上任何的关系了。
陆离淡淡道:“他若不是这样心狠手辣的人物,这皇位又怎么轮得到他来坐?若不是二十多年前,那些宗室王爷死的差不多了,这些年皇位又怎么坐得稳?”
谢安澜挑眉,“你是完全相信袁文龙的话啰?”
陆离不答,但是他的神色已经说明了一切。显然比起昭平帝,他更相信袁文龙的。想来,当时在场的大多数人心里只怕也是这么想的。
“这件事…最后会怎么样?”谢安澜问道。
陆离睁眼看了她一眼,“你是说二十年前的事还是叛乱这件事?”
“二十年前。”
“成王败寇,现在坐在皇位上的才是赢了的那个。”陆离淡淡道:“除非有人举兵,不然皇帝还是皇帝。古往今来,弑父杀母,诛杀兄弟姐妹的皇帝数不胜数,又有几个因为这个被赶下地位的?”
谢安澜道:“就这么算了?”
陆离道:“或许,至少暂时没有人会做什么了。现在他们应该担心皇帝陛下会不会做什么。”出了袁文龙的事情,皇帝的疑心肯定会更重,对宗室的防备只会更加的严苛。理王等人的日子只怕是要不好过了。
谢安澜顿觉无趣,在他怀里动了动,道:“对了,下午穆大哥送账本过来了。大概有五百多万两左右。”
陆离微微点头,并不细问。谢安澜伸手戳了戳他,陆离勉强睁开了眼睛看了看她又闭上了,“等穆翎送过来,你就收着吧。”
“都给我?”谢安澜挑眉。
“随便我用?”谢安澜心花怒放。
“嗯。”陆四少睡颜平静,带着几分祥和静谧之感。
谢安澜趴在床上居高临下的看着沉睡中的人,笑眯眯地在他眉心落下了一个问,“都说掏钱的男人最帅,就算是睡着了的时候掏钱也很帅啊。”
第二天一早,天色还没大亮陆离就再次起身进宫去了。出门前只得到自家夫人一个同情的眼神,完全没想到昨晚被偷吃了一块嫩豆腐。到了宫门口,天色也才微微亮,但是宫门口却早已经站满了等待着宫门打开入宫上朝的人了。今天并不是所有四品在京官员都可以参与的大朝会,来得依然只是昨天被召进宫的那些人,另外还要加加上一些重臣权贵以及宗室王爷。
陆离的官职在这些人之中算是最不起眼的,但是他的存在却并不如他的官职那么不起眼。看到他过来,立刻就有几个人凑了过来。
“陆大人。”
“曹大人,李大人,朱大人,下官见过各位大人。”陆离拱手行礼,恭敬地道。
过来的几位不是御史台的主官,就是翰林院的老人,总之都是清流一派的。昨天昭平帝并没有召他们入宫,却知道今早怎么会在这里的。
“曹老大人昨晚休息的可好?”陆离问道。
曹老大人有些无奈地道:“上了年纪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人。”
陆离淡淡一笑道:“老大人还需善加修养才是,还是身体重要。”
曹老大人点头,看了看四周低声问道:“陆大人,昨儿宫里……”
陆离同样压低了声音,面上却是一派淡定,“老大人不必多虑,只是…小皇子夭折一事,陛下只怕是有些伤心。”
皇帝心情不好,小皇子夭折了,昨天宫门口的事情没有大碍。
曹老的人点头,轻叹了口气道:“可惜了啊。”虽然是柳贵妃的孩子,到底也是皇帝唯一的子嗣。再一次夭折,虽然说宫中还有一位美人也有了身孕,但是能不能生下来只怕也不好说啊。
陆离并不说话,旁边另一位大人还想问什么,只听身后的宫门轰然打开。两行身披铠甲的内宫侍卫从里面整齐的走了出来站在宫门两侧。一个内侍高声宣布,“陛下宣诸臣子入宫觐见!”
众人神色一肃,纷纷整理了衣冠齐齐步入宫中。
第七十九章 满门抄斩!
御书房里,昭平帝双目赤红,神色疲惫的坐在书案后面出神。见他如此,身边侍候的内侍也不敢劝说什么,只能默默地站在一边等着。虽然战乱平息了,但是昨天在宫门口的事情不仅外面传遍了,就连内宫里也早已经传遍了。只是碍于昭平帝没有人敢多加议论罢了。再加上柳贵妃迟迟不醒,可以说昭平帝如今就处在虽是都可能爆发的地步,伴君如伴虎,身边侍候的人自然更是噤若寒蝉了。
“启禀陛下,各部大人们求见。”门外,侍卫低声禀告道。
因为不是大朝会,昭平帝也没有如往常一样准时的去大殿。但是朝中大臣们已经来了好一会儿,陛下依然不见出现,就让人有些担心了。昭平帝抬起眼皮看了一眼门口的侍卫,起身淡然道:“走吧。”
大殿里,被招来见驾的朝臣们都按照各自的品级分列站着。面上的表情都有些凝重和尴尬,昨天刚刚听了那么大的一个秘密,今天实在是有些不知道该以一种什么样的态度面见君王。不过话是这么说,到底都是在朝堂上混了半辈子的老狐狸,等到门外传来“陛下驾到!”的声音的时候,所有人的神色都是一整,换成了恭敬而稳重的表情。
“臣等叩见陛下!”众臣齐声下拜。
昭平帝扫了一眼跪在殿中的众臣,眼底闪过一丝满意的光芒,淡淡点头道:“都平身吧。”
“谢陛下。”众人谢恩站起身来。
昭平帝道:“东方竣与袁文龙谋逆犯上,发兵京城。两逆贼虽然都已经死了,但是其罪依然难恕。东方竣罢黜郡王封号,贬为庶民。袁文龙削去所有封号,将这二贼枭首示众。”
停顿了一下,昭平帝继续道:“神武军随同袁文龙谋逆,所有神武军将领,满门抄斩。普通士卒,全家发配充军,遇赦不赦!”
这话一出,却比对东方竣和袁文龙的惩罚更引人注意。毕竟这两个人已经死了,而神武军即便是这几天战死了不少人,却也还生下了足足有两三万的俘虏。加上这些人身后的家族,不用仔细算牵连的人也不小于十几万。最重要的是,神武军中的将领,有很大一部分是世代将门之后,而这些人是并不愿意随袁文龙造反的。还是袁文龙竟然没有杀他们,而是将他们囚禁起来了。
但是现在,昭平帝的意思显然是要一刀切全杀了。
“陛下三思啊。”顾不得许多,兵部尚书先一步上前了。
“请陛下三思!”人群中,高裴也同时沉声道。
昭平帝脸色微沉仿佛想要大怒,不过似乎想起高裴平乱有功,还是强压下了火气沉声道:“怎么?你们想要为叛贼求情?”
两人心中都是一凛,原本想要开口附议的官员也只得暂时住了口。替叛军求情?一不小心自己也要被打成逆贼叛党的。
兵部尚书道:“微臣不敢,请陛下明察。只是神武军中有十数位将领并不愿意与袁文龙二人为伍。只是被逆贼囚禁了。其中还有两位想要为朝廷通风报信,被逆贼所杀。他们对朝廷忠心耿耿并无反心,求陛下明鉴。”虽然这些人的家族和身份都不算高,但是却正是这些中层的将领才是军中的中坚力量。更不用说,能被选入神武军的,都是祖上有过战功的功臣子弟。神武军跟随袁文龙造反固然是错。但是说到底如果不是昭平帝这二十多年对神武军不闻不问,又怎么会让袁文龙在军中的声望高于皇帝,以至于酿成兵变?
昭平帝冷哼一声道:“没能及时发现,禀告朝廷,就是他们的失职!”
兵部尚书咬牙,“纵是如此,也不至满门抄斩啊。”
说到此处,兵部尚书其实有几分兔死狐悲之感。昨天在宫门口,若不是他还有些身手运气也不错,说不定就要步上户部尚书和右丞相和礼部尚书的后尘了。虽然平时六部尚书和左右丞相不见得关系多好,但是一下子突然两死一伤,礼部尚书那老头儿还不知道能不能挺的过去,心中一时间还是感到有几分悲凉。
昭平帝眯眼看了兵部尚书一眼,侧首看向高裴,“高裴,你有什么话要说?”
高裴垂眸,恭声道:“求陛下开恩,从轻发落。”
众臣也纷纷道:“求陛下从轻发落。”
昭平帝脸色铁青,神色不善的盯着殿中的众臣。站在人群中的柳咸突然开口道:“启禀陛下,微臣有话要说。”
昭平帝微微点头,“说。”
柳咸道:“陛下,微臣以为兵部罗大人和高将军的话不对。神武军叛乱险些弄得上雍皇城民不聊生。更害得贵妃小产,小皇子夭折。如此重罪岂能轻饶?陛下只是下令将他们满门抄斩而不是诛其九族,已经是法外开恩了!若是轻饶,将来岂不是谁都能来叛乱犯上了?”
听着柳咸的话,许多人心中都暗暗吸了一口凉气。诛九族?姓柳的好歹毒!他就不怕一个不小心诛到他自己身上去么?高裴目光锋利如刀的扫向柳咸,柳咸也被他锐利的目光吓得身子一僵,连忙抬头去看昭平帝。
昭平帝神色平静,并不开口说话。
昭平帝不开口,众人也不敢多说,只能沉默的等着。
良久,才听到昭平帝沉声道:“柳侯言之有理。叛乱逆上罪无可赦,如此重罪,若是从轻发落,如何震慑世人?”
“陛下…”曹老大人忍不住想要开口。
这个时候昭平帝最烦的就是御史台的人,不等他说完就直接打算,“够了!谁再敢替叛军求情,罪加一等!”
再加就真的要诛九族了!
不少人愤怒的目光纷纷射向站在殿中的柳咸。朝堂上又朝堂上的规矩,就算是两个派系争权夺势,不到图穷匕见的时候往往也是要留一线的。这种一上来就灭人全家的做法,而且还是一下子灭掉十几家几十家,太狠毒,太伤阴德的。须知道,有一句话说得好,风水轮流转,谁知道什么时候就轮到自己了呢?
柳咸不以为意,心中冷笑,这些人以为贵妃娘娘的孩子没了就能绊倒柳家么?想都别想!
整个朝会上,陆离没有说一句话,只是站在最后一排沉默的听着。等到朝会终于结束,昭平帝脸色阴沉的拂袖而去之后,又跟着众人一起出了大殿往宫门的方向走去。
见着柳咸兄弟俩往后宫的方向而去的背影,一位正直的老臣忍不住骂道:“什么东西!”
被身边的拉住了,道:“你跟他们计较什么?回头人家在陛下跟前告你一状,也就够咱们受用半辈子了。”
几个宗室王爷都跟在高阳郡王和理王的身边,脸色也都不好看。不过更多的或许是害怕,昭平帝如此狠辣的处置神武军,在这些王爷们眼中,却有几分在给自己敲警钟的意思。他们的父辈去世的时候他们都还是无知的孩童,这些年来除了高阳郡王和理王积累了一些实力,剩下的几个除了身份高贵跟一般的纨绔子弟也没什么差别。二十年前的事情真相暴露,对他们来说并不是一件好事。
“陆大人!陆大人!”身后,一个内侍急匆匆的奔来。所有人听到声音都停了下来,最后看到那内侍跑到了陆离的跟前,“陆大人,陛下宣您御书房见驾。”
陆离平静地点头道:“多谢,请前面带路。”
众人目送陆离而去,纷纷对视了几眼。这陆少雍年纪轻轻,身份地位,却是平乱之后陛下第一个召见的臣子。这……
陆离来到御书房,毫无意外的不仅见到了昭平帝,还有柳咸柳戚兄弟俩。
“微臣参见陛下。”陆离恭声道。
昭平帝并没有叫起身,陆离就只好继续保持着行礼的姿态。虽然能够感觉到旁边柳戚柳咸兄弟俩嘲弄和幸灾乐祸的眼神,但是陆离并不在意。大殿上一个多时辰都站了,这会儿能站超过一炷香的时间么?倒是这两位,柳贵妃的孩子没了这么大的事情不想想怎么补救,也还心情在这里嘲笑他,也是够心宽的。
果然,过了一会儿就听到皇帝轻哼一声道:“免礼吧。”
昭平帝打量着陆离问道:“朕对神武军的处置,陆大人有何看法?”
“陛下?!”柳咸大惊,没想到昭平帝竟然会为陆离这样的小人物这种问题。
昭平帝瞥了他一眼,柳咸才发现自己失态值得住了口。
陆离垂眸,恭声道:“回陛下,那些人自然是该死的。”
“哦?”昭平帝饶有兴致地看着他。
陆离道:“陛下在朝堂上说的不错,神武军的职责是拱卫京城,京城失守还是神武军本身造成的,本就是重罪。不过…这些人虽然其罪当死,但是世人却未必能了解陛下的苦心,只怕反倒是要说陛下不辨忠奸,枉杀忠良。”
“哦?”昭平帝道:“你既然说他们该死,世人为何又会非议于朕?”
陆离道:“世人多是以讹传讹,偏听偏信。何况,世人多半天性同情弱小,他们不会以为神武军将领失职该死,只会觉得他们无辜被牵连,甚至有人为此被杀。陛下却将其满门抄斩,未免太过可怜。即便是京城百姓,多半也不会痛恨他们令京城大乱,反倒是要同情他们受了无妄之灾。毕竟,身为军中将士,大多数叛军也只是服从上峰命令而已。而神武军主帅……”是皇帝陛下你自己安排的,还是你的亲舅舅,谁敢反抗他?
昭平帝脸色有些难看,柳戚怒道:“陛下,你别听这小子胡说八道!”
陆离淡淡道:“柳侯言重了,陛下垂询下官,下官只是将自己所想据实以告罢了。”
昭平帝不去理会两人的争执,只是盯着陆离冷声问道:“那你觉得,这些人该如何处置?”
陆离垂眸道:“陛下自有圣断。”
“朕是有圣断,但是朕现在要听听你的看法。”昭平帝问道。
陆离道:“请陛下恕臣逾越,微臣认为这些人可留下他们一命。神武军叛乱是真,陛下还网开一面留下他们性命,这些人将来必定感恩戴德,誓死报效陛下。天下人也会知道陛下仁义,恩泽天下。”
别忘了那些现在已经传遍了整个京城的消息,昭平帝现在的名声只怕是已经臭不可闻了。现在他更需要做些什么来洗刷自己的名声,而不是继续往上面抹血。
昭平帝若有所思,摆摆手道:“此事暂且不提,陆少雍,高裴他能这么快调来兵马,是因为你将朕的金牌给了他?”
陆离垂眸,跪倒在地,“请陛下降罪。”
昭平帝道:“你的胆子倒是不小,朕的令牌也敢随随便便交给旁人?”
陆离沉默不语,昭平帝仿佛等他心中担惊受怕够了方才道:“这次的事情朕不跟你计较,高裴能及时平定叛乱,你也算是功不可没了。只是,令牌不能再给你。”
“是。”陆离并无什么不舍,直接从袖袋中取出令牌奉上。昭平帝道:“将这几天的事情都给朕讲来听听吧。”
陆离神色坦然,语调平缓的将从叛乱开始的所有的事情都讲了一遍。关于谢安澜和苏梦寒的事情却都一笔带过了,毕竟他大多数时候都在牢房里,很多事情不知道也是自然的。
不过昭平帝却并不想就这么掠过,“苏梦寒…是当年商家那个小子吧?还有那个叫谢无衣的,是什么人?”显然昨天一晚上,昭平帝也并不是什么都没有干。
陆离道:“回陛下,微臣与苏会首是在安明府结识的,入京之后也曾经交往过几次。无衣是微臣在泉州结识的好友,祖籍嘉州。因父母早早双亡,跟人学了些武艺,小小年纪便出来闯荡。”
昭平帝饶有兴致,“嗯?他对你倒是颇有义气。听说之前古塘的事情,他也去了。”
“是。”陆离坦然地点头道。
昭平帝仔细打量着他,见他神色淡然目光清正并没有什么躲躲闪闪的模样便也作罢了。谢无衣本来就是个小人物,无官无职,也没有家事背景,完全无关大局。他也让人查了一些,谢无衣在京城里也有些名头,嘉州人士,除了跟穆家的穆翎和陆离交好以外,也没见他结交什么别的人,做什么钻营之事,自然也就没有必要关注了。相比之下,反倒是苏梦寒更值得昭平帝注意一些。不仅是因为他是商家的大公子,更是因为他身后的流云会。不过陆离跟苏梦寒只是几面之缘,苏梦寒显然跟高阳郡王的交情更好一些。多问也是无用。
昭平帝冷哼一声道:“朕让你查怀德郡王,查到最后却弄得怀德郡王起兵谋反,险些打得朝廷措手不及。不过朕念你平乱有功,将功递过,这次就不罚你了。去吧。”
陆离道:“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从御书房里退了出来,陆离便熟门熟路的出宫了。出了宫门,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恢弘的皇宫。昨天宫门口的血污已经被人趁夜洗去,新的一天宫门口依然一如往常的金碧辉煌气势宏伟。陆离唇边勾起一抹极浅的讽笑:奖励舍得不给重赏,责罚也下不了决断。皇帝陛下难道只在杀人的时候才能快刀斩乱麻么?看来这二十多年纸醉金迷的日子确实是已经渐渐腐蚀光了这位帝王曾经的睿智和决断。
“四爷。”看到陆离出来,等候在宫门外的陆英立刻就迎了上来。现在京城里依然有些乱,还是注意安全一些比较好。
陆离微微点头,陆英问道:“四爷,咱们现在回家还是去承天府?”
陆离思索了片刻,道:“去曹府。”
谢安澜心情愉快地坐在又恢复了迎客的静水居里喝茶,低头看下去虽然街上的人还不算多,但是比起前些日子的满城肃杀和宁静,如今这样的平和显然让人觉得舒服多了。这次叛乱,静水居的损失并不算严重,只是被闯进来的叛军抢走和砸坏了一些酒而已。重新收拾收拾从地窖里将新的酒搬出来就可以继续开业了。
“少夫人。”灰衣伙计推门进来,站在谢安澜身边恭敬地道。
谢安澜摆摆手,笑道:“这几天可有什么消息?”
伙计有些为难地道:“前些天整个外城戒严,什么消息都流通不起来。不过最近几天好一些了,沧海楼那边倒是有不少动静。可以肯定,小的可以肯定,沧海楼是理王府的产业,只是挂在了别人的名下罢了。不过,沧海楼里做主的好像是沈家大小姐。”
谢安澜挑眉,“哦?话说回来,沈家大小姐怎么样了?”
伙计耸耸肩,“沈尚书死了,如今沈家正在准备办丧事呢。沈小姐昨天傍晚就被送回了沈家,许多人都看到了她身上的伤,这名声只怕是……”说到此处,伙计还是多少有些惋惜地,好歹是个绝色美人儿,名声糟蹋成这样就算再美也嫁不出去了。更不用说沈尚书一死,沈家的门第立刻就要一落千丈了。
谢安澜侧首想了想,“那倒是未必。”
伙计有些惊讶,“少夫人您的意思是,那位沈小姐……”
谢安澜淡笑不语,现在京城里的人只知道沈含双被怀德郡王给糟蹋了,加上沈尚书又死了自然是要落井下石的。但是他们却不知道怀德郡王是被沈含双亲自杀死的。等到这个消息透露出来之后,沈家小姐可就不是名声败坏,而是大义凛然,以身饲贼,舍生取义了。虽然清誉是无论如何也弥补不回来了,但是大义与小节总还是有高低的。就算有些固守礼教的人家依然会看不起沈含双,但是朝廷和皇室却绝对会站在沈含双这边的。
至于沈含双牺牲掉的…贞洁?清誉?她原本有这两样东西么?
如果沈含双在顺势立下个终身不嫁之类的誓言,简直可以成为一代女杰,名垂史册了。
伙计有些不信,不过看谢安澜肯定的神色,倒是有些反应过来,“难不成,这事儿还有什么内幕?”
谢安澜悠悠道:“不可说。”
既然不可说,伙计自然也就不问了。
刚刚得到了一大笔银子,谢安澜只觉得心头痒痒很想花出去。只是跟穆翎合作的事情还在前期准备中,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这又是一个长期的计划,目前没什么太多需要投入的。手底下的产业又都是小打小闹,赚不了多少钱,也花不了多少钱。于是捏着大把银票的谢安澜有些惆怅的发现,有钱想要花出去竟然也不容易啊。
“好无聊啊。”趴在桌上,谢安澜有些恹恹地道。她果然是一个不得清闲的命,这才刚安静下来不过一天,竟然又觉得无聊了。
门被人从外面推开,老和尚抱着一坛酒摇摇摆摆地走了进来,“无聊啊?丫头。”
谢安澜偏着头看他,没好气地道:“没你无聊。”
老和尚不以为意,道:“既然无聊,不如咱们修个酒坊来玩玩?”
谢安澜没好气地道:“你自己酿酒还不够玩么?”她确实是有建酒坊的意思,但是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玩的。更不觉得这事需要她亲力亲为。
老和尚显然也没有带着谢安澜一起玩儿的意思,只是囊中羞涩罢了,“你这丫头早早的就说建酒坊,这么久了也不见动静。不知道贫僧一个人酿酒多辛苦么?年轻人怎么能如此怠惰?”
“你想怎么样,直说吧。”谢安澜道。
老和尚嘿嘿一笑道:“酒坊贫僧帮你盖,你出钱就好,出地就好。”
谢安澜叹了口气,“回头我让人给你。”
“贫僧就知道,你这丫头是做大事的料,果然爽快!”老和尚欢喜地道。
谢安澜冷笑,“你若是给我弄砸了,我保证你这辈子也别想喝到一滴酒。我天天给你灌白水!”
“……”好歹毒的小丫头。
第八十章 掘墓(二更)
“陆夫人!陆夫人!”门外,传来了高小胖欢快的声音,听得谢安澜忍不住抚额。
还没来得及回话,高小胖那肥硕的身体就十分矫健的出现在了门口,立刻将原本就不算宽大的门口堵住了大半。老和尚一脸惊悚,“丫头,你怎么还跟这小胖子有来往啊?又胖又傻,一不小心站不稳说不定会砸死个人,万一人家找你陪就麻烦了。”
高小胖勃然大怒,“你这个老秃驴说什么了?本公子还没有向灵武寺的方丈告你破戒喝酒呢!”
老和尚干笑两声,“小公子你认错了,贫僧不是灵武寺的人。不对!贫僧不是和尚,贫僧只是没有头发而已。”
高小胖翻了个白眼,“蠢货!本公子说你是和尚了么?本公子只是说你是秃驴。”
死胖子!
谢安澜头痛的叹气道:“行了,你们俩是专门来我面前吵架的么?高小胖,你有什么事?”
高小胖欢快地道:“本公子从楼下经过,看到这扇窗户看着就知道你一定在。”这个房间是静水居专门为谢安澜留下的,高小胖自然也是知道的,“本公子这次立了大功,陛下奖励本公子了。”
“哦?陛下奖励你什么了?”谢安澜这才有点后知后觉的想起来,谢无衣为了平乱的事情出了那么多力,居然什么都没有捞到!
高小胖道:“陛下赏了我一个官职。”
“恭喜,什么官儿?几品?”
高小胖道:“陛下要重置神武军,封了我为宣威校尉。”
谢安澜抽了抽嘴角,道:“正七品。”
“是啊是啊。”高小胖连连点头道:“没想到你还是很有见识的么。”
谢安澜无语,“高小胖啊,你就是随随便便跟在你大哥和你爹身边做个小兵,在战场上砍两个人也能到六品啊。”事实上,世家子弟特别是高家这样战功赫赫的将门子弟从军,一般正常情况也是从正六品做起。这位倒好,昭平帝随便丢了个七品校尉给他,就乐得颠颠的了。
高小胖不以为然,“这怎么能一样?这是本公子自己挣得啊。本公子这辈子立的第一份战功啊。”
见他如此义正词严的模样,谢安澜顿感自己龌龊自私,不好意思去提醒高小公子就算是这样,凭他这次的功劳正七品也还是太拿不出手了。万一高小公子来一句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岂不是显得她青狐大神思想觉悟底下?
“你大哥得了什么赏赐?”谢安澜问道。
高小胖一愣,有些犹豫,“大哥…大哥肯定是立了大功,陛下还没想好要赏赐他什么吧?”
呵呵,连高小胖这样的小人物都能赏赐到位,会来不及思考高裴这个功劳最大的人?看来她也不能指望自己还能有什么赏赐了。
伸手拍拍高小胖的肩膀道:“既然这样,你就好好当你的校尉吧。我看好你…你肯定能东陵最优秀的正七品宣威校尉的。”
“……”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这人说的不是什么好话。
两人正说话,楼下传来一阵凄凄惨惨的哀乐唢呐声,谢安澜微微蹙眉站起身来朝着外面看去。直接楼下不远处一对穿着白色丧服的人马走了过来,中间还有一个披着黑纱的大红棺材,只看那棺材的用料和做功就知道这不是一般的人家出殡。
“怎么有人今天出殡?内城里谁家死人了?”不是说今天不能出殡,事实上这几天内城里没少死人自然都是要出殡的。但是那些权贵们都好面子,这才刚安定下来就算是出殡也还要两天。总不能直接装进棺材就抬出去埋了吧?若是能这样俭省,就不必用这么好的棺材,直接拉城外乱坟岗上一埋就行了。
老和尚也凑到窗口来看,高小胖再过来就没有位置了。只能仗着自己长得高,从后面往底下看。
老和尚一脸了然,悠悠然道:“你这丫头真是没见识,这都不知道。”
谢安澜很是诚恳,“还请您老指教。”
老和尚满意的哼哼,道:“这还不简单么,死的是个还没出阁的丫头片子。只怕是死的不怎么好看,自然不能在家里停灵了,也不能葬在自家的祖坟了,又没有夫家,自然只能送到城外随便找个地方葬了。以后逢年过节也每个人上个香,烧张纸什么的,可怜啊。”
谢安澜心中一动,“你是说,是……”
老和尚道:“不然呢,寻常人家哪里用得起这么好的棺木?大户人家死了人又岂会如此俭省?”
高小胖道:“也不算俭省了吧?你看这一路吹吹打打的…”
“当然要吹吹打打,总的告诉人家自家姑娘没了吧。要是悄悄拉出去埋了,人家问你家姑娘怎么不见你,要怎么说?说是病故的?病故的怎么不好好给姑娘半个葬礼什么的,又要怎么说?这种事儿又不是第一次,有什么好奇怪的。”好和尚没好气地回头斜睨着高小胖道。
接着又叹了口气道:“贫僧就怕这丫头只怕连尸身都保不了两天,过了今晚就要被人挖出来暴尸荒野。作孽啊,阿弥陀佛。”老和尚难得念一声佛,口气也不太好。
“为什么?”高小胖问道。
谢安澜淡淡道:“因为那棺材值钱,至少能卖二三十两银子。”出殡的队伍已经从楼下过去,谢安澜皱了皱眉突然转身往外面走去。高小胖连忙想要跟上去,“你去哪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