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夫人说笑了。”柳浮云淡淡道。柳浮云倒不是没怀疑过谢安澜,不过他们已经查过了,案发的时候谢安澜就在家里,哪儿也没去过。谢安澜杀了人陆离却留在现场,无论怎么想都是不合理的。
谢安澜笑了笑,对他的话不置可否。
马大人轻咳了一声道:“陆夫人,不知我们能否在府里各处看看?”
谢安澜大方地点头道:“自然可以,只是后宅还有个孩子,莫要吓到她。”
“这是自然。”
得到谢安澜的允许,马大人手一挥立刻就有人往府中各处搜寻去了。谢安澜也不管他们,只是示意陆英跟着不要让人动了一些不该动的东西。这些话也是当着马大人和柳浮云说得,两人倒也无话可说。
大厅里,三人坐着喝茶一时寂然无声。
柳浮云靠着椅子打量着对面女子的同时,谢安澜也在打量着柳浮云。
她跟柳浮云其实已经算得上有数面之缘了,不过做的这样近的打量倒还是第一次。来到上雍这么久,最让谢安澜感兴趣的人其实不是今科状元百里胤,也不是昔日名震上雍的东陵七圣,而是这位柳家十三公子。这位生在名声败坏的柳家却难得的有个好名声,似乎遇事永远都处变不惊的浮云公子。谢安澜觉得从某些方面看,柳浮云跟陆离有几分想象。不过柳浮云远没有陆离自在洒脱,因为他身上还背负着沉重而庞大的柳家。似乎他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是为了自己一般,包括他的婚姻。虽然京城里不少人传说柳浮云钟情于沈含双,但是之前弃了已经在议亲的沈含双接受皇帝赐婚,柳浮云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与高阳郡王府退婚之后,柳浮云也并没有立刻再与沈含双议亲。
或许正如沈含双所说的,沈含双之与柳浮云,入得了眼,却入不得心。
马大人坐在一边,左右看看不知怎么总觉得自己坐在这里十分尴尬。明明跟前这两位一个端着茶杯坐着低眉沉思,一个靠着椅子扶手坐着撑着额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但是他总有一种自己十分多余的感觉。同时,看向眼前的白衣女子的神色也多了几分郑重。初见只觉得是个绝色女子,但是这会儿功夫却已经让他能够忽略她美丽的容貌而更注意她的那种从容自若,仿佛能够掌控全局的气势。或许,这也是他觉得不自在的原因,因为自己身旁这位年轻的浮云公子身上,也有一种类似的气质,只是浮云公子绝大多数时候都显得更加低调而已。
终于,有差人陆陆续续的回来禀告了。马大人松了口气慢慢地又皱起了眉头。没有任何发现,陆家的所有地方都跟寻常的读书人家的是一样的。笔墨纸砚,书籍画卷这些东西最多,但是能称得上可疑的东西却找不出来几件。少有的那几样中,有一把剑,还有刀。刀是陆英练武用的,平时并不会带在身上。剑是谢安澜用的,但是谢安澜的剑法并不好,还找到了一本初级的剑谱,显然是新学的。而且,那些死人身上的伤显然也并不是这两件兵器造成的。仵作当成检查之后一口咬定,这两柄刀剑绝对没有杀过人。
真正杀过人的兵器在谢安澜的衣袖里,只是谢安澜自然有自己处理武器的办法。即便是仵作拿去仔细检查,以现在的技术也未必能看出什么来。
没有任何线索,马大人有些失望却也无可奈何。现在他也有些怀疑,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了。毕竟让一个读书人徒手杀掉四个大汉本身就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如此,打扰少夫人了。告辞。”听完了属下的禀告,柳浮云也不多说什么,直接起身告辞。
谢安澜看了一眼柳浮云,微微点头道:“无妨,两位大人…不知外子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马大人有些歉意地看着她道:“如果陆大人果真是无辜的,想必很快就能出来了。”
谢安澜浅浅一笑,“若是如此,那就太好了。多谢大人。”
“少夫人客气了。”
谢安澜亲自将一行人送出了大门,直到看着一行人的背影消失在街角,方才转身进门。
“少夫人。”陆英走上前来,恭声道。
谢安澜问道:“怎么样?他们看了些什么?”
陆英道:“四处都翻看了,似乎是想要找些什么东西。”谢安澜微微眯眼,道:“知道了。”
找东西?能找什么?陆离不会武功,也不会医术。要找的自然是机关暗器之类的东西了。看来柳浮云是在怀疑了,不过…没有证据,再多的怀疑也只是怀疑。
另一边街上,马大人和柳浮云并肩而行。马大人看了看身边冷肃端凝的年轻公子,忍不住叹道:“之前听闻陆少雍的夫人容貌极美,今日一见果真…说一句国色天香也不为过。”
柳浮云侧首看了马大人一眼,马大人连忙摇头笑道:“不过,更让人惊叹的却是这位夫人的气度。当真不像是一般的闺中女子。”
柳浮云微微点头道:“确实不凡。”
何止是不凡,柳浮云回想起方才谢安澜看向自己的眼神。并不带着那些寻常他早已经习惯了的或倾慕,或畏惧,或厌恶的神色,只是平平静静的打量探究。却让柳浮云原本心中的一丝不悦瞬间消散无踪。从头到尾,柳浮云都没有从她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惊慌和失措,仿佛是笃定了陆少雍不会出事,或者说即便是陆少雍真的出了什么事情她也不会手忙脚乱。
柳浮云有些恍惚的想起了另一个女子,跟谢安澜有着同样绝美的容貌,气质却截然不同的女子。
柳浮云自诩看人的眼光很准,沈含双并不是一个单纯的闺中女子,但是他并不在意。这世上没有什么是单纯的,就如同他喜欢欣赏沈含双,却并不会为了她而做出什么损害柳家的事情一般。寻常人总道这样的感情不纯粹甚至是虚假。但是柳浮云却并不在意,感情并不是人生的全部。就如同他欣赏沈含双从来就不是欣赏她美丽的容貌和高贵的家世,至少不全是。
一个,和沈含双完全不同的女人。
神秘,复杂,眼神却似乎又很纯粹。
第一百四十六章 刑讯?(一更)
今科探花突然被关进承天府大牢,并不是一件小事。还是在“当街连杀四人”如此不靠谱的罪名之下,整个京城的人们再一次骚动起来。不过这一次反应最大的并不是普通的市井百姓或者朝中官员,而是那些读书人,其中还有一部分高考落第尚未来得及离京的考生。
在某些方便读书人本就敏感,许多人在听到这个消息的第一时间脑海里就闪过了构陷二字。之后在听说京城几大实力拉拢陆离不成恼羞成怒云云,顿时对自己的聪明才智心满意足——果真如此啊。
一时间,整个京城的八卦都集中在了猜测到底是谁构陷新科探花郎这件事情上。
承天府尹身为京畿重地的父母官,自然消息耳目灵通早早地就知道这些消息了。在连续关押了陆离好几天案情依然没有任何进展的时候,只得提议先放人再说。只要陆离不离开京城,案子可以慢慢再查。
不过这里毕竟是京城,如此重案并不是一个府尹能说了算的,大理寺和刑部不同意,就只能将人继续押着。对此承天府尹大为不满,虽然说京城情况特殊,许多重案刑部和大理寺都会插手,但是说到底刑部和大理寺并不需要直接参与案件的探查,只负责审判和复核罢了。若是这个案子罪证确凿也就罢了,偏偏找不到证据这两家还要死扣着。那些吵闹的读书人是不会跑去刑部和大理寺干什么了,但是他们会到承天府闹腾啊。一大早,承天府尹就已经收到了不下一百分为陆离请命伸冤的文书,其中不乏一些颇有名气的读书人和今科上榜的进士。
不过承天府尹也不想得罪刑部和大理寺,只得轻哼一声应了下来,同意继续关押陆离好让刑部和大理寺有更多的时间找证据。但是承天府这边,承天府尹只派出了几个经验老道的人推官,仵作,衙役协助柳浮云等人。他是承天府尹,一方父母官,每日也是日理万机的,哪里跟刑部和大理寺的人一样闲,整天盯着一个人一个案子。
看着拂袖而去的承天府尹,马大人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苦笑道:“柳大人,曾大人似乎对咱们颇为不满啊。”
柳浮云垂眸,淡淡道:“曾大人事务繁忙,你我正该为他分忧才是。”
马大人心中无奈的叹气,你是不用担心得罪了承天府尹,但是他却只是刑部一个小小的没什么背景的六品主事啊。得罪一个三品的京畿府尹,我是吃饱了撑得啊。
“这案子,柳大人可还有什么线索?”
柳浮云若有所思地望了一眼门外的天空,道:“再查查看吧,若是实在是没有线索,也只能放人了。”
马大人心中松了口气,他就怕柳浮云非要拽着陆离不放。这案子他研究了许久也没看出来能有什么线索和进展。他不会排除陆离一定就不是杀人凶手,这世上匪夷所思的杀人方法,意想不到的杀人凶手多了去了。但是他们找不到证据,那就是没办法。
柳浮云不再说话,心中默默盘算着,他是还觉得…凶手就是陆离。
陆离依然安安静静地坐在牢房里,连姿势都跟那日谢安澜进来探望他的时候没什么两样。依然干干净净斯文温雅,仿佛他此时坐着的不是阴暗的牢房的地面,而是家中的书房一般。
牢门传来一声轻响,陆离抬眼望过去,几个衙役带着人走了进来。陆离的目光自觉掠过了几个衙役,落在了被他们领进来的人身上。这人也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寻常的打扮,寻常的长相身高,四五十岁的模样。若是唯一不太寻常的地方,那该就是他脸上毫不掩饰的恶意了。
当然,能让承天府尹的衙役将他领进来,这个人的身份也不会太过寻常就是了。
“陆大人,你好啊。”中年男人笑眯眯地对陆离打招呼。
陆离偏过头打量着来人微微皱眉却并不说话,中年男子也不在意,道:“陆大人想来不知道我的身份,不过这并不要紧。”
陆离淡淡道:“谁说我不知道你的身份?”
中年男子一愣,眼神立刻收缩了一下,定定地盯着陆离,似在考量他的话是真是假。好一会儿,中年男子方才挑眉道:“哦?自然如此,陆大人说,老夫是谁?”
陆离道:“你是…高阳郡王府的人。”
中年男子垂眸,好一会儿方才叹了口气,有些惋惜地看着陆离道:“陆探花,你实在不该表现的如此聪明。要知道,聪明人一般都是活不久的。”
陆离冷然瞥了他一眼并不说话,中年男子也不在意,继续道:“我们王爷是真心希望陆探花为他效力的,不知…陆探花此时可改变了主意了?”
陆离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仿佛懒得再听他的话,直接闭上了眼睛。
中年男子脸上染上了一丝怒意,很快却又重新笑了起来,声音里充满了恶毒的意味,“陆公子,你是否以为没有人能抓住你的把柄就可以高枕无忧了?碰巧…那天有人亲眼看到了陆探花杀人的一幕呢。而且…还直到陆探花将凶器藏在哪儿了。陆探花说…咱们是否应该为承天府尹和刑部大理寺的大人们分忧呢?”
陆离漠然不语。
中年男子冷哼一声道:“我倒是奇了承天府这么久都还审不出来半点线索来呢,原来是你们对陆探花太客气了些。平时你们审案子也是这般的?”
“自然不是,但是…”跟在中年男子身后的人道。平时审案子抓到嫌疑犯都是先打一顿再说,十个里总有三四个会招的。但是陆离毕竟是今科探花,又是朝廷命官,如今虽然没有什么“刑不上士大夫”的讲究,但是一般人也不会对这些人动手。毕竟,读书人身体都不好,打死了怎么办?
中年男人道:“既然不是,为何这次又心慈手软?难不成你们跟这位陆探花有什么交情?”
“自然没有。”
中年男人道:“证据我们已经送到了,也算是咱们为朝廷尽力了。至于能不能让他开口,就要看各位的了。毕竟,如今可还有不少人…等着结果呢。”声音里带着几分意味深长的味道。确实是有不少人都在等着结果,就这两天京城里那些权贵大家就有不少派人来过问了。都让人有些惊诧一个小小的探花如何能劳动这么多人关注。
“多谢先生,我们知道该怎么做了。”衙役有些谄媚地道。
中年男子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有些幸灾乐祸地看着陆离道:“陆探花,你别怪老夫心狠,要怪就怪你自作聪明,却偏偏又不识抬举。要知道,一个人可以恃才傲物,但若是太过,就惹人生厌了。”
说完,中年男人不再看陆离,转身悠然离去。出了牢门,方才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厚重的大门,唇边勾起一抹不屑,“智计过人?哈!”这世上聪明人多了去了,再聪明的人死掉了也只是一个死人而已。
牢房里,坐在地上的陆离望着离去的中年男子,眼底也同样闪过一丝寒意。唇边轻微动了一下,却没有人听到他说了什么。几个衙役已经神色不善地朝他逼了过来。
谢安澜端着茶水坐在大厅里,看着眼前一脸焦急的曹修文。
曹修文连连叹气,“少夫人,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着急呢!”曹修文之前还佩服过这位少夫人临危不乱,但是如今却有些头疼这位是不是冷静的太过了。刚刚收到承天府里传来的陆离被刑讯逼供的消息,曹修文就急忙赶来告诉谢安澜了。谁知道这位连眉毛都没有动一下,就这么端着茶杯坐着也不开口。
见曹修文急了,谢安澜方才放下茶杯淡淡一笑道:“多谢曹公子,让你担心了。”
曹修文叹了口气,“其实这事儿夫人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实在不该来告诉夫人才是。”
谢安澜摇头道:“不,我要多谢曹公子才是。若不是曹公子即使相告,只怕我们还要蒙在鼓里。不过…既然进了承天府大牢,这样的事情…自然是有些准备的。”如今这世道可不讲究什么文明执法,事实上过了这么几天了陆离才被用刑谢安澜都有些惊讶了。
曹修文却有些担心,“但是只怕陆兄的身体……”
谢安澜垂眸道:“他…总不会让自己出什么大事的。”
曹修文怪异地看了谢安澜一眼,他是相信陆离的才智的。但是在大牢里那种情况,有时候就算你再智计百出也是不管用的。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道:“不然,还能怎么办呢。”
曹修文也跟着叹了口气,道:“说得也是…祖父已经亲自去承天府找曾大人了,用刑的事情想必会缓一缓,少夫人也不必太过担心。”
“多谢。”谢安澜道。
送走了曹修文,谢安澜的脸色慢慢地沉了下来。良久方才缓缓吐出了一句话来,“当真是不知死活。”
陆英匆匆进来,就被摔在脚边的碎裂成片的茶杯吓了一跳。连忙停下脚步望着谢安澜,“少夫人……”
谢安澜轻哼一声道:“如何了?”
陆英连忙移开了两步才道:“承天府刚刚放出消息,说是已经找到了四爷杀人的凶器和目击者。”
谢安澜嗤笑一声,抬眼扫了陆英一眼悠悠道:“陆英啊,你家四爷这次要是把自己玩脱了,你打算怎么办?”
“少夫人…”陆英犹豫着,“何谓玩脱?”
谢安澜摸着下巴道:“就是死在承天府里,出不来了。”
陆英脸色微变,讪讪道:“怎么会?属下相信四爷…也相信少夫人。”
谢安澜无趣地耸耸肩,齐声道:“承你吉言。走吧,去给你家四爷收拾烂摊子,等他回来……”后面的话陆英没有听清楚,但是看看少夫人不善的神色,陆英十分明智的选择了闭嘴。
静水居里,苏梦寒打量着谢安澜有些好奇地道:“少夫人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
谢安澜叹气道:“着急又有什么用?”
苏梦寒有趣地道:“承天府找到了凶器和目击者,若是罪名确凿,陆公子可是真的没有机会从大牢里走出来了。”身为今科探花却做出这种事情,朝廷必定会加倍严惩,陆离活命的机会低于一成。
谢安澜嗤笑一声道:“我还听说,目击者和凶器都是高阳郡王府提供的呢。看来高阳郡王是真的很恨我们家四少爷啊。”
苏梦寒微微蹙眉,道:“少夫人消息好灵通。不过…高阳郡王确实派了人去承天府,但是,绝没有人提供什么凶器和目击者。高阳郡王若是真有这两样东西,而且又是真的的话,这么用…未免有些浪费。”高阳郡王跟陆离没有什么不共戴天之仇,有着好的把柄不自己留着用,还巴巴地送去给承天府?
谢安澜笑眯眯地道:“但是我得到的消息却是,那位前去探望四少爷的先生亲口承认他是高阳郡王的人哦。”
苏梦寒若有所思,“看来,想要趁机搅浑水的人还当真不少啊。不过,少夫人这么一说在下倒是明白了,那所谓的目击者和凶器,八成都是假的吧?”
谢安澜耸耸肩,“这种事情谁知道?苏会首今天来找我,所为何事?总不至于就是为了跟我闲聊几句问我着不着急吧?我虽然不着急,但是我很忙的。”
苏梦寒低眉笑了笑,叹气道:“在下自然还是奉高阳郡王之命,来劝说少夫人的。”
谢安澜惊讶,“难不成高阳郡王招揽陆离不成,改成了想要招揽我了?这是不是有点饥不择食?”
苏梦寒无奈,“少夫人何苦如此自贬,高阳郡王也并非想要招揽少夫人,只是想请少夫人劝劝陆公子罢了。”
谢安澜叹了口气道:“苏会首,你到底跟高阳郡王说了些什么?高阳郡王堂堂王爷之尊,断不至于对一个寻常的谋士如此执着吧?”
苏梦寒笑道:“我现在难道不是将陆公子说得越厉害,他就越安全么?他若只是一个随手可弃的人,可就真的没有什么价值了。”
谢安澜摊手道:“好吧,你说的大概是对的。不过…现在想要陆离的命的人大概比想要他活着的人更多一些吧?如果我现在拒绝高阳郡王,是不是高阳郡王也打算要他的命了?”
苏梦寒动作十分优雅的抿了一口杯中的茶水,轻声道:“这世上的人本就是如此,有什么好东西若是自己得不到,那最好就谁都不要得到。陆公子之前得罪了柳大,又让陆家本家老大的不高兴,若我猜测的不错,理王只怕也并不怎么欣赏陆公子敷衍了事的行为。如此这般…实在是近况堪忧啊。”
即便是谢安澜也不得不承认,陆离少年这次果然是作了个大死。
“可惜,我并不能代替他答应任何事。”谢安澜道。
苏梦寒有些诧异,“到了这个地步,少夫人仍然拒绝?”
谢安澜很是无奈,“我是说真话啊,难道苏会首认为我能替他做主?”
苏梦寒淡笑不语,谢安澜也不辩解。
“少夫人,浮云公子求见。”门外,伙计低声禀告道。
苏梦寒和谢安澜都是一怔,苏梦寒挑眉道:“柳浮云?看来柳家也很着急啊。能让柳浮云亲自出面来当说客?他难道忘了,是他把陆公子扣在了承天府大牢里。”谢安澜懒懒道:“正是因为他是扣的人,所以他的筹码才最多啊。柳家十三公子想要救一个人,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若是罪名确凿,人就算出来仕途也毁了,以后只能心甘情愿的替柳家卖命了。”当然,陆离绝不是什么知道感恩戴德的人,所以他更大的可能是加倍努力将柳家送进地狱。
苏梦寒若有所思地道:“听说柳家最近在运作想要泉州府尹的位置,正是用人之际。”
“陆离就算投靠柳家也不可能马上坐上泉州府尹的位置啊。”谢安澜道。
苏梦寒闷笑,“这自然是不可能的,但是…听说泉州曹大人如今的计划,是陆公子的手笔?如果有了陆公子襄助,无论是谁在泉州府尹这个位置上都会做得非常好的。更何况,在泉州和流云会的事情上陆公子已经展现了自己的能力,如果他能为柳家所用,柳浮云就会轻松许多。毕竟柳家长脑子的人实在是太少了。所以,其实如果陆公子现在投靠柳家的话,柳家不但不会打压,柳浮云必然会十分厚待陆公子的。至于为什么亲自前来…”
“大概是因为,柳家没有人肯来吧。”苏梦寒说这话时,语气里带着对柳浮云深深地同情。聪明人都讨厌拖后腿的人但是柳浮云天生带着一大堆拖后腿的。不知道在柳浮云心中,到底是柳家带给他的利益更多一些呢还是给他拖的后腿更多一些。
谢安澜叹了口气,道:“苏会首,现在还是同情同情咱们自己吧。”人家柳家再怎么蠢,好歹现在还如日中天呢。
苏梦寒道:“这倒也是,所以,少夫人到底打算见不见柳浮云呢?”
“见,怎么能不见?”谢安澜道:“人家都亲自找上门了,自然是要见的。请浮云公子上来吧。”
“是。”伙计恭敬地退了出去。
第一百四十八章 威胁?(二更)
片刻后,柳浮云出现在了门口。看到跟谢安澜一起坐在里面的苏梦寒似乎也不惊讶,只是微微点头道:“苏会首也在。”
苏梦寒点头淡笑道:“浮云公子,又见面了。”
柳浮云看向谢安澜,“再次打扰夫人了。”
谢安澜不以为意,“柳公子,请进来坐下谈吧。”
柳浮云走进来,苏梦寒却站起身来道:“既然浮云公子与少夫人有事相谈,在下的事情也说完了,这便告辞。”
谢安澜微笑,“如此,我就不送苏会首了。”
苏梦寒似笑非笑地看了柳浮云一眼道:“在下的提议,还请少夫人慎重考虑。”
谢安澜心中暗暗翻了个白眼,面上却笑吟吟地道:“铭记于心不敢或忘。”
苏梦寒走的十分干脆,半点也不担心谢安澜应付不来柳浮云。也是,谢安澜的身手并不比柳浮云差,这静水居还是她自己的地盘,如果这样还应付不了柳浮云,那还不如趁早歇手别玩了。
柳浮云坐下来,静水居地伙计重新送上了茶水。谢安澜含笑道:“柳大人,尝尝静水居今年的新茶如何?”
柳浮云能找到这里来,自然不会不知道静水居和谢安澜之间的关系。当初静水居挂在谢安澜而不是谢无衣的名下,就是没有打算隐瞒来历的。柳浮云浅酌了一口茶,淡淡道:“好茶。”
谢安澜撑着下巴淡笑道:“其实我并不怎么懂茶好不好的,不过柳大人和苏会首都称赞过,定然是好东西了。”
提起苏梦寒,柳浮云微微蹙眉不知在想些什么。房间里倒是一时间有些静谧。
过了好一会儿,谢安澜才开口问道:“柳大人,不知柳大人来访有何指教?”
柳浮云抬眼望着谢安澜,一只手轻抚着茶杯道:“夫人是聪明人,在下从不与聪明人绕弯子。”
“洗耳恭听。”谢安澜微笑道。
柳浮云道:“陆大人的事情,夫人想来已经听说了。至少…方才应当听苏会首说过了。”
谢安澜点头,柳浮云道:“按东陵律法,陆大人若是罪证确凿,必是死罪。”
谢安澜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正色望着柳浮云道:“柳大人说得是如果,却不知道屈打成招算不算罪证确凿?”
柳浮云皱眉,沉声道:“对陆大人用刑之事,绝非刑部和大理寺所为。”
“这么说,是承天府了?”谢安澜脸上掠起一丝嘲弄。柳浮云道:“并非曾大人的意思,是下面的人自作主张。不过,陆夫人应当知道,有些罪名并不需要犯人招供,只要人证物证俱在,都算是罪证确凿。”
谢安澜道:“既然如此,柳大人来做什么?”
柳浮云沉默了片刻道:“现在的人证物证,都是假的。”
谢安澜惊讶地抬头看向柳浮云。
却见柳浮云神色淡然的接了下去,“但是,我依然认为陆大人并不冤枉。”
谢安澜心中微微一怔,这个柳浮云可当真是个麻烦。如今这世道可不讲究什么程序正确,这是个只看结果不问过程的世道,只要能找到证据就算是刑讯逼供的结果也是有效的,当然也就少不了屈打成招的。柳浮云负责这个案子,一旦他认定了陆离不是无辜的,那么总是会千方百计的设法突破的。偏偏…他还是对的。
谢安澜低头喝了一口茶,淡然道:“柳大人来此,总不会只是为了告诉我,如今指控夫君的证据是假的,但是你依然怀疑他,所以即便是假的你也要弄成真的吧?”
柳浮云摇头道:“自然不是,在下的来意,与苏会首是一样的。”
谢安澜神色怪异地望着柳浮云,“柳大人知道苏会首是来做什么的?”
柳浮云道:“苏会首是替高阳郡王办事的,在下…”
“柳大人自然是替柳家办事的。”谢安澜道,“我以为,柳大人是为了追求真相。”
“追求真相?”不知为何,柳浮云眼底闪过一丝怅然,不过很快就消失无踪,快得仿佛是谢安澜的错觉。柳浮云摇摇头,“我姓柳。”
我姓柳?这着实算不上什么答案。但是谢安澜却能理解柳浮云的意思。他姓柳,所以他不止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大理寺官员。如果柳浮云只是一个普通的官员,那么追查真相自然是他的第一要务。但是他不是,他的所有身份都是基于柳家十三公子这个身份上的。他最先要关注的必然是柳家的利益。于此相比,别说陆离是涉嫌杀人,就算是陆离当着柳浮云的面杀了几个人,柳浮云都要替他隐藏。
当然,前提是…陆离是柳家的人。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道:“多谢柳大人好意。”
柳浮云挑眉,望着谢安澜不语。
谢安澜轻声道:“柳大人高看我了,我做不得他的主。更何况…柳大人觉得他并不冤枉,但是作为妻子,我却相信他是清白的。”幸好今天没下雨,若是突然劈下来一个雷怎么办?
柳浮云蹙眉,望着谢安澜。
谢安澜不闪不避地与他对视,笑容平静而浅淡。
柳浮云轻叹了口气道:“或许是,夫人对柳家有什么误会。”
谢安澜摇头,“误会?我与柳家并无交集,也无过节。柳大人的心意我替夫君谢过了,只是柳大人的提议,恕我无能为力。”
如此毫无敷衍的干脆拒绝,让柳浮云知道他是不能再说什么来说服眼前的女子。谢安澜神色从容淡定,眼神却清澈而坚定。显然并不是因为什么个人情绪之类的原因拒绝他的提议的,而是真的经过了深思熟虑才决定的。
柳浮云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如此说来,是在下唐突了。”
谢安澜不在意地笑了笑,有些好奇地看向柳浮云问道:“柳大人,我拒绝了你的邀请,柳家是否也会对夫君不利呢?”
柳浮云有些意外地看着谢安澜,“夫人为何觉得我会回答你这个问题?”
谢安澜耸耸肩道:“我随口一问,答不答自然是随便柳大人了。”
柳浮云道:“家父和家叔还有大哥,确实是对陆大人有些不满。”柳浮云并不隐瞒,虽然说的有些隐晦但是谢安澜却能明白他的意思。谢安澜叹了口气道:“那真是可惜的很。”柳浮云并不说话,既然谈不成以后大约也不可能是朋友,柳浮云不会因为任何原因对不是朋友的人心软。
“陆公子是难得一见的人才,如今身陷囹圄,夫人却似乎半点也不着急?”柳浮云若有所思地道。
谢安澜叹了口气道:“怎么会不着急,只是…我若是整天在家里哭天抢地,鼻涕眼泪的,又有什么用处呢?”
“难得有女子能如夫人这般清醒冷静。”柳浮云赞道,有些若有所思地道:“或者,夫人心中已经有了数,知道陆公子不会有事的?”
谢安澜道:“或许我只是相信官府能够还他一个清白。”
“清白么?”柳浮云语气中多了几分嘲讽,望着谢安澜道:“其实,在下也猜到了夫人会用什么法子,只是不知夫人可曾想过没有,如果夫人的法子还未曾奏效陆大人就死在了大牢里……”
谢安澜慢慢地坐正了身子,之前身上那种淡淡的懒意从她身上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犹如一剑一般的锋芒。
“柳大人,这是在威胁我?”
柳浮云摇头,“我说的是实话。”
谢安澜突然嗤笑一声,悠悠道:“若真是如此,柳大人就要祈祷如今柳家没有任何弱点了。柳大人应当知道,一个突然被告知要当寡妇的女人,是很容易失去理智的。”
柳浮云眼神一闪,“夫人这才是威胁。”
谢安澜也不在意,淡淡道:“我跟柳大人不一样,我不喜欢威胁人。但是如果我威胁人的话,定会拿对方最重要的东西和弱点来威胁。”
“我不信。”柳浮云淡淡道。
谢安澜叹气,“我没让柳大人信。只是想要提醒你,若是对陆离下手之前,不妨多出一份力,连我这边一起动手。”
“陆大人好福气。”柳浮云叹了口气,站起身来道:“陆公子的事情,柳浮云不会插手。还请夫人明白,柳十三并非怕你。”
谢安澜点头一笑,道:“自然,多谢柳大人。”
目送柳浮云出门,谢安澜方才重新靠了回去,慢慢地叹了口气。
“少夫人。”陆英进来,看着谢安澜有些担心的问道。
谢安澜揉了揉眉心道:“这位浮云公子,果真是难缠的很。不过幸好…他还有几分君子风度。”
陆英道:“柳家当真不会对四爷不利?”
“怎么可能?”谢安澜不以为然,“不过只要柳十三不出手,就已经不错了。柳浮云这人太聪明,不过也太矛盾了。”
“矛盾?”陆英不解,谢安澜道:“他很明白是非,所以他怀疑陆离是真的想要将陆离绳之于法。但是另一方面他又因为柳家或许自己也不得不做一些违背道义的事情。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也清楚这些事情与自己的道义相悖,所以他很痛苦也很矛盾。但是却又不得不去做,于是就更加矛盾。这个人若不是生在柳家,定然是个真君子。”
陆英不以为然,“若是真君子,自然会坚持是非曲直,岂会随柳家为虎作伥?”
谢安澜道:“柳家生了他养了他,也没没人对不起他。柳家人更没有从小到达当着他的面杀人放火。他若是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名誉做那所谓大义灭亲的举动,那不叫真君子,那叫伪君子。都说出淤泥而不染,哪儿那么容易呢。”
“这么说,少夫人觉得浮云公子是对的?”陆英有些难以理解。
谢安澜摇头叹气道:“我是说…换了你我在柳浮云那个位置,也未必能够做出正确的选择。心智不坚的人,只怕干脆就自暴自弃随波逐流了。若是三年内柳浮云能掌握柳家大权,说不定柳家能够焕然一新也未可知。可惜……”
柳浮云想要掌权,难度绝对不比陆离现在就想要当上一品大员低到哪儿去。柳浮云的想法不仅与柳咸柳戚和柳家众多人相悖,甚至与柳贵妃都相悖,这样又怎么可能掌握柳家大权?柳浮云若是能狠得下心来灭了柳家那些跟他心意相悖的人,他也就用不着挂心柳家了。
伸了个懒腰,谢安澜叹了口气道:“现在不是关心柳浮云的时候,还是好好看顾着你家四爷的小命吧。有些人…当真是不教训不行了。”都说特工是在刀尖上行走。陆四少倒是好,自己往刀尖上撞!
“是。”陆英缩了缩脖子低下了头。
出了静水居,旁边传来一个怪异的声音。谢安澜诧异的侧首看过去,就看到好些日子不见的高家小胖子正鬼鬼祟祟的躲在街角边上对她招手。
谢安澜走过去,问道:“高小胖,你在这里干什么?”
高小胖恼羞成怒,“放肆!谁…谁准你…”
“有话说话,我忙着呢。”谢安澜打断他傲娇的怒斥淡淡道。
高小胖轻哼一声道:“狗咬吕洞宾!本公子是听说你相公进了大牢,特意来安慰你的。怎么样,需不需要帮忙?”
谢安澜挑眉一笑道:“帮忙?你能帮我把他救出来么?”
“怎…怎么可能啊?!”高小胖结结巴巴地道,这个女人太得寸进尺了!那个陆离可是重犯!
谢安澜抬手拍拍他的肩膀道:“所以啊,你也帮不上什么忙。不过还是谢谢你啊,回去好好减肥吧,好像瘦了一点了。”
“真的啊?”高小胖顿时大喜,这些日子他在家里被他哥押着训练,痛苦的死去活来。现在听人说自己瘦了,顿时大为高兴。
“我上次输给你,不是因为我打不过你!而是因为我动作太慢了!等我瘦下来了,咱们再比过!”
“没问题,先回去吧。”谢安澜略有些敷衍得道。
小胖子有些扭捏地道:“那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地方,你让人来我家报个信儿。嗯,帮你救人不算!我…我救不出来…”
谢安澜有些忍俊不禁,同时又有几分感动,轻声道:“我知道了,谢谢你。快回去吧。”
这个时候,大概也只有这个小胖子才是真正的毫无半点利益关系,单纯只是想要帮忙了。
虽然他可能完全帮不上忙。
第一百四十九章 出狱
承天府尹觉得因为今科探花杀人一案,自己的脑袋都要大了一圈了。好不容易摆脱了柳家老三那个废物,怎么就遇上了这种事情呢?幸好这只是个短期的麻烦而不是柳三那种长期麻烦。不过,有时候短期的麻烦或许比长期的麻烦更加的惹人烦。比如说…现在!
承天府尹后堂里,曾大人垂眸一边喝着茶一边听着对面的人喋喋不休的话。所说的无外乎就是陆离这个案子已经罪证确凿,应该早日审判还给死者一个公道,也给京城的百姓们一个交代云云。至于其中隐含的一些威胁利诱的味道,府尹大人只当是没有听见。
“朱管事这话只怕是有些问题,这个案子还没有到罪证确凿的地步。至少…我们依然还不知道人是怎么被杀的,而且,那几个死者的身份也有些可疑。”
被成为朱管事的中年男子皱了皱眉,状似不悦地道:“哦?曾大人觉得还有什么地方欠缺?至于怎么被杀的,问问那位探花郎不就知道了么?读书人总是身娇体贵的,应天府的大刑想必也撑不住几下。”承天府尹脸色一沉,之前手下的几个人被人挑唆私下对陆离用刑的事情早已经传出去了,如今外面承天府没有证据就对探花郎屈打成招的风言风语早就传的沸沸扬扬,这人竟然还敢说!
还没等到承天府尹大怒,已经有一个苍老的声音想起,“放肆!”
两人抬头,就看到须发皆白的曹老大人和虽然年事已高却依然道骨仙风的东临先生从后堂走了出来。
朱管事惊愕地看向承天府尹,承天府尹摸了摸鼻子没什么歉意地道:“朱管事来之前,本官正在与曹老大人和东临先生说话。本以为朱管事有急事儿……”朱管事哪里还能不知道自己被人给坑了,只是面对着曹老大人和东临先生这两位一在朝一在野都颇有名望的大儒,却也不敢太过放肆。
“见过曹大人,见过东临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