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绵英的聪明才智,自然知道眼下四川时局不明,就看那帐簿和纸片中的内容,他便不得不多几个心眼,吩咐那小厮直接奔了城中的越家商号躲藏,待到风平浪静后再经福建送往京城。这几年越家借着风无痕的帮助,又加之有一位闽妃撑腰,因此逐步将生意往内地拓展。风无痕又时时遣人劝说他们行事切勿操之过急,所以也并未和各地的大商贾发生大的冲突。只要是属于萧家这边的势力,总会给越家几分薄面,这样一来,他们的生意便比罗家要胜上一筹。四川境内商户众多,但官府对于越家还是礼让三分,应该不会有人上门搜寻。
这边厢的两拨人刚刚走后不过一柱香功夫,一群满脸杀气的人便闯进了衙门,为首的满脸倨傲,盛气凌人地吩咐差役让知州来见他。几个差役见势不妙,立刻去通知了绵英,心下都是忐忑。绵英却是早有准备,也未着官服,只是穿了普通服色便踱了出来,心中却是庆幸着自己的知机,若是晚了一步,说不定想要蒙混过去就难了。
“是谁要见本官?”绵英先是在暗处观察了那些人一阵,随后从容地走了出来。
为首的大汉微带不屑地瞟了绵英一眼,随后傲然道:“奉巡抚泰大人宪令,搜寻一个男子,此人本是大人家中的亲随,不服管束,居然携带重要帐簿潜逃。请即刻发令全城大索,务必将人擒住!若是误了泰大人的事,你可吃罪不起!”
绵英不禁皱起了眉头,“阁下这话说得蹊跷,就算泰大人家中丢了东西,发个公文令属下州县协查也就是了,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再者阁下既说乃是封了泰大人宪令,可有文书或腰牌证实?”
那大汉闻言大怒,三两步冲上前来,径直抓住绵英的衣领,狠狠地发话道:“你只不过是区区一个从五品的小官,居然敢置疑泰大人之命,莫非是不想在四川再呆下去了?我告诉你,和你说话已是客气的了,我可是泰大人的心腹,若是真的误了事,管叫你吃不了兜着走!”
绵英眼中现出一丝异芒,显然已是怒极,他也不理大汉穷凶极恶的神情,大声唤道:“赤方何在!”只见从旁窜过一条身影,狠狠地给了那大汉一拳,随后将绵英救了下来。
那大汉一时躲闪不及,结结实实地中了一拳,连退了好几步,颓然倒在地上。他见吃了亏,正欲唤手下出气,却听得绵英冷冰冰地甩出一句话:“本官若非看在泰大人的面上,绝不会对你如此客气。别以为你是泰府的人就可不守上下,就连泰大人见了本官尚且客气相待,你算什么东西!”言罢又对差役吩咐道,“传本官之命,严加盘查客栈酒楼的可疑人等,若有所获立即拿下送回衙门!”
大汉先是愣了一阵,随后省起行前主子的吩咐,额上立即沁出了冷汗,他怎么就忘了这里是德阳呢?听说这个知州乃是七皇子的亲信,和自家主子也算是同一阵营,若非身后有人撑腰,升官也不会如此快速,自己今天真是瞎了眼了。无奈已经得罪了别人,他只能艰难地爬起身来,随后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礼,随后赔罪道:“小的有眼不识泰山,冒犯了大人,还请大人看在我家大人份上,不要见怪。”
身后的众人见一向跋扈的头儿突然变得如此谦卑,不禁都愣了神,几个多事的甚至暗地咕哝着那位官儿使了什么邪法,不过头儿接下来的话解开了他们的疑窦。
那头儿泰和见绵英还是不做声,只得又低声下气地巴结道,“小的只是之前听泰大人提起,说您是青年才俊,只不过一直没机会见识,想不到今天却出了丑。还望大人有大量,别和小的这没见识的一般计较。”
第十五章 尔虞
绵英斜睨了泰和一眼,终于悠悠发话道:“算了,本官现在无心和你计较,也不会对泰大人提及此事。不过,你可认得要追捕那人的相貌?德阳虽然不大,毕竟也有不少外来人,鱼龙混杂,要找一个人可不容易。”
泰和不禁瞠目结舌,什么泰府逃走的亲随,那番鬼话本就是编造的,他压根不清楚那人的容貌长相,只知道老爷吩咐下来,务必寻回那本重要帐簿,否则他也休想活命。可是绵英既然问出了口,他只得含糊其词地答道:“那人进泰府并未有多长时间,平日里沉默寡言,因此小的对他也没有多大印象,不过见着了肯定能认出来。况且他身上还有贼赃,决计跑不掉。”
绵英吁出一口气,提起的心总算落回了原地。看来如那男子所述,他只不过是受人之托,与此事并无瓜葛,否则不会连容貌也未泄漏出去,这样一来,想要瞒天过海就不难了。当下他便爽快地让泰和那帮人跟着差役后头去搜寻他们口中的男子,临走之前还额外关照泰和,不要去招惹那些越家的生意。
泰和直到出了衙门,才轻松地擦拭了一把额上的冷汗。幸好自己还算机灵,否则今天的祸事就闯得大了。那些普通小官他自是可以仗着主子的势力不放在眼里,但韦绵英这等人物不是他惹得起的。如果不是他看在自己尚属谦恭,恐怕也不会指点自己不要去碰越家的生意。越家那是什么人,人家可是皇族姻亲,自己哪碰得起。“还好还好。”他喃喃自语道,“看来我还算有些运道。”
一大帮差役和泰和手底下的人几乎将德阳城翻了一个底朝天,立时激起一阵鸡飞狗跳。城里的百姓都在猜测着发生了什么大事,闲言碎语顿时犹如瘟疫般散播开来,恼得泰和火冒三丈。奈何他们就是弄不清要追的人长得啥样,这无头的苍蝇乃是最好的解答。先前他们在成都城外拿住了那个将帐簿偷出的人,谁料还没严刑拷打,那人便咬舌自尽,什么线索都没留下。自家主子只是由此得知了有御史在调查他贪赃枉法之事,一时之间乱了方寸,这才狠下一条心,决定不惜代价将事情捂住,如今看来实在太难了。
正在彷徨无措之际,泰和突然听到身旁的两个差役在嘀咕,说是他们来这里之前,有人在衙门口击鼓鸣冤。他好奇地上前问了个究竟,待明白事情原委之后,心中不由一动,一个大胆的念头顿时冒了出来,难道绵英之前的举止都是虚张声势?他起先觉得这想法荒谬,但再三思量之后,却愈发觉得蹊跷,幸好他存了一点心思,留着两人在衙门陪着绵英说话,否则若是让他们蒙骗了去还不自知。
绵英一听得泰和等人回转来便知道他们起了疑心,不禁露出一丝冷笑。尽管泰和言语还是那样恭谨,但仍可以察觉到他的疑忌。若是没有算到这一点,那我这几年的官岂不是白当了?绵英洒然一笑,很是惊讶地道:“原来你是怀疑那个击鼓鸣冤的男子?也罢,来人,将刚才那个人带上来,让你们盘查一下也好!”
泰和见了那个汉子,心中的疑心愈来愈盛,他怎么看怎么觉得这人便是自己此行要寻找的正主。然而,几句话过后,他却糊涂了起来,从这个汉子口中吐露的只不过是一桩普通的冤情,细节方面更是清楚得很。一场讹诈骗去了他身上所有的钱财,因此他只能在流落街头之前上衙门求老爷主持公道。听起来虽然有板有眼,但泰和还是多了几分考虑,无奈几乎将他浑身搜了个遍也未找到那帐簿,只能作罢。
但疑心既起,便没有那么容易打消的,况且这个汉子实在是可疑得紧。泰和左思右想,最后直接打发了一个手下回去报信。若是普通官员,他此时肯定已是下令抄捡衙门,但端坐在主位上从容自在的绵英却令他不敢轻举妄动。只能请老爷亲自出马了,横竖这件事实在是至关紧要。
果然,第二天夜里,巡抚泰慊同便轻车简从地微服到了德阳。虽然脸上的焦急之色无法全部掩饰过去,但还是强自镇定地和绵英寒暄了几句,然后便直奔了自己的打算。他先是遣走了一干无关的人,随后推心置腹地对绵英说道:“韦大人,你我皆是一条船上的人,愚兄痴长你几岁,也就称呼你一声老弟好了。”
绵英谦逊地礼让了一番,随即半推半就地称呼了泰慊同一声兄长,不一会儿功夫,两人的热络劲儿便好似密友一般。泰慊同心知两人的上头都是同一个方向,也就毫不讳言道:“不瞒老弟说,这次我要追回的帐簿不是寻常物事,里边有很多见不得光的东西,若是泄漏出去,丢官去职还是轻的,恐怕还要牵连到京城的大人物,因此只得请老弟帮一个小忙。”他瞥了一眼绵英认真倾听的模样,心下放松了些,“据泰和所说,那个男子很是可疑,说不定他借着进衙门的功夫将东西藏在了这儿,若是方便,能否……”
绵英情知泰慊同就是为此事而来,反正自己已将证据送走,也不虞有泄漏之事,当下便爽快地答道:“兄长既然如此说,绵英再推三阻四未免就矫情了。这县衙就这点地方,你尽可吩咐他们自己搜检一遍,希望能遂你所愿才是。”他情知泰慊同最担忧的是后半本帐簿,因此暗自庆幸自己已经将东西分开送走。
得了绵英的答允,泰慊同大喜,连连道谢后也就不再客气,一帮心腹手下也就在衙门中翻检起来。绵英自忖没有内中没有女眷,也就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泰慊同,丝毫不在意从里边传来的翻箱倒柜声。衙门里的差役早得了关照,一个个都袖手旁观,心中都在猜测着其中的用意。只是大人物的心思岂是他们能吃透的,因此大多数人面面相觑,却不敢作声。
好一阵子之后,泰和方才垂头丧气地走了出来,冲着主子摇了摇头。泰慊同脸色一暗,但他仍是不甘心,须知这东西实在太过重要,真的泄漏出去后果远远比他说的严重。前半本已是足以让他丢官抄家,至于后半本则是能让他死无葬身之地。想到京里那几个大人物狠绝的手段,他禁不住打了个寒噤,不会是绵英看出了端倪,将其藏起来了吧?
他端详着眼前年轻人的脸色,很快打消了这个念头,只不过是个初出茅庐的小辈,无非是仗了七殿下的势,应该没这样大的胆子。“老弟,刚才那个人我想去亲自盘问一番,不知是否有越权之处?若是可以,还请老弟行个方便。”
绵英哪会拒绝,随即便吩咐一个差役将泰慊同领了过去。不过一盏茶功夫,泰慊同便返转回来,脸上尽是失望之色,但还是不甘心地套问绵英其中的经过。只是一干细节问题绵英早有准备,因此对答之间,泰慊同一无所获,只得悻悻离去。
绵英的奏折送出后三天,监察院的三名御史便到了成都,其中便有号称铁面的连玉常。尽管此时泰孙两人仍旧在位,但不知这三位御史作何打算,立即开始暗中搜罗两人贪赃枉法的证据。泰慊同经营四川多年,世交故旧根深蒂固,查证起来举步维艰,让几个御史也心急如焚。他们都知道其中的风险不小,朝中两家此时没得到风声,但难保之后的举动,因此办起事来极为谨慎。
尽管很多官员都以各色名义避开,但暗地接洽的人还是不少,其中有心取而代之的居多。然而绝大多数的官吏仍处于试探阶段,毕竟泰慊同的后台实在太硬了,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结果。绵英却仍是岿然不动,此时此刻,他不得不顾忌到风无痕的立场,那份奏折一到京城,恐怕皇帝的旨意也就不远了。
之前每次上书的奏折绵英一直事先知会给风无痕,但这次的东西非比寻常,为了撇开主子的干系,他只能书写“密”字之后,通过上书房直接呈递给了皇帝。中间是否会被拆封他心里根本没底,只能寄希望于是否能混过去了,毕竟他不是那种有密折直奏之权的臣子。如果托风无痕代奏自然没有这些顾虑,但泰慊同和萧云朝关系密切,自己的主子风无痕又是萧云朝的外甥,若是让皇帝知道了内中还有隐情,事情可能更棘手,因此他宁可自己担下了欺上之名。
他的奏折最终还是投了皇帝的眼缘,这位至尊本已经派了人前往四川,绵英的上书只不过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然而,皇帝还是对那本帐簿更感兴趣,这么清楚明白的罪证能安然无恙地抵达京城,足见此人心思缜密。难能可贵的是绵英没有忘了那个把东西送出的人,未将功劳揽于一己之身,这才是皇帝最欣赏的一点。
最愚钝的无疑是萧云朝,皇帝只是不经意地提到了绵英,他便想作个人情,调了吏部存档之后又说了不少好话。皇帝也不道破其中隐情,当下查阅了一番四川各地官员的名册后,便升了绵英成都知府一职。萧云朝做梦都想不到,自己倚为柱石的泰慊同,已经张狂不了多久了。至于他瞒着自己的那些勾当,则更是一无所知。
第十六章 我诈
绵英收到吏部升迁文书的同时,连玉常等三人也得了皇帝密旨,心中皆是大喜。两边人都清楚了一个事实,那便是泰慊同完了。对于孙雍的劣迹,绵英有所耳闻,只不过比起那位巡抚来,学政的贪墨便远远要逊色多了。但对于那三个御史来说,身为学政者,不能公平地选拔士子,为朝廷提供优秀的后备之才,无疑就是渎职,更枉论收受贿赂了。
二月初二,三位御史手持皇帝圣旨进了巡抚衙门,当众革去了泰慊同巡抚之职。事先没有得到一点风声的泰慊同浑身瘫软地接过旨意,竟有一种大势已去的感觉。不过多年的宦途还是让他振奋了精神,毕竟四川是他经营已久的地方,皇帝即便革了他的职,若是没有确实的证据,迫于压力也不得不惩办连玉常等人,然后为他平反。
正是因为如此,即便巡抚之位已经空了出来,敢说真话的人却愈发少了。等到他们按部就班地将孙雍革职之后,四川通省之内一时哗然,这三个呆子御史想干什么?人人都在议论这个问题,不少人更是认为他们疯了,有些原本还想浑水摸鱼的人顿时又缩了回去,谨慎地观察起动向来。
绵英的升迁在这片混乱的景象中显得格外碍眼,眼红的官员甚至在背后嚼起了舌根,无奈连玉常三人并不知他在这件大案其中的分量,反倒是刻意和他保持了距离。这在外人看来却有些欲盖弥彰,绵英对此也是哭笑不得。然而真正有心人都知道这位知府大人的后台,因此往府邸拜访的往往都是微服简从,想从他口中套出点什么。
这天,前来拜访的便是孙雍的同乡——四川布政使胡南景,巡抚泰慊同在任时,他事事惟命是从,巴结得像伺候亲爹似的。此时见他有难,心思顿时又活络了起来。论起为官年限,胡南景也是厮混了将近二十年的老官油子了,无奈一来出身寒门,多为同僚耻笑,二来则是朝中大员看不上他,因此尽管在各省之间平调了多次,但始终是无法升迁。
此时坐在小他将近二十岁的绵英面前,胡南景一副唉声叹气的模样。刚才一通寒暄之中,绵英滴水不漏的作风让他深感头痛,看来得再加重一点语气才是,他可不信这等时刻绵英能平白无故地升官。想自己一个从二品大员,居然在小小的知府面前如此客气,传扬出去谁会相信?只是这小子水磨功夫确实厉害,无怪乎他背后的主子如此器重,升官也比寻常人快上很多,真是命好啊!
“韦大人有所不知,巡抚和布政使虽是同级,但按着朝廷律例,巡抚掌着通省的行政大权,而我这区区布政使却只是属官而已,合着便像是那大家中庶出的儿子,始终抬不起头来。如今连大人他们居然把主意打到了我头上,真是比窦娥还冤哪!”胡南景一边叫屈一边打量着绵英的反应,然而令他失望的是,身边的年轻人仍然是一张沉静从容的脸。
“胡大人,三位御史大人乃是监察院派下的能员,不过对本省并不了解,行事中未免会有差池。”绵英微笑着安慰道,“如今泰大人既然已经见罪,通省政务便都压在了大人肩上,也确实是难为大人了。下官这等小卒只能在背后说两句好话,明面上还是只能由您扛着,相信连大人他们也不会看不到这一点。只要大人能给他们留一个好印象,将来加官进爵也是没准的事情。”
这等于什么都没说,胡南景郁闷不已,不过把那言语仔细嚼碎了,他却品出点滋味来,莫不是这次泰慊同真的要下马?他又试探了几句,然而绵英点到为止,竟是再也不肯多说了。一个时辰下来,胡南景只得怏怏离去,神情中却比来时带了些不同的神采。
绵英目送胡南景离去,心知自己的小小暗示定然会被这个老狐狸领悟,只要有人起了头,恐怕跟风的人便会蜂拥而至。尽管自己已将至关重要的帐簿送到京城,但深谋远虑的皇帝可以凭借这个将泰慊同革职,却绝不会以此来定罪。上头牵涉的官员明细触目惊心,若不是自己敏感的身份,说不定功劳捞不到不说,到头来还得加罪。朝廷党争是皇帝蓄意挑起的,也要靠帝王权术将其压制下去,这种制衡之道正是当今最拿手的。
胡南景果然不负绵英所望,暗地里派人前去联络了三位御史。尽管比不得泰慊同的威势,但他好歹是四川布政使,心腹手下着实不少,因此避过有心人的耳目并不难。至于连玉常等三人则是喜出望外,皇帝的心思他们清楚得很,无非是速战速决,不能旷日持久,更不能拖泥带水,因此他们只能抓住泰慊同和孙雍不放,以他俩为突破口,竟是不能牵扯到别人。可惜胡南景不知道这一点,否则恐怕早几天就和盘托出内情了。
胡南景也是老谋深算,为了降低被发现的可能,他要求和连玉常单独见面,至于约见地点则是定在城外的万佛寺。尽管觊觎巡抚之位已久,但对于泰慊同背后的庞大势力,他还是有着深深的忌惮。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他绝不会和他们正面冲突,皇帝是绝不会轻易舍弃贺萧两家的,这一点胡南景还不至于忘记。
这几天,万佛寺中来往的多是官家女眷,三位御史大刀阔斧的举动让这些官太太们不约而同地忧心起丈夫的前程来。于是乎,求神问佛便成了唯一的途径。她们都是养尊处优已久的人,平日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只是管着家事,间或和得宠的姬妾们争风吃醋,这等时候却不得不将一切抛诸脑后。只要保住了男人的功名前程,自己今后才能安坐主妇之位,因此,寺内攒动的人头中,满头珠翠的占了多数。
胡南景早在事先就和方丈智源大师打了招呼,预定了一间洁净的禅室。他也是常来常往的客人,出手又极为大方,家中每月皆向这里送上常例银子,因此智源只是略一沉吟便答应了,还特意派了小沙弥在外间等候着胡南景口中的另一位贵客。
连玉常一进万佛寺大门,便不由皱起了眉头,幸好他今日特意改换了装束,否则只看那里边一众官眷,便不用进去了。尽管他也算已经名噪天下,但三十几岁的年纪在一众中年官员中还是鹤立鸡群,如今又换了一身儒服,看上去又年轻了不少,颇像是普通郊游的士子,因此一路行进中,也没有引来过多的目光。
“施主可是与人有约?”连玉常刚踏入禅寺后院,便见一个小沙弥急急地步上前来,双掌合十施礼道,“此地乃是我寺私产,多有贵人在此徘徊,若是施主并非受人所邀,还请移步前院随喜。”
这寺院好大的场面,连玉常心中一跳,久违的火气便要发作上来。身为饱读经书,口中时常念叨着三纲五常的儒林中人,对于神佛他向来是不屑一顾的,今日前来遭受这等冷遇,若非念在身有要事,他早就拂袖而去了。勉强按住心头的怒火,连玉常冷淡地道:“这位小师傅,在下确实与人有约,耽误不得,劳烦带路。”他从袖中取出一枚小小玉佩,轻轻晃了一晃。
小沙弥却也眼尖,脸上立刻堆起了殷勤的笑容。“原来是贵客,方才实在是怠慢了,还请施主恕罪。净室早已有人等候大驾,请随小僧来。”言罢便伸手引路,连玉常疾步跟在后面,心中却大叹着世态炎凉,连佛寺都不能免俗,更平添了几分对于那等贪官污吏的厌恶。
小沙弥把连玉常带到了一间禅室门口,示意他等候的人已在里面,便深深施礼离去。连玉常甫进门便见胡南景身着便袍坐在一个蒲团上,身旁的茶炉正在嘶嘶作响,一副悠然自得的模样。若非连玉常事先知道此人秉性,还以为眼前的这位真是愤世嫉俗的高人隐士。
他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了客位上,锐利的眼光直直地刺向了身前的胡南景。“胡大人如此大费周章将我请到了这里,究竟有何事要指教?我乃是俗人,欣赏不来茶道的高雅,大人还是不用费事了。”
胡南景恍若未闻般忙活着那个茶炉,半晌方才转过头来,脸上的笑意一览无余。“喝茶和办事其实是一回事,欲速则不达,连大人为官多年,应该明白这个道理。”他颇有深意地和连玉常对视着,丝毫不退缩地答道,“四川通省官员不下数百,为何他们均不肯和大人合作的原因也正是因为如此。连大人铁面之名固然能震慑贪官污吏,但却也让绝大多数人望而却步,稍稍变通一下,大人的四川之行就能无比顺利。正如此刻一般,为何就不能容下官将茶道完成呢?”
连玉常竭力控制自己不要露出厌恶的神色,对于胡南景,他的了解并不比泰慊同少,因此清楚他并不是什么干净的官员。然而,既然皇帝有言在先,他便不得不遵旨行事,变通,他最讨厌的就是变通。若非当年父亲的变通,那个原本矢志发奋的男人最终也不会丢官去职,因此早在儿时他便已下定了决心,除恶必尽,这才经过重重选拔进了监察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