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晋王府行刺晋王的那个刺客和晋王府的清客相公许懋才,明日都将在西四牌楼当众斩首!锦衣卫突然出动,在勾阑胡同大肆搜捕,也不知道是所为何事。
第068章 棋高一着,缚手缚脚
老太太要去通州田庄上养病!
朱氏连夜打发人去准备,因而从晚上到清早,这个消息迅速传了开来。对于侯府上下来说,这无疑是一石激起千层浪,一时间从外院大厨房到库房到各房的院子,全在议论这件事。
有的说老太太大权独揽无人不从的局面从此就要改观了;有的说三老爷刚刚回来就把老太太逼走了,传扬出去不好听,就是御史那儿也过不去;也有的说,老太太不过是去外头养病几天,没多久就回来了。当说起陈澜也要跟去服侍的时候,不少人都是惋惜感慨,说是之前那桩婚事三老爷没能如意,于是就把气撒在了长房的三小姐身上,于是把人逼走了。众说纷纭之下,年长有经验的也就算了,年幼无知的却是没法安心。
一大清早,陈澜梳妆好了正打算去蓼香院上房,陈衍就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却是看着陈澜怔怔地不说话,好半晌方才咬牙切齿地说:“姐,不就是娶那个苏婉儿吗?我娶就是了,只要我答应了,三叔就不会把你逼走了吧?”
昨晚上陈澜很晚才从蓼香院回来,正好等到了匆匆从王府归来的郑妈妈,也听说了那个刺客和主使都将被斩首示众的消息,因而回来之后整晚上就不曾睡好觉,自然也忘了往陈衍那儿送个消息。见他脸涨得通红,两只眼睛血丝密布,想也是一个晚上没睡好,她心里叹了一口气,见红螺和沁芳都退了出去,她便拉着人坐了下来。
“没人能逼走我。”若是对别人,陈澜自然有的是敷衍的话,可陈衍毕竟是自己的弟弟,因而她索性实话实说道,“别去听外头人的胡言乱语,这事情是我建议老太太方才定下的。三叔昨天的样子你也看到了,老太太被气成了那个模样,若是真有什么闪失,到时候家里是个什么局面?我们都是晚辈,昨天要不是老太太,你的婚事就这么定下了,你可能甘心?不论如何,这会儿都得先让老太太去养病,咱们在通州的那个田庄就最适合不过了。”
昨晚上三叔陈瑛把苏婉儿塞过来的时候,陈衍硬生生忍住了自己的爆炭脾气一声不吭,可早上听说陈澜要去通州,他立刻就耐不住了。此时此刻,听姐姐把事情缘由说清楚,他方才恍然大悟,可犹豫片刻方才低声说道:“那我呢?”
“你?过了年你就十二了,还不能一个人独当一面?”陈澜打趣了一句,见陈衍有些尴尬,她便正色说道,“你的事情我也和老太太商量过,毕竟要在皇后千秋节前赶回来,总共也没几天,你一个人在家里头我不放心,老太太也不放心,所以会带着你一块去。”
“太好了!”
陈衍刚刚急急忙忙时那股子沮丧焦躁全都无影无踪,乐得差点蹦了起来,随即才端端正正坐好,又低声问道:“那姐姐你带哪几个人去?我又该带哪几个人去?”
“我留着沁芳和瑞雪看屋子,带上红螺芸儿和苏木胡椒。至于你,屋子里丫头挑上两个稳妥安分的,然后把那四个伴当带上,其余的人就不用了。”见陈衍连连点头后就站起身来,陈澜就喝道,“别那么急躁,先去蓼香院上房,这事情老太太还没正式张口呢!”
翠柳居后罩房。
昨夜陈瑛便宿在了罗姨娘屋里,半夜三更得到老太太要离府养病这个消息之后,他便再没了欢爱的兴致,只是搂着身边的女人一直看着头顶上的帐子,直到天明用冰冷的井水洗过脸之后,这才恢复了平常的光景。这会儿,罗姨娘在旁边替他穿着衣裳,等弯腰束好了一条犀带之后,她便打发了喜鹊鹦鹉出去,又踮起脚给他正了正领子。
“老爷昨天是不是太咄咄逼人了些?老太太若真的离府了,只怕是传出去不好听。老爷毕竟是刚刚授了职,御史们都盯着呢!”
陈瑛微微一笑,眼睛在罗姨娘娇媚的脸上一扫,这才漫不经心地说:“不必担心,她这不过是以退为进罢了。昨夜我告诉她的那个消息,只怕有得她慌乱一阵子,如今做足了姿态,也只是想让我出口留她。她哪里是真的想走,离开这侯府,他就不怕我三两下把她那些坚实的班底全都给搅得粉碎?芙蓉和木樨昨晚被关在蓼香院外头,足可见她再难信赖身边的人,到时候又有得一番清洗,这人心惶惶却是对我有利。回头我就开口劝她在府中调养,若是听到发落那两个,再设法保下来,如此谁严苛谁宽和,侯府上下就都有数了。”
罗姨娘看着陈瑛那从容不迫的模样,心想自己当初幸好不曾跟着大嫂和侄儿上京,而是选择仍是呆在云南跟着威国公,要不然,就错过了这么一个男人。虽说本是明媒正娶,最终却不得不屈居侧室,可如今总算是得了诰命,丈夫又信赖自个,她还有什么可说的?
此时此刻,她略想了想,仍是有些担忧:“只是,在苏家的婚事上,老爷还是不要越俎代庖。我看老太太如今对长房姐弟死死护着,横竖不是大事,犯不着为这个和老太太过不去。还有,辽东许总兵那边,真的为清儿定下了?苏家的婚事不能给长房,就只有二房,若是他们看着你太强势,于是都不得不靠向了老太太……”
“长房姐弟的事,你不知道其中的奥妙。老太太并不是单单等着我犯错,好把小四捧上去,只怕还想着别人早就忘了的那一条律例。”陈瑛哂然一笑,却就此打住,对着镜子又整理了一下衣裳,又不紧不慢地说,“至于清儿,虽说不是你生的,毕竟是我的长子,怎么能娶那样一个小家子气的媳妇?总之,我的儿女不会任她摆布。至于我的二哥二嫂,昨天你可看见了他们的反应?二哥那个人我最清楚,贪婪却又没手段,胆小怕事,至于二嫂,也是上不得台面的。我的爵位本就是从他们手里得来的,他们不靠向老太太,难道还指望我?”
说完这些,他便握了握罗姨娘的手,随即用不容置疑的口吻说:“不说这些了,总之,我既然回来了,你就好好打理着孩子们的事,至于夫人那里,只需恭敬着,不要去招惹她,她也未必会来管你的事。皇上召我回来是有要用我的去处,但我若是一味隐忍着,只怕又有另一层考量。只要家务别闹大了,上头不会管,否则何至于连你一块封了?好了,去正房和夫人会合,然后去老太太那儿。”
一刻钟之后,蓼香院上房正厅。
尽管侯府传闻颇多,但一大清早,汇集在这儿的各房主子们却都是仿若没事人一般。众人问安之后,朱氏便淡淡说刘太医嘱咐她寻个安静幽雅的地方散散心,此时此刻,虽说连带少爷小姐们都已经知道了,可大多数人仍是露出了惊讶之色,二老爷陈玖更是赶紧上前劝解。
“老太太,若是要寻安静的地方,只在家里,何必出府那么麻烦?只需嘱咐家下人等不许高声喧哗,不许擅入蓼香院附近,便足可保证安静。再说,皇后千秋节就要到了,上上下下怎么离得了老太太?”
昨晚上瞧着陈瑛示威,陈玖最初的那丝解气很快就被惶惑取代。他又没上过战场,阳宁侯爵位当日都是凭朱氏出力才拿下的,所以见陈瑛一回来就对长房下手,只能选择往朱氏那边靠。见朱氏微微蹙眉,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他连忙朝妻子使了个眼色。
马夫人的自怨自艾也就是昨晚的那一闪念,回过头来想想,哪敢放任三房坐大主宰了整个侯府,此时接着陈玖的眼色,她也赶紧上前劝道:“老爷说的是,老太太,咱们这侯府就在什刹海边上,整个京城要寻一座更安静幽雅的宅子却是难能,而要是出京,您年纪大了,恐怕鞍马劳顿更是不好。不如就约束了家里下人,让他们不得打扰,咱们也好轮流侍奉。”
见二房一家卖力挽留,陈瑛微微一笑,随即也上得前去,却是双膝跪在地上,恭恭敬敬磕了一个头:“老太太这么多年来掌着侯府,不但侯府事务一刻离不得您的提点,就是晚辈们也离不得您的教导。至于休养事宜,只要老太太发话,立时便可定出规矩来,绝不会让一个闲杂人等搅扰了老太太的养息,更不会有什么繁杂事叨扰。再者,既是皇后千秋节在即,各府里颇有走动等大事,若是老太太不在,咱们这些晚辈万万应付不来。还请老太太为了咱们这些晚辈,留着在家里坐镇。”
昨晚上陈瑛才咄咄逼人,这会儿又恳切真诚,饶是陈澜早知道这位三叔不是省油的灯,可面对这毫无破绽的两幅脸孔,她仍是心底直冒寒气,心想幸好早作准备,说动了老太太暂时离府去——不管陈瑛此时如何挽留,朱氏如何说是自己的主意离府休养,在京城的有心人看来,那都是陈瑛将嫡母逼走的!想到这里,她便抬头看了朱氏一眼,恰是和郑妈妈投过来的目光碰了个正着。
郑妈妈昨天出去了一天,晚上回来时方才知道府里这些变故,再加上她从王府带回来的消息,倒是并非不赞同陈澜提出的离府休养。只是,他们夫妻俩毕竟是一个管着田庄产业等事,一个管着和晋王府以及各家勋贵府邸的往来,都脱不开身,所以对陈澜姐弟侍奉着朱氏一块去通州,她仍是有些疑虑。
她倒不担心路上出事,而是陈澜这些日子实在是表现得太出色,那种稳重得体实在稀罕,以至于她甚至怀疑陈澜是不是另有打算。可此时此刻,见陈澜看过来的目光坦然纯净,她心里头的焦虑倒是减轻了些。毕竟满打满算也只是十四岁的孩子,能做出什么事来?
尽管陈瑛这会儿毕恭毕敬,但昨晚他在耳边说的那句话却已经让朱氏知道,就因为当初老侯爷一句话把人送入了云南军中,她现如今单凭靠压制,已经是制不住这个最忌惮的庶子了。因而,他越是恭敬,她就越觉得陈澜昨天的建议没错。
“你们都不用说了。”
朱氏看着底下的陈瑛,却是淡然摇了摇头:“昨晚上我仔仔细细问过刘太医,所以已经决定去静养几天,至于皇后千秋节时,我自然回来。至于去哪,先头皇上刚刚发还了长房在通州的田庄,所以我打算去那儿。离着京城近,坐车也不过半日工夫。至于家里,有你们兄弟两个,还有媳妇女儿儿子帮衬,哪里还有周全不到的?再说,还有澜儿和衍儿服侍我过去,比在京城也轻省舒心些。”
话说到这个地步,熟悉朱氏性情的陈玖陈瑛兄弟都知道老太太这回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两人脸色齐齐一变,至于其他人则是有的懵懂,有的焦急,有的冷笑,有的安静。又劝了几句,见朱氏丝毫没有收回前议的意思,陈瑛终于觉得有些棘手了起来。
就在这时候,外间传来了一个媳妇低低的声音来:“老太太,芙蓉姑娘和木樨姑娘还在外头跪着,仿佛有些撑不住了……”
“是她们自己要跪的,死活随她们自个去!”
朱氏面无表情地答了一句,旁边的郑妈妈便接口道:“昨晚上那种时候,大小丫头有的忙着伺候,有的忙着熬药煎药,偏生她们两个一等的竟不知道上哪儿钻沙去了,这会儿知道跪着求恳了,做奴婢的若是都像她们这般刁滑偷懒,那还了得!也别让她们再跪着了,直接开销一顿板子逐了出去,也好给其他人立个样子!”
“且慢!”
听到门外那个媳妇答应一声,仿佛立刻就要走,一直默然站在一边的陈澜终于开了口。瞅了一眼面色微变的陈瑛,她上前几步,向炕上满脸阴霾的朱氏行了个礼,这才低声说:“老太太,我想向您讨个情。两位姐姐都在蓼香院服侍好些年头了,往日并不见犯任何错处,偏昨晚上偷懒,只怕那也是另有缘故。皇后千秋节在即,都说皇上甚至为此预备大赦天下,还请老太太宽宥了她们,也是一桩仁德。”
朱氏眉头一皱正要说话,却看见陈澜正对着自己,嘴唇微微蠕动,仿佛另有话要说,微一沉吟,那原本杀鸡儆猴的心思立时淡了几分。扫了一眼屋子里的一众晚辈,她便意兴阑珊地说:“也罢,她们也跟了我这么多年,我此去养病也少不了她们的服侍。出去告诉她们,那顿板子记着,若有不好以后一并罚!”
第069章 狭路又逢,赏一赠一
元朝自从定了大都之后,因考虑到南粮北运的需要,就重新疏通了大运河,又由郭守敬开了通惠河,因而来自运河的船只可以从通惠河直达皇宫之后的积水潭,那会儿包括什刹海在内,赫然是千帆竟泊,热闹繁华之处,没见过的人绝难想象。到了元末义军四起之后,通惠河便渐渐淤塞,最后还是楚太祖即位之后重修大运河,也将通惠河一并疏通。但由于积水潭毕竟在内城,通惠河又环绕皇城,于是纳百官之议,将通惠河改名玉河,只到大通桥为止。
因为这个缘故,通州就成了运河的北面终点。由于如今尚未到三月初一的开漕节,运河上下尽皆冰冻,因而通州码头冷冷清清,从通州到京师的陆路也冷冷清清,阳宁侯府的车马走在这空旷的大路上,自然是格外扎眼。
由于朱氏不惯和别人同乘一车,因而陈澜只是严密嘱咐了绿萼和玉芍,便带着陈衍上了后头的一辆轿车。比起之前两次出门来,此次因是得走上半天的路,所以所乘的车也大不相同,不但车身更高更宽敞,而且拉车的是两匹骡子。内中陈设也是全以舒适为主,如不是还有陈衍这个唯一的男人,甚至还能在后头躺下来休息。
这回朱氏出府养病,同行的除了蓼香院的四个一等大丫头,还有四个二等四个三等,妈妈两位,粗使婆子四个,再加上陈澜陈衍姐弟的丫头和伴当小厮,总共六辆车,八匹马,余下还有十几个走路跟车的护卫亲随。陈澜想起中午临走时家里人的光景,忍不住暗叹一声。
三叔陈瑛大约满心以为照着老太太从前的心理,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会离开侯府一步的,如今却是棋差一招,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姐弟跟着老太太离开,这会儿心里应该不知道是什么滋味。要怪也只能怪他太过咄咄逼人,否则,她也不会用这样釜底抽薪的法子。
照三叔的性子,只要是家里还有男丁有承袭爵位的希望,怕是不会轻易放松了。
红螺见芸儿正高兴地拉着陈衍身边的大丫头檀香说笑,而陈衍则正在那儿打瞌睡补眠,就靠到陈澜身边,低声说道:“小姐,老太太的车上只有绿萼和玉芍两位姐姐,芙蓉姐姐她们却在后头车上和四个二等丫头一块挤着。我当初在蓼香院的时候,两位姐姐都待我很好,人也和气,不像是做那等背主事的人……”
之后的话她犹豫了一下,没有完全说出来。陈澜却知道她的意思,闭了闭眼睛就叹了口气说:“老太太心里终究是有疑虑,不过为着我那句话,生怕上了三叔的当,这才没有当庭发落,若是到了庄子上她们过不去那一关,一样是个死字。回头下来休息的时候,你去试探她们两个一下,看看她们肯不肯对你说。若她们只是一时糊涂亦或是被人陷害也就罢了,若真的是和三叔有什么勾连……我只怕救不了她们。”
这话是应有之义,毕竟,在如今这个时代,背主便是最大的罪名。毕竟,在主人的眼中,奴婢的命本就不是命。陈澜见红螺沉默不敢再多言,便闭上了眼睛。也不知道行了多久,已经有些迷迷糊糊的她只觉得马车突然停下了,正要发问时,车外跟车的婆子就开了口。
“三小姐恕罪,前头正好有车,后头锦衣卫的人公干要过去,请您稍等一会。”
又是锦衣卫!
陈澜如今是听到这三个字就心惊肉跳,要知道,晋王府的公案是了结了,先头她路过西四牌楼的时候甚至不敢打开车帘观望,即便如此,仍仿佛能闻到因为斩首杀人而弥漫在四周的血腥气。此时听说又是锦衣卫路过,她便没做声,可等到马蹄声渐近的时候,她忍不住又挑开了一丁点帘子,却看见了那个一马当先从车旁两三步远处呼啸而过的人。
怎么又是他带队?仿佛但凡锦衣卫的事,总少不了这个杨进周,而理当是真正锦衣卫缇帅的指挥使不见踪影,其余高一级的指挥同知等也不见踪影,难不成皇帝就这么相信此人?不过也不奇怪,此人办事一丝不苟,心地也不似做老了这些侦缉事的人,竟是出乎意料的良善,很难想象竟是什么锦衣卫……
这一队锦衣卫大约在二三十人上下,由于速度极快,须臾就过去了,因而侯府的车队很快就恢复了通行。虽说是京城到通州不过几十里,但一路上走走停停,最终到地头已经是申初了,才接管这儿不多久的张庄头亲自带人迎了出来。
自从定都北京之后,各家勋贵争相在直隶置产,其中通州附近因为土壤肥沃一马平川,河渠灌溉便利,自然成了首选。整个通州共有十几家勋贵的几十个田庄,内中佃户家仆加在一块,少说也有数千人,而这还不算上皇家的几十顷庄田。所以,提到通州,除了城里仰仗运河过活的商户苦力和寻常百姓之外,便是仰仗这些权贵和皇家过活的佃户了。
陈家长房刚刚发还的田庄位于潮白河边上,十顷共千亩良田,若是单论田亩数自然不算什么,可单个田庄就有这许多熟地,自然是分外难得。长房姐弟的父亲陈玮当初也是阴差阳错方才用低价吃下了这千亩良田,结果不多久就因为行为不检遭了祸事,后来丢了爵位继承权,就连这田地也给收了上去。
这儿由皇家派人当成正经皇庄经营了好些年,修在一处小山坡下的庄院高大齐整,往日那庄头犹如土皇帝一般,此次因为皇帝旨意被调到了其他地方,这处庄院也就一块便宜了陈家。只新派来的张庄头是异常稳妥的人,他原是在真定府看着三处田庄,田亩还比这儿多些,如今只管这儿一处,却没有住进庄院里头去,而是另寻了一座两进宅子住下,把庄院收拾了一下,没想到今早的信,随即就迎来了前来养病的朱氏和陈澜姐弟一行。
马车一停,张庄头便带着四个三等管事和庄上一些杂役小厮齐齐跪了下去,口中说道:“小的们叩见老太太,叩见三小姐四少爷。”
朱氏让跟车的婆子将车帘挑起了一角,见面前二十多个人跪了一地,便点点头道:“都起来吧。这次我出来的匆忙了些,早上才打发人送的信,若是屋子不曾全部收拾好,先腾出一进来也罢。”
“老太太,这庄院里头前几天我就让人打扫了一遍,早上得到消息,就赶紧把中间那座院子又收拾了一遍,笨重的大家伙也都擦洗干净了。好教老太太得知,这儿原先住的庄头是宫中一位公公的亲戚,因而倒是置办下不少好家具,中间那院子还是新起的,他还没住,这庄院就易了主,所以最是洁净不过。老太太住那儿最是相宜的。只是……”
听着听着,又打量那座庄院,朱氏便知道张庄头所言不虚,这儿的规模甚至还要大过家中的几座别业。但越是如此,她就越觉得狐疑。老大当初占下的这片庄田是趁人之危,皇家收了回去做皇庄,固然是借着老大犯错的名义,可终究也是因为这儿的土地肥沃。而且,发还了田地也就算了,连这么老大一座庄院都一并附赠,这恩典就大了。想到这里,她不由自主地扭过了头,发现身边只有绿萼和玉芍,这才想起了陈澜姐弟还在后头的车子上。
发现张庄头突然欲言又止了起来,朱氏不禁眉头微皱,旋即便淡淡地问道:“吞吞吐吐做什么,是有什么为难处么?”
“回禀老太太,由于先头这些年这儿都是皇庄,每亩地收的钱粮是两石,所以如今还有好些佃户未曾缴清欠租,这些天那位先前的皇庄夏庄头天天派人来催讨,说是不缴清了他没法去新地方上任,所以常常有一两个佃户上门前磕头求恳,小的也不敢答应。”
大楚的农田赋税并不算重,折合差役一块,民田亩产三石的话,大约也就是交上两斗的税,而官田则是根据地域和土地肥瘦,在民田税赋的两倍到四倍不等。然而,皇庄是皇家产业,那些佃户形同家奴,最初只是太祖打天下时俘获的蒙人贵族之后,但这么多年下来,则多数是朝廷安置的流民以及不在户籍黄册上的隐户,租子极其苛重。所以,这会儿朱氏听到,也不过是眉头一皱,只觉得麻烦而已。
“你初接管这儿,只约束了这些佃户,别让他们闹大了就罢了。至于前头的欠租,毕竟是法不可免,你就不要管了……对了,那个夏庄头可是宫中御用监夏公公的亲戚?”
“是,小的听说夏庄头是宫中夏公公的远房侄儿。”
后头的陈澜虽没有打开车帘,但前头这番话却听得清清楚楚。对于朱氏的淡然处之,她虽觉得不安,可也只有在心中暗自思量,倒是旁边已经睡醒过来的陈衍轻轻拉了拉她的袖子。
“姐,那个夏庄头既是账目不曾理干净,为什么就这么爽快地搬走了?还有,这既是咱们的庄子,他已经卸任,为什么还敢这么闹着来催讨,这几个佃户在庄院门口跪着恳求,莫非是逼着咱们替佃户出面?这些人古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