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说诸酋动之以利
接到报告的完颜娄室大感诧异,他自小身材魁梧神勇无比,十几岁的时候就被父亲送到盈歌身边,才年过二十便经历战阵无数。如今他早已接替父亲任七水部族长,虽然记得自己有好几个舅舅,但在这种大战过后的收尾阶段也不敢有任何怠慢,思索片刻便决定往报盈歌。
“七水部的人,还自称是斡里衍的舅舅?”盈歌想了老半天还是觉得有些奇怪,不由望向一旁的阿骨打,“你认为是辽人的奸细还是真的?”
“是真是假让斡里衍去看看就行了。”阿骨打对此并不在意,“反正这一仗我们胜局已定,到时把萧海里的脑袋往辽主那里一送就再行了。斡里衍,你先去看看,如果真的是你的舅舅,就带过来吧!”
完颜娄室点了点头,这才带着两个七水部的族人匆匆赶去。等到他看清楚那里的三个人之后,立刻大喜过望。他一眼就认了出来,那个站在旁边肤色黝黑的汉子不是别人,正是他母亲最小的弟弟,自己幼时最喜欢的阿达舅舅。
“阿达舅舅!”
他连忙迎了上去,一把抱住了对方的臂膀,激动不已地叫道:“这么多年不见,你跑到哪里去了!”
阿达挥拳狠狠地在外甥的肩膀上砸了两下,这才大笑了起来:“不管我到了哪里,始终都不会忘了女真的海东青!好,你终于长大了,已经是七水部的族长,女真的勇士,这一场仗我都看见了,你非常英勇,果然没有让七水部丢脸!”
久别重逢的喜悦让完颜娄室几乎忘记了自己的使命,但是,他很快察觉到,阿达身边的两人并非本族人,心头不由大起疑惑:“阿达舅舅,他们是谁?”
阿达这才转头看着高明和杨慕峰,狡黠地笑道:“如果不是他们雇我当向导,我还会在黄龙府继续待着,绝不会这么快回来。至于他们是谁,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是汉人,至于他们此行的目的,你就自己问他们吧!”
一句话顿时让四周守卫的女真士兵大为警惕,竟有人把腰刀拔了出来。见此情景,高明拍了拍杨慕峰的肩膀,不动声色地踏前一步,用无比流利的女真话说道:“我和我的侄子只是到黑山白水找一条路的商人,却没有想到随便雇来的向导居然是这样了不起的人物。我们和萧海里或辽人都没有任何关系,只是对女真的人参貂皮等物很感兴趣。”就是刚才这一眨眼的功夫,高明已经认出对方就是昨晚夜探萧海里大营的人和刚刚的先头将领,因此刻意摆出了一幅泰然自若的表情。
听到对方一口流利的女真话,阿达瞬间脸色大变。这一路上,无论他和旁人交谈什么,都不曾看见高明和杨慕峰有任何反应,也从不见对方与人交谈,久而久之就想当然地以为对方不通女真语言,谁知竟上了这样的大当。此时,他不由狠狠瞪了高明一眼,这才转头对完颜娄室说道:“斡里衍,你最好将这两个人带给大长,我敢肯定,他们的目的绝不会这样简单。”
完颜娄室仔仔细细地打量着对面的两个汉人,见那个少年不过十七八岁,心中顿时有了主意。“他们是不是辽人奸细还不能肯定,怎么能够轻易让大长见他们?来人,把他们全都关起来,严加拷问后再说!”
“放屁,谁说我们是辽人的奸细!”见一群兵士如狼似虎地扑了过来,而高明却依旧岿然不动,杨慕峰顿时急了,脱口而出骂了一句便一咬牙迎了上去,竟是准备一个人应付十余个彪形大汉。于是乎,这场面看上去便颇有几分滑稽,两边三个看热闹的,中间则是一个对多个打得不亦乐乎,而另外闻声而来的士兵则被完颜娄室止住,都在旁边看热闹。
杨慕峰虽然年少,但毕竟受过杨杰多年的教导,再加上一怒之下迸发出来的强大气势,竟使得他在七八人围攻下保持不败。当然,其中也有那些女真战士没有动用兵器的缘故,若是真的动了杀心,他也难以维持长久。尽管如此,他毕竟气脉不够悠长,混战了一会之后不免气喘吁吁,眼看便要失手被擒。
“住手!”
就在完颜娄室下令的当口,高明也同时动了,只见他犹如一阵风似的掠入战阵,转眼便退了出来,手上正抓着杨慕峰。
完颜娄室眼中精芒一闪,见场中士兵仍然面带不服,他便毫不犹豫地厉声喝道:“你们都是女真勇士,这么多人围攻一个少年这么久都没有把人擒下,难道还要再丢脸吗?”他这句话一出,那些刚刚还气势汹汹的士兵顿时盛气全消,一个个惭愧地低下了头,目光中终于流露出了几许敬佩,毕竟,他们刚刚确实用了全力。
“你们不可能是普通的商人,而且,历来辽国便有明令,女真出产的所有东西只能卖给他们,我相信只要是在辽国生活的人,不会不明白这个禁令。”完颜娄室盯着面前的一老一少,紧绷的脸却渐渐舒展了开来。“我没有权力处置你们,但是,大长将会给你们一个公正的处置。”
阿达一路上就看到过两人斩杀辽人残兵的境况,因此此时并不动容。眼下他只是有些搞不清楚状况,究竟是自己戏耍了这两个汉人,还是反而自己被戏弄了一通?
“你们是汉人?”
盈歌接任诸部联盟长以来,虽然见惯了诸多契丹贵族的嘴脸,却很少见到汉人。毕竟,一来是语言不通,二来是汉人一向胆小,根本不敢踏入他们这些所谓蛮子的地盘,其三则是女真地处黑山白水的苦寒之地,和外界交往本就不多。不过,刚才听完颜娄室禀报,他突然生出了兴趣,一个汉族少年能够对付七八个女真勇士,这还是他头一次听到的奇事。
“没错,我听说女真盛产人参、貂皮、名马、北珠、俊鹰、蜜蜡、麻布,但缺少兵器和各种其他制品,所以想设法打开一条商路。”高明夷然不惧地望着座上诸人,心中按照行前高俅提供给他的情报一个个辨认着。
包括盈歌阿骨打在内,所有人的脸色全都变了。刚刚高明提到的所有东西都是女真诸部的特产,但是,这些东西大多落入了契丹贵族手中,纵使在榷场中以物易物也换不了多少东西,还要遭受奸商的盘剥,所以这便成了他们心中的隐痛。如今,对方不过只有两个人却敢大言不惭地说什么开辟商路,听在他们耳中不啻是最刺耳的嘲笑。
“简直是胡言乱语,女真的西面就是辽国,你们以为自己是什么人,就算我们可以卖给你们东西,你们又怎么运出去?”发话的是阿骨打的兄长乌雅束,他越说越激动,最后干脆站了起来。“再说,这所有的东西向来都是契丹贵族在享用,你们想把东西卖给谁?我看你们根本就是辽国的奸细,想要借此机会对我女真用兵!”
高明任由对方咆哮,冷不丁地却开口说道:“倘若我是想将这些女真特产运往大宋呢?”
“大宋?”
盈歌情不自禁地重复了一遍,目光往其他人脸上扫去。这个时候,大多数人的脸色都差不多,除了诧异还是诧异。能够有资格坐在这里的人至少都是各部的族长或是他手下的大将,所以并不会出现不知道大宋是何地的那种难堪局面。他也曾经知道,南面有一个疆域略逊于辽国几分的宋国,他也知道,那里不像这里一样苦寒,而是人口众多国家富庶,甚至连那些契丹贵族也不时流露出羡慕。只是,眼前这两个人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他们能够代表谁?
阿骨打终于想到了关键之处,见盈歌不说话,他便抢先发问道:“莫非你们准备走海路?”
“是的,女真诸部原本就靠着大海,而辽国对于海路并没有多大控制,只要能够封锁消息,这些特产便能运往大宋,然后换回女真需要的各种必需品。”高明点了点头,看到其他人那种热切的目光,他知道,自己至少成功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就得看对方是不是认可自己的身份了。
盈歌深深吸了一口气,对于女真诸部来说,这确实是相当大的诱惑。由于和高丽之间的关系相当紧张,再加上日本人和高丽人全都视他们为蛮子,他们的造船技术又不能保证能够渡过重重危机的大海,所以他们纵使有再多珍贵的东西,也只能在辽国的榷场之中经受盘剥。如果眼前这个中年人确实可信的话,那么,不久的将来,女真必定可以更加强盛。
“你说得相当动听,但是,你如何证明自己不是辽国的奸细?”说话的是乌雅束,听明白了缘由之后,他的满腔怒火立刻无影无踪,但是,他仍旧还有那么一点怀疑。“如果你能证明自己的身份或者实力,那么,我们就可以考虑你的建议。”
第十九章 谋西北驱狼吞虎
听完高明转述的事情经过之后,高俅只觉心中一阵翻腾。十年了,他终于接触到了那个令汉人遭受无比屈辱的民族,只是他们还远远没有建立起一个强大的帝国。如今的女真诸部,还不得不勉强忍受辽国的统治和契丹贵族的压榨,要等到他们揭竿而起,至少还需要十几年,但是,如今自己要做的却是加速这个进程。灭辽者绝不能是女真的金国,而应该是华夏血脉的大宋!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终于使得自己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
“这一次辛苦你了,这些天就好好休息吧。对了,那个叫做杨慕峰的少年怎么没有和你一起过来?”
高明无奈地一摊手道:“他在辽国看惯了那些契丹贵族的嘴脸,所以对当官的都有些看法,再说我还没告诉他自己就是大宋高官的狗腿子!”他说着便狡黠地一笑道,“他就在曲院街的张家客栈里头住着,只要高相你发话,我就把人带回来!”
高俅没好气地瞪了高明一眼,沉思片刻便摇了摇头:“此事事关重大,我先需要和别人通个气,然后还要进宫把事情始末交待分明,等到政事堂合议完再把人接过来也不迟。你也是的,把人安顿在哪里不好,非要安排在曲院街那种青楼楚馆最多的地方!”
“嘿嘿,那小子脸皮薄,让他经历一下世事也不坏!”高明打了个哈哈,一阵风似的溜了出去,临走前还撂下了一句话,“总而言之,我办事高相你就放心好了!”
既然得到了确切消息,高俅丝毫不敢怠慢,在脑海中把事情过了一遍就立刻吩咐下人备车,急急忙忙地赶到了严均的府邸。要知道,高明的枢密院腰牌当初就是严均给的,事情也是两人在很早之前就商议过的,有了结果自然不能撇开了严均。
不同于高府的富丽堂皇,如今升了天章阁待制,签书枢密院两房的严均仍然是住的老宅,所有仆人加在一起也不到十人。乍一看去,几乎没有人会相信这是一位天子信臣的宅邸。不过,高俅心中却清楚,只要一个西北战事的契机,赵佶在加官进爵之外,绝对会另赐一座府宅。而此时,官位尚低的严均保持低调仍旧是必要的。
他是严府的常客,因此,门房上的老家人一眼看到他便匆匆迎了上来,那一头又有人去回报主人。不一会儿,严均便出来亲自把人领到了书房,令家人泡了一壶好茶后便把闲杂人等都摒退了下去。
“去生女真领地的高明回来了。”高俅开门见山地说,“他这一次没有白去,不但看到了女真和萧海里叛军大战的情景,而且还见到了如今辽国敕封的生女真节度使完颜盈歌,另外还有他的两个堂弟乌雅束和阿骨打。”
严均立刻变得严肃了下来,极为关切地问道:“那女真战力如何?”
“女真此次不过募兵千余人,便完全击溃了萧海里麾下数千人马,并一举得到了萧海里的首级。听说他们把萧海里的头奉送给辽主之后,颇有些契丹贵族忧心忡忡,认为女真人战力不凡应该严加防范,还有人说应该以他们当初接待过萧海里使节为名问罪。不过,辽主耶律延禧却刚愎自用得很,认为堂堂大辽不需要在意区区女真,当然,这其中也有萧奉先和萧芷因从旁蛊惑的缘故。”说到最后,高俅不禁冷笑了一声。千里之堤溃于蚁穴,辽国连在旁窥伺的大敌都不注意,活该将来倒霉。
“从辽国境内那些商户处得到的情报来看,女真人确实不可小觑,难怪你当初让我出使的时候多加注意。”严均想到当日自己在大定府看到的情景,不禁若有所思地皱了皱眉头,然后才问道,“高明既然见到了盈歌,可曾露了身份?”
“这正是我要和你商议的事。”高俅突然站了起来,来来回回踱了几步,神色颇为变幻不定。最后,他倏地停住了步子,转身正对严均问道:“均达,我问你,你认为在重定青唐之后,党项人是否会暗中怂恿羌人进行反扑?”
“那是肯定的。”
“所以我说,一旦定了青唐,绝不可止步不前,恰恰相反,应该更加增强前线的兵力,宁可把京城的禁军抽调一部分过去。”高俅走近几步,脸上现出了几许忧容,“你掌枢密院河西房,应该知道李乾顺在登上国主之位后,重用汉臣重定朝堂,正逐渐树立起了自己的威信,渐渐走出了当年大败失利的阴影。如今西夏固然是称臣,但一旦他羽翼丰满之后,还会继续恭顺下去么?如果不能趁着西夏元气未复的当口进行威慑,那么之后再想动手就更加难了。”
严均被高俅东一句西一句说得头晕目眩,此时略一犹豫便点点头道:“话是没错,可我朝每每对西夏用兵,辽国必定会出面干涉,甚至不惜陈兵边境作为威吓。以朝廷目前的光景,绝对无法支撑两面用兵,万一……”说到这里,他突然想到了高俅的言下之意,顿时脸色大变,“你的意思,是让女真人牵制住辽国?这……这太疯狂了,他们哪里有这么大的能耐!”
“不试过又怎么知道?”高俅这才露出了笑容,施施然地在严均对面落座,“辽国已经不是当年的辽国了,自从上一任辽主道宗耶律洪基之后,辽国国内的局势已经发生了相当大的变化,那些契丹贵族已经不是当年能够纵马沙场的勇将,而是专心于朝堂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如今的辽主耶律延禧登基之后,由于当年旧恨大肆治罪耶律乙辛的家族故旧,而臣子们又利用这个机会铲除异己,所以说萧海里的叛乱并不是一个个例,以后还会更多。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固然不假,但是,星星之火同样可以燎原!”
严均终于悚然动容,这几年来,他利用执掌北面房的机会,在辽国做了很多文章,包括所谓的耶律乙辛余党他也暗中派人接触了不少,所以他当然知道,辽国的局势远远没有表面看起来那么安定。只是,远交近攻之策固然是古来有之,可若是真的让女真人吃掉了整个辽国,那大宋便会又多了一个恶邻。想到这一点,他的眉头却渐渐舒展了开来。
“我明白你的意思了,女真虽然在多年积怨下有反抗辽国的意愿,却一直忍着没有动手,因为他们也知道自己的实力不够。但是,倘若我们能在背后帮他们一把,然后再想方设法地让辽国对此生出警惕,让他们现在就斗起来,辽国便会无暇分心他顾!”
“没错,若是换作以前,准布敢侵辽边境吗?区区匪盗敢犯辽上京吗?一个小小的契丹贵族敢劫乾州兵器库,乃至于妄图起兵反辽吗?只看辽主不顾饥荒灾害,四时捺钵却只是射猎游玩,足可见他不是什么明君。只看辽国朝廷上的那些臣子只知道一心谋利而罔顾民计民生,足可见民心可用。总而言之,眼下正是不可多得的机会!”
高俅口若悬河地说了这么一通,自己也觉得口渴,连忙端起茶盏痛灌了一气。他很清楚,大宋的历代君王没有一个不希望开疆拓土的,没有一个不想收复燕云十六州的,只是,他们有的缺乏运气,有的缺乏勇气和胆略,真宗皇帝甚至在面对大胜时仍旧会定下澶渊之盟这样的不平等条约,神宗皇帝五路攻夏却因为失期而功亏一篑。
仅仅是由枢密院生硬地制定策略,全然将前线将士撇开在外,这种纸上谈兵又怎会成功?后世的参谋好歹还受过专业的军事训练,可大宋枢密院的那些文人全都是从之乎者也上提拔上来的,像严均这样打过小仗的都找不出来几个,更不用说经历过大战的将领了!
“我觉得可行,圣上那里也应该会首肯这个计划,但政事堂那一关未必好过。”严均不无谨慎地断言道,“蔡相是希望借军功而使地位稳固的,但是,这和单纯的开疆拓土不同,他身为尚书左仆射,若有变故便很可能要承担全责,以他的心性,未必肯冒这样的风险。而如今朝廷的财政还没有完全宽松下来……”
“我当然不是说现在。”高俅见严均表示支持,脸色渐渐轻松了下来,“少则三年,多则五年八年,这终究是大宋的未来之计。但是,这一次在定青唐之后需要面对西夏和羌人的反扑却是毋庸置疑的。如果能像当初一样给西夏重挫,那么,将来的路便要好走得多。对了,我差点忘了告诉你,我和元长公准备变嘉佑茶法。仅仅茶利这一块,应该就能够支应一下西北的用兵了。”
在听高俅说完这另一件至关重要的大事之后,严均终于陷入了沉思。若财政收入中多了茶利这巨大的一块,那么,军费那巨大的窟窿便能稍稍缓解一些。他还年轻,又久在枢密院,当然向往能够得到开疆拓土的荣耀。如今看来,那大约不是梦想……
第二十章 为茶法波澜迭起
在赵佶的支持下,蔡京很快在正式的朝议上提出了新茶法。正如高俅想象中一样,这引起了相当强烈的反弹,很大一部分官员都认为,这是赤裸裸地与民争利,嘉佑茶法绝不可改。甚至有人提出,朝廷宁可自己节省开销,也绝不可用如此茶法。
“舍本逐末吗?其实若是真的要说根本,那就是败坏的吏治,可那岂是轻易能动的?要不是大宋用高额的薪俸养着那么多冗官,财政怎么会吃紧到这样的地步?”
望着朝堂上各抒己见乃至于痛心疾首的一众官员,高俅第一次怀念起权臣当道时一言九鼎的风光来。若是真的换作蔡京一手遮天,这些人还能这么自由地慷慨陈词么?新的茶法极尽苛严不假,但是,通商法若真的那么好,前面几任皇帝在位时,又怎么会有那么多官员上书痛陈利害?
“圣上,嘉佑茶法纵有千般不利,但毕竟已经实施了几十年,茶商园户早已习惯了这种方式,如今骤然大改,恐怕会激起民间反弹。蔡相提出的新茶法看似面面俱到,但是,法令再好也是要人来实施的,倘若中间任何一道环节出了问题,只怕就会伤了全局。臣以为应当慎重考虑,绝不可操之过急。”
高俅瞟了一眼那个慷慨激昂进言的老者,心中暗暗感叹。怪不得在历史上,张商英先是由蔡京力荐进入政事堂,然后又因政见不合而落职,甚至被打入元祐党籍,贬谪——复相——再贬——再复,历经波折重重。虽然他不知道张商英和蔡京因何事失和,但只看眼下的光景,他便能够断定,照此下去,张商英的位子恐怕坐不稳。
即便如此,他却也认为张商英此言正是切中要害,无论是多么完善的法规,倘若所托非人,同样会是一团糟的结果。只是,在他和蔡京已经有了定计的情况下,此事仍不能构成障碍。
“张天觉所说的臣也考虑过。”蔡京的目光仿若不经意地从张商英身上扫过,这才上前一步说道,“正因为如此,臣方才建议将茶引印制发卖之权收归朝廷。一来可以杜绝地方官府靠着上下欺瞒加以截留,二来则可以便于记帐。另外,新建都茶务的官员需严格遴选,每年一次考评,若有贪赃枉法者一律严办。再另设法令严禁民间私造笼篰及茶商园户私相买卖,并严禁跨境销售,如此一来,朝廷无需增加多少人力便能把握所有环节,可谓是一举数得。”
赵佶早就吃透了蔡京和高俅那个联名条陈,此时自然是连连点头。“不错,先前之所以会罢禁榷而行通商,不过是因为沿边入中时的虚估造成巨大缺损。如今朝廷只需以茶引便可管理一应茶商,朕以为是相当可行的。要说扰民,当初曾有多少大臣上书言嘉佑通商法不便,依朕看来,这新茶法从根本上来说,对朝廷和百姓都是有利的。”
此时还有大臣想要抗争,却不料赵佶顺势站了起来,只得怏怏而退。对于今次的文德殿朝会,不少人都深有看法,甚至有人在背地里嘀咕一言堂,只是没有人敢在蔡高两人面前公开表露这一点而已。
见蔡京正在和蔡卞说些什么,高俅便准备径直回都堂理事,谁知还没走几步便被人叫住了。他回过头来,只见是陈次升和宗泽,立马明白这两位想说些什么。
“高相,朝廷骤然行此苛法,恐怕会引起民间怨声载道!”当着高俅的面,陈次升毫不讳言地道,“此法看似能为朝廷取得一时之利,但从长久看来,恐怕未必是福。”
“陈谏议,新茶法是必定要实施的。”见陈次升面色大变,高俅不禁暗叹了一口气,“太平兴国以前,每年茶利高达四百万缗,除去那时用来收购茶的本钱,这一块的国库收入至少高达一两百万缗。这样算下来,嘉佑茶法施行至今,朝廷的茶利累计少了数千万缗,茶法已经到了不改不行的地步。再者,比起当年行禁榷法时的各种开销,朝廷无需支出多少管理费用,所以在圣上看来也是必行之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