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徽一走,李贤立马上前几步一屁股在床沿一坐,没正经地嘿嘿笑道:“亏我听说五哥你病了就急急忙忙赶了过来,谁知竟看到如此缱绻的一幕,看来我原本还该晚些来的!”
“罢了罢了,我知道说不过你。”李弘压根没有和李贤斗嘴的打算,之前那么多年,他也从来没在嘴皮子上讨到半点便宜,更何况是现在。他半支着身体想要坐直,但挪动了两下都不见成效,正要开口,却只见李贤主动帮了他一把,又拿起一个枕头搁在他的颈项下头。
“五哥,你年纪轻轻就这么孱弱,以后可如何了得!”
“身体是娘胎里带出来的,我有什么办法?”李弘苦笑一声,这才问道,“我这累倒不过是几个时辰之前的事,你耳报神不会这么快,来找我究竟什么事?”
“刘仁轨参奏李义府的事情,五哥你知不知道?”
李弘一听是这事,顿时松了一口气,面上更是露出了轻松的笑意:“原来你是说这个,一早上官太傅就告诉我了。李义府除名长流巂州,可毕竟人人都担心他回来,有了刘仁轨的弹劾,只怕他永无东山再起之日,朝中文武也不用担心此人归来报复了。”
这番话原本就在李贤意料之中,盯着眼前这位看上去弱不禁风的太子,他忽然耸肩笑道:“五哥,上官太傅告诉你这事的时候,应该显得志得意满吧?”
“奸邪若是诛除,自然是应当高兴的。”李弘本能地回答了一句,见李贤面色不对,不觉疑惑地问道,“怎么,这有什么不对?”
此时,李贤深深吸了一口气,旋即连珠炮似的道:“父皇能把李义府除名长流巂州,显然说明心思已定不会更改,留也只是留着他一条命而已,也就是无足轻重。那么,那些朝臣一个劲地揪着李义府不放,究竟是为了朝廷社稷,还是只为了他们自己的安危?李义府死活是小事,但是,当初若是没有父皇母后纵容,李义府会这么风光?父皇没人敢质疑,但母后呢?”
李贤每反问一句,李弘的脸上便发白一分,临到最后已是半分血色也无。虽然是白天,但室内依旧点着几盏油灯,昏黄的灯火映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显得格外斑驳诡异。好半晌,他才勉强驳斥道:“牝鸡司晨,原本就不是国之佳兆,母后代父皇决断政事,外朝有些议论在所难免……”
“这已经不是议论的问题,而是国本的问题!”李贤忽然站了起来,又急又快地在房间中踱了几步,末了在床沿坐下的时候,面上已经完全没了往日的嬉皮笑脸,“五哥,老实对你说,父皇之所以会厌弃了李义府,是因为……”
他一五一十把当日李义府在御前嚣张跋扈的行径说了,见李弘听得咬牙切齿,他这才继续道:“为着此事,父皇着实气怒,一直到处置了李义府方才和母后和好如初。此时有人再度揭发出李义府的大罪,你说父皇会如何?你不要听那些士大夫的话把牝鸡司晨挂在口边,父皇身体不佳,你又资历不足,把政事全都交给宰相,不怕大权旁落?母后代劳一二只是权宜之计,哪里像外头人所说那样严重!”
李弘原本就是耳朵根最软的人,更何况李贤是他的弟弟,这一番掏心的话说出来,他渐渐心动,原本忽略到的一些问题也一下子窜上了心头。他八岁奉诏监国,虽不至于说什么威望,但阅历还是足够的,一想到事情闹大之后可能会招致的结果,他的脸色顿时愈发白了。
“你说怎么办?”
见李弘犹如踢皮球一般把问题踢了回来,李贤干脆朝前面又挪近了一步,压低了声音道:“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这事情不能闹大!”
话音刚落,李弘便在那里小鸡啄米似的连连点头,这便让李贤放下了心中最大一桩心事。要知道,他最怕这位太子五哥犯了执拗的脾气——当然,要是他一嗓子吼出,这事保不准就是上官仪这位风度翩翩仪表出众的宰相干的,那么,李弘十有八九把他赶出门去。
“五哥你既然正好病了,那么就千万别就此事表态,我自会想办法解决了。”
李贤起身欲走,还没到门口便听见背后传来了一声“六弟”,转头见李弘满脸复杂的神色,他便无所谓地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计。”
把上官仪的一大靠山解决了,李贤便优哉游哉地出了东宫,结果刚刚进武德门,他便远远瞅见自个的武德殿门口似乎有人影晃动。还没来得及看清那是谁,就只见一条人影迅疾无伦地窜了过来,临到近前便嚷嚷道:“沛王殿下,你可回来了。贫道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是郭行真?
李贤诧异地看了这道士一眼,见这寒冬腊月,郭行真额上仍旧是油光光的,一张脸却被冷风吹得通红,不禁心里直犯嘀咕。既然是找他的,那么在武德殿里头安心坐着等不好么?只不过他今天正好有事要问郭行真,当下打了个哈哈,便笑嘻嘻地把人请了进去。
坐定之后,等闲杂人一走,郭行真便从怀里头掏出一瓶玩意,神秘兮兮地往桌子上一搁。见他这架势,李贤不禁愈发迷惑了,本能地指着那东西问道:“这是什么?”
“迷药。”
李贤犹如火烧屁股一般一下子跳了起来,看向郭行真的目光更是多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难道这道士果然只是个神棍,靠着这些东西招摇撞骗?
“这是贫道为太子合药的时候无意中调配出的,结果就那么一丁点,我几乎昏睡了两个时辰!要说这合药炼丹的功夫,还没有几个人能及得上贫道!”郭行真却没注意李贤目光有异,满脸得意洋洋,但不多时便沮丧了下来,“我用这配方调制了两瓶,原本准备放在那里备用,谁知道竟是被人偷去了一瓶,真是晦气,索性就把这一瓶剩下的给殿下带来了!”
李贤闻言气结,上次屈突申若送给他的那玩意,已经证实是用来爬墙的。如今郭行真又送他迷药,敢情他以后偷鸡摸狗的装备都齐全了?


第二百五十章 偷鸡摸狗见神仙
郭行真巴巴地在武德殿等了李贤大半个时辰,当然不仅仅是为了献宝。几句玩笑一过,他便立刻回归正题。他说的不单单是武后心绪不宁的情况,还有他最近两天又撞上那位高人的情形——那位高人竟然说,原本一年之后的劫数,如今竟是已经开始了!
如果说李贤一开始并不怎么相信郭行真的话,那么现在,他就着实感到心惊肉跳。目前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全都凑在了一块,确实有点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味道,而由于郭行真出入含凉殿做法事,万一牵扯其中,很可能结局不会太妙。可是,世界上真有如是高人能够慧眼看破玄机?
要是真有这样的人,岂不是居上位者都能趋吉避凶,那这天下岂不是贵者愈贵,贱者愈贱?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装作满不在乎的模样问道:“老郭,我还一直没问过你,那位高人究竟是谁?”
郭行真面露为难,但见李贤瞅着他不放,他只得往左右看了一眼,最后咬咬牙低声道:“殿下,非是贫道不说,实在是干碍重大。唉,在寻常人眼中,那是个死人,都死了好多年了,可是,贫道偏偏和他有缘,三番两次遇上,这固然是好事,但知道自个的祸福……”
李贤的胃口已经完全被郭行真吊了起来,见这一位还在那里罗罗嗦嗦地踌躇,他不禁分外不耐烦。可以前他固然是没事求着郭行真帮忙,现在却着实用得着这个道士,因此不得不耐着性子等人家自吐玄虚。
“是袁天罡袁真人。”
噗——
李贤忍不住一大口茶水喷在地上,脸上神情要多古怪有多古怪。就算他记性再差,有两个名字却是绝对不可能忘记的,一个是袁天罡,一个是李淳风。在乱七八糟的传闻中,这两个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再加上能掐会算,根本就是陆地游仙那一类人物。他大多数精力都放在内宫外朝,竟是忘了这两个知名人物。
思量片刻,他竟是忽然喃喃自语道:“袁天罡有了,那李淳风呢?”
他这个古怪的问题立刻得到了郭行真的回答:“太史令大人如今已经潜心著书立说,等闲很少露面,所以殿下大约没见过。要说吾辈中人,无不羡慕钦佩太史令大人。”
果然是有了袁天罡必有李淳风!
李贤嘀咕了一声,旋即开始打破沙锅问到底一般追问细节。然而,虽说是切关自己生死的大事,郭行真却怎么都说不出一个所以然,最后只得两手一摊无可奈何地说:“殿下,不是我不想说,而是袁真人行踪不定,每次只肯说那么一两句话。”
说到这里,郭行真不禁在那里唉声叹气,隔了老半晌,他忽然一拍巴掌道:“昨儿个见到袁真人的时候,他曾经提到过,要在长安盘桓一阵子,似乎提过要住在……”左思右想仍是记不起那个道观的名字,郭行真几乎急得背上汗都出来了。团团转了一大圈,他的嘴里终于迸出了一个名字,“是清都观!”
此话一出,李贤立马心中一跳,追问后得知清都观在永乐坊,他立马决定去寻访一下这位传闻中呼风唤雨能掐会算的神仙——虽说自个的经历已经够诡异了,但他还是不太相信神神鬼鬼那一套,但既然郭行真说得神乎其神,不去见一见岂不是可惜了?
李贤向来属于行动派,眼看天色还早,竟是随便用了几块点心就立马带着张坚韦韬盛允文一起出宫。虽说寒风呼啸,但他仍是一意弃了马车直接骑马,一路奔到永乐坊,他不但没觉得冷,后背反而一阵热腾腾的。
清都观乃是长安有名的道观,香火鼎盛自不在话下。他和三个亲卫都是衣着光鲜的贵人打扮,因此一进门便有一个小道士迎上来,客客气气地打了稽首,便说要入静室奉茶。
李贤看到主殿之内香烟缭绕香客云集,又看到这道观实在不小,便索性从怀中掏出一个鼓囊囊的钱袋,言说这是此次布施,顿时让那小道士喜出望外,态度又客气了几份。眼见金钱攻势起了效用,他便索性让那小道士带着自己四处转转。
借着游览之名,他一路上问了不少乱七八糟的问题,临到兜得差不多的时候,他方才用不经意的口气问道:“这清都观这么大,平日可容留游方道士?”
“敝观乃是长安大观,观内道士全都有度牒不说,观主还是朝廷敕封,哪里会有游方道士到这里来投靠?”小道士说到这一点的时候,脸上异常自豪,但不一会儿便露出了沉思的模样,“不过,昨儿个观主似乎有个客人来,看那人一身灰扑扑的道袍,倒像是个游方道士……不对不对,观主的道友都是三山五岳的有道真人,哪里会是寻常游方道士。”
李贤见这小道士露了口风,哪里会轻易放过,赶紧笑嘻嘻地开始继续套话。他原本就是巧舌如簧的高手,那小道士虽说和他年纪相仿,但哪里禁得起他三骗两骗,一路走下来竟是把清都观上上下下的情形全都倒了出来,恨不得把自己都卖了,甚至主动把李贤带到了那位客人所住的院子跟前。
眼看那院子铁将军把门,李贤便知道硬闯不得——当然,他可以拿着沛王的身份直接闯入,可郭行真都说了,袁天罡在别人眼中早就死了,他就算进去,他还能硬逼人家承认是袁天罡么?
他抬头看了看那围墙,只见那不过是一丈来高的石墙,里头还伸出了几根树枝,上头点缀着一朵朵鲜红的梅花,在这肃杀的冬日显得格外喜人。而他面对这美景想到的则是,若是翻墙进去,必定是不太难的,而且以他的身手,被人发觉的可能性想必不大。
想了就要去做,因此,李贤很快便借口要再游览一下清都观,把张坚韦韬打发了和那个小道士一起去见观主。等人都走了,他便带着盛允文来到了那堵墙下,丈量了一下实际高度,便解下了腰中的那一卷柔韧的玩意,那意图不问自明。
“殿下?”
盛允文见李贤那种明摆着准备翻墙的架势,不禁脱口叫了一声,满脑门子都是燥汗。这可是京城知名的道观,虽说能到后头的都是贵人,但也难免有人进出,这么一翻过去,若是里头的人叫嚷,传扬出去……这该是个什么名声。
李贤却对盛允文的担心一点都不在意,头也不回地道:“放心,我有分寸。”
就这还有分寸?盛允文再也忍不住了,三两步上前,朝李贤手中的东西瞅了一眼,立刻明了这玩意的用场,只得低声劝解道:“殿下若是真想进去,不必用这玩意。以我的身手,带一个人翻过这堵墙还是很容易的。”
于是,在盛允文的背负下,李贤这一趟偷鸡摸狗的行为顿时变得如履平地。一下地,他四下里一瞧,只见这院子赫然是一个梅园,放眼看去全都是星星点点的红梅,煞是惹人喜爱,然而,只欣赏了那么几眼,他便忽然醒悟了过来,自个可不是为了看梅花来的,要紧的是赶紧找到此地住的人,看看究竟是不是传说中的袁天罡!
他这个愿望很轻松地实现了。
道观中的一个院子不会太大,而梅树林再大也有个尽头。值得一提的是,李贤并没有遇到任何奇门遁甲之类的迷魂阵,而是顺顺利利地穿过了这片梅树林。然而,几乎是他走过最后一棵梅树的刹那,他便看到一个老者背对自己站在不远的地方。
同一时刻,李贤身边的盛允文瞳孔猛地一阵收缩,左手和右手紧捏成拳。他可以保证,刚刚绝对没看到这么一个人站在那里!
“袁真人?”
李贤试探着叫了一声,见对方没有反应,便乍着胆子上前了走去。还没等他迈出两步,那老者便忽然转过身来,一样的银发银须,在李绩身上是淡然莫测,在程咬金身上是威风凛凛,在许敬宗身上是老谋深算,但在这老者身上,却绝不能说是仙风道骨,反而更像是一位邻家老爷子。
“可是沛王殿下么?”
见对方不闪不避客客气气,李贤便索性坦然地点了点头:“我今儿个正好从东岳先生那里听说了袁真人的事,所以就冒昧来了。真人面前不说暗话,我只是想请教一下,真人所说东岳先生最近有劫数,究竟是什么意思?”
老者没有否认李贤的称呼,含笑点了点头,便把李贤引到了一边的石桌前,然后从旁边的炭炉上拿起一壶水,竟是亲自泡起了茶,连侍立在李贤身后的盛允文也没有忘记。举手作了一个饮的姿势,见李贤举杯一闻,旋即毫不犹豫地品了一口,他不禁露出了笑容。
“相由心生,这东西不是一成不变的。我袁天罡一生也不知道看过多少人的面相,但真正说出来的却寥寥无几。”袁天罡笑着朝李贤眨了眨眼睛,旋即问道,“沛王殿下可想知道自己的面相么?”
“不想。”李贤几乎想都没想就道出了两个字,见袁天罡好奇地看着自己,他便悠悠然举杯又呷了一口,这才慢条斯理地解释道,“若是袁真人说我的面相好,我免不了会有其他不应该的想头;如果说我的面相不好,我免不了日日不能安睡。我原本就只是一个庸人,不想被什么命数之说拘着不能动弹。”
话音刚落,他便感到面上两道目光忽然犀利了些许,转而又柔和了下来。不多时,就只听袁天罡悠悠叹道:“天下人若是都能如殿下这般豁达,则天下无事矣。”


第二百五十一章 母子一心,自有翻云覆雨手
梅林之中,朵朵红艳的梅花争相绽放,仿佛把灰蒙蒙的天空都映红了。馥郁的香气扑鼻而来,让人闻之怡神望之清心。然而,石桌边对坐的两个人却在那里谈着大煞风景的命相术数之学,对这良辰美景完全熟视无睹。
这袁天罡果然有几分道行!
虽说李贤并未同意让袁天罡帮忙看相,但其他该问的他却着实不客气。当然,传闻中袁天罡给他老妈看相的事他没去问——谁知道袁天罡和武后究竟是什么关系,万一这位将来入宫,对武后说起他李贤探问昔日看相隐情,那可就糟了。
“袁真人的意思是,目前不过是小劫,即便成功消解,不出一年工夫还会有一场大劫。而这东岳先生郭行真虽然牵扯其中,却并非主要的应劫之人,是也不是?”
“我用六壬推算,再加上观郭行真面相的结果确实就是如此。至于应劫之人究竟是谁,我却无法窥探天道。”
袁天罡见李贤虽然若有所思,却并未露出怎样惊讶的表情,不禁赞赏地点了点头。人道是沛王李六郎任性豪侠仗义,但他既然能找到这里,足可见心细如发。难能可贵的是不问自己吉凶,也不质疑他卜算真假,这样沉得住气的人,如今已经不多了。
李贤哪里知道对面这位活神仙在转些什么念头,面上虽然沉静,但那都是他在武后千百次吓煞人的目光中历炼出来的。否则,眼下他必定大惊失色,指不定还得嚷嚷一番。此时此刻,他已经隐约把一条线连了起来,但最最头痛的还是袁天罡的那一条预言。
就算是这回的小劫消除了,不多时还有一场大的,不消说,那必定是废后了——难不成这冥冥之中的天意真的不能扭转?要是那样,将来他李贤岂不是必死无疑?呸,他不是把小丫头硬生生地从老爹那里抢过来了,至今不是安然无恙好好的!
“既然说相由心生,这人相有变,天象也应当有变,袁真人你说是不是?”
“这术数人相是我的行当,若是说天象,殿下怕得去问太史令李淳风了。”袁天罡在李贤炯炯的目光下,却仍旧笑咪咪地捋了几下胡子,“那老家伙天天闭门著书立说,要想见一面,可不是区区翻墙就能见着的。而且他好歹是正牌子太史令,可比我这装神弄鬼的人强的多。”
李贤脸皮最厚,哪里会为袁天罡这两句嘲讽所动。风险太大回报太小的事情他向来敬谢不敏,今儿个来见袁天罡,只是为了一时好奇,再加上这清都观不是什么龙潭虎穴,别说今儿个带了个盛允文,就算没有盛允文,他一个人也能想办法进来。
说来说去,李贤和袁天罡两人仿佛有所默契,话题总是控制在一个很小的范围。李贤明言不问自己,袁天罡便对其过去将来之事只字不提。临到最后李贤起身告辞的时候,袁天罡竟是忽然提出了一个要求。
“早听说殿下赋咏乃是一绝,这梅花开得正艳,能否题咏一首梅花?将来我行走天下,也能拿出殿下的真迹招摇撞骗不是么?就是没钱了换几个钱也好!”
倘若说李贤起初还嘀咕这一位赫赫有名的活神仙没有仙风道骨,那么此时此刻听得此语,他着实呆了一呆方才反应过来。今天他是秘密到访,袁天罡是秘密接待,居然还来这一套?他还未开口,却只听袁天罡又在那里不无惋惜地提起今儿个招待所用的茶叶和雪水都是稀罕物,那模样和标准的吝啬鬼没什么两样。
没奈何之下,他思忖片刻便答应了这个要求。见袁天罡变戏法地铺开绢纸,又亲自在一旁磨墨,他心中更是生出了一种古怪的感觉——袁天罡磨墨,他是不是该学一下李白,找李淳风脱靴,然后来一个斗酒诗百篇?
“云里溪头已占春,小园又试晚妆新。袁翁老去风情在,恼得梅花醉似人。”
他促狭地把陆游的《红梅》篡改了一个字,一气呵成之后便瞥了一眼袁天罡。结果,就只见这位活神仙非但不恼,反而站在那里连声赞叹,倒是让他无语了。
翻墙进来,然后又翻墙出去,一番高来高去之后,李贤又站在了那院子外头。依旧是红艳艳的梅花,依旧是凛冽的寒风,他却觉得心情一松。不枉他给老袁留了一首诗,这果然不是装神弄鬼的家伙,确实真才实料。
刚刚在里头的时候,盛允文一句话没说,此刻觑着没人,他却有些忍不住了,上前两步便低声道:“殿下,此人着实古怪,需得防着他妖言惑人。如果殿下愿意,我可以……”
这盛允文好重的杀气!
李贤起初还没反应过来,待一想明白顿时骇了一跳,旋即不由分说地摆了摆手吩咐道:“当初太宗皇帝便接见过袁真人,这样的有道之士,岂会是什么妖言惑众之辈?你刚刚听到他挑唆了我么?术业有专攻,这等卜算术数之事,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盛允文游历天下的时候,唯一信奉的便是手中利剑,因此李贤这么说,他虽然面上点头,心中却总觉得有些不安。
两人在道观中又转了大半圈,这才看到被张坚韦韬拖住的那个小道士。又打赏了他一些钱,李贤就带着三人出了道观上马。这一次他却没有径直回宫,而是转去贤德居,硬是拉着三个亲卫陪着喝酒,直到夜晚时分方才回宫。
刘仁轨的上书果然引起了轩然大波,本着趁他病要他命的原则,当初和李义府有龃龉的人几乎全都加入了落井下石的行列,揭发出来的罪名那叫一个惊天动地,甚至有人把李义府居丧出城窥视天象说成了谋逆,一场风波几乎席卷大半个朝堂。到了这个时候,李贤不得不感慨,这城头变换大王旗的缘故虽然有,但李义府的人品也确实太成问题了。
许敬宗告病在家,李绩装聋作哑,上官仪刘祥道义正词严地说此事需要好好查,不可轻下论断……除了上书的人便是沉默的人,竟是没一个为李义府说好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