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是长时间议事,宰相素来在御前有座,但其他官员就未必有那样的待遇了,而此时皇帝特意吩咐是所有人看座,自然惠及在场每一个人,包括三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李崇明不由得偷瞥了越千秋一眼,见其没事人似的,还睡眼惺忪地揉了揉眼睛,不禁心情复杂。
这位越府养孙,到底凭什么在皇帝面前如此有脸面?
因为搬椅子的缘故,一直等到其他人都坐下了,沈铮方才开始陈述。然而,他毕竟是昨夜先被韩昱绊住,直到接手了那个光头大汉,这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此时自然而然也是满腹按捺不住的火气。
可他这一次却不敢冲着越千秋开炮了,因为如果越千秋昨夜反一反,把罪魁祸首送去刑部总捕司,把小杂鱼送给他,那么只要这六年和武德司矛盾越来越深的刑部总捕司操作一二,他私募人手,大逆不道的这个罪名根本别想摘掉。
“越影先生把那设伏截杀神弓门弟子的主谋金阿七送到了武德司,臣和韩知事用了最猛烈的酷刑和三人份的秘药,这才从其口中撬出,他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的心腹,一直都以武德司暗哨的身份,在金陵大肆招揽人手。因为组织明确,上下严明,麾下竟是信之不疑。”
把这个事实原原本本说出来,沈铮只觉得脸上发烧,可却万万不敢有半点矫饰:“只是此人显然是受过特殊训练的,在问出他属于楼英长直辖以及招揽人手之后,他就清醒了过来,臣和韩知事此后想尽办法讯问,却是再也没能问出一个字,还得防着他自杀。臣实在是无能,不曾察觉卧榻之侧有他人酣睡,更使得武德司之名被人冒用,实在罪该万死。”
离座而起的他免冠叩首,心里很清楚,他早就把越千秋得罪死了,如今落了这么一个天大的把柄在人手里,越千秋却又和韩昱交好,如果皇帝只追究失察,他这个都知降职是最轻的处罚,如果重一点,丢官去职回家养老都不奇怪。
如果是换成从前太后在时,常有大臣动辄得咎的那会儿,他这颗脑袋绝对是保不住!所以与其推脱责任,不如爽快认承下来,也许还能换得体面下台。
而沈铮说完,杜白楼从容起身,拱了拱手道:“那些被金阿七招募的人手,原本大半是金陵城中的青皮地痞,不但接受了非常严苛的训练,而且赏赐非常丰厚,但因为金阿七很少放他们回去,所以竟是一直都没有泄漏。据那几个人透露,金阿七驭下严厉,恩威并重,所以他们从来没怀疑过人并不是武德司的。说到之前那场截杀,他们无不捶胸顿足,而且……”
稍稍一顿,杜白楼终究还是实话实说道:“除却昨夜之事外,他们还曾经冒名武德司,做过其他非同小可的事情。”
这时候,除却早就知情的越千秋和皇帝,其他人全都面色大变,就连越老太爷也皱了皱眉。为免多事,越影昨晚就没离开过武德司,他是货真价实不知道昨晚的具体经过。
一贯冷静的沈铮此时此刻面如白纸,平生第一次深深懊悔当初趁着刑部总捕司整顿扩充眼线。想来正因为此事有风声透出去,所以那些地痞混混之流才会对所谓的武德司招募人手信以为真。而他的麾下恐怕还出了其他问题,这才会让金阿七之流被视而不见。
“杜大人,他们还干了什么?”越千秋一脸纯粹好奇的模样,“难不成他们还敢冒名武德司,打探朝中大员的阴私不成?”
他这话刚出口,杜白楼就干咳了一声。这下子,越老太爷想起了当初吴仁愿也曾经利用刑部总捕司做过类似的事情,甚至还在狗急跳墙之际拿出来要挟人,他不由呵呵笑了一声。
“杜捕头,难不成还被千秋猜对了?”
他根本就不是猜,而是知道实情!
杜白楼明白越老太爷这笑声乃是嘲讽,可想到昨夜越千秋紧急入宫,后来又回了玄刀堂,就连越影也一步不曾离开过武德司,他就明白,越老太爷竟是真的没有事先了解情形。
心念一转,他就郑重其事地对皇帝一拱手道:“越九郎说的没错,那金阿七确实是指使他们去刺探满朝文武的阴私,也正因为如此,这些人方才会认为金阿七确实属于武德司……”
他还没说完,越千秋就又插嘴道:“敢情如今刑部总捕司总算在民间百姓眼中不再是黑皮狗了,可武德司就被他们当成是刺探阴私无所不为的鹰犬了吗?”
在皇帝和鹰犬面前说鹰犬,这自然是一件很令人尴尬的事。跪着的沈铮低着头,牙关紧咬,只觉得自己这六年自以为功劳不小,实际上却隐患重重,否则,武德司眼线这么多,怎会没人察觉到此事?
而韩昱同样有些不自然,心想自己虽没有附和沈铮,可也悄悄打探过某些官员的阴私。
至于杜白楼……曾经的大高手浮云子哪怕如今身入公门,却从来都没当自己是鹰犬,所以在拱了拱手之后,照样脊背挺得笔直。
“但这些人只知道自己探知到的那部分官员阴私,可汇总后的簿册却应该都在金阿七手上,所以臣问了三条讯息之后,就果断不问了。”
李易铭素来对朝中大多数道貌岸然的官员没有好感——一个个都不建言立太子的官儿,他有好感才怪!所以,刚刚耐着性子装了好一会儿哑巴的他立刻干咳一声问道:“那杜大人问出来的三条是什么?横竖都是瞒不住的,说来给我们听听呗?”
杜白楼却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直截了当地追问,不由得先看了一眼皇帝的表情,眼见天子没有阻止,他这才似笑非笑地说道:“那些家伙大概也知道什么消息最容易引人关注,所说的三条是关于三位宰相大人的。”
这一次,裴旭登时遽然色变。可赵青崖和越老太爷都没有阻拦杜白楼往下说的意思,他纵使心头再不安,却也只能冷哼一声道:“北燕竟然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招数,着实卑劣无耻!”
可他刚骂了一声,越千秋就用急不可待的口气问道:“杜捕头,人家查出越家有什么阴私,你别卖关子啊!是不是关于我身世的?”
一个身世成谜的越家养孙,竟然会毫不避忌问这个,裴旭顿时被噎得心头气闷。而更让他想不到的是,皇帝竟然也兴致勃勃地问道:“千秋问的这事,朕也颇感兴趣,北燕秋狩司在金陵活动这么久,朕就不信他们没去查过千秋的身世!他们怎么说?”
沈铮看皇帝那兴致盎然的眼神就知道天子是真的感兴趣。那也不奇怪,武德司追查过几次都一无所获,越老太爷一口咬定说自己也不知道,刑部总捕司也受命跟进过,可同样铩羽而归,北燕秋狩司还筹划过一出金枝记,声称越千秋才是真皇子,这又怎么可能不查此事?
“咳咳!”杜白楼可不像沈铮这么不到黄河心不死,可没想到连皇帝都掺一脚,他此时不禁有些郁闷,“那几个小卒确实去查过越九郎的身世,但都无功而返,最后诳金阿七说越九郎和诺诺一样,就是越四爷的亲生儿子,金阿七也只能认了。至于这越家的阴私……”
杜白楼真心不想卖关子的,可面对那些抱着各种期待的目光,他还是叹了口气道:“有人查出来,说是越三老爷在银楼藏了三千贯私房钱。几个家伙如获至宝跟进之后,却发现三老爷向三太太娘家借了五千贯说是生意周转,其实却是用来自己做了一单大生意,挣了三千贯后就藏了私房钱……”
随着小胖子第一个忍不住捧腹大笑,满堂都是哄笑声。
对于堂堂宰相之家来说,儿孙贪赃受贿,关说人情,横行霸道……这些当然算是污点;而倘若在外置养外室,弄出私生儿女来,自然也算是不大不小的丑闻;可如果只是藏三千贯私房钱……算个球!
越千秋却没笑,他瞥了一眼似笑非笑的爷爷,心里知道,三叔老大人那是绝对要倒霉了。
想当初老爷子说分家你不愿意,如今却在外头藏私房钱,老爷子不抽死你才怪!


第255章 没安好心的求情
裴旭根本不愿意相信,杜白楼从疑犯口中问出的所谓越家阴私,竟然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琐事,可他此时更急于想知道的,是自家究竟有什么事落入了那帮北燕人的掌控。
他到这时候方才想起,杜白楼和越老太爷的护卫越影乃是旧识,又曾经是江陵余氏的供奉,不禁更加气恨,暗想这定是杜白楼有意回护越家。
余大老爷从之前开始一直都显得存在感低迷,直到杜白楼说了越家的事,他见皇帝似乎有些失望,小胖子和李崇明叔侄亦然,他方才呵呵笑道:“看来越老相公乃是官场典范,竟然连儿子藏私房钱这等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会被人煞有介事禀报给金阿七。未知那些北燕人又查出赵老相公什么阴私?”
杜白楼见赵青崖微微一笑,显然没有任何不安忐忑,他就正色道:“有人查知,赵府有门房收受外地官员门包,前后千贯。只不过我恰好听说,赵老夫人前一阵子整治府中秩序,有不少私自受贿的家奴发卖了出去,还以朝廷命官的名义给东阳长公主的善堂捐了款。”
赵青崖在听到前半截话的时候,微微眯起眼睛,可等到后半截,他就笑吟吟地伸出一整只巴掌,五指伸开道:“门房之职,没有辛劳也有苦劳,所以我允许门房收一定程度的辛苦钱,不论是钱还是土产,一日不得超过两贯。既然有人过了,那么自然就罚!”
他说到这里,深深叹了一口气道:“一日两贯,一个月也有六十贯,很不少了,若是再多,让士农工商情何以堪?”
见赵青崖也轻松过关,裴旭只觉得刚刚提到嗓子眼的心渐渐放了下来,随即便呵呵笑道:“看来北燕奸谋未必有效,我朝官员自有操守,他们查探阴私也是徒劳。”
越千秋哂然一笑,慢吞吞地问道:“杜大人,现在只剩下裴相爷了,谁不知道咱们裴相爷是出仕以来两袖清风,秉公无私,他应该没什么把柄给人抓吧?”
明知道越千秋是故意说漂亮话,裴旭不禁冷哼了一声,满脸的鄙夷不屑:“裴氏名门望族,家资巨万,自然用不着和那些没见过钱的人一样,一心只想着填满自己的腰包。”
这话说出去的时候,裴旭觉得解气,可等到看见一双双似笑非笑的眼睛,他才想起赵青崖和越太昌被人查探到的全是“鸡毛蒜皮”的金钱问题。可他自忖裴家那数百年传承,家里又是累世官宦,便在心里安慰自己,赵越两家没有大纰漏,他也不可能有。
杜白楼瞥了一眼好整以暇的余大老爷,见其脸色轻松,但眼神却透出了鲜明的侵略性,想想之前宾主多年,余家也对自己不错,自己虽说没有故意整裴旭的意思,可既然真的发现一桩他无法容忍的案子,不论是看在余家份上,还是越家份上,又或者是裴旭这让人讨厌的做派份上,他都不可能随随便便地让裴旭糊弄过去。
因此,在万众期待的目光之中,他淡淡地说道:“裴相爷自己也许真的一尘不染,奈何裴家却没有那么清澈见底。我审的一个家伙招供,裴相爷的弟弟看中一个戏子,讨要无果之后,将一个戏班子的班主逼死,其余人等以窃盗为名栽赃下狱,逼了那戏子卖身为奴。”
要不是因为吴仁愿的前例,刑部总捕司这些年定了死规矩不得监视大臣,捕头捕快们更是生怕被人举报犯禁,根本袖手不管大臣家事,这种事早就曝光了!
真俗套……
越千秋则在心里哂然冷笑了一声。除非是耳清目明心如明镜,像越老太爷又或者赵青崖这样分心顾着家里,而且威信深重的,那么勉强可以镇住宅子里那些私心,否则,达官显贵之家,有几个真正有出息的人?又有几个庸碌之辈能够压住心头的**?
“胡说八道,这是污蔑!”被人在御前戳破自己弟弟做了那么一件丑事,裴旭顿时脸都青了,可还没等他继续申辩,就只听到咚咚一声,却见是皇帝不轻不重拍了扶手。
“是真是假都不得而知,大吵大嚷有什么用?如果此番千秋设计抓到的金阿七,真是北燕秋狩司副使楼英长的心腹,那么除非一举擒获这个楼英长,否则诸卿都应该做好准备。杜卿刚刚说的只是三条,如果楼英长策划了整整六年,他们查到的很可能是三十条,三百条,甚至三千条!”
见裴旭这才真正面色刷白,赵青崖和越老太爷同样是面色凝重,余大老爷却好似欲言又止,皇帝就先摆了摆手,随即看着沈铮道:“沈铮,事到如今,你既然已经认罪,那么朕也就不得不以国法处置你了。武德司失察至此,朕有责任,你亦是难辞其咎。”
沈铮在听到三位宰相也被人狠狠查了一遍时,就知道自己已经毫无幸理,此时早已是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声音干涩地说道:“臣认罪……”
他这三个非常不情愿的字才刚刚出口,却只听得有人突然轻轻咳嗽了一声。如若是在朝会,这绝对称得上失仪的行为,可在垂拱殿这种议事上,起居舍人的记录大多会宽松许多,可仍然不是每个人都能这么放肆。就算是他,此时也几乎忍不住想侧头去看那咳嗽的人。
因为那不是别人,正是越千秋!
抢在所有人之前,小胖子没好气地说:“越小九,你年纪不大,喉咙就坏了吗?要说话就说,咳什么咳,这都哪儿养成的坏习惯!”
越千秋正在酝酿自己的情绪,没想到却被小胖子这样打断,顿时气坏了:“昨晚这么冷的天,我又是赶路又是打架,打架打完还得收拾善后安抚人心,一晚上下来喉咙早就不舒服了,咳嗽两声不行吗?”
“那你早不咳晚不咳,偏偏在沈大人认罪的时候咳?”小胖子自觉昨天晚上被越千秋坑了,而且和李崇明拼酒好像还输了,自然非常不满,想着自己和越千秋反正是人人皆知的死对头,干脆耍赖找茬道,“沈大人已经认罪了,你大度一点,别揪着过去的事不放。”
沈铮没料到一直显然对自己看不顺眼的英王殿下竟然会维护自己,一愣之后,不禁有些后悔之前因为想着避嫌,从来都对小胖子不苟言笑,保持距离。可是,紧跟着,他就迎来了一桩让他更加预料之外的事。
“谁说我要揪着过去的事不放了?我想说沈大人这次挺冤枉的背黑锅,若是他把罪责都背了,北燕就该额手称庆了,凭什么啊!”
越千秋没理会沈铮那张不可置信的僵硬面孔,径直对皇帝深深一躬身:“皇上,臣向来是就事论事,神弓门徐厚聪等人叛逃,却追究神弓门那些来京城参加重修武品录的长老弟子,臣觉得不妥;如今有人冒充武德司中人胡作非为,沈大人一人受过,臣同样觉得不妥。”
下一刻,他直起腰,非常认真地说:“金阿七口供难问,杜大人那里的几个人却口供容易问,索性就请沈大人一并负责呗?金阿七整理好的那些案卷恐怕早就送给楼英长了,有沈大人领衔,从那几个人口中多撬出点内情,回头朝廷应付此事的时候应该也能简单点。”
“关于那些朝官阴私,楼英长既然都扣在手里,那么自然会有两种用途。一种嘛,拿着把柄充当要挟,逼人为其耳目,又或者在关键时刻为北燕说几句好话。另外一种嘛,说不定北燕皇帝会专门送一份国书来,美其名曰,替我朝甄别贤与不肖?”
听到最后一句话,一时垂拱殿中鸦雀无声。刚刚还以为越千秋是故作大度替沈铮求情的裴旭,此时此刻却觉得仿佛兜头一盆冰水浇下,整个人凉透了。
据说,北燕皇帝素来是睚眦必报的性子。之前刘静玄戴静兰带着四个家族南归,据说北燕皇帝事后砍掉不少脑袋仍难以泄愤,否则也不会有如出一辙的神弓门叛逃。越千秋说的这种情况虽说是最坏的,但北燕皇帝恐怕真的做得出来!
而沈铮同样倒吸一口凉气。他还以为越千秋怎会转了性子给他求情,原来越千秋根本就是不怀好心,将这甄别信息的苦差事全都交给了他!
否则,如果北燕皇帝真的把那种东西送来,哪怕皇帝能够故作大度一把火烧了,安知北燕人不会留着副本,然后大肆宣扬,朝廷在姑息养奸,包庇官员?要想不让北燕人抢先,朝廷就得自己挥刀,忍痛一个个割掉毒瘤。
可那个挥刀的会得罪多少人?
而同样醒悟到这一点的韩昱只觉得心有余悸,一时朝越千秋投去了感激的一睹。
幸好幸好,否则如若他真的一时贪心想要去顶沈铮的位子,得得罪多少人?


第256章 畏死者不配当士大夫
当这一场垂拱殿议事结束,赵青崖离开垂拱门时,这位当朝首相忍不住往左右看了一眼。左手边,越老太爷面沉如水,丝毫没有孙儿一举建功的得意。右手边,裴旭失魂落魄,分明是因为杜白楼揭发出的那一桩案子而乱了心神。
就连他自己,此时也不禁万般庆幸在当年吴仁愿之事爆发,吴仁愿挟短要挟众官员后吸取教训,吩咐老妻治家时一定要瞪大双眼从严发落,对儿孙更是一条条家规异常严厉,就连老家亲戚,他也吩咐当地官府严加管束,否则说不定这时候自危的就不止裴旭,还有他了!
走在半路上,一直沉默不语的他突然听到旁边传来了越老太爷的声音:“千秋说的虽说只是可能,但这个可能性实在是太大。出使北燕的事情,还请二位能够尽快定下来。有道是,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家老大主动请缨,那就派他去。至于副使……”
裴旭正因为很可能不得不挥泪斩马谡,忍痛处置一个弟弟而心中懊丧,听到越老太爷又开始提出使北燕之事,他那之前硬生生按下的怒火终于完全迸发了出来。
他一个箭步绕到了越老太爷的跟前,恶狠狠地质问道:“越太昌,你和我裴家什么仇什么怨,为什么硬是揪着我裴家不放?”
“我一个泥腿子出身的老汉,和你高高在上的裴家没仇没怨。”
越老太爷不动声色地盯着火冒三丈的裴旭,声音平静,可说出来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让裴旭暴跳如雷。
“你那弟弟作孽逼死人,不是我和他的仇怨,是苦主和他的仇怨,是你这个当兄长的失察,是裴氏家教缺失,你敢说不是?你那个御史侄儿有能耐在大殿上振振有词,批驳别人,却没胆量自己去涉险,这种货色去北燕,不是给我朝丢脸?当初不过是一句话而已,他要真敢答应,我还敬他三分,现在就算他愿意,你愿意,我还不答应呢!他不配当这个副使!”
“你……”裴旭被气得一佛出世二佛涅槃,怒吼一声道,“好,好,越老儿你嘴毒!我倒要看看,你敢扔一个儿子去冒险,可你手下还有哪个被功利之心冲昏了头脑的蠢货,敢跟着你儿子去北燕送死!”
越老太爷的眼睛已经完全眯成了一条缝,刚刚犀利如刀的言辞,此时却仿佛摇身一变,成了一根根在裴旭肺腑中搅动的银针。
“裴相爷,裴大人,知道我瞧不起你哪一点吗?自以为是,居高临下,眼高手低……最重要的是,没有责任和担待!要是人人都像你这样自以为护着同族晚辈不涉险,那便是好族长,好家长,那些世家大族早就湮没了。你说没人肯去北燕送死?呵,我现在就问一句,有哪个大好男儿,肯去北燕见识一下和我吴朝截然不同的风光?”
裴旭怒极反笑:“简直可笑!这宫中不过是些宫人内侍之流,如若去了北燕那才是丢脸!”
话音刚落,他就只听到背后传来了一个沉着的声音:“越老大人刚刚所言,实在是深得我心。犬子余长清虽则年少,却愿附骥尾,跟从令郎越大人去北燕见识一下北国风光。”
此时此刻,就连刚刚一直冷眼旁观两个宰相吵架的赵青崖都转过了头去。看到余大老爷不慌不忙地上了前来,他想起从六年前开始就流传的越家和余家深有默契的传言,若有所思蹙了蹙眉,却没有贸贸然开口。
裴旭和余大老爷这个刑部尚书这几年一直在较劲,此时那惊怒就别提了:“余大,你就不怕你儿子切齿痛恨你这个当老子的心狠手辣!”
“如若他那般没担待,那就不配当我江陵余氏子孙。”余大老爷眉头也不动一下,眼睛也不眨一下,颇有几分渊渟岳峙的风范,“有些事总要有人做,世家子弟若是只知道占据高官厚禄,却没点儿担待,岂不是平白让天下官民百姓给看轻了?”
“好!”此时此刻,赵青崖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好。他无视了裴旭那气怒的表情,诚恳地对余大老爷点点头道,“余尚书的心意确实让人佩服,令郎俊秀天成,才华横溢,但北燕虎狼之地,他年少阅历太浅,你敢放他去,我却不放心他辅佐越鸿胪。”
余大老爷正要答话,可他身后却突然探出来一个脑袋:“赵相爷,余公子不行,我行吗?”
发现竟是越千秋,赵青崖不禁愣了一愣。他还没来得及答话,越老太爷却沉下了脸喝道:“胡闹,余长清年少阅历浅,你比他还小一岁,跑到这里充什么大人?”
上次在书房,越老太爷对越大老爷说到出使北燕这件事时,越千秋就曾经主动请缨,结果被老爷子骂了个半死。这会儿说出来再次被训了一顿,他自然不会觉得意外,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就笑眯眯地说道:“我又没说要去做副使,我去给大伯父做个随行护卫也不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