们周围,哗啦哗啦地响着。那匹马的脑袋在水面露出来,眼睛睁得大大的,它扭头看了他们
一眼,发出一声几乎像人的叫声,随之又消失了。
他们用七八条绳子拉紧破车,让马匹牵引,大多数人又跳下水去,大叫大喊着推车,让
它破浪朝岸边而来。李元旦又看见那匹马出现在波峰之间,它在水上翻滚,四脚朝天,直僵
僵地叉开着,任意翻滚,无依无靠。
破车终于被拉过了河,几个强壮的汉子伏在车上大口喘气。他们需要放松一下,从来没
有一天这么紧张过。
他们将棺材装在一辆车上,用绳子捆牢,丢了破车。一行人摸索着朝目的地走去。李元
旦浑身泥浆,心里有胜利的喜悦。跟随他的人也是浑身泥浆,一路上唱着下流的歌。他瞅着
那两具棺木,觉得自己像庞德一样正走在向关云长挑战的途中。
冒辟疆用扇子扇着风,驱赶着两具尸体发出的恶臭味。他一抬头,便看见董小宛在他一
生中所能看见的唯一一次失态。
她突然跳离椅子,发疯般冲出棚屋,门口一截木片像刀一样割下她的一片衣裳,那片碎
绸布如云彩般轻轻飘落,她的雪白肌肤从腰部露出一大块。她也顾不得了,心中憋得太急。
她几步跑到别人弃掉的棚屋堆上,呕吐不止。她实在不能再忍受那死亡的气息了,虽然是两
个刚烈的人的尸体。
头两天,热得残酷。停放尸体的棚屋中渐渐充满了气味。
虽然尸体都洗净了血迹,但依旧不能阻止肉体的变质。人们用土办法洒了许多石灰,向
迎天和成大人都变白了,但也无济于事。
更难以忍受的是那些苍蝇。尸体的存在似乎加剧了它们的繁殖,它们疯狂地交配,产下
金色的卵,然后变成幼虫,又迅速变成苍蝇,然后又迅速地交配。它们置身于时光之外进入
了忘乎所以的恶性循环。虽然有几个人用手帕捂着嘴用扇子驱赶它们,它们还是疯狂地朝尸
体上扑,到处都是。
天上出现了秃鹰,盘旋着。单妈数了,共十九只。后来更多,却没人数了。有天夜里甚
至出现了几只狼的绿眼睛,就在附近。吓得所有人都提起了武器,极本能地只想保护自己。
如果狼扑过来,尸体就是它们的。为了驱赶狼群,便把那些推倒的棚屋点燃,四五堆熊
熊大火映红了周围的山岗。
后来的几天下起了疯狂的暴雨。山坳的低处都积水成潭了。董小宛再也没进过停尸的棚
屋。单妈陪着她。她有时看单妈烧灵符纸钱之类解闷。有时,她也远眺李元旦等人的来路,
希望他们早点出现。这天,大雨刚刚停歇,她便看见远远地走来一串泥人,瞧他们赶着的大
车上是漆黑的棺木,她便断定是李元旦来了。
看见他们回来,所有人都松了口气,仿佛卸下极沉重的担子。大家也不休息,七手八脚
将尸体弄进棺木。趁大伙忙着,李元旦对冒辟疆叙说了路途的艰险,更大的收获是他精神上
的满足。
当天夜里,由两个过路的道士和一个和尚给死者做了简单的法事。第二天一早便按照董
小宛的指点,将尸体运到向迎天死亡之前说的那座山岗上。掘了两个坑,将棺木放入,便掩
埋了。山岗上添了两个新鲜的土馒头。由于秃鹰还在空中盘旋,周围连一只鸟也没有。
在登山的途中,董小宛边走边采着大把的野花。待到达山顶,她已经编成两只漂亮的花
环。她将花环扣在坟的顶端。
下得山来,人人都没有久留的意思,便打点行装。收购的物品装了满满一车。冒辟疆和
李元旦骑马走在前边,董小宛和单妈坐在车中,其余的人跟在周围,打起火把,趁着夜
色踏上回家之路。
为了解闷,有人唱起了一首歌谣,就是那首有名的《浪子归家》。音调唱得不够准确,
但却另有一种质朴、忧伤的风情。董小宛在单妈的臂弯里睡着了。

 

 


董小宛 >> 第十九章 留都党狱

第十九章 留都党狱


晨雾从门缝漏进来是一种隐秘的奇观,淡淡的,宛若戏台上的烟云,若有若无,普通人
家也因此具有了仙境的气氛。
欣赏这样一种柔和的美,需要好心情,也需要点胆量。它看上去太神秘,胆怯者认为是
鬼魂来临的先兆。这时,门外的街上有人边走边打喷嚏,告诉门里睡眼惺忪的人天快亮了。
嗜睡者依旧不愿醒来,转身背向,管它花开花落。
街上走着的这个人是个消瘦的公子。晨雾让他清醒一些,脸颊上有冰凉的感觉,但没改
变胸上因为熬夜和宿醉而变得蜡黄的颜色。他边走边摸着下巴,胡茬有点扎手。每次熬夜它
都比平时长得疯一些,而且不讲秩序,很潦草。很早以前他就发觉早上的人其实很丑,特别
是女人,奇怪的是她们一起床便坐到镜子前,居然能够忍受镜中的脸,他自己早上从来不照
镜子。
迎面走来的打更人认识这位公子。他就是娶了媚香楼上的李香君的侯朝宗。打更人在街
上晃荡了一夜,刚刚顺手牵羊在王大麻子的矮墙处偷了一只鸡,撞到侯朝宗,他慌忙将鸡藏
在身后,站到路边,点头哈腰道:“侯公子,你早!”侯朝宗也没多看几眼,依旧脚步不
停,只顺便说了句:“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
“嘿嘿,正是,正是。”打更人胡乱应着,侯朝宗已经走远。他朝那消瘦背影轻轻啐了
一口。他永远不能理解凭这破落书生竟可以消受李香君那样的绝世美人。他跟街坊邻居们看
法是一样的:李香君应该配一位英雄,至少应是一位身板结实的壮士。女人们都疯了,总是
愿意嫁给病歪歪的书生。他摇摇头,回家炖鸡去了。
侯朝宗是在市隐园里史可法的暂居官邸度过了一夜。此刻,他脑中有失望,胸中有愤
怒,脸上有沮丧,昨夜的一幕依旧缠绕他的思绪。
他失望的是自己的抱负又落了空,他们已经坐失挟天子以令诸侯的良机。这段时间,留
都的有识之士纷纷在争夺这一特权。侯朝宗、吴次尾、陈定生也看到了这一时机,雄心勃勃
想趁机干一番事业,了平生之志。自从北京失陷,崇祯驾崩,扶立新君就是当务之急,国不
可一日无君啊。可以立为新君的有福王、潞王、鲁王、韩王、唐王,他们谁都有问鼎的权
利,各自又有许多亡命的英雄在为他们奔走。侯朝宗认为史可法是个了不起的人物,便把赌
注押在他的身上。史可法又何尝不知道这种历史带来的大好时机,他以为凭他在江南拥有的
百万之师就足以威慑朝廷诸人,所以只率几十名护卫官赶到南京,试图轻而易举地拥立潞王
即位。但当马士英率领浩浩荡荡的江北四镇十万人马开进南京来拥立福王时,史可法才后悔
自己太大公无私了,居然害怕防务空虚没带大军来,被迫让马士英得了手。福王登基,国号
“弘光”。
虽是偏安的君王,但江南无兵灾之损,也很富足,所以登基典礼也异常隆重。鞭炮的硝
烟三日不落,人群豪饮而通宵达旦,到处是被复国烈火烧烤得坐立不安的豪杰,常常看见他
们在酒肆中击剑而歌。此刻,走在浓浓雾气中的侯朝宗想到没能站在潮头上,异常失
望。这失望主要是针对史可法而言,如此大好良机的错失,史可法也许不是大气的英雄。看
着马士英在朝中势力强大,他退而求其次,希望多设几个心腹入朝,便于整顿朝纲。昨天夜
里,侯朝宗便是去和史可法商讨这件事的。
他走在街中,见四面无人,便在街角撒了一泡尿,尿淋在一张揉皱的纸上,那是福王登
基时的一张揭帖,不知被谁扔在这里。他心中的愤怒依旧没有消除。
他愤怒的是史可法又一次退缩、妥协,没有英雄气概,他有被出卖的感觉。昨天夜里他
是抱着一线希望去的,现在连一线希望也没有了。他走着,像一个赌徒输光钱之后又借钱去
捞本结果输得更惨似的,不仅有后悔的痛苦,而且有负债的巨大压力。他朝一道富家的大门
吐了口痰,骂道:“狗日的。”
昨夜不该去见史可法,他想。他跨进门就看见史可法、钱牧斋、周仲驭、姜日广、高弘
图等人端坐在那里喝茶,气氛极沮丧,他感到不祥的征兆。当时就该走,他想。大家见了
礼,侯朝宗资格最小,在末席入座。果然,钱牧斋一开口便说了一个坏消息:“史大人明日
离开南京。”侯朝宗道:“这么说,史大人决定放弃南京的争夺了?”史可法道:“我久居
留都,恐防务有失。且福王已经坐定江山,我等若为私利再兴争逐,于国无益。当务之急应
思复国保家的实际良策,何况最近的官场暗斗已使我厌倦。”
侯朝宗见他去意已定,无法挽留,顺水推舟地赞美一番史可法忧国忧民的高风亮节和宽
怀大度。一方面他却明白一切大道理都是掩盖阴暗心理的挡箭牌,它并不新鲜。侯朝宗为自
己就要失去最强有力的靠山而暗自神伤。他对史可法的期望太高了。他自己都认为那是一步
登天的虚幻想法,后来他们又说了一些闲话,各人都绕过正经话题,高弘图甚至说到他女儿
做的针线活上去了。再后来就喝酒,侯朝宗喝了很多,当场就醉了。待他醒来,发觉自己独
自睡在史可法的花圃中,他怎么也搞不清自己是何时睡到这里的。想到这样子死了也没人
管,神色黯然。幸而天快亮了,他乃乘着雾气,沮丧地出了史可法的住处。
晨雾浓浓的,仿佛要擦拭掉他的沮丧。他一路朝媚香楼走来。当媚香楼在雾中现出隐略
的轮廓时,他看见一盏灯还亮着,透过雾气仅仅是一团光晕,他知道那是李香君的房间,心
里充满一股温情。
青灯之下,李香君伏在案几上一夜未眠。侯朝宗知道她在等自己,爱怜倍增。用手指轻
轻摸过她的脸颊,湿湿的,竟然流过泪。
李香君抬着头,睁着困倦的红眼睛,脸上刻着一条条衣袖压出来的印痕。她看着他,忧
怨地说:“你终于回来了。”仅仅是这一声软语,他所有坚硬的抱负纷纷瓦解,心灵发出另
一种属于生活的颤栗。他抱住她的头,吻遍她的脸,她快透不过气来。
当他和她相拥着到了床上,彼此都不再感到熬夜后的困倦和疲惫,反而更亢奋,比往日
的情感更浓烈。多年以后,侯朝宗已经有了一个经验,他发觉熬夜之后欲望要强烈一些。别
人是不是这样他不知道。李香君却准确地感受到了。所以回报也要强烈一些,云收雾敛之
后,两人双双进入梦乡。
他醒来时,已经是下午。晚餐已经熟了。李香君特意做得很丰富,有鱼翅、甲鱼、竹
荪、猴头、燕窝及时令鲜菜,侯朝宗吃得很惬意,一则因为饿了,二则因为他内心里对那几
道珍品有某种敬意。
吃完饭,他站在楼上,嘴里咬着根牙签,看着落日余晕中的南京,一个王朝正走向败落
的印象闯入他的脑中,又勾起他的抱负,这抱负已经落空,心里不禁有些伤感。
眼看他又要陷入不可挽回的绝望情绪,柳敬亭来到了媚香楼,把他从自己思绪的硬壳中
拖了出来。柳敬亭腋下夹着个护书,护书里有五卷本一套的《精忠说岳全传》。
喝茶之间,侯朝宗道出了对史可法的绝望情绪。柳敬亭捻着胡须笑了。他对历史有自己
的看法,几十年来的说书生涯加深了他的理解力,他自负于自己是最好的历史见证人。
侯朝宗道:“先生何故笑晚生?”
“我笑你执迷不悟。笑你自以为是国家栋梁。”
“此话怎讲?”
柳敬亭避而不答,反问道:“你以为时局究竟如何?”
“窃以为国运未完全衰败,有重振江山的可能性。”
“哎,年少无知,年少无知。”柳敬亭拍着护书叹息道。
侯朝宗指着《精忠说岳全传》道:“先生枉抱了此书,难道南京不是先例吗?”
“此一时,彼一时矣!”
“先生越来越糊涂了。”
“哎,让我告诉你真相吧,你说我老糊涂了。偏安也不是那么客易做到了的。”
“我看未必。”
“你认为弘光朝中奸臣多吗?”
“马士英就是旧阉党,可比秦桧。”
“这就对了。如今这大明残局中,只有秦桧没有岳飞,连‘风波亭’的悲剧都无法重
演,哪里来收复江山的实力呢?”
“史可法能不能比岳武穆?”
“不能,他只是将才不是帅才呀。”
“先生的看法呢?”
“大明残局顷刻之间就会瓦解。”
“其实我也有这个预感,只是常言道‘乱世出英雄’,我也想趁机有所作为。”
“是啊!乱世出英雄,但有一点你要明白,任何乱世真正的英雄并不多,而且往往多出
现在强大的一方。今日的英雄人物多数出在清军中,大明气数已尽。”
“依老先生之见,我辈将如何?”
“回家趁乱置一些地产,享受生活。”
“老先生空读圣贤书,无一丝报国之心。”
“国家虚幻至极,生活才头等重要,少了你侯朝宗,自然有人去文谏武战白白送死。”
“老先生原来是怕死。”
“怕死。我十四岁杀人时都没眨过眼。”
侯朝宗默然了。柳敬亭知道他已经在沉思刚才的问题,侯朝宗的确在心里已经放弃了自
己的抱负,决定为生活多作后计。这一决定最终导致了李香君的“桃花扇”悲剧。
他俩一直闲谈到深夜,而此刻走在回扬州中途的史可法却在距南京二百里之遥的一家客
栈新粉的墙上题词,他以为自己是能够光复明朝江山的,他自觉地肩起了重担,很沉很沉的
令人折腰的重担。他望着墨迹未干的诗行又得意地吟了一遍:
壮发流云付前尘,荷心玉剑慰平生。
烈士千里不留行,横看刀锋听雨声。
冒辟疆从凉风口回到如皋,一面令人去制几个书架,一面和董小宛将所购字画清理整
齐,都编了正规的号码。
这天,董小宛见他有忧色,便关心地询问,他欲言又止。
苏元芳见了,也上来探问,冒辟疆抗不住两个如花似玉的妻妾的体贴,只好说出他想到
南京去一下,也许觅到封侯的机会,董小宛大力支持,苏元芳私下为他备好了应带的行李。
临行那天,冒老爷从一只黄杨木箱中取出自己珍藏的一柄宝剑,鲨鱼皮的剑鞘,象牙镶
的剑柄,护套上镶着几颗明亮的宝珠和玛瑙。他郑重地交给冒辟疆道:“吾儿,现在正是用
得着它的时候,希望它为你劈出一条光耀之路。此去勿须挂念家里,只一心一意报效国
家。”
冒辟疆含泪接过宝剑,扳鞍上马,将剑背在背上,和家人一一道别,扬鞭而去。出了城
很远,他才拔出剑来看,但见青锋寒光逼人,果然是柄好剑。他挥剑劈断手指粗的一棵柳
树,心中豪情高涨。
这柄剑最初给他贯注了无比的自信心,他的气质和身影更显风姿绰约。在去南京的路
上,有许多负剑而行的人,他们向他打着招呼,他都不屑一顾。但是,这剑却随着路程的延
伸,给他造成了一种麻烦:由于不习惯背剑,他不得不常常用手去扶因马的跑动造成的剑的
移动,这样的动作做得太多,使他疲惫,当他远远看见南京城时,已经腰酸背痛。这柄剑令
他沮丧。
就在冒辟疆日夜奔驰在通往南京的路上,怀着让复社精神发扬光大的梦想时,南京城里
发生了一件他始料不及的大事,复社成员一夜之间都成为锦衣卫士追捕的对象。
史可法一离开南京,马士英便独揽了军权,且受福王之旨总领朝政。为了加固自己的力
量,在朝中大量起用心腹,排斥异己。他任命张捿为吏部尚书,杨维垣为左副都御史,张慎
言为右都御史,李沽已为太常少卿。这四人中的的张捿和杨维垣是阮大铖的门生。阮大铖趁
机大肆行贿,欲求官复原职。
这天,时逢马士英生日。阮大铖认定这个天赐良机,将自己收藏的一幅唐朝真迹《捣练
图》割爱敬给马士英。马士英大喜,当即展开画轴欣赏。阮大铖在旁边,默默揣度他的心
意,见时机成熟,便满脸堆笑地献上一张十万两的银票。马士英知他心意,对他道:“你的
事明日就见分晓。”
果然,第二天安远侯柳祚晶、司礼监李承芳入朝奏请重用阮大铖。高弘图出列奏道:
“天启年间,崔魏乱政,人知有崔魏,不知有朝廷;人知富贵功名,不知民教气节,先帝初
政,有钦定逆书一案,阮大铖亦名其列,用之有所不当,还请公议再定。”马士英愤然道:
“阮大铖才可大用。今乃用人之际,陛下当唯才是用,不拘以往,且阮大铖向与东林党有冲
突,如果公议,满朝大半东林党人,他必不得用。若此,则误了国家中兴。望陛下三思。”
刘宗周跨步出班奏道:“陛下若用逆党,实不足取。臣决不与之同朝,还能有面去见先
帝。”
福王不敢违拗马士英的用意,只好抚慰刘宗周和高弘图,最终启用了阮大铖。退朝后,
高弘图、刘宗周、姜日广三人自知不是马士英对手,为了明哲保身,一起辞官归去。这三位
阁部一走,马士英和阮大铖在朝中就无人敢反对了。
不久,阮大铖升任兵部侍郎,大权在握。便向福王大献美女歌妓,深得福王重用。他不
久又记起复社的仇来。眼见复社的主要人物都在南京,便奏准复社有造反之意,福王大怒,
下令捕捉复社之人,锦衣卫倾巢而动,查封了复社的聚合处。复社中人人如惊弓之鸟,各自
逃命。陈定生、吴次尾、顾子方、周仲驭、雷演祚统统被捕入狱。由于杨龙友的帮助,方密
之、郑超宗、黄太冲三人化装逃走。侯朝宗则从媚香楼后的小门跳进秦淮河中一只货船,钻
入一只箩筐才逃脱追捕出了南京城。
这是盛夏,媚香楼透出一股萧索、衰败的反常迹象。冒辟疆一边敲门一边感觉到令人不
安的气氛,仿佛一切正在变坏。
给他开门的李贞丽,看见冒辟疆,吓得浑身一哆嗦,她说:“快,快进来。”他立刻知
道发生了非常重大的变故,因为一只手提着剑,只得单手去牵马,马儿有些犹豫,所以在门
前耽误了一下。李贞丽立刻看见一位门对面卖臭豆腐的小贩正慌张离去,她想:肯定是锦衣
卫的暗探跑去报信去了。
冒辟疆刚把马拴好,李贞丽和李香君也不多说话,一人拉着他的一只手就往后门走,脸
色焦急惶恐。他问:“出了什么事?”
李香君道:“你快点走,离开南京再打听。”一边说一边叫丫环将他的宝剑拿去藏好,
刚好管家走来,他接过了宝剑。
说话间,已到了后门。李香君开了门,娘儿俩便把冒辟疆朝门外推,边推边说:“快点
离开南京,越快越好。”
冒辟疆还想问清楚,忽听门外一声大喝:“走!往哪里走!”
门外一条汉子横着一条扁担,李贞丽认得是那个卖臭豆腐的陌生小贩。
冒辟疆情急之下,转身就跑,李贞丽和李香君将两扇门猛然关上,用身体抵住大门,朝
他喊道:“冒公子,快跑,快跑。”
门外的汉子本是锦衣卫中的高手,娘儿俩怎能挡得住。只几脚,便踢破了两扇门,将两
个女人撞倒在地,那汉子进来,朝冒辟疆的背影叫道:“逆贼,赶快就擒。”
情急之下,管家拔剑在手便去阻拦那汉子,两人交手只几招,管家便被打翻在地,宝剑
也被夺走。他见冒辟疆还在慌慌张张地开大门,谁知越急越开不开。管家忍痛奋力一跃,紧
紧抱住汉子的腿,那汉子踢了几下,没踢开,挥剑只一下便将他的两只手斩断,一只断手吊
在汉子的裤子上没有落下。
这时冒辟疆已打开门,跑上了大街。汉子紧追出来。
两人一前一后在街上飞奔。街上有很多人,见此情景纷纷躲闪,特别是看见小贩模样的
汉子裤子上有一只血淋淋的断手在飘来荡去,都吓得张大了嘴。妇女们尖叫着转过身去,将
儿童紧紧藏在自己的怀中。
冒辟疆急中生智,气喘嘘嘘地边跑边喊叫:“杀人了,抢钱了。”
这段时间的南京云集着许多欲求保家复国的带刀侠客。
冒辟疆的叫喊声使三个路过的侠客热血直冲脑门,路见不平,理应拔刀相助,何况是这
显赫的新的都城。三个侠客挺身而出,挡住那小贩,几样兵器便叮叮当当劈杀起来。眼看冒
辟疆将要在前面街角消失,小贩一急,朝后跳开几步,一把抓破粗布上衣,露出其中的绣
袍,大声叫道:“快闪开,老子是锦衣卫!”三个侠客吓得转身就朝小巷中跑,心里骂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