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淅淅沥沥下起雨来,细润得仿佛要流进人们的心田。
“来了!来了!”
有人喊了一声,柴焕抬头望去,在雾气笼罩的烟雨中,一顶软轿在几名青衣小童的引导下,向大门处走来,没有朝廷大员的堂皇官气,显得简朴而清濂。
“不愧是天下学子景仰的先生!”柴焕心中暗赞。
拜贴早就交给了门房,柴焕便闪到一旁,让真德秀进门。
真德秀早从轿帘缝看见门口站有十几个读书人,这是每天都会看到的一幕,若在往常他会用一种长者的风范出现在他们面前,告戒他们几句,再让他们离去。
可是今天他没有心情,他今天在朝堂上碰了个软钉子,他拿不出皇上所想要的大事。
何况外面还下着雨。
“不要停,直接进府!”他对轿夫低低地命令道。
小轿从偏门进了府,几个读书人踮起脚,巴巴地朝门房望去。
真德秀接过门房递来的拜贴,略略翻了翻。
‘平江府贾贤之子贾浅学叩首真先生’下面是密密麻麻的简历、志向和对朱程儒学的理解,皆用蝇头小楷抄誉,足足写了三页,封面美奂绝伦,颇有古意。
真德秀一笑,随手扔到一旁,他根本记不得贾贤是何许人。
一张与众不同的拜贴引起了他的注意,这就是一张硬白纸,没有任何修饰,边上有毛刺,应该是随手而撕,真德秀还从来没有见过这般简陋的拜贴,他好奇地打开,里面只有一行龙飞凤舞的大字:“山东振威军下柴焕拜!”
‘山东振威军?’好象听说过,却又想不起来。
突然,真德秀惊得几乎跳了起来。
“山东振威军!”那不就是今天早朝皇上望眼欲穿的山东李业吗?怎么会找到自己,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顾不得细想,把拜贴递给随从大喊道:“快!快请此人来见我!”。
真德秀已经静下心来,他虽不知道对方的用意,但这是一个机会,一个可以扭转皇上独宠丁党的机会。
山东之重,已成了皇上心中的头等大事,山东南部已被丁党所垄,任何人泼水不进,惟有拿到山东北部的主动权,清流派才有资本和丁党较量。
书房里陈设简单、清雅别致,散着淡淡的檀香。真德秀的书房,那是比皇宫还要难进的地方。
“益都府赴宋使者柴焕,拜见先生。”柴焕长身而躬,行拜师大礼。
他有点紧张,象第一次上花轿的新娘,又象第一次进学堂的顽童。
他面前是一座山,让他仰视也看不到顶,这是儒学的巨匠,而自己不过是一个刚进学堂的小童。
他突然理解了“高山仰止”的深刻含义。
他不敢随意坐下,只敢跪坐在自己的足跟上,这是子由听孔子讲课时的姿势。
这时有书童进来献了香茶。
“听柴先生的口气,似乎也是读书之人?”
“是!学生是宝庆二年临安府举人。”
“宝庆二年临安府的解试?那年好象就是老夫的主考。”
“是!所以学生要行师礼。”
真德秀大喜,难怪这个使者要来找自己,原来竟是自己当年亲点的举人,真是老天开眼,让丁贼难以包全。
他又仔细地打量了柴焕,见他面容清秀,眼光澄澈,气质中隐隐透出一丝儒雅,更难为可贵的是,他一直对自己表现出恭谦的姿态,他的坐姿是少见的儒家大礼,浑身上下没有半点匪气,真德秀不禁暗暗一叹:“美玉资质,奈何做贼!”
“柴先生既是读书人,又为何去了山东从军?”
“一言难尽,自是家贫所致,朝廷虽定了举人享五户的例制,但实际一文钱也拿不到,无奈只得去了山东谋生。”
真德秀沉吟片刻,既然对方称自己为师,那他也就不用客气,想到这,心念一转便直奔主题。
“益都府可是想归我大宋?”
“振威军主要将领都是宋人或北地民,包括我家大将军也是宋人,归宋自然是第一选择!”
“什么叫第一选择?难道你们还想降金不成?”
“先生,事实上我们也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归宋、要么附金、要么灭亡,我刚才说了,归宋是我们第一选择,否则就不必和金兵开仗。事急!请朝廷早做定夺!”
真德秀不禁愕然,他本以为益都府是投宋而来,没想到他们竟然想和朝廷讨价还价,他不由有些生气,读书人大义为先,这柴焕看似书生模样,怎么也学得如此商人侩气。他不由抬头向柴焕看去,只见他的眼睛里充满了焦急,充满了一个赤子对故国的热爱,分明就是一个孩子对远方母亲的眷念。
真德秀突然明白了,他有点感动,更感到欣慰。
他断然地说道:“柴先生能否在我府上稍等,老夫即刻进宫!”
金哀宗天兴二年二月,完颜守绪趁南、北蒙激战西夏故地,派二十万大军分三路北上,三月右路军收复大名府、左路军收复平阳府,三路军会师于洛阳;四月收复太原,河东大半领土重归金国。就在此时,金国间谍探得十万宋军北上淮东,有进攻徐州的迹象,急报金廷。为争取时间调兵南下,完颜守绪派完颜阿虎为使节贺赵昀大婚出使宋国。赵昀大婚后第六天,完颜阿虎抵达临安。
真德秀进宫恰逢丁大全和赵昀在商议金国来使一事,已无可避让,只得当着丁大全面汇报益都府有使已来宋国,来使正是他的学生。
突来的喜讯让赵昀的眼睛里突然放射出异样的光芒,真德秀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象现在这样神采飞扬,就象一个即将出征的少年,渴往着北方的领土。
旁边的丁大全也笑意吟吟,仿佛是被赵昀所感染,但如果细看,却会发现他的笑容下隐藏着一丝杀意。
丁大全也刚刚得到陈贵谊传来的消息,山东李业就是李思业,就是当年毒杀蒙古大汗窝阔台、被自己送到北方而又失踪的酿酒商人李思业,他此时就在临安。
所有能调动的军队都出动了,因为彭义斌向他开出了一个条件,那就是杀掉在临安的李思业。
丁大全不能说,这里面牵涉到他本人和彭义斌达成的一项秘密协议。
“丁爱卿,朕要亲自和山东来的使者谈判!”赵昀已经激动得失去了正常的思维。
“皇上!请听臣一言,那山东李业其实不过是一土匪,当年李全降宋时皇上也没有接见过他,又何必厚此薄彼,让那使者看出皇上急得山东,趁机开出天价,此事就让微臣来办,我保证让皇上满意!”
真德秀大急,他不能让柴焕和丁大全谈,他觉得那是亵渎自己的学生。
“皇上,臣倒以为皇上应接见那山东使者,方显出我大宋的诚意和胸怀,谈判皇上就不必亲自参加了,可交给微臣全权负责,那使者是我的学生,我以师言命之,定能为我大宋争得最大的利益。”
两人在争夺谈判权,赵昀见状微微一笑。
“此事就由枢密院牵头,真爱卿协助处理!至于丁爱卿,则替朕打发完颜阿虎!”

第十八章 身份暴露

由枢密院牵头,自然便是指乔行简,他也是继真、魏之后的清流派三领袖之一。
文人讲究的是礼,惟有先待予厚礼,方才能开口索要土地。
所以乔行简便在家里设了晚筵,就仿佛现在某国的元首总爱在自家农场招待顶级外宾一样。
这是一种风雅,也是一种荣耀。
酒是向今思楼定的特级‘今思饮’,菜是御厨亲制,作陪的都是临安名士,不需要军人,今夜不谈国事。
柴焕在真德秀陪同下来到乔府,他的随从是王四宝,当然山东的商界代表也要出席,自然是商人李思业。
‘政治搭台、经贸唱戏’古已有之。
“银烛吐青烟,金撙对绮筵”席中觥酬交错,有笑语盈盈。
不觉明月渐渐隐入了高树,酒会已近佳境。
虽然宴是为迎山东使节而设,但当事者也只有寥寥数人,更多的是来凑附风雅,以备他日聚会时所炫耀,在不知不觉间,宾客依人而分、依性而聚,渐渐各自热闹。
小乔公子虽然是主人,但他神情落寂,独坐一席不语,因为他已和赵菡无缘,在父亲的安排下他昨日已经和宰相董槐之女订下秦晋之约。‘婚姻是政治的延续’说的便是他。
商人李思业随意地走着,这里不是墟市,自然没人理他。
燕悲澜紧紧地跟着李思业,他已名动京城,没人再敢小看他。
李思业突然在人群中发现一人:金小乙。
他同时也看见了他,两人都没有想到会在此时此刻在此地碰到,仿佛已经分别了几万年,但又恍惚就在昨日,金小乙眼光散乱,别过头去。
自从听说他还没有死,金小乙开始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惧,他受此煎熬,算来已整整三年。在此期间,无论是白天还是夜晚,当初的誓言无时无刻在自己脑海里盘旋。
“我若背叛大哥,将来必死于大哥的剑下!”
越来越明晰,让他坐立不安,夜不能寐。
此刻他突然觉得自己就象一只陷入罗网的兔子,被猎狗衔着,扔到猎人的面前。
金小乙突然想起了自己的身份,这是他唯一的依仗。
“大哥!我们好久不见了吧!听说你还活着,我真的很高兴。”
金小乙笑容如鲜花般灿烂,真诚、无辜、象一只正向主人献媚的狗。
李思业没有回答,他只淡淡一笑,回头对燕悲澜说道:“下次再见此人,杀了他!”
燕悲澜点了点,冰冷的眼光在金小乙脸上扫过,仿佛已经将他的脸庞割成了碎片。
金小乙连连后退了几步,放大的瞳孔里填满了对死亡的恐惧,他大叫一声,把所有的目光都吸引过来。
“金侍郎,发生了何事?”一股粗气冲来,此人腰配一把华丽的短剑,镀金的刀柄镂刻成麒麟状,柄端镶有一颗鸽卵大的明珠。他身着宗室皇服,一付凶相,神态傲慢,趾高气扬。第一眼看去,他目空一切;再看,还是目空一切。
金小乙低下了头,委身回道:“王爷,没什么!”他便是此人的王府属官。信王赵抒。
赵抒脸一沉怒道:“那你叫嚷什么?丢尽本王的脸!”他突然扭过脸来,上下打量一下李思业,见他一身平民装束,眼睛立刻长上了头顶:“你是什么人?见到本王为何不跪?”口气极为傲慢。
李思业冷哼一声,转身便走。赵抒哪里受过此种冷遇,众目睽睽之下,他的脸涨得通红,一根根头发几乎要爆炸开来,一声怒喝:“你给本王站住!”
李思业心中一阵冷笑,此人的傲慢在他心中激起极大的反感,他霍然回身,逼视着他:“那你又是何人?”
所有人都闻到了两人的火药味,开始慢慢聚拢过来,有认识李思业的都不禁暗暗为他捏把汗。信王的强横,在临安是出了名的,连先帝都要让他几分,况且他今天的身份可是代表皇上赵昀。
主人乔行简不在,他和真德秀陪柴焕去了花园;丁大全也不在,他今夜需要陪金国使者。乔伯玉只得站出替父亲圆场。
“王爷,他是随山东使者同来的商人李思业,不懂大宋礼仪,请王爷海涵,给我父亲一个面子。”
“好吧!就看在乔相公的面上,本王不与他计较。哼!山东也只能出这种粗鄙之货!”
李思业听他是个亲王,心中一动,忖道:“这倒可试试宋国的态度!”心意既定,便毫不让步,争锋相对道:“哈哈!彼此彼此!”说完向燕悲澜使了个眼色。
赵抒勃然大怒,‘呛锒’一声拔剑在手,指着李思业骂道:“我杀你如杀一条狗!”
话音未落,宝剑落地,一道血光飞溅,赵抒的姆指已被斩下。大厅里突然一片寂静,静得让人窒息,所有的人都在慢慢后移,这个李思业胆大包天,已闯下滔天大祸。赵抒依然保持呆立的姿势,突然一阵剧痛猛地刺入了他的头,就好象把伤疤放进火里,他已经痛得眼睛都要模糊了,摇摇晃晃后退了几步,大厅里突然爆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惨叫。赵抒捏着伤口疯狂地在大厅来回跑奔跑,最后一头撞在立柱上,声音嘎然停止,然后慢慢萎身倒下,缩成一团。
乔伯玉紧紧的抓着椅子,他脸色异常苍白,所有的人都在后退,惟独他不能,他睁大着眼睛望着突然变得异常可怕的李思业,望着他身后冰一样的燕悲澜,他害怕、害怕到了极点,他怕他们也把他杀死,李思业嘴角的冷笑和燕悲澜刀子一样锋利的眼睛正是告诉他这一点。他突然觉得两腿发软,再也站不住,眼一黑便什么也不知道了。
这时一阵嘈杂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丁大全那张腚蓝的脸突然出现在门口,他决不放弃对山东归属的主导地位,那边酒宴一结束便匆匆赶来。
丁大全一眼便首先看见满地的鲜血,看见倦成一团的信王和仰面躺着的乔伯玉,他一抬头看见了李思业,不由大吃一惊,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主人乔行简也闻讯赶来,见儿子倒在地上,吓得赶紧上前察看,他身后是脸色剧变的真德秀和同样紧张的柴焕,柴焕一把拉过燕悲澜询问情况。
李思业没有动,他孤零零地站在大厅中间,他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盯着丁大全身旁刚刚出现的一个人,一个在山东东平府之战被他耍弄过的对手:完颜阿虎。
完颜阿虎是受丁大全之邀而来,他也想顺便拜访新任的大宋枢密院使乔行简,一进门却猛然发现大厅正中站着的竟是让他又爱又恨的山东李思业,他竟然也在宋国。
完颜阿虎一阵大笑喊道:“大将军别来无恙否?”所有人的眼睛都跟着他的目光‘刷’地转向了李思业。
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色:“大将军?他怎么是大将军?”
身份暴露,李思业心里突然生出了无比的骄傲,暗骂一声:“老子又何惧之有!”他傲然挺胸,对着吃惊的乔行简、对着疑惑的真德秀,对着所有的人大声说道:“不错!老子就是山东的土匪头子—李业!”

第十九章 皇宫国宴(上)

‘山东李业已亲至临安,他就是当年毒死蒙古大汗的李思业’
一个时辰后,这个足以让临安爆炸的消息便紧急送进了皇宫,正在用宵夜的赵昀顿时筷子落地,足足有一盏茶的功夫他才合上了薄薄的嘴唇。
“快!快宣丁大全进宫,宣董槐、乔行简、真德秀、魏了翁进宫!还有六部尚书全部给朕统统进宫!”
赵昀手忙脚乱地打翻了面前的汤碗,他顾不上皇帝应有的仪表,撒开腿便向书房跑去,十几个太监、宫女在后面追赶,个个脸色发白,面露惧色。出了什么事了!难道是女真人杀了吗?如果是真的可怎么办?我的老天!听说女真人都是红头发、绿眼睛,还会吃人。
赵昀可没有那么多可怕的想法,他现在很急,急着要看看李思业究竟是什么样子,他记得自己还藏有一幅从通缉令上剪下的画,那是当年听说毒死的蒙古使者竟是窝阔台时,他偷偷从刑部找来的。
皇宫里顿时热闹起来,一队队的灯笼引导着大宋重臣们进宫,每个人都神情严肃,抿着嘴、皱着眉,大脑里飞速地思考着自己的立场,山东的命运关系到大宋的中兴、关系到国家的未来,谁也不敢掉以轻心。
紧急内阁会议开了整整一夜,直到天快亮时,众人才筋疲力尽地离去。
第二天,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在临安不胫而走,成为临安各大酒楼、茶馆、青楼、书院、街巷的头条新闻,人们纷纷打听这个李思业是何许人,他的音容笑貌、他的喜好品位都成为人们津津乐道的话题。更有甚者,李思业的大姑小姨突然跳了出来,纷纷打算著书立作讲述他儿时的故事。
实在沾不上亲的,便自诩为他的同窗、狱友;他曾是青楼某衰妇的恩客,衰妇因他再红;他曾是潦倒寺庙的记名弟子,寺庙因他香旺僧满。
兰陵王妃收到的消息,足已令她窗前的小河阻塞断流,她一早就在不停地催促着丈夫,她已经试了五身衣服,这才无奈地叹口气,她实在没有必要换衣服的,根本没有人会注意她。
皇宫盛宴,四品以上官员及夫人都要出席,有未嫁女者当携女前往。
赵昀已下了最大的赌注,包括王爵、礼遇、荣耀甚至女人。
兰陵王并没有因为和李思业的私交就得以提高家庭地位,相反,因为他的有眼无珠再次被夫人修理,烈度超过任何一次。否则今晚与李思业同席,成为万众瞩目焦点的,就应该有他兰陵王。
兰陵王的眼睛恶狠狠地盯着妻子肥大的屁股,她什么都是对的,把李思业的凳子安排在河边的是她,她现在怎么不提了;不准自己和李思业往来,也是她,那她怎么又不说了。
哼!临安谁都不知道李思业就是李业,凭什么他就能知道。
想到气处,他那通红的酒糟鼻更加红了,仿佛要滴下血来。他突然强烈地憎恶起面前这个无比肥胖的女人来,虚荣、猎奇、自私、无知、狂妄,女人所有的缺点她统统俱有,可女人的优点她一样皆无。
兰陵王突然狂暴起来,他恨不得抡起一只酒瓶朝她头上狠狠砸去。
未嫁者应同行,但宛平郡主赵菡没有丝毫打扮同行的意思,她只是托着香腮,望窗外的一只自由的小鸟,思绪无限,小鸟虽然只有一只,可它并不孤独,它快乐地在树上鸣叫,眼里看不见半点忧愁,它可以穿过云朵,飞越大海,可以去找自己喜欢的同类,可以远离烦恼。
赵菡叹了口气,要是自己也是一只小鸟该多好,不受身份的约束,不受高墙的桎梏,飞到他的身边去,随他一起遨游天下。如果他也是一只小鸟呢?她想象着对面那只小鸟突然变成了李思业,一个粗大的家伙,站在树枝上东张西望,忽而又把头埋进羽毛里,样子十分滑稽。
‘扑哧’赵菡突然忍不住笑出了声,一种情绪涌上了她的心头,她突然强烈地思念起李思业来。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说的不就是现在的她吗?
赵菡幽幽地长叹一声,坐回到镜子前,镜子里是一张清丽而削瘦的脸,哀怨的眼神。自夜宴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听说他昨夜又伤了人,居然还是信王,他的身份也变了,已不再是一个普通的商人,摇身一变成了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军,自己早就应该想到了,那晚他不是说露嘴了吗?
他现在身边应该有很多女人吧!每一个都打扮得花枝招展,围着他拼命地献媚,皇上可不就说了,让大臣的女儿都去给他挑选吗?可他那时侯会想到自己吗?他会知道在远方有个可怜的女孩在思念着他吗?
赵菡再向镜子里仔细地打量自己,她突然想起自己今天还没有施粉,刚拿起,却又犹豫起来,想了想又叹口气放回了台上。
“施了粉又怎么样呢?他反正也看不到!”
这时,楼梯上脚步声响起,小叶跑上楼来。
“郡主!王妃催你快一点。”
“我才不去呢!他会看轻我的,他会以为我也是来讨好他的。他今天一定很得意,可是他今天会是什么样子,一定神采飞扬,卓而不凡,真想去看看啊!或者我就躲在一个角落里,偷偷看上一眼,不让他看到我。
不行!他一定会看到我的,他一定会笑话我那晚后来怎么又不理他,现在倒巴巴地跑去,他一定会把我看成和别的女子一样。不行!我不能去,就让我一个人在这里痛苦,随他去乐吧!随他去找哪个女人吧!”
赵菡的心里胡思乱想着,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到底去不去呢?她心里矛盾到了极点。
“我还是不去吧!”
赵菡终于决定了下来,她对小叶说道:
“小叶,你去告母妃,我今天身体不舒服,就不去了。”
女儿不肯去皇宫,兰陵王妃倒没有相逼,王妃是个很现实的人,她可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嫁到山东去,她不喜欢山东,听说那里连人肉都要吃。
夜渐渐地再次降临,规模盛大的皇宫大宴即将拉开帷幕。
皇宫的宴会其实十分无聊,没有小家聚会的温馨、没有王侯夜宴的新奇和刺激,它只是一种礼仪,吃的是身份和地位。群臣要依品阶而坐,不准大声说话、不准东张西望、不准随意饮酒、不准尽露吃相,总而言之,要符合礼制。
高大的午门上仪凤楼巍峨耸立,琉璃大屋顶在阳光下显得金光闪闪,正吻,截兽,鱼龙海马等琉璃装饰物件森严有序,步入门券内,两旁须弥座拦板上龙凤等的雕刻更是巧夺天工,站在大庆殿高高的台基上,放眼望去,红墙黄瓦、高低错落、各类宫殿尽收眼底。
临安皇宫的绝代在于器物陈设务求新奇,其侈丽精美,令人瞠目。
“彩仗连宵台,琼楼拂曙通!”
近千桌酒席在大庆殿上二字排开,饮具镶金嵌玉,有垒金嵌玉盏、紫香罗木水晶注碗、白玉双莲杯盘、水晶提壶;席间摆设有花盆、花瓶,有碾玉水晶金瓶、波斯玻璃瓶、官窑瓷瓶,盆、瓶里的花卉名均用象牙牌标出。席后陈列有屏风,外有画院名师手绘钟馗捉鬼之类的人物图画。
席上有后苑修内司呈上的各种时令果儿,所用果盒金玉装饰,雕镂成花卉彩蝶龙凤图案,外罩以贴金龙凤罗幕。菜却不多,以温软滑口的临安菜为主,每一道都制作得精美玲珑、巧夺天工,让人不敢下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