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察哥翻身下马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具体卑职也不知,殿下去了大帐就知道了。”
“前面带路吧!”
片刻,李察哥跟着侍卫快步来王帐前,侍卫进去禀报,不多时出来行一礼,“殿下请!”
李察哥大步走进王帐,巨大王帐内光线明亮柔和,西夏君王李乾顺负手站在一幅地图前发愣,似乎一点也没有意识到他的到来。
“皇兄,到底出了什么事?”李察哥快步走上前问道。
李乾顺低低叹了口气,“刚刚得到快报,女真人已经攻破上京了。”
李察哥也愣住了,半晌问道:“然后呢?”
“后来之事我也不知,我们只是接到辽国探子飞鹰传书,得到上京失守而已。”
李乾顺回头注视着李察哥,“辽国形势剧变,必然将波及西夏,女真人才是我们真正的大敌,我有限的国力不能再和宋军这样消耗下去,我打算与宋朝议和。”
“可是…我们全歼十余万宋军,取得大胜,应该是宋朝向我们求和才对,我们主动求和,结果会对我们不利啊!”
李乾顺淡淡道:“如果你三天之内能攻破石州城,那我就准你继续率大军南下,逼迫宋朝来主动求和,可如果你三天内还攻不下石州城,那只能我们请求停战议和了。”
李察哥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们已经攻打石州半个月,却始终攻不下城池,三天内他又怎么能办得到,皇兄其实已经无法容忍自己的失败了。
沉思良久,他咬牙道:“不要三天,再给我最后一次机会,如果我今天再攻不下石州,一切由皇兄做主。”
李乾顺要的就是这句话,他点了点头,“那一言为定!”

天刚刚亮,西夏大营内响起了轰隆隆的战鼓声,正在东城墙上打盹的李延庆突然被鼓声惊醒,这已经是他在东城头度过的十五个夜晚了,半个月来,东城一直是西夏大军进攻的重中之重,远远超过了北城,使得东城守军伤亡最为惨重,河东军和厢军的伤亡人数达八千人之多,超过了整个宋军伤亡人数的一半。
但有所失必有所得,李延庆和他的同伴们付出了巨大辛劳和汗水,士兵们付出了无数生命和鲜血,但他们这一代年轻将领们却赢得了西北军将士的高度认可。
西夏军营内的鼓声惊动了城头上所有的将士,他们纷纷站起身向远处无定河凝望,王贵却条件反射般地向一架火砲奔去,嘶哑着声音吼叫道:“这部火砲修好没有?”
这架火砲的射槽断裂了,昨天晚上王贵巡哨才发现,他立刻找工匠来修理,六名工匠正满头大汗地将一条发射槽安装上火砲,十几名厢兵在协助他们,一名工匠战战兢兢道:“马上就好了,再给我们一点时间。”
“敌军进攻之前必须修好,否则军法从事!”
火砲和投石机是半个月激战中消耗最大的武器,他们已经没有库存,每一架都弥足珍贵,王贵格外珍惜每一架火砲和投石机,把它们当做了自己的兄弟。
但王贵对震天雷的念念不忘,竟使他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案,一举解决了震天雷配方外泄的担忧,他建议将所有库存的硝粉、硫粉和碳粉以一斤为一份各称量数百份,然后按需取量。
这个方案得到了李延庆的赞同,李延庆便按照配方比例各取份数,很快便配制成了一份重达五百斤的震天雷火药,又制成二十五枚震天雷。
可惜的是他们携带的火药原料并不多,基本上都是火药成品,李延庆之前曾经想过对火药成品进行改造,但无一例外地失败了,制作震天雷火药的配方要求非常精准,还要定制铁壳的厚度,多一分少一分都无法达到强烈爆炸的效果,甚至炸不开铁壳。
这需要无数次的试验才能渐渐走向成功,会耗费大量的时间和财力,但现在是战争期间,他们没有这么多时间和精力。
这时,刘錡快步走上来笑道:“李参军,今天再加一次餐吧!”
刘錡所指的加餐就是用震天雷的意思,刘錡对这种犀利的火器极为有兴趣,虽然震天雷是由李延庆配出来,但它们却是由种师道来分配,东城是重点防御区,分配了三十枚震天雷,李延庆和刘錡手中一人十五枚,他们已经用过两次,每人手中只剩下五枚了。
李延庆笑道:“看情况吧!如果形势危急,你自己决定使用,只是别把自己的城池炸塌了。”
“怎么会呢!”
刘錡也笑了起来,“这东西威力很强大,就是数量太少,要是有几百颗,别说守住石州城,我看灭掉西夏也不是不可能。”
李延庆暗暗摇头,南宋火器更加强大,不也一样被蒙古也灭了,北宋也有大量火器,却敌不过金国,火器说到底只是一种战术武器,在局部战役上或许可占一点优势,但要决定全局胜负,却不是一两件先进的火器能办到。
“震天雷因为数量少才是秘密,如果宋军大规模装备,那么西夏和辽国很快也会出现。”
“参军说得对,种帅就非常担心童太尉手中的震天雷,既然全军覆灭,很可能他们手中的震天雷已经落入西夏人手中了,估计这会儿西夏人正在全力研究呢?”
这也是李延庆十分担心之事,如果有实物落入西夏军之手,恐怕不出半年,西夏军就会研制出来了,但事已至此,他担心也没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参军,敌人来了!”一名士兵大喊起来。
李延庆回头望向远处河边望去,只见黑压压的军队正在迅速过河,一架架云梯和重型投石机夹杂其中,李延庆已经有了经验,他从军队的装备和气势上便立刻判断出,来的是党项人的军队,这必然是一次大规模攻城。
他立刻对刘錡道:“可以使用震天雷,但不要一下用完,掺杂在霹雳炮中,在关键时刻来一发!”
刘錡大喜,“卑职明白了!”
他抱拳行一礼,匆匆回去了,李延庆又对王贵道:“留一架最好的火砲使用震天雷,听我的命令才能发射!”
“遵令!”
王贵快步奔到女墙边,嘶哑着嗓子对正在城下休息的厢军士兵大吼道:“敌军要攻城了,我给统统起来!”
这时,主帅种师道也闻讯上了观战台,他凝视着敌军大举过河,今天投入攻城的敌军最少也有五万人,种师道忽然意识到,很可能外部形势对西夏军不利,他们也开始急了。
“传我的命令,敲响惊天大鼓!”
鼓声也是一种命令方式,不同的鼓声代表不同的含义,惊天大鼓是一种直径达一丈的巨鼓,需要三个人同时敲响,它在河东军中代表决战的意思,种师道意识到今天将是一场前所未有的大战,他要求所有将士都以决战的姿态全力以赴。
“咚——咚——咚——”
震天动地的大鼓声在四个城头上回响,数万宋军纷纷奔向城头,一架架投石机和火砲开始运转,发出吱嘎嘎的声响,手执神臂弩和大弓的宋军士兵纷纷就位,长矛如林,大旗飘舞,数万士兵振作精神,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大战。

第0362章 最后一战(上)
最后一战,西夏军出动了八万大军,李察哥心情十分复杂,他抬头看了看天空,天空格外阴沉,乌云低垂。
在石州城北面的无定河边,西夏大军已经整兵就绪,六万五千名西夏士兵分布长达两里的战线上,河对岸还有一万五千后备军。
一阵飞沙走石,漫天的黄尘弥漫在空中,远方矗立在斜坡上的石州城变得有些模糊不清。
李察哥骑在一匹雄壮油亮的乌鬃马上,手执一根长约一丈五尺的锋利长枪,威风凛凛,他冷冷地注视着城内代表宋军主将的黄色大旗,脸上掩饰不住那种与宋军决一死战的期待之色。
“殿下,宋军似乎已经看透了我们部署,卑职听见他们决战的鼓声”一名将领低声对他道。
李察哥眺望着宋军开始部署防御的城池,冷冷道:“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自己的决心。”
他回头看了一眼西夏士兵,催马在队伍面前奔行,他高举大枪,用西夏语厉声高喊道:“宋朝有一望无垠的土地,有数以千万计的年轻女人,有取之不尽的金银财宝,你们的富贵只能靠自己去夺取,勇士们,财富属于你们,土地属于你们,女人也属于你们,杀进石州城,踢掉进攻宋朝的最后一块绊脚石!”
“杀进石州!”
西夏士兵发自内心的豺狼欲望被李察哥点燃了,他高举长矛,齐声呐喊,眼前仿佛出现了无数财宝和娇媚女人。
“杀啊——”数万西夏士兵一起向石州城狂吼。
李察哥长枪一指石州城,“骑兵出动!”
西夏大军的攻势发动了,六万五千士兵事先早有部署,五千军为军法压阵,六万大军兵分三路,分别攻打北城、东城和西城。
首先是五千骑兵催动战马,铺天盖地地向石州东城杀去,东城依旧是西夏军进攻的重中之重,李察哥心里明白,经过半个月十几场攻城的血战,东城宋军同样死伤惨重,他们的投石机和火砲都坚持不了多久了。
五千骑兵向东城席卷而来,呐喊声、吼叫声、马蹄奔腾声,响彻了原野。
宋军城头依然静悄悄的,但在城垛背后,一万宋军已经准备就绪,四千宋军手执巨盾和长矛组成了一道密集的盾墙,在他们身后则是六千神臂弩手。
东城是敌军进攻的重点,种师道将全城一半的神臂弩都配给了东城,六千弩手分为三队,人人手执劲弩,长达两尺弩箭斜指天空。
在神臂弩手之后则是一百二十架火砲和大型投石机,火砲每架十人操纵,用牛筋绞股将弹巢绷紧,兜袋中放着三十斤重的瓷罐霹雳炮,霹雳炮本身杀伤效果不显著,但它可以将瓷罐内的数百枚毒针蒺藜分射出去,不管骑兵也好,步兵也好,都会防不胜防,被地上的毒针蒺藜刺中。
投石机内则是百斤大石,它们的目标主要是敌军的攻城武器,包括云梯和敌军投石机,但同样也能大量杀伤敌军。
弩箭和投石机、火砲形成了远近两道打击防线,宋军已经严阵以待。
李延庆站在城墙上,注视着远方滚滚黄尘席卷而来,五千西夏骑兵如汹涌的波涛,十里外在旷野起伏奔腾,他眼中也露出了冰冷的笑意。
经过十几场攻城战的洗礼,他的经验也在不断积累,和第一天守城时的被动和紧张大为不同,他已经开始潜意识地注重战术和策略的运用。
他第一次遭遇到西夏军队便是和骑兵打交道,西夏骑兵的作战特点他已渐渐了解,西夏人不仅进攻时如山洪暴发,来势汹猛,而且他们耐力很强,不达到目的不肯罢休,和骑兵作战得留一点后手。
在百步外,王贵显得有些困惑不解,西夏军队用骑兵攻城的战术他还是第一次遇到,城墙那般坚固,骑兵冲上来有什么意义?还不是成为宋军屠杀的目标。
这时,一名经验丰富的老兵提醒王贵:“将军,要防备敌军骑兵用火箭攻城!”
王贵顿时醒悟,他想起了自己也曾用火箭点燃城头上的火油,虽然现在城头没有火油,却有大量霹雳炮和五枚震天雷,一旦被点燃后果不堪设想。
王贵急令人跑去告诉杨再兴防范敌军火箭,他自己则下令士兵用盾牌严密保护住码放在城头的数千枚霹雳炮。
蹄声如雷,西夏骑兵越奔越近,一千步、八百步、六百步、五百步…已经渐渐逼近了投石机的射程,宋军的投石机率先发动,一连串劲风响过,八十块巨石腾空而起,在空中布成了一片稀疏的石雨,发出诡异的声响,呼啸着向西夏骑兵头顶砸去。
奔在最前面的西夏骑兵一片人仰马翻,巨石砸中了士兵,人头瞬间被砸飞,血肉模糊,战马被砸中,惨嘶着摔倒,将马上士兵死死压在身下,一场石雨便死伤了四百余骑兵,使西夏人疯狂的气焰为之一挫,他们的进攻却没有停止,前赴后继,继续向石州城杀来。
第二波袭来的却是霹雳炮,霹雳炮装在瓷罐内,不能落地再爆炸,瓷罐摔碎就失去了效果,四十枚霹雳炮纷纷在半空中爆炸,俨如一朵朵黑色的烟花,黑烟腾空,大量的毒针蒺藜四散迸射,有的击中骑兵,大部分则落在地上,成为骑兵极大的威胁。
瞬间,战马惨嘶,匍匐倒地,将马上骑兵横摔出去,四周又是一片人仰马翻,但四十枚霹雳炮带来的毒针蒺藜还是数量太少,无法阻止数里长的骑兵战线。
骑兵速度疾快,他们的前锋部队离石州城墙已不足一百五十步。
李延庆目光凌厉地注视着骑兵渐渐奔进了一百二十步线,他当即令道:“弩箭射击!”
城头上梆子声骤然响起,宋军的箭阵发动了,六千具神臂弩分三段发射,第一片密集的箭雨腾空而起,在空中形成一片长长的黑色箭云,瞬间变成了黑点,铺天盖地地向西夏骑兵迎头射来。
西夏骑兵纷纷举盾相迎,但宋军的神臂弩雄霸天下,不仅是射程远,而且力道强劲,普通的盾牌和皮甲根本抵挡不住,使西夏骑兵的盾牌皮甲成了摆设。
力道强劲而沉重的透甲弩箭洞穿了骑兵的盾牌,射穿了皮甲,骑兵纷纷中箭落马,哀嚎声遍野,随即第二波、第三波弩箭如雨点般呼啸射来,密集得让人透不过气。
长箭嗤嗤落下,射穿了盾牌,射穿了敌军的脸庞和胸膛,这些西夏骑兵仿佛是被暴风骤雨摧残的庄稼,一片片倒下,血光四溅,一个个在哀嚎声悲惨死去。
不仅是神臂弩,还有接二连三砸来的巨石,霹雳炮在空中爆炸,大量淬毒的毒蒺藜四散迸射,敌军的士气急剧消亡,五千西夏骑兵损失已超过三千人,他们开始动摇了,四散奔逃,仿佛劲风吹进弥漫着雾气的山谷,霎时间雾气消散了。
西夏骑兵的第一次进攻被瓦解了,他们还来不及发射火箭便遭到了致命的打击,此时,宋军仅仅射出了三轮弩箭。
在后面观战的李察哥倒吸了口冷气,虽然他见过神臂弩,但他还是第一次看见六千具神臂弩组成的箭阵,如此强劲霸道的弩箭箭阵,西夏的弓箭和宋军相比,相差太远。
尽管弓箭并不是西夏的强项,西夏军擅长火攻,可就算是擅长弓箭的辽国人,也远远无法和强大的宋军神臂弩箭阵比拟,想起宋军还有更厉害的火器,李察哥浑身不由打了个冷战。
李察哥想用骑兵火箭偷袭东城的计划在强大的神臂弩的打击下惨遭失败,不仅没有能提高士气,反而使西夏大军锐气在宋军强劲弩箭下消亡殆尽,刚才喊得如山一般响亮的口号也随之烟消云散,在残酷的死亡威胁面前,每个人心中的欲望开始消退。
李察哥深知不进则退的道理,他不想这么早就打退堂鼓,那对他是一种莫大的耻辱,就算失败他也要让对手付出惨烈的代价。
李察哥喝令道:“大军全线进攻!”
“咚!咚!咚!咚!”
西夏军鼓声大作,五万五千士兵开始铺天盖地向石州城发动了全面进攻,李察哥发了狠,他在东城和北城各投入一万五千人,而在东城投入了两万五千人,他一定要率先击垮东城守军。
士兵如密集的蚂群般地在大地上奔跑,喊杀声震天,一辆辆云梯和投石机在健牛的拉拽下缓缓前进,低沉的号角声在天地间回荡,三路大军俨如三片沸腾的黑色海潮向城池涌来。
这时,种师道下达了反击的命令,北城、东城和西城也开始了全面反击,巨石在天空翻滚,呼啸着砸向城下的敌军,霹雳炮在天空爆炸,释放出无数的毒针蒺藜,偶然会响起几声惊天动地的爆炸,浓烟腾空而起,这是西城守军开始第一次使用震天雷。
“轰!”一块巨石砸中了一架前进中的云梯,云梯“咔嚓!”折断,长长如手臂般的梯子轰然坠落,引起下面士兵一片呐喊。
但不可能每一块巨石都能砸中目标,西夏军的数百部投石机与火砲也开始发作了,这些投石机及火砲和城头宋军的完全一样,它们全部都来自西线大胜的战利品,缴获多达千余架,而东线数量只有一半,童贯的私心最终成全了西夏军。
不过西夏军的攻城武器是仰攻,射程要短三成,最多也就两百步,无奈之下,西夏军放轻了巨石重量,他们投射五十斤的大石和十几斤的火油球,射程也能达到三百步。
经过十几天激战,西夏军的攻城武器也损失过半,他们还剩下四百余架,今天全部投入了战场,其中一半部署在东城。
一块大石呼啸射向东城头,城头守军发一声喊,纷纷蹲下,“砰!”大石砸中城垛,顿时碎石乱飞,大石随即弹起,又狠狠击中了一架投石机,投石机的一根底柱被砸断,向一旁轰然倒下,压倒了十几名躲闪不及的厢兵。
又一块大石飞来,将几名举盾挡在火器前的士兵砸得飞出去,滚下内城,就在这时,十几枚熊熊燃烧的火球向城头飞来,其中一枚正好落在城头火器旁,刚才几名护卫士兵被大石砸翻,火器保护出现了一个缺口,这枚火球四处滚了一圈,就像长了眼睛一样,一头扎进三颗靠墙震天雷中间。
其中一颗震天雷的引线被火球嗤嗤点燃了,王贵和几名士兵正狂奔赶来,但他们来晚了一步,震天雷竟然被点燃了,王贵的眼睛顿时变红了。
第0363章 最后一战(中)
“闪开!”
王贵大吼一声,冲上去一脚踢飞火球,保住了另外两颗震天雷,他毫不犹豫地一把抱起火线已经消失、即将爆炸的震天雷奋力奔跑几步,用尽全身力量将震天雷向城墙外抛去,震天雷飞出一条斜线,在距离地面还有几尺的空中骤然爆炸了。
“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数十里外可闻,强烈的气浪将王贵面前的城垛冲击得粉碎,但冲击波也由此被削弱大半,王贵幸运地躲过了死神之吻,但他还是被气浪掀飞出去,一块铁片擦过他的颧骨,顿时血流如注。
两架投石机被气浪波及,向后翻倒,坠入了内城,士兵们纷纷蹲在地上,紧紧捂住耳朵,过了好一会儿,众人才慢慢站起身,只见王贵躺在地上,早已昏迷过去,满身尘土,脸上的血还在继续涌出,大家连忙上前,七手八脚替王贵止住血。
李延庆狂奔过来,他亲眼看见王贵将震天雷扔出城外,惊得他肝胆皆裂,此时,他心急如焚,急声大吼,“他怎么样!”
“参军,王将军晕过去了。”
“快把他抬下去!”
众人连忙要抬起王贵,李延庆急忙拦住,“不能这样,找副担架来!”
士兵们这才醒悟,有人迅速找来一副担架,众人小心翼翼将王贵移上担架,飞奔抬下城去了,这时,一只只装满火油的陶罐从他们头顶上飞掠而过,有的落在城头,有的落入城内,陶罐碎裂,火油遍地。
李延庆急令士兵用事先准备的沙土铺地,这已是东城第三次遭遇火攻,士兵们早已准备充足,也有灭火经验,他们动作快速而不慌乱,先用麻布吸走大量火油,随即将一袋袋沙子将残余的火油盖上,有效阻止了敌军用火油攻城。
李延庆咬牙喝令道:“把四颗震天雷全部射出去,其余火器撤下城墙,投石机加大发射量,务必砸毁敌军的攻城武器!”
东城上,所有的士兵都憋足了一股怒火,开始强烈反击,四颗震天雷相继射进去西夏军人群,猛烈地爆炸了,顿时血肉横飞,死伤无数,其中一枚震天雷正落在一架投石机旁边,将投石机连同操纵士兵一起炸得粉碎,巨大的爆炸声令西夏士兵们恐惧万分,冲锋的脚步略略放缓。
紧接着头顶上的巨石呼啸砸来,霹雳炮接二连三爆炸,淬毒的铁片和毒针蒺藜射向密集的人群,它们虽然并不致命,却能给进攻的士兵带来的巨大的心理压力,足以一点点消磨掉士兵内心的勇气。
尽管东城的攻城士兵已伤亡数千人,但还是有近两万士兵冲到了石州城下,冒着城头如雨点般射向的箭矢,开始用攻城梯和云梯攀爬攻城,李延庆和城头守军都稍稍松了口气,只要士兵攻到城下,西夏军投石机和火油攻势都会停止,他们反而压力减轻了。
城头改变了战术,四千士兵用长矛和盾牌顶住敌军的攻城进攻,六千弩军士兵用神臂弩轮番在守城士兵身后放箭射击,用强大的弩箭箭阵有效射杀稍远距离的敌军。
而投石机停止了射击,操纵士兵则用火毬投掷杀敌,火毬是类似手雷一样的单兵火器,用竹篾绷好架子,外面糊上油纸,里面混合着火药、铁砂或者铁钉,会在敌军身边爆炸,铁砂或者铁钉射杀敌军。
而火砲则调整了射距,将一枚枚数十斤重的霹雳炮射向百步内的敌军。
弩箭、霹雳炮和火毬在一百五十步内形成了远中近三道打击线,非常有章法。
这也是李察哥缺乏攻城经验而犯下的一个致命错误,他认为东城屡遭进攻,防御能力已被大大削弱,当然,这里面还包含着李察哥的某种情绪,他对东城守将充满了刻骨仇恨。
但李察哥怎么也没有想到,东城守军愈战越勇,经验也更加丰富,准备也更加充分,已经能完全控制住守城节奏。
这时,一名士兵飞奔跑到李延庆面前,单膝跪下禀报,“启禀李参军,刘錡将军说时机已经成熟,参军随时可以发令!”
李延庆点点头,探头看了看城下密集的敌军,动用大杀器的时机确实已经成熟,他当即下令道:“投掷火油!”
这时他们反击的大杀器,在敌军攻城高潮时才使用,宋军攻克银川城和石州城后,缴获了大量的火油,但他们还没有投入到实战中。
随着李延庆的下令,厢军士兵开始从城下运送上来一坛坛火油,每坛火油约有三十斤,士兵们将滚木礌石换成火油坛,向城下砸去,投石机和火砲再次发射,将无数坛火油射了出去。
李延庆见已经投掷出去近两千坛火油,当即下令道:“点火!”
弩箭换成了火箭,城头数千支火箭射出,东城外顿时变成一片火海,城下西夏士兵混乱起来,惨叫着、哭喊着,调头拼命奔逃,这时,埋藏在百步外地下的数千枚霹雳炮被大火点燃了,开始一连串的爆炸起来…
西夏士兵更加混乱,丢掉了兵器和盾牌,争先恐后想逃出地狱般的城下,城头上不断有火油投掷而下,强劲的弩箭密如疾雨般嗖嗖射下,没有了盾牌防护,一片片西夏士兵被射倒,倒在烈火中,凄厉惨叫,片刻便被烧得蜷缩成一团。
李延庆面无表情地望着数万敌军被屠杀、被焚烧,战争已让他心硬如铁。
就在这时,西城方向忽然传来一连串的爆炸声,这爆炸声分明是从城头上传来,李延庆愕然,回头向西城望去,只见西城头上烈火熊熊,爆炸声在烈火中接连不断,不少士兵被炸了飞了起来,哭喊声一片,整个西城头被浓烟笼罩了大半。
“不好!”
李延庆暗叫一声不妙,他已猜到一定是西夏人的火攻在西城得手了,点燃了屯放在西城头上的霹雳炮。
观战台上的种师道也同样紧张起来,他最担心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西城主将姚仲平在指挥作战上缺乏魄力,作战不果断,之前在攻打银川城时,东线军队最惨重的失败就发生在他手中,这次他坚持要防御西城,自己碍不过情面才让他主持西城防御。
种师道一直担心西城,好在西夏军一直攻打东城,西城无战事。
但种师道怎么也想不到,今天西城才是第一次进入防御战,便出现了严重危机,种师道神情异常严峻,他知道再不采取果断措施,他们半个月的坚守将功亏一篑。
种师道毫不犹豫下令道:“传我的命令,撤销姚仲平西城守将之职,令李延庆火速接管西城防御,副将刘錡接管东城,五千后备军准备上西城防御。”
只片刻,传令兵便奔上东城,向李延庆呈上令箭道:“大帅有令,令李参军火速接管西城防御,副将刘錡接管东城,请李参军立刻去东城!”
这时,刘錡也闻讯跑了过去,李延庆把东城主将令交给了他,对他道:“火油不要停,继续向下投射,但要记住,城头切不可存放火油,防止敌军火攻。”
刘錡躬身行礼,“卑职遵令!”
李延庆随即对情报营三百士兵大喊道:“跟我走!”
他从杨亮手中接过自己的弓箭,率领三百士兵向西城疾奔而去…
刘錡还是担心西城危机,李延庆兵力偏少,恐怕抵挡不住蝗虫般的敌军,他急对杨再兴令道:“杨将军可率一千弩手去支援李参军。”
“第一营跟我来!”杨再兴大喊一声,率领一千弩手也向西城奔去。
西城上已乱成一团,西夏军的火球点燃了西城城楼附近的一堆霹雳炮,约有数十枚,直接导致城头发生了严重的爆炸,但紧接着西夏人投掷来的火油更在西城头上引发了大火,点燃了更多来不及撤走的霹雳炮,大量爆炸中迸射出来的毒钉使宋军士兵死伤惨重,超过千名士兵在剧烈的爆炸和燃烧中死伤,其余数千名士兵紧急撤离。
西夏军队并没有放弃了这一线机会,大量火油集中向西城头倾泄,熊熊烈火不断蔓延,逼得宋军不得不后撤,很快便在城头上形成了一条长达一里的无人区。
姚仲平急得直跺脚,“堆放沙袋,泥沙袋在哪里?”
数百名士兵扛着沙袋从城下奔上来,紧急在城头上砌了一道隔离墙,终于阻止了火势的蔓延。
事实上,之前种师道就总在结东城防守经验时,告诫过其他三座城头,必须在城头准备大量麻布和泥沙,便于及时灭火。
只是姚仲文从骨子里轻蔑年轻无资历的李延庆,他是堂堂的河东军副将,怎么可能接受一个小小情报司参军的经验,他便没有把泥沙袋堆在城头,而是放在城下,直到这一刻他终于意识到了泥沙袋的重要,但已经晚了。
这时奔来一队种师道的亲兵,为首军士高举一支令箭,厉声喊道:“传大帅军令,姚仲文指挥无方,即刻起解除西城防御主将之职!”
姚仲文半晌叹了口气道:“我愿受罚,只是西城怎么办?”
“西城防御由李延庆接手,很快便到!”
姚仲文愣住了,他慢慢捏紧了拳头,转头向城中观察台上主帅种师道望去,眼睛里闪过了一抹极为复杂的神情。

第0364章 最后一战(下)
负责攻打西城的西夏军主将正是初战失利的李秉烈,正如李察哥再三向李乾顺恳求最后一个机会一样,李秉烈也再三恳求,才终于得到了率领一万五千军队攻打西城的机会。
李秉烈早憋足了一肚子气,但他吸取了之前的教训,尽可能推迟士兵攻城,而是用远程攻城对城池实施打击,充分利用了投石机和火砲的威力以及西夏军丰富的火战经验。
李秉烈的策略无疑成功了,守城宋军主将的失策给他创造了机会,远程火攻获得了极大成功,城头的大火逼退了守城士兵,足足一里长的城墙上竟然没有宋军把守。
“擂鼓攻城!!”李秉烈激动得浑身发抖,厉声大吼。
“咚!咚!咚!”震天动地的战鼓声急促敲响。
一万西夏士兵发动了进攻,他们扛着攻城梯,推动着巨大的云梯,如狂潮般奔腾,李秉烈身先士卒冲在最前面,挥舞着大刀向百步外的城墙奔去,他要成为第一个攻上石州城的西夏猛士。
这时,西夏军主将李察哥也看到了西城的机会,烈火已经吞没了西城城楼,城门上方没有了士兵,攻打城门的机会来了,他急令道:“攻城槌上,撞开大门!”
两百士兵扛着一根长达六丈的巨型攻城槌从大军中出来,缓缓向城门而去,两边有千余士兵举盾严密护卫。
虽然姚仲文被解职,但西城的副将还在,偏将张钧见形势危急,大喊道:“放箭!”
宋军无法冲进火海,只能从两侧向城下涌来的西夏士兵放箭。
两边虽然火势依旧迅猛,但中间约三百丈宽的一片区域火势已经减弱了,只是宋军被烈火阻拦,无法冲过去,张钧束手无策,急得直跺脚。
一架架攻城梯开始搭上城头,上千名西夏士兵沿着攻城梯奋勇向上攀爬,石州的防守已经危在旦夕。
就在这时,李延庆率领三百精锐的情报营士兵疾奔而至,张钧连忙上前见礼,李延庆却没有时间和他寒暄,他见城头上已经出现了西夏士兵的身影,顿时大怒道:“敌军已上城,为何不去杀敌?”
“参军请看!”
张钧指着大火急道:“烈火封路,我们心急如焚却也无可奈何!”
李延庆目光一扫,见甬道上有士兵抬来了数百桶水,他便高高举起弓箭令道:“给我从头上浇水!”
两名士兵拎过一桶水,从李延庆的头顶浇了下去,李延庆回头喊道:“跟我来,摒住呼吸!”
他一纵身跳入火海,向城头中部狂奔而去,士兵们纷纷效仿,用水浇湿了身体,毫不犹豫地跳进烈火之中,张钧惊得目瞪口呆,回头看一眼自己的士兵,心中顿时勇气倍增,大吼一声:“给我浇身!”

李延庆奔出火海,迎面十几步外的三名西夏士兵发现了他,一起挺矛向他冲来,李延庆张弓搭箭,不料绷的一声,弓弦竟然已被烧断,最近的长矛已距他不足两尺,矛尖直刺面门。
情急之下,李延庆扔掉断弓,拔出厚背短剑,一个转身,躲过了长矛凌厉一刺,短剑一挥,“咔嚓!”一颗斗大的人头飞了出去,他随即一个前滚翻,躲过另外两矛疾刺,狠狠一剑劈去,其中一名士兵左足被他斩断,士兵惨叫着摔倒。
第三名士兵畏惧地后退两步,转身便跑,李延庆手一扬,一支飞刀射出,从后面射入西夏士兵的头颅,西夏士兵一头栽倒在地。
这时,城头上的数百名西夏士兵发现了李延庆,大喊着向他杀来,李延庆随手拾起地上铜矛,大喊一声,迎面杀去。
与此同时,三百名情报营的士兵纷纷冲过火海,他们见主将独身冲向敌军,也跟着大喊,向敌军杀去,双在城头上展开了激烈的战斗。
宋军士兵战斗非常有章法,他们分兵两路,两百人去和已上城的敌军激战,另外一百人则分为十队,在队头周桀的率领下去堵住十架攻城梯,阻止新的敌军上城。
李延庆挥矛连杀五人,最后一矛刺穿了对方的身体,矛尖却被对方盔甲卡住,他索性扔掉长矛,拾起一面盾牌,用厚脊短剑和敌军激战,虽然说短兵器一般处于下风,但李延庆凌厉疾速的剑法却比长矛更加灵活,更加快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