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有点拿他们没办法,只得笑道:“大郎,那你就在我们旁边吧!”
铁卫们虽然都喜欢敏秋主母,却不敢真的干涉杨元庆的私生活,他们都笑嘻嘻地走了,杨元庆的眉头也忍不住一皱,这个萧茵茵怎么现在才来,难道她有什么想法不成?
片刻,士兵便将萧茵茵领了进来,又将门带上,一阵淡淡的香气扑面而来,萧茵茵盈盈施一礼,媚然笑道:“这么晚来打搅将军,真是很抱歉。”
“夫人请坐!”
杨元庆见她眉眼化了浓妆,嘴唇鲜红,衣裙也很紧,刻意显露出女性丰满的曲线,充满了一种妖媚之气,白天见她时那种清雅之感已经荡然无存,不知为什么,杨元庆忽然想到了杨丽华,尽管杨丽华的年纪比她还大,但杨丽华那种清丽脱俗的高贵端庄气质,却是任何一个女人都难以比肩,包括眼前这个萧茵茵,她根本就不配和杨丽华相比,杨元庆白天刚刚对她有的一点好感,这时又消失无踪了。
他淡淡笑道:“请夫人过来,是一事商量,听说萧家有一支商队,时常前往西域经商,是这样吗?”
有些话不用说出来,用肢体语言,或者语气暗示,或者利用房间里的一种氛围,都可以表达出来,杨元庆身子坐得笔直,神情严肃,开门见山和她谈正事,这便使萧茵茵忽然意识到,自己想错了,杨元庆根本就不是那种轻易为女色所动的人,自尊使她心中一阵羞愧,她是自取其辱,把自己给贬低了。
其实这是她近二十年的人生经历所决定,她先嫁马重兵,后嫁赵浩,都是以她的身体来做交易,争取家族的利益,今天她又不自觉地走上了旧路,但她毕竟是一个家族之主,当她忽然意识到这条路走不通时,她便立刻改变了姿态,眉梢中的春意尽去,又变成了一个化了浓妆的端庄女人。
萧茵茵笑容不再含媚,变得平静从容,她点点头,“萧家确实有支商队,经常去西域贸易。”
情色之心消失,萧茵茵又恢复了她平常的精明,思路转得飞快,她忽然想到了什么,竟脱口而出,“杨将军是想去打伊吾国么?”
“你怎么会想到我是去打伊吾国?”杨元庆有点惊讶地问,这个女人怎么会猜到?
“很简单,铁勒各部大都脱离了西突厥,惟独这个伊吾国依然是西突厥的奴国,一国大权便掌握在突厥派来的吐屯手中,偏偏伊吾国又扼住了西域的大门,隋军想开西域,伊吾国这个拦路石必须要踢开。”
“想不到夫人很有眼光!”
杨元庆眼中的冷意消失,换成了一种赞赏的目光,一个女人能有这种战略头脑,确实不容易,她能成为家主,也是有过人之处。
“那我就想问夫人,夫人和伊吾国有联系吗?”
“有贸易往来,萧家的商队经常去伊吾国做生意,伊吾国的甜瓜、蒲桃酒和雪莲都是上等货,而敦煌的布匹、丝绸和陶器在伊吾国很畅销,三年前,我还见过他们的国王默啜。”
杨元庆点点头,“我希望夫人能为隋军提供帮助。”
“可以,萧家愿意提供将军所想的一切帮助,包括人财物,只有萧家有,一切都可以给将军,但我要说清楚,萧家不是在帮大隋,而是在帮将军,这只是私人关系。”
杨元庆有点明白萧茵茵的意思了,他笑问道:“那你想要什么?”
萧茵茵的杏眼中闪烁着一种商人独有的精明光泽,她抿嘴一笑道:“我当然有条件,杨将军说萧家有钱无势,真是说到了我的心坎上,我就希望,杨将军能成为萧家之势。”
杨元庆笑了起来,这何尝不是他所想,只是他不仅想成为萧家之氏,他还想成为整个敦煌郡的汉人之势。

萧茵茵走了,杨大郎被杨元庆叫进了房间。
“坐下吧!”
杨元庆笑道:“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对不对?”
杨大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歉然道:“公子,很抱歉,是我想多了。”
杨元庆微微一笑,“其实喜欢女人是男人天性,但要分场合,看情况,更不能被动,被女人牵着鼻子走,如果一个男人连最起码的女色引诱都抵御不了,还能做什么大事,大郎,我说的这些话你要记住了。”
杨大郎默默点头,杨元庆便不再提此事,把话题转到正事上,“你原来姓什么,叫什么名字?”
杨大郎一愣,“公子,你问这个做什么?”
“你别管,先回答我。”
杨大郎想了片刻道:“我是个孤儿,父亲早逝,大家都叫我猪娃子,这是我的小名,大姓忘了,我只记得母亲姓李。”
“和我一样,我母亲也姓李。”
杨元庆笑了笑,脸色渐渐变得严肃起来,“从现在开始,你叫李珠,宝珠的珠,你就留在敦煌,负责训练并统帅三千新募的军队,我会让想办法让你为敦煌郡都尉。”
杨大郎心中乱作一团,他知道少主人不是在开玩笑,他跪在杨元庆面前,垂泪道:“我更愿意跟在少主人身边。”
杨元庆拍了拍他宽厚的肩膀,温和对他道:“还记得另外九名铁卫吗?他们都在幽州,都有自己的新名字,都混得很不错,老大杨家臣现在已是鹰扬郎将,不光他,还有两人也混到了鹰扬郎将,这是我愿意看到的,你们不能一辈子为铁卫,我要给你们每个人都安排一个出路,混到好不好,那就要靠自己了。”
杨大郎低低叹息一声,千般滋味涌入他心头,…
军队休整了三天,张掖运来的军用物资和粮食也抵达了敦煌,军队开始整顿,即将出发了。
军营内格外忙碌,士兵们在忙碌地拆除营帐,搬运物资,在一座大帐内,杨元庆正和十八名年轻的文官们谈话,这些文官都是敦煌郡各家大户的子弟,大多学有所成,而且身体强壮,适合军旅生活。
望着一张张年轻而充满朝气的脸庞,这些年轻人的年纪大多十八九岁,和杨元庆一般大,使杨元庆也感到了自己属于他们一员。
“从今天开始,你们便正式成为军队一员,尽管是文官,但你们也一样将见到血腥,面临死亡,和普通士兵一样,也要上马作战,但你们又和普通士兵不同,你们将来都有机会转为地方官,军队只是一个磨练心志的地方,只有一场场战役打下来,你们的心志才会渐渐变得坚强,才能承担大事,一个人只有经历死亡,他才会从容面对一切挑战,跟着我杨元庆,我相信,你们每一个人都会有光明的前途。”
杨元庆见每个人的眼中都闪烁着一种期待的光芒,这是一群热血而充满了理想的年轻人,他又微微一笑,“现在我需要和大家认识一下,请大家把名字告诉我,还有 祖籍何处?从你开始!”
杨元庆的目光转向第一个举止文雅,但身材壮实的年轻人,他起身施礼道:“在下萧琎,祖籍江陵。”
“在下谢思礼,金陵人。”

众人一一报名,这时帐外传来一阵骚乱,一名士兵奔到门口道:“将军,军营来了一个奇怪的人,他也请求从军!”

【老高并不是为写打伊吾国而打伊吾国,写这一段很重要,关系到将来的争霸战略】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六章 夜袭柔远
在军营外,竖着一根高高的旗杆,高约五丈,旗帜已经撤去,只剩一根光秃秃的木柱,此时在木柱顶端站着一人,金鸡独立,在只有手腕粗的旗杆顶端做着各种高难动作,时而翻身,用单手撑立,身体倒竖笔直,时而金钩挂帘,身体倒挂在木杆上,引来士兵们一阵阵惊叹。
负责巡哨的苏烈飞马而来,见此状,不由大怒,张弓搭箭喝道:“顶上飞贼,若再不下来,我将你钉死在木桩上!”
旗杆顶上男子一声轻笑,从五丈高的旗杆顶上一跃跳下,张开臂膀,像一只飞燕俯冲而下,当手掌刚刚触地,身子却又轻轻一弹,以手掌撑地,倒竖身体向后疾走十几步,随即一跃起身,引来一片喝彩鼓掌声。
这时杨元庆也到了大门前,看到了刚才的一幕,心中暗忖,‘莫非长安那人也躲在敦煌郡?’
杨元庆听妞妞说过,她有一个族兄,是沈家学武第一人,轻功极高,名叫沈光,原来也住在长安,曾在杨谅手下效命,杨谅兵败后被除名,然后便不知所踪,难道就是他?
年轻人轻轻翻了一个跟斗,跃到杨元庆面前,笑嘻嘻行一礼,“小子沈光,特来从军,恳请杨将军收录!”
杨元庆打量一下他,年约十八九岁,长一张娃娃脸,身材不是很高,但两膀宽阔,显得格外有力。
“你就是肉飞仙?”杨元庆笑道,这是沈光的绰号。
这个年轻人正是沈光,沈秋娘的族侄,从小便跟父亲来到长安,因为他身手极为敏捷,又豪爽仗义,在长安很有名气,博得一个‘肉飞仙’的绰号,后被汉王杨谅看中,收到帐下,杨谅兵败后,沈光被牵连,为逃避抓捕,他躲到敦煌的叔父家中,这一躲就是四年。
沈光并不知道杨元庆和沈家的关系,他几个月前去西域游历,昨晚才回来,错过了募兵,沈光一心想从军建功立业,眼看隋军要走,他便再也忍不住,赶来投军。
他单膝跪下,抱拳道:“小子正是沈光!”
杨元庆点了点头,“虽然你曾在汉王手下做了军官,但在我这里,你就得从小卒做起,你可愿意?”
沈光暗暗一惊,杨元庆怎么会知道他在汉王手下做过,但此时他无法逃避,只得低下头道:“我愿意从一小卒做起。”
杨元庆向苏烈招招手,苏烈上前行礼,“参见将军!”
苏烈被杨元庆任命为斥候校尉,手下有三百人,杨元庆指了指沈光对他笑道:“此人就归你了,好好带他吧!”
苏烈不喜欢沈光的招摇,但此时他也没有办法,只得点头道:“卑职遵命!”
“好了!”
杨元庆回头令道:“大军收拾完毕,即刻出发!”
一刻钟后,三千敦煌军和两千张掖军,共计五千隋军整装完毕,浩浩荡荡向北而去。

伊吾国也就是今天的哈密地区,自古便是中原进入西域的桥头堡,早在汉朝时便在这里筑伊吾城,派兵驻守,西晋时,朝廷在这里设伊吾县,使伊吾地区正式纳入了中原朝廷的郡县编制,北朝中原大乱,伊吾县又渐渐失去了和朝廷的联系,被铁勒人所占,建立伊吾国。
北魏时期,中原朝廷开始逐渐恢复对西域控制,但由于柔然的压力,势力最终只到玉门关,无力再向西扩展。
这次隋朝出兵伊吾,不仅仅是要切断西突厥和吐谷浑的联系,同时也要重新恢复自汉朝以来,中央朝廷对西域的控制,这在历史上是极其重要的一步,正是隋朝打下的基础,唐朝才能继续拓展西域,使西域法理上属于中原,最终形成了今天的版图。
大业四年六月初,正是大暑时节,一支五千人的隋军驻营在一片无边无际的戈壁滩上,戈壁滩上俨如烈火焚烧,一只鸡蛋放在地上,片刻便可烤熟,不断有士兵中暑倒下,短短三天,便已有两百余人被极度炎热夺取了生命。
尽管隋军昼伏夜行,但驻营也难当酷暑炎热,水在这时候已成为生命之源,在驻扎的营地旁便有一条小河,盛夏时节,河水没有干涸,依然有涓涓细流。
隋军在这里挖了一条沟渠,将河水引起大营内,冰凉的雪山融水成为隋军降暑至宝。
杨元庆秉承了祖父杨素的带军风格,在扎营行军上一丝不苟,尽管四周是数百里的戈壁滩,但长矛倒刺,蒺藜遍布,竖起了眺望塔,派出了巡哨兵,大营内旗号鲜明,五支军队整齐有序,马道人道分明,一切都布置得井井有条,就算只过一夜,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做到。
中军大帐内,杨元庆正和军官们开会,一共是五名偏将团主,裨将王威,长史李延年,李延年出身河西李氏大族,和李渊之祖冒认河西李氏不同,他是真正的李氏子弟,三十岁不到,原是敦煌郡都尉,还有行军司马薛万述,薛万述是薛世雄长子,也是一名武艺高强的骁将。
另外,斥候校尉苏烈作为独立营主官,也参加了会议。
在大帐正中,挂着一幅伊吾国地图,旁边站着一名中年男子,名叫萧远颂,是萧家商队头领,这次他率萧家商队与隋军通行,萧远颂同时也是隋军向导,他从二十岁起便往来于敦煌和伊吾,至今已经十五年,对伊吾地形了如指掌。
他用木杆指着地图对众人道:“我们旁边这条河叫罗漫河,发源于北方的折罗漫山,在春天时是一条大河,因夏季而干涸,再向前百余里便是柳谷水,也是发源于折罗漫山,但水量比我们这条河大,所以在柳谷水下游就有一座市镇,叫做柔远镇,有三百余户人家,是商旅往来的重要歇脚之地,镇上还有五百伊吾国驻军,有汉朝留下的烽火台,现在仍然被伊吾国军队利用,从柔远镇到伊吾城相距两百里,都是戈壁沙漠,中间筑有十座烽火台,每座烽火台有五名士兵,烽火台里有蓄水井…”
萧远颂用一种缓慢的语气介绍伊吾国的情况,大营内的军官们都听得专心致志,杨元庆却有点心事重重,他在想着启民的可汗的情况,当初双方约好六月初两军在贪漫河汇合,但到现在突厥人一点动静都没有,看样子他们是失约了。
等萧远颂介绍完,杨元庆便站起身对众人道:“或许突厥人是在半路上遇到了什么事,可能耽误了,但是我们已没有时间,圣上要求在中元节前听到捷报,这是他定下的期限,但从这里去京城报信最快也要一个月,而现在已经是六月初五,事实上我们只剩下十天的时间,十天内我们必须要拿下伊吾国,等不了突厥人。”
长史李延年长期在敦煌为将,对伊吾国军队也比较了解,他站起身道:“伊吾国是乌孙人建立的国度,但伊吾国中也生活着大量铁勒人,尤其是处月部人,他们散居伊吾国各地,和西突厥的关系极好,如果我们打下伊吾城,突厥人必然会很快得知,所以我觉得我们的劲敌不是伊吾国,而是西突厥,杨将军,我们兵力不足,不一定能顶得住西突厥人的反扑,我们要未雨绸缪,最好和契苾人取得联系,获得他们的援兵。”
王威也主张用契苾为援军,他也笑道:“我赞成李长史的想法,我们不能过于冒险,如果契苾肯出兵助我们,我们的后续之忧就会少得多,将军,可行的!”
杨元庆还是在沉默之中,没有答应众人的建议,良久,他缓缓道:“虽然从军事上看,是完全可行,但从朝廷大局上看却未必是好事,各位,请神容易送神难,一旦契苾人的势力北扩,我们再想建立伊吾郡,就不是那么容易了,这就是圣上为什么让启民可汗来联合作战的缘故,而不是让契苾人来联合作战。”
众人都沉默了,虽然杨元庆说得对,但五千军想顶住西突厥人的反扑,确实有点吃力,这时,杨元庆笑道:“我们至少有五千军队,不要束手束脚,把伊吾国拿下再说!”

柔远镇是一处由绿洲而生出的小镇,人口有三百余户,但驻军却有五百人,是伊吾城的门户,处月人通过汉朝时修建的烽火台来传递警报,所以要拿下柔远镇,首先必须要干掉烽火台。
在柔远镇以西约二十里的一座山丘上,便是第一座烽火台,用巨石垒成,高三丈,分为三层,下面是养马,中间住人,顶上便是烽火,烽火台内有五名伊吾国士兵。
伊吾国从北魏时建国,已经近百年了,这里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争,对于这些烽火来说,预防荒原野狼群反而成了他们主要事情。
入夜,天空没有一片云,一轮圆月在这一望无际的大海里航行,独孤地撒下一地清冷的光辉,烽火台便沐浴在这片银色的月光中,异常的安静。
这时,几十名黑影迅速地靠近了烽火台,大多人都隐藏在百步内的几十块大石后,只有一名异常敏捷的身影迅速向烽火台靠近,他的身体紧贴在烽火台的石壁上,将一卷绳索猛地向上一抛,绳索准确地套在三层顶上的女墙垛口上,他就像一只轻敏的猿猴,攀住绳子迅速向上爬动,不远处,苏烈目光复杂地望着黑影,他不喜欢这个人,可是此人高超的轻功却又令他不得不佩服。
片刻,黑影翻进了烽火台顶上,把点烽火的锅和所有的柴草狼粪全部扔下烽火台,向这边挥了挥手,苏烈大喜,低声喝令道:“上!”
数十人一起向烽火台猛扑而去…
一个时辰后,当两座烽火台都被拿下的消息传到杨元庆耳中,杨元庆也下达了进攻的命令:“包围柔远镇,悉数歼灭敌军,一个人也不准放跑。”
五千隋军骑兵形成一个扇形,铺天盖地向两里外的柔远镇包围而去,马蹄声如雷,顷刻间便杀进了柔远小镇。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七章 智取伊吾
乌孙人是一个极为古老的民族,一直生活在天山南北,北魏时曾和鲜卑人关系密切,但它屡受柔然人压迫,最终被迫退到葱岭以西,继而依然有一小部分乌孙人留下,伊吾国便是由一部分乌孙人所建的国度。
和其他西域各国一样,伊吾国内也同样是民族复杂,除了乌孙人外,还有铁勒处月部人,也就是后来的沙陀人,另外还有少部分契苾人和一些西突厥人,甚至还有几百户胡化的汉人,他们是原来伊吾县汉人的后代,住在伊吾城内,百年来和胡人通婚,语言和习俗已经胡化,除了相貌还稍稍有点汉人的特点,其余都完全不同了,在他们身上已经看不到一点汉人的影子。
在这些错综复杂的民族中,以铁勒处月部的势力最大,他们占据了这一带最丰美的草场,蒲类海四周的草场都是被他们所占,而乌孙人则主要集中在伊吾城及其周围地区,他们建立了一支近六千人的军队。
伊吾国国王叫做默啜,今年约四十岁,身体长得颇为肥胖,有十几个妻妾,给他生了几十个儿女,尤其年长的三个儿子这几年争权夺利,各自抢夺地盘,将伊吾国上下弄得人心惶惶。
但国王默啜真正的烦恼却不是几个儿子的争权,而是外患,是西突厥对伊吾国的威胁和控制,在达头可汗死之前,整个西域都是在西突厥的控制之下,在达头死后,西突厥内部开始出现争权夺利,西域各国以及铁勒各部趁机脱离了西突厥的控制,惟独伊吾国却始终摆脱不了西突厥的掌控,这并不是乌孙人愿意做西突厥的奴才,而是因为强大的处月部人始终威胁着伊吾国的生存。
正是因为有西突厥的中间调停才使得处月部人不敢进攻伊吾国,而西突厥又利用处月部的强大压力使伊吾国不敢背叛。
这是一种令人痛苦的平衡,代价就是每年沉重的赋税,伊吾国每年国库收入的一半都要上缴给西突厥,为此,西突厥还特地设立了叫做吐屯的财政监督官长驻伊吾国,监督伊吾国的税赋上缴。
这种局面已经延续多年,从最初的反感到逐渐顺从,一直到现在的习以为常。
西突厥的残酷盘剥使伊吾国人普遍贫穷,城墙依旧是几百年前汉朝所筑,几百年岁月的侵蚀,使城墙变得低矮,塌方了几处也无力修缮。
城内一分为二,是截然两个不同的世界,西面是平民区,屋舍矮小破烂,房舍拥挤,污水遍地,满街的孩子们都是赤身奔跑,无衣可穿,伊吾国绝大多数人都是平民。
而东面则是少数贵族和商人们聚居之处,屋舍整齐,商铺密集,贩卖着来自敦煌的丝绸、瓷器、陶器以及各种日用品,街上贵族们衣着考究,红光满脸,他们大多妻妾成群,生活奢侈,他们享有免税特权,西突厥盘剥不到他们头上。
在中间大街的尽头是伊吾国王宫,也是一座金碧辉煌的宫殿,国王默啜和他的几十个妻妾儿女便住在这里面。
这天下午,伊吾城内依然和平常一般热闹,隋军袭破柔远镇的消息没有传到这里,尽管天气异常炎热,但伊吾平民必须要为生存而忙碌,大街上熙熙攘攘,热闹喧天。
“商队进城了!”
不知是谁喊了一声,人们从四面八方涌向城门,只见从城门处进来了一支庞大的商队,由二百余匹骆驼和上千马匹组成,满载着陶器、布匹等各种货物,为首的一匹马上,一名年轻的旗手将一面大旗高高举起,大旗上写着‘萧’字,这是来自敦煌的萧氏商队。
而后面几匹马上也有旗手举旗进城,大旗上分别写着‘谢’字和‘沈’字,这也是两家敦煌的大族,三大家族的商队联袂来到伊吾国,使伊吾城内沸腾了,商队两边围得里三层外三层,每个人的眼中的充满了热烈,那是对财富的渴望,孩子们赤脚跟着商队奔跑,快乐地叫喊着。
无数的商人闻讯赶来,准备抢夺货物,这时,大王子阿漫带领一队骑兵奔来,阿漫是主管伊吾国的贸易,敦煌的商队到来,也使他喜笑颜开,商队可以使国库多一笔收入,也可以使他在父亲面前宣扬政绩。
“大王子,来的是三支商队啊!”一名官员惊喜地叫了起来。
在大王子阿漫旁边是一名秃头老者,年约五十岁,他是西突厥派驻伊吾国的吐屯,也是税赋监督官,名叫‘顺’,大家都称他为秃顺,秃顺的眉头的却皱了起来,自言自语道:“奇怪了,往年都要秋天才过来,现在怎么盛夏季节就来了,他们怎么过的戈壁沙漠?”
“吐屯阁下,什么时候来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带来了财富,这样,我们可以在秋天就交完税赋,就能舒服地过一个冬天了,不是好事吗?”
大王子阿漫兴致勃勃,他不再理睬吐屯,催马迎了上去。
“萧先生!”
他看见了领队萧远颂,大喊一声,迎了上去。
伊吾城内几乎每一个人都认识萧远颂,大家都叫他萧财神,因为他总是带着丰盛的货物来到伊吾城,赚了大把大把的钱币。
萧远颂正被十几个商人围着,商人们不仅要卖他的货物,还要把他们平时收购的当地土产卖给萧远颂,虽然萧家不是最大的商队,几支粟特商队还要比他大,但伊吾城的商人却不喜欢粟特人的奸猾,他们更愿意和汉人做生意。
萧远颂听见喊声,一回头看见大王子阿漫,他便笑着走上前,和大王子在马上紧紧拥抱一下,开玩笑道:“尊敬的殿下,你比去年又瘦了,我担心,城内有没有足够的食物来满足我手下这些贪吃的伙计。”
阿漫这才发现商队伙计比从前多得多,以前只有二三百人,而现在却有近千人,他不由吓了一跳,“你带这么多手下来做什么?”
萧远颂笑着给他介绍道:“也不完全是我的伙计,还有其他两家的商队,你没发现我们运来的货物,也比从前多了一倍了吗?”
阿漫点点头,来多少伙计与他无关,他不用管食宿,而且来的人越多,花得钱也越多,这对伊吾城是好事,他也笑道:“只要你付得起饭钱,多少食物都有。”
两人都大笑起来,萧远颂看见吐屯,他不喜欢这个黑胖秃头老者,每次都来盘点他的货物,就好像他是货物的主人,而这一次,他的货物可不能盘点。
萧远颂有办法,这里面有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可以不盘点商人的货物,但必须交一笔赎买钱给吐屯,这就算吐屯的私人收入。
他催马上前行一礼道:“尊贵的吐屯大人,我也正想去找你。”
“你要找我做什么?”吐屯眯着眼睛笑道,小眼睛都闪烁着一种渴望的亮色,其实他也希望敦煌的商队一年最好能来十次。
萧远颂挠挠头,看了看商队,无奈道:“这次我打算交赎买钱,我马上就要做生意,明天一早就要回去。”
“为什么这样急着回去,不多住几天吗?”
“没办法,八月初京城里有一次盛大的商会,家主要我们去参加,所以今年只能提前来。”
“难怪呢!”
吐屯目光炯炯地盯着商队,心中盘算着,他附耳对萧远颂低语几句,萧远颂眉头一皱,“太多了一点,减去一点点。”
“萧先生何必这么吝啬呢?”
吐屯却不肯让步,“如果你不干,那我也没有办法了!”
吐屯抓住了商队急于返回心切,一点都不让步,笑眯眯地望着萧远颂,他明年就要任期满了,不抓紧时间多捞点怎么行?
“好吧!”
萧远颂无可奈何道答应了,“我先安顿好,按照老规矩,晚上我去你家里。”
“欢迎!”
吐屯呵呵笑一声,转身走了。
萧远颂见王子和吐屯都走了,便对周围各种商人大喊道:“客店的商人先来,我们要先住下,至少要二十家客店。
几十名客店主人围上来,纷纷大声叫喊,这家有精美食物,那家可以提供美貌少女,各种特色竞争,争抢这一年都难得的大买卖。
混在队伍中的沈光打量一下城池和城门,撇撇嘴,不屑一顾,他对苏烈道:“这么破烂的城池,将军根本就没有必要用这种‘瞒天过海’之计,大军一来就压垮了。”
苏烈冷冷道:“你知道什么?将军是爱惜弟兄,不战而屈人之兵,懂吗?”
沈光不敢吭声了,这时,萧远颂挑好了客店,店主人们纷纷领着他们向各处的客店走去。

夜色慢慢降临,四千余隋军骑兵缓缓停下了步伐,远远地望着十里外的伊吾城,皎洁的月光下,伊吾城格外清晰。
王威在一旁有些不放心地低声道:“将军,苏校尉经验不足,我有点担心。”
杨元庆笑了笑,“不用担心,他虽然经验不足,但他很聪明,而且他也不鲁莽,会按照我的方案行事,只要多给他机会锻炼,他将来必是大隋名将。”
“但愿吧!我也希望不要出什么意外。”
“就算出意外也不怕,这座低矮破旧的城池挡不住大隋骑兵的铁骑,我只是不想过多消耗乌孙军队。”
杨元庆回头令道:“传令三军不准懈怠,准备随时冲锋!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八章 斩断后路
夜渐渐深了,伊吾城的喧嚣热闹消失了,万籁寂静,几乎每个人进入了梦乡,大街小巷变得格外宁静,一座黑黝黝的王宫孤零零地矗立在大街的尽头,白天的金碧辉煌已经看不见,月光下,它终于露出了破败和苍老的另一面,墙壁上到处是触目惊心的裂缝。
一队卫兵疲惫地从王宫旁走过,慢慢消失在王宫侧面的阴影中,向远处军营走去。
“可以了,他们下一次巡逻至少要半个时辰后。”
萧远颂自嘲地笑了笑,“对他们而言,这不过是一种坚持了近百年的仪式,已经很不错了。”
这时,大门缓缓开了一条缝,沈光从里面探出头,笑着向苏烈的方向眨了下眼,眼睛里充满了得意。
月光下,沈光的表情苏烈看得清清楚楚,他恨得牙直痒,却又拿他无可奈何,只得轻轻向后一摆手,他身后一队士兵疾速向王宫冲去,紧接着四面八方都有黑影奔出,足有数百人之多,这些都是斥候营的士兵,是从五千军中挑出的精锐,一共三百人。
这次商队进城一共有八百士兵,而参加王宫行动是斥候营的三百人,另外还有五百士兵在等候命令。
三百人身形极快,迅速冲进了王宫,随即大门紧闭,从外面看,一切都像没有发生过一样。
但王宫里却翻了天,一队队士兵冲进了每一个房间,抓捕国王的儿女和妻妾,住在宫中的几十名侍卫奋起抵抗,都当场被杀,宫中到处是尖叫声和哭泣声。
苏烈带着几十名士兵闯进了位于二楼的国王寝房,房间里富丽堂皇,地上铺着来自波斯的地毯,桌上摆放着大食的金器和银瓶,四面墙角放着一人高的瓷器花瓶,这是来自中原的名品。
在房间正中摆放着一张象牙大床,两头都有黄金雕饰,床上堆满了柔滑的丝绸被褥,惟独不见人。
“将军,在床下!”
一名士兵看见了床下露出一只女人的脚,苏烈一摆手,两名士兵上前抓住脚,只听一声凄惨的尖叫,一个年轻的女人被拖了出来,女人是光着身子,士兵随手扔给她一床被褥,她紧紧抱住,浑身发抖,恐惧得声音都喊不出了。
几名士兵用矛杆向床下横扫,床下顿时响起一片女人惊恐的尖叫声,夹杂着一个男人的哭求,“饶命!饶命!”喊得是突厥语。
“出来!”士兵们大喝。
半响,一个身体肥胖的中年男子从床下爬出,正是国王默啜,他光着上身,身上的肥肉在忍不住地颤抖,后面还有两个女人也慢慢派出,用绸缎裹着身子,蜷缩在墙角低声哭泣,目光恐惧地望着满屋子的士兵。
“你们不能这样!”
国王默啜哀求道:“你们答应过可汗,不会侵犯伊吾国。”
原来,他以为是处月人杀进来了,一名略通突厥语的士兵大声喝道:“我们不是突厥人,我们隋军!”
“隋军!”
国王一下子愣住了,这是他从来没有想过的事情,隋军来到伊吾国,这简直就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一样。
“你们…是隋军!”
他这次改用了汉语,说得结结巴巴,他年轻时去敦煌住过一年,略懂一点点汉语。
苏烈走上前缓缓道:“一万隋军已经在城外等候,投降吧!可以保住你的臣民,如果你要反抗,不仅你活不了,整个伊吾城的人都会被屠杀。”
国王没有听懂,苏烈给旁边士兵使个眼色,士兵用突厥语说了一遍,国王顿时脸色刷地惨白,他立刻便明白过来了,这是大隋要恢复对伊吾的统治,他要亡国了。
苏烈抽出长刀,慢慢地抵住了他的咽喉,冷冷道:“我数三声,若不投降,我就斩掉你的人头,一!”
“二!”
苏烈目光凌厉,手开始加劲,国王的脖子上已经出现了血珠,就在他要喊出第三声时,国王终于长叹一声,“我愿意投降!”
他认命了,就算亡国,他至少还是大富翁,而且突厥人若能打来,或许他还有一线希望。

城门已经被数百隋军控制,城门大开,一团火焰在城头上熊熊燃烧,千余名夜间巡逻伊吾国的军队在国王的命令中放下了武器,内心惊惧且无奈地接受了现实,他们也看见了,远处的旷野里,一支黑压压的骑兵正疾速向这边杀来,马蹄声如闷雷,杀气滔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