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唐聘礼非常讲究,顺序也有规矩,走在最前是两匹上好押礼细马,后面是放通婚书和礼函的抬舆,然后是依次是五色彩锦、束帛、钱箱、猪羊、须面、野味、果子、酥油盐、酱醋、椒姜葱蒜,这些东西顺序不能错,盛放在盘子里或者箱子里,最后放在舆上,由人抬着去女方家。
女方则要先置一床榻,榻上置案,案上则设香炉、水碗和刀子,刀子是用来开启装通婚书的函盒,要当众朗读婚书,这些当初都做过了,所以这次只是送聘礼。
送完聘礼,双方便开始紧张地准备了,从定下婚期到亲迎时间,一般是十天或者半个月,主要是给双方准备的时间,这个没有具体规定,是根据双方的财力情况,财力不足,准备的时间就要长一点,甚至一年半载都有,财力雄厚,三五天便可,关键是择吉日。
时间过得很快,一转眼便到了五月初三,隋唐的婚礼和现在不同,依照古礼,在夜间进行,双方先祭祖,天黑后再去迎亲。
杨元庆的新家经过几天紧张的装饰布置,已经焕然一新,豪门之气初现,天色暗晚,华灯璀璨,杨元庆布置得一片喜气洋洋,丝竹悠扬,歌舞阵阵,宾客盈门,热闹非常,几百名宫女宦官奔跑忙碌,安排酒宴,招待客人,百余名士兵则在外面引导马车,维持秩序。
大门口,工部侍郎鱼俱罗算是杨元庆的长辈,由他来负责迎接宾客,而主婚人是光禄大夫李敏,他陪宾客坐在客堂里聊天。
只是杨元庆和杨丽华都有一个最大的问题,他们都是独身,没有什么亲朋,而杨家那边没有送去请柬,所以他们所面临最大的问题就是人手不足,好在杨元庆有个师父鱼俱罗,杨丽华还有一个女婿李敏,这次婚礼便是由他们二人负责安排。
傧相是李敏的侄儿李崇玄,他今年只有十八岁,是右骁卫下的一名郎将,杨元庆便是他的顶头上司,因此他也格外卖力。
司仪告诉他,亲迎时辰到了,李崇玄一路小跑来到内房,敲了敲门,“将军,亲迎时辰到了,出发吧!”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五十七章 共饮合卺
夜色中,迎亲队伍出发了,两家相隔也不远,只有两里之地,男方府宅位于定鼎门大街东崇业坊,而女方府宅位于定鼎门大街西宣风坊,中间只隔一座安业坊和一条定鼎门大街。
迎亲队伍约百余人,都是由杨元庆手下士兵改扮,簇拥着一辆七香车而行,杨元庆今天穿着大红喜袍,头戴乌纱帽,斜戴一朵绢花,略略化了妆,显得喜气洋洋。
但傧相李崇玄却有点心情不安,他不停向前面张望,杨元庆见他有点紧张,便笑道:“紧张什么?今天又不是你新郎。”
“我在看障车。”
障车是婚礼中的一个风俗,女方家会在半途设障碍拦住车子,索要钱财,和今天要红包是一样,一般会在迎亲前或者是接到新娘之后,拦车要礼,这也是令男方家很头疼的一个风俗,如果是女方家拦车还好,如果遇到恶霸拦路索要障车礼,那就麻烦了,如果满足不了,他们就会把新娘捉去,羞辱三天才放回,到后来便渐渐成为一种恶俗。
杨元庆笑道:“没事,阿姑说,今晚没有障车,只是进门时要撒童子钱,你去准备一下,让大家多撒一点无妨。”
李崇玄一颗心放下,转身去安排了。
迎亲队伍来到了裴家大门前,大门紧闭,这是下婿开始了,杨元庆催马上前,高声道:“贼来须打,客来须看,报道姑嫂,出来相看!”
虽然杨元庆前几天已经通过的姑婶考验,但还是有两道问咏必须要做,一个最先的大门咏,一个最后的上堂户咏。
只听门后传来大姑母裴含玉的声音,她问道:“本是何方君子?何处英才?精神磊朗,因何到来?”
杨元庆也笑着回道:“本是长安君子,军职出身,选得将军,故至高门。”
裴府大门轰隆隆开了,里面灯光夺目,笑语喧天,几十名孩童冲了出来,倒头便拜,“拜见新婿,讨要喜钱!”
杨三郎和杨四郎早有准备,端起两只小簸箩,将大把金钱撒给孩童,穷人家撒的是铜钱,大户人家撒的是银钱,豪门权贵则撒金钱,孩童们欢天喜地,拼命争抢,杨三郎和杨四郎又抛撒了几百匹绫缎给裴府的丫鬟仆妇,一时皆大欢喜。
在一片笑声中,裴家的几十名子侄簇拥着新郎和傧相走进了大门,进了女方大门,新郎必须是移步必咏,回答女方问题,但前几天已经答过,今天就免了,一直走到后堂。
进堂时,敏秋的姑母裴含玉又问:“既是高门君子,贵胜英流,不审来意,有何所求?”
杨元庆答道:“闻君高语,故来相投,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在众人一片掌声中,杨元庆和傧相走进了内堂,傧相李崇玄手中拎一个篮子,上面盖有彩锦,是为下一个环节准备。
下面就是重要的祭雁礼,大堂上围了几座屏风,新娘敏秋就在屏风内,坐在一只马鞍上,旁边各站着堂姐裴幽和堂妹裴小致。
杨元庆接过篮子,从篮子里取出一只大雁,是一只活雁,用红绸包裹,用五色绵缚口,他笑道:“我要扔了。”
裴敏秋在里面回答,“我准备接!”
这是以后夫妻分开时,双方需要用来传书的鸿雁,所有非常重要,不可摔死了,过几天,新郎家会来赎回这只雁放生。
杨元庆小心翼翼将雁扔进去,不愧是天下第一箭,扔得极准,力道也控制得很好,不快不慢,裴敏秋正好伸手接住,满堂喝彩,裴含玉笑道:“请娇婿歇息,新妇化妆!”
有人领杨元庆他们去休息,先喝一碗蜜汤团,再用餐,夜已深了,男方家的宴请宾客已经结束,回去也没有饭吃,一般是女方家用餐。
用罢餐,已是一更时分,下面是要咏催妆诗,催新娘动身,勿误洞房,其实新娘早已化妆好,母亲也给她开了面,只是要矜持一下,不能那么容易被接走。
催妆诗是固定格式,内容稍微改一下便可,杨元庆慢慢走到绣楼下面,高声咏道:“昔年曾去边塞游,百战将军杨武头,今日幸为秦晋会,早教鸾凤下妆楼。”
等了片刻,上面没有反应,还得再咏,杨元庆事先有准备,只得又高声咏道:“今宵织女降人间,对镜匀妆计已闲,自有桃花映菡面,不须脂粉污容颜。”
绣楼上王夫人对女儿笑道:“时辰到了,去吧!”
裴敏秋给母亲跪倒,含泪道:“女儿去了,望母亲多多保重,女儿会时常回来探望。”
王夫人轻轻搂住女儿,替她凤冠戴好,也含泪道:“今天是你大喜之日,不可流泪悲伤,去杨家后要相敬丈夫,孝顺长辈,勤俭持家,善待下人,尤其要礼待姐妹,万不可骄纵。”
“女儿记住了!”
裴敏秋给母亲磕了三个头,起身走了,门口早已等候了大群裴家未嫁女儿,数十名裴家女子簇拥着新娘向楼下慢慢走去,环佩声声,中间是伴娘裴小致和陪嫁丫鬟阿秋,她们一左一右搀扶着新娘,新娘敏秋头戴凤冠,身着霞帔绿裳,隋唐时还没有盖头,只是四名丫鬟前后左右用团扇遮面。
杨元庆走在前面,敏秋被娘家人簇拥走在后面,后面不断有裴家长辈用铜盆泼水,喻示着泼水出门,敏秋从此是杨家之人。
敏秋被扶上七香车,只有伴娘和陪嫁丫鬟跟随,杨元庆骑马绕着七香车三圈,高声道:“礼毕,启程!”
迎亲队簇拥着马车缓缓而行,裴家老小站在大门前目送他们远去,出了这扇门,敏秋就是杨家妇,崔老夫人叹息一声,“大家进去吧!三天后回门,大家早点休息,明天开始准备。”
众人进门,大门缓缓关上了。
隋唐婚礼袭承古礼,还没有拜堂成亲的风俗,那是宋元时才开始流行,早在前一天,裴敏秋的母亲王夫人和长姑裴含玉便来杨家铺房,也就是搭建百子帐,一种穹庐之帐,这是北朝风俗,也就是洞房,设在内堂中,在帐中铺床,然后只有一名小童在里面,端合卺酒,这就叫‘铺母卺童’。
此时夜已深,宾客们早已散去,一般都是男方家人在等候新人,杨元庆也没有什么男方家人,除了他的九名铁卫,其余就是鱼俱罗夫妇,李敏夫妇,还有就是杨丽华,再有就是百余名宫女宦官。
虽然男方家人少,但也不乏热闹,百余名宫女宦官窃窃私语,伸长脖子探望新娘,早有几名侍女抬着两张毡毯,等候在门前,七香车停下,几名侍女立刻上前将毡毯放在脚下,这叫‘转毡’,新娘脚不能碰地,由两块毡毯轮流交换,一直进百子帐。
几名宫女手执长柄团扇上前,遮住了新娘,踏着毡毯,新娘一步步向前走,一直被接进了百子帐。
百子帐设在内堂,帐内宽敞,分为内外两室,内室铺有床,一名小童端着合卺酒,站在外帐,伴娘和陪嫁丫鬟将新娘扶进,傧相则将新郎请入,众人都退下,百子帐内只剩下新郎新娘和一名小童。
此时,新人对坐,男西女东,意以阴阳交会有渐,小童端着合卺酒上前,小声道:“请新人共饮合卺。”
合卺酒不是交杯酒,是将匏瓜一切为二,里面盛酒,匏瓜味苦,所以必然是苦酒,夫妻共饮合卺酒,不但象征夫妻合二为一,永结同好,而且也含有让新娘新郎同甘共苦的深意。
杨元庆在这时才第一次完整地看到了新娘的模样,裴敏秋容颜绝美,欣长苗条,垂首团花形的凤冠,优美的娇躯玉体,身着浅绿色的罗衣长裙,晶莹的肌肤在烛光散射下熠熠生辉,她低垂臻首,俏脸微红,眼神含情脉脉,宛如一朵含苞的花蕾幽香绽放。
裴敏秋虽娇羞无限,小童的话却听在耳中,伸出纤纤玉指,指甲上已染上了豆蔻鲜红之色。
她拾起一只匏瓜酒盏,送到唇边轻轻吮一口,眼波流转,看了一眼夫郎,见他正目光炯炯地盯着自己,她顿时羞不自胜,用袖子遮住娇颜,将酒盏递给他。
杨元庆也拾起酒盏喝了一口,将自己的酒盏和她手中酒盏交换,两人将合卺酒一饮而尽,放在小童盘里。
小童又低声道:“吉时到,请新人坐床!”
杨元庆站起,伸手将裴敏秋慢慢扶起,裴敏秋身子娇怯无力,只得任他牵着自己玉手,半依半偎在他胸前,杨元庆扶着裴敏秋柔软的腰肢,两人相拥走进了内帐,一对新人在床前坐下,此时婚礼尚未结束。
小童替他们将内帐帘放下,吹灭蜡烛,退出了百子帐,高声道:“新人已坐床!”
杨丽华带着所有家人以及几十名宫女走上前,她们将花果金钱撒在百子帐上,这时汉朝便有的风俗,一直延续至今。
杨丽华低声念着咒愿文,“今夜吉辰,裴氏女与杨氏儿喜结良缘,伏愿成纳之后,千秋万岁,保守吉昌,五男二女,奴婢成行,男愿为卿相,女尽嫁公王,从兹咒愿已后,夫妻白头偕老!”
念罢,她一摆手,所有人都退出了内堂,除了陪嫁丫鬟小秋,她在内堂也搭了一顶偏帐,可随时伺候。
小秋将内堂门反锁,吹灭灯烛,上前道:“宾客已退,请姑娘姑爷共寝,有事请唤小秋。”
她钻进了自己小帐,将被子盖上头脸,耳朵也堵住了,脸羞得通红。
百子帐中,敏秋却依偎在夫君怀中,两人情话绵绵,“今夜为君妇,当夫妻白头偕老,君不可负我。”
杨元庆轻轻吻她香唇笑道:“春宵苦短,你我可行周公之礼,交颈鸳合,永不负卿!”
敏秋娇羞无限,取下了头上凤冠,黑瀑般的秀发披散在肩头,双眸微闭,杨元庆轻吻她的香唇,伸手慢慢解开了她的衣裙…
帐中春意浓浓,正是洞房花烛之夜,春宵苦短之时,夫妻恩爱,如胶投漆。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五十八章 新婚回门
接下来是新婚三日,夫妻足不出户,恩爱缠绵,或同坐吟诗,或携手漫步,夫妻之心,便在此时渐渐相映。
一早,杨元庆替妻子画了眉,两人牵着手在后花园慢慢散步,杨元庆的新宅占地十二亩,分为五院三进,后花园有一口清泉,形成了一面占地一亩半大小的湖水,湖水清冽,四周绿树成荫,花木茂盛,不远处还有一座两丈高的土山,上面修了一座八角回风厅。
这是一座极为清幽秀美的宅院,裴敏秋只住了三天,便喜欢上了这里,她不喜欢那种豪门大宅,空旷得令人害怕,也不喜欢裴家那种高宅深院,各种规矩严格得让人感到压抑。
她很喜欢这座宅院,不大不小,有老树、有湖水,更重要是,这是她的新家,她就是这里的女主人,走到湖边,她忽然发现围墙外面竟是一片竹林,前两天都没有注意到。
“夫君,围墙外面是什么?”敏秋好奇指着围墙外的竹林问道
杨元庆摇摇头,“我也不知!”
敏秋眼中涌出好奇地笑意,虽已为人妇,但她心中那种活泼的少女情怀还没有改变。
“我们去看看?”
杨元庆点了点头,他对周围的环境也是一无所知,“嗯!看看去。”
他们从侧门出了府,顺着院墙向后院外绕去,走了百余步,一条清冽的小河赫然出现在他们眼前,河边种满了大片竹林,原来是一条小河。
“夫君,河对岸是一座寺院!”敏秋惊喜地指着寺院道。
杨元庆早看见了,是一座和他们府邸差不多大的寺院,红墙黑瓦,宇殿庄严,他们看到的也是寺庙的后院。
“我想起来了,好像是文殊寺,我听坊里人说过,寺院不大,只有二十几名僧人,供奉文殊菩萨。”
“夫君,我想去…拜拜菩萨。”敏秋犹豫一下道。
“干嘛拜菩萨,求子吗?我晚上卖力点就行了。”元庆嘿嘿一笑。
敏秋顿时羞得满脸通红,小粉拳在他后背狠狠敲了两下,“你这个死牛头,你在胡说什么?哪有拜文殊菩萨求子!”
杨元庆的身体一下子僵住了,他脑海里出现了另一个少女的身影,“你这个死牛头,你再胡说,我揪掉你的耳朵!”
杨元庆的眼中闪过一丝黯然,敏秋发现了他的异常,她轻轻握住他的手,柔声问:“夫君,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吧!今天要回门,我们该收拾一下出发了。”
杨元庆忍不住暗暗叹息一声,他也知道这个时候不该想她,但这个偶然出现的身影却将他最心底的那根弦给拨动了。
敏秋没有说什么,昨天杨元庆写诗时,无意中说自己从小被唤作牛头,她便记住了,她冰雪聪明,她便猜到应该是另一个姑娘称杨元庆为牛头,而这个姑娘是谁,她也知道,绿茶曾经给她说过。
“夫君,绿茶呢,怎么不见她,嫁人了吗?”敏秋尽量不想冷场,岔开了话题。
“她在五原,我早写信给她了,或许过些天会过来。”
杨元庆也勉强笑了笑,“走吧!我们坐马车过去,别让他们等急了。”
敏秋跟着杨元庆回了府中,他们稍微收拾一下东西,便坐上了马车,马车是杨丽华送给裴敏秋,车夫是个老实憨厚的中年人,约五十出头,给杨丽华赶了二十年的马车,大家都叫他应叔。
“应叔,去宣风坊裴府!”敏秋吩咐一声,马车便缓缓启动了。
杨元庆靠在车窗前,默默地望着窗外,他的眼中流露出忧伤之色,他又想起婶娘,他们已经分手快十年了。
“夫君!”
敏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柔声道:“你写一封信吧!我让人带去吴兴,把你婶娘接来,还有出尘姐,把她也一起接来,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接受她。”
杨元庆一震,他惊讶地望着敏秋,“你…怎么知道?”
敏秋叹息一声,低下了头,幽幽道:“你们青梅竹马,本应是最甜美的一对,却被我插了进来,我心中一直很内疚,有时候我也在想,假如有一天她来找我,责骂我,我…愿意向她道歉。”
说到这里,敏秋的眼中有点红了,眼睛里闪烁着泪意,“可是…她如果要我离开你,把你还给她,我…也不愿意。”
“你这傻丫头,你在说什么?”
杨元庆搂过她香肩,让她依偎在自己怀中,笑道:“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杨元庆虽然做不到从一而终,但也不会抛弃自己的妻子,你就别胡思乱想了。”
“可是你们青梅竹马,感情很深厚。”
杨元庆也叹了口气,苦笑一声道:“她和你不同,她不愿意被一纸婚约束缚在深宅大院,她渴望自由,要去游历大江南北,她应该知道,人生不可能两全,又想做大妇,又想要自由,这不可能,至少对我杨元庆不可能,我绝不愿意我的妻子整天拿把剑满天下乱跑,除非我杨元庆也和她一样,做一个江湖侠客。
但我不想做侠客,我希望我的妻子能够安安静静地呆在家中,替我管好这个家,让我没有后顾之忧,婚姻是一种责任,她如果想做大妇,就该承担起这份责任,在大利城,我给了她机会,但最后,她还是放弃了,敏秋,这和青梅竹马没有关系,即使我因为青梅竹马而娶了她,我想,我早晚还是会和她分手。”
“那她如果嫁给了别人,你能接受吗?”
杨元庆摇了摇头,“她不会嫁给别人,她说过,有一天她累了,她会回到我身边,敏秋,只求那时候,你能接受她。”
敏秋轻轻咬了一下嘴唇,“我会接受她,只要她也能接受我。”
杨元庆搂了搂妻子的香肩,一个在他心中纠了很久的结,这时悄然解开了。
…
回门是婚礼的最后一步,一般是婚后三天、五天或者一个月,一方面表示新娘对娘家的感恩,另一方面也是夫家对女方的尊重,杨元庆再过几天就要出发去西域了,他们便定在了三天后回门。
杨元庆和裴敏秋和马车缓缓停在裴府门前,裴府的长辈们都迎了出来,今天正好也是旬休,包括裴矩和裴蕴等裴家重要人物都在家,特地等着他们夫妻回门。
按照风俗,女婿回门,必须摆宴请客,以示庆贺,今天裴府也是大摆筵席,不仅在京城的所有族人都要上门,而且包括他们亲家,如清河崔氏、太原王氏、京兆韦氏等等,各个的主要人物都登门来庆贺了,另外,朝中同僚也纷纷派人来送礼,以示对裴家得新婿的庆贺。
也由此可以看出裴府对于杨元庆这个女婿的重视,这次杨元庆和裴家的婚礼可以说轰动了京城,不仅乐平公主作为男方家长主婚,而且连圣上和萧皇后都先后派人送来贺礼,这种帝后双贺的荣耀在圣上登基以来还是头一回。
裴矩满脸笑容,当元庆和敏秋一起跪下行礼时,他笑呵呵将他们扶起来,“两个都是好孩子,只要你们夫妻和睦美满,那就是我们这些长辈最大的安慰。”
裴敏秋又带着杨元庆向父母跪下行感恩礼,这就意味着杨元庆正式成为裴家女婿,王夫人对这个女婿喜欢到了极点,尤其这个婚姻给他们夫妻带来了巨大的荣耀,使他们在裴家的地位一下子提高很多,昨天丈夫第一次参加了裴家的长老族会,这是以前从未有过之事,而且丈夫也在昨天正式掌管裴家的财权。
他们夫妻不仅在裴家的地位得到了提高,甚至在王家也引起了极大重视,今天王氏家主还专门来祝贺,如果当初女儿嫁给王家,是绝对不会有这个荣耀,王夫人暗暗庆幸。
王夫人连忙给丈夫使个眼色,裴文意点点头,取出一只盒子递给杨元庆,“这是我送你之礼,是一支上好宣笔,希望你不仅以武安邦,也能以文定国,礼物不在于贵重,而在于意义,你明白吗?”
裴家是大隋第一世家,几乎人人都知书达理,裴文意送出的翁婿之礼虽然寒酸,但没有一个人取笑,谁都知道这支笔有意义。
杨元庆郑重接过了笔,“多谢岳父大人之礼,小婿铭记于心。”
“好了,进门礼结束了。”
裴矩笑道:“夫人们带敏秋去叙话,元庆去我书房,我有话对你说。”
崔老夫人将裴敏秋带进内宅去叙话,裴文意和其他裴家子弟去前堂招呼客人,裴矩则将杨元庆带进自己的书房,书房里还有裴蕴也在。
杨元庆连忙向裴蕴跪下行礼,这也是杨元庆很头疼之事,裴家长辈太多,按照规矩,他第一次见面都必须行跪拜礼,拜见岳父岳母和岳祖父岳祖母是应该,可那些大伯三伯、婶娘姑母之类等会儿也要行跪拜礼,他心中有点不舒服了,他本来就讨厌给人下跪。
裴蕴笑呵呵接受了他的跪拜礼,却一下子给他解决了这个难题,裴蕴对裴矩道:“大哥,除了直亲外,我看其他人,元庆就没必要行跪拜礼了吧!”
裴矩明白二弟的意思,要给杨元庆留一点尊严,他便点点头,“好吧!其他人就不用跪拜了。”
杨元庆心中暗暗感谢,还是裴蕴老于世故,对人心揣摸得很透。
三人坐下,裴矩先开口道:“元庆,既然已经是一家人,有些话我们就可以开诚布公说了。”
“这个元庆明白!”
“嗯!”
裴蕴点点头道:“我想先问你,齐王被废,是不是你下的手?”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一章 初使西域
正如裴矩所说,既然已是一家人,有些事情就没有必要隐瞒,他也希望能得到裴家的全力支持,这门婚姻对他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杨元庆点了点头,算是承认了裴蕴的疑问,裴蕴笑了起来,“我就说嘛!如果只是为一个妃姐和妖道,齐王的下场不至于这么惨,这其中必有隐情情。”
裴矩点点头,“上次你让云定兴来找我,只是含糊其词说和齐王之事有关,我还以为是为妃姐和妖道之事,现在我越想越觉得不对,听说京城以南还发生了流血冲突,但具体是怎么回事,圣上却隐瞒住了,你能否告诉我们?”
杨元庆沉吟一下,也不隐瞒,便原原本本从晋阳宫事件讲起,讲到最后和宇文成都联合干掉齐王私军,这是他第一次对人坦率地说明一件事,其实他也有点担心,这里面其实有漏洞,只要杨广和齐王见一次面,齐王就会说出,他私军进京的真正目的,杨元或许就会猜到这是他杨元庆的策略,再继续盘问云定兴,一切便会真相大白。
杨元庆实际上是下一个赌注,他赌杨广不会再召见齐王,像杨勇被废,杨坚也是在死的时候,才想着最后见长子一面。
这段惊心动魄的斗争听得裴氏兄弟面面相觑,他们谁也没有想到这背后竟隐藏着这么一段精彩的故事,更没有想到齐王竟敢养私军。
裴蕴和裴矩对望一眼,裴蕴的眼睛里充满赞叹,这个孙女婿厉害,此子若培养得好,将来必是裴家延续兴盛的关键人物,难怪大哥如此看重此子,一心招他为婿,就算杨元庆被杨家赶出家族也毫不在意。
这一刻,裴蕴更佩服的大哥看人的眼光,在这一点上,他确实不如大哥。
裴矩心中一样震惊,但他不想过于夸奖杨元庆,他明白杨元庆为什么会原原本本把这件事告诉他们,实际上是向他们征求建议。
他沉思了片刻道:“元庆,你做这些事其实风险很大,你不要以为圣上不知道,很多事情他只是不想追究,至少不想现在追究,因为他想用你去西域,比如常平仓之事,常平仓被抢,就算法不责众,但为首的那些人呢?你却没有追究他们的责任,这就是你的处理失当之处,还有你最后的计策,只能说你是运气好,宇文成都是因为不想王府丑事外传而宰了那妖道,假如妖道没有做那种丑事,以宇文成都的谨慎,他一定会把妖道交给大理寺审讯,那时,很多事情都会露陷,你明白吗?”
杨元庆默默点头,常平仓之事他确实做得不太妥当,放走了翟让,但妖道一事,杨元庆觉得还有必要解释一下,便道:“我知道妖道危险,实际上我已安排好,即使宇文成都不杀他,我也会在半路杀他,我绝不会让他被审讯。”
这时,裴蕴在一旁笑道:“元庆,你没有明白你岳祖父的意思,他不是说你的计谋有问题,而是你的方法有问题,说得通俗一点,你这叫半大小子舞重锤,虽然勉强舞下来,但稍不留神就会砸了自己,以你的实力,你还不能用这种方法扳倒齐王,你不要小瞧圣上,他确实是因为还要用你,所以一些事情不跟你计较,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你和我们商量,我们联手来做,这样更有把握。”
裴矩也拍拍杨元庆肩膀,语重心长道:“我们是希望你能继续走下去,走得更好更稳,你已是裴家之婿,我们的利益完全一致,不要有什么彼此利用的想法。”
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尽管他并不认可裴矩所说,他们利益完全一致,但他们两人很多地方都说得不错,比如裴矩所说,圣上只是要用他,所以很多事不跟他计较,还裴蕴所说,半大小子舞重锤,这个比喻很形象,他确实有这种感觉,这件事做得比较吃力,并不是挥洒自如,很多时候他都是在押注,比如云定兴,这个关键的人物,他就无法真正控制住他。
裴矩知道,有的事情需要元庆自己慢慢去体会,便点点头道:“去吧!先去见见宾客,如果有空,我们再谈谈西域之事,那可是你的机会。”
杨元庆行一礼便下去了,等他走远,裴矩笑问道:“如何?说说对他的感觉。”
裴蕴轻轻叹息一声:“虽然他离成熟圆滑还差一点点,但峥嵘已露,能得此子为婿,是裴家之幸也,不过…”
“不过什么?”裴矩注视着裴蕴问道。
“不过…大哥千万不要想着控制他,此人霸气十足,绝对不是池中之物,我们只能与他合作,好好拉拢他,如果裴家一心想控制他,那最后必然会被他反噬。”
裴矩低下头,陷入沉思之中。
…
三天后,杨元庆正式告别新婚娇妻,踏上赴西域的漫漫征途,裴矩作为西域使,也和杨元庆同时出发,他接受的任务和杨元庆的任务休戚相关,杨元庆的任务是拿下伊吾国,截断西突厥对吐谷浑的支援道路,而裴矩是要说服契苾可汗,从西面进攻吐谷浑。
洛阳西郊,尽管敏秋告诉自己不要哭泣,用笑容和元庆告别,但当丈夫最后将她搂进怀中,和她惜别时,她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伤感,泪水滚滚流下。
“夫君,此去西域,望自己保重,一定要平安归来,妾身会日日为夫君祈福。”
杨元庆在她额头上轻轻一吻,也低声叮嘱她,“我在京城仇人颇多,尤其是元家,你切不可大意,我昨日已求阿姑,她会保护你,你自己也要当心。”
“我一定会当心,请夫君放心!”
裴敏秋强忍住泪水,展颜笑了,杨元庆放开她的手,转身向战马走去,他的九名铁卫都骑马跟随在旁边,这次皇甫诩没有跟随,朝廷正在调查他的死因,皇甫诩带着妻女暂时躲入蜀中老家,等风声过了他再化名出山。
杨元庆翻身上马,笑着向她挥挥手,“多则半年,少则四个月,我一定回来!”
他调转马头,猛抽一鞭战马,带领九名铁卫向已经走远的裴矩队伍追去,渐渐地,十人已成为了一群黑点。
裴敏秋望着丈夫远去的背影,她轻轻挥手,喃喃低语,“夫君,一路保重!”
…
“元庆,这次对吐谷浑的战役非同寻常,如果战胜,我大隋的疆域不仅将扩展万里,而且河西走廊的羌人没有了吐谷浑人的支持,他们将安静下来,对河西走廊的威胁将大大减少,大隋的养马之地将得到保护,另外丝绸之路也将顺畅,如果再看远一点,我们将以伊吾、西海为后勤重地,可以全面和西突厥对抗,而不再过于倚重启民可汗,圣上也告诉过我,启民可汗此人并不可靠。”
裴矩一路兴致勃勃,虽然他已六十二岁,但依然精神百倍,并不以出使西域为艰苦,而且杨广对西域的战略正是他的建议,一旦成功,他裴矩将名垂千古,不亚于汉之张骞和班超。
杨元庆也笑道:“现在朝野有人批评岳祖父对西域胡人太好,为了让他们来中原,不仅管吃管住,还要让他们赚钱,批评的声音很多啊!”
“我知道这种批评声很多,只能说这些人鼠目寸光,看不懂我大隋对西域的战略!”
裴矩有些感慨道:“对西域胡人须恩威兼施,怀柔其实只是一种手段,突厥人对他们刻薄,我们就对他们宽柔,给他们好处,让他们来贸易,让他们觉得大隋有利可图,他们就会被利所诱,难以自拔,从而拒绝突厥,然后我们向西进军,在西域建立郡县,一步步蚕食铁勒人的土地,恢复大汉时代荣耀,等我们在西域站稳脚跟,等待西域胡人的,将是灭亡,他们从大隋赚去的钱,不一样还是属于我们吗?”
裴矩又叹息一声,对杨元庆道:“我已经老了,以后大隋的西域战略还得你们来逐一实现,百年太长,我希望三十年后,我大隋在西域建立二十个郡,彻底把西突厥赶到葱岭以西!”
杨元庆也被裴矩的壮心所感染,笑道:“葱岭绝不是我们大隋的边界,向西还有碎叶,还有大宛,还有粟特九国,让阿姆河来成为我们大隋的边界。”
杨元庆的一席话,让裴矩眼睛都亮了,他悠然长叹,“若真有哪一天,我死也无憾了!”
…
三天后,他们过了长安,到达了咸阳,在咸阳大街上,杨元庆四处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裴矩颇为好奇,笑问道:“元庆,你一进城便在寻找,在找什么?”
杨元庆神秘一笑,“找一个人。”
“公子,我看到了!”
杨三郎指着远方一座酒肆的招牌笑道:“那不就是‘三鲜馆’的酒肆吗?就不知大郎此时在不在里面?”
杨元庆也看见了,一幅巨大的黄色旗幡上写着‘三鲜馆’三个大字,当年他就在这座酒肆第一次遇到了李世民。
杨元庆催马向酒肆奔去,他事先让杨大郎先来咸阳替自己找一个,就不知他找到没有?
远远的,离酒肆还有百步,他看见了,从酒肆楼上跑下二人,其中一人正是杨大郎,而另一个人身着白袍,银盔软甲,身姿英挺,体格雄壮,他步履矫健,正大步向他走来,满脸带着久别的激动!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二章 出兵风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