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却很奇怪,第三名刺客在哪里?
“在那里!”
杨四郎一指石桥栏杆,杨元庆看见了一名拿着弓箭的黑脸大汉,满脸惊惶,他应该是用弓箭伏击自己,但他此时已翻过栏杆,从行春桥上一跃跳进了洛水。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三十章 娶妻当慎
杨元庆也没有想到对方的刺杀这么弱,或许是太不专业,也或许是自己准备充分,他们没有料到自己会改为乘坐马车。
但这些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他达到了目的,虞世基的妻子孙氏钻进了他的套,陷入万劫不复。
虞世基的妻子孙氏买凶刺杀边疆重臣的消息在一个时辰内便传遍了朝野,也传遍了大半个洛阳城。
在历朝历代,刺杀大臣都是一个极为忌讳的事情,因为这涉及到每一个人的切身利益,被所有大臣所痛恨,不管是谁触犯到这一条,都会激起所有大臣的强烈愤怒,也正是这个原因,刺杀朝臣这种卑劣的手段也是皇帝的底线,任何一个皇帝都决不能容忍。
所以当杨元庆把一份刺杀契约和一张刺杀佣金欠条交给杨广时,杨广脸都气得发青了,刺客当场被抓,供出了掮客,掮客供出孙氏,人证物证俱在,他几乎怒吼起来,“来人!查封虞世基的宅子,命大理狱严审此案!”
杨广可以容忍虞世基贪污受贿,可以容忍虞世基的儿子横行不法,这些都没有触犯到他的底线,他都可以容忍,但孙氏在杨元庆已经道歉在先的情况下,依然买凶杀人,刺杀边疆重臣,他无论如何不能容忍了,否则他无法向朝廷众臣交代,就算虞世基不知情,但买凶主使者是他妻子,他无论如何逃不掉这个责任。
“陛下,虽然孙氏买凶杀臣,但起因是一件小事,而且虞侍郎并不知情,希望陛下能尽量宽容,臣不希望为了此事而毁了一名重臣的仕途。”
杨元庆非常感谢祖父在最后相处的一段时间里教会他一些官场要术,其中最重要的就是度,必须把握这个度,任何事情不能做得太满,太满则溢。
虽然他此时可以步步逼迫杨广严惩虞世基,但他绝不能这样做,就算杨广被迫将虞世基罢官免职,追究罪责,他杨元庆虽得一时痛快,可杨广在心痛之余,必然会调过头追究他的责任,给杨广留一点余地,也就是给自己留一点余地。
杨广也已经慢慢冷静下来,他开始考虑怎么处置这件事,怎么处置虞世基?
虞世基现在是他最宠信,也是最得力之臣,从他本意来说,他并不想处置虞世基,但他也知道,虞世基妻子之所以胆敢冒大不韪买凶刺杀重臣,这也和虞世基平时对妻子的骄宠有密切关系,虞世基不可能没有责任,关键是怎么处置,既能给杨元庆和朝廷一个交代,但又不至于使虞世基太惨。
杨广也在平衡这个处罚之度,他很为难,杨元庆表现出了宽容之度,令他很满意,但他却不能因为杨元庆宽容就罢了此事,昨天杨元庆还主动来请罪,今天就发生刺杀案,孙氏此举无疑是打他的脸,这个面子他拉不下。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裴大夫求见!”
裴大夫就是御史大夫裴蕴,主管御史台,他的出面必然不会是什么好事,杨广心中苦笑了一声,只得下旨道:“宣他觐见!”
很快,裴蕴匆匆走进御书房,躬身行礼,“臣裴蕴参见陛下!”
“裴爱卿有什么事吗?”
杨广见裴蕴手中拿着一本厚厚的册子,心中便明白几分了,果然,裴蕴将册子呈上,郑重道:“陛下,这是微臣弹劾虞世基纵容家人横行不法,以至于其妻买凶刺杀大臣,虞世基罪责难逃,臣恳请陛下严惩虞世基,这不仅是臣的意思,也是三百八十名大臣共同心声,一家不治,何以治国?虞世基辜负了陛下对他的期望。”
杨广吓了一跳,这么短的时间就有三百八十人联名弹劾吗?他接过奏折,前面是裴蕴对虞世基弹劾,指出他的四大罪责,鬻官卖狱,贿赂公行、公报私仇、纵子骄妻,每一件都有详细的记录,后面则是密密麻麻的官员署名,苏威、宇文述、张瑾、裴矩、牛弘等重臣都有署名,甚至包括他的兄弟虞世南,也在最后签了名。
杨广的脸色越来越难看,裴蕴给他施加了强大的压力,但裴蕴是御史大夫,弹劾大臣是他份内职责,联名上书也不是不允许,这让杨广很是头痛,虞世基平时得罪的人太多,在这个关键时候,众大臣便开始对他群起攻之。
杨广叹了口气,他明白虞世基这次是触犯了众怒,看来他只有舍兵保将,处罚虞世基,给大臣们一个交代了。
杨广的圣旨在当天晚上发出,‘将掮客和刺客双双斩首示众,勒令虞世基休妻,其妻孙氏刺杀边疆重臣,证据确凿,罪不容恕,杖一百,判处流刑,流放岭南,其子夏侯俨也一并流放,虞世基骄纵妻子,责无旁贷,罢免其内史侍郎之职,贬为长沙县令。’
可怜虞世基跑到洛口仓躲避齐王,什么情况都不了解,莫名其妙就丢了官,治家不严,骄妻纵子,以致酿成今天之祸,这也是自古官场中一种常见的丢官情形。
而杨元庆也在这场刺杀案中被人重新认识,有人说刺杀案只是一种巧合,但也有人说刺杀案是杨元庆的计谋,但不管是巧合还是计谋,杨元庆都扳倒了当朝第一权臣,这是事实,令满朝文武对他刮目相看。
也正是这个案子,使杨元庆在朝廷中的地位有了极大的提高,一举成为朝中重臣之一。
‘时人不识凌云木,直待凌云始道高’。

刺杀案发生的次日就是杨广正式启程南巡的日子,可就在这天半夜,京城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使杨广不得不临时决定推迟南巡,陷入巨大的失子悲痛之中。
大业二年七月,太子杨昭因身体肥胖而致病,在睡梦中不幸而薨,时年二十三岁。
当天晚上,杨广和皇后萧氏哭倒于宫,尽管他们平时也有点嫌厌儿子太肥胖,但这毕竟是他们的亲生骨肉,是他们的长子,他们只有两个儿子,长子的去世使他们夫妻抱头痛哭,连夜赶往太子府,哭别长子。
在万分悲痛中,杨广下旨无限期推迟南巡,缀朝三日,命百官举哀,前来吊唁太子。
太子府在一夜间搭起了灵棚,天不亮,百官便开始络绎不绝前来吊唁太子,人人戴孝,为太子举哀。
杨元庆在天不亮便赶到了太子府,杨昭的突然去世同样令他悲痛不已,尽管他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这一刻真的到来时,那种对长兄去世的哀痛,对朋友之死的悲伤,都令他的感情难以自禁,流下滚滚热泪。
一进杨昭的灵棚,太子妃韦氏便带着杨昭的三个儿子给他跪了下来,三个孩子伏在他脚下嚎啕大哭,杨元庆连忙跪下,他也忍不住垂泪对韦妃道:“太子殿下在三天前才刚刚给我说过,希望臣能扶佑他的孩子,保他们一世平安,臣杨元庆会尽全力让他们一世平平安安,不会辜负他们父亲的重托。”
韦氏也抹泪道:“太子也对孩子们说过,要他们视你为叔,昨天下午才刚刚留下遗旨,他就在夜间不幸薨去,我会保留好遗旨,待孩子们长大后交给他们,望杨将军念他们父亲恩德,时时护佑三个孩子。”
“臣杨元庆万死不辞!”
杨元庆慢慢走到杨昭的灵位前,又再次跪倒,心中默默对杨昭道:“臣既已承诺殿下护佑三子,当尽心竭力,保他们一世平安,不让齐王所害,纵然天道多变,有一天我与三子不得不兵戈相见,也绝非元庆本意,元庆当尽力留之性命,不忍杀戮,望兄在天之灵明察。”
默默祷告完,杨元庆给杨昭的灵位重重地磕了三个头。
就在这时,帐门口传来一声干嚎,“皇兄英年早逝,让臣弟情何以堪!”
这是齐王杨暕到了,他披麻戴孝,一身缟素,虽然满脸悲戚,心中却是暗喜,自从多年前他有心取兄长而代之,他心中的兄弟之情便已淡薄如水,如今兄长去世,他便成为唯一皇子,登九鼎有望,怎能不令他欣喜万分。
他走进灵棚,尽管杨昭三子并不喜欢这个皇叔,也只能上前拜见,杨暕连忙扶起三个侄儿,假惺惺道:“皇兄英年不幸,我便是你们唯一之叔,我当视汝等为子,早晚护佑,防止汝等被小人所害,你们不必担忧。”
杨暕心中也很清楚,他若登九鼎之位,唯一的竞争者就是这三个侄子,父皇会不会立皇太孙?他心中也同样充满担忧,如果有可能,他恨不得立刻将这三子毒杀。
杨暕走到兄长灵位前跪下,却发现跪在他身旁的竟然是杨元庆,他心中一怔,也没有多说什么,而是给兄长磕了三个头。
杨昭三子也连忙上前,跪在他身旁回礼。
这时杨元庆已经拜灵完毕,他刚要起身,却忽然听见杨暕冷冷的声音,“杨元庆,你若肯投靠我,奉我为主,我们过去的仇怨,我都会一笔勾销,必将厚待于你,你意下如何?”
就在昨天下午,杨暕也意外地听到了消息,杨元庆竟扳倒了虞世基,令他大为意外,尽管他这两天对虞世基也颇为不满,但虞世基毕竟是他的军师,这次虞世基被扳倒,调到长沙为县令,令他痛失左膀右臂,他才终于意识到了杨元庆的厉害,此人将是他通往东宫之路的一大劲敌,现在杨昭已死,如果他能拉拢杨元庆,当然是最好,如果他拉拢不到,他必须尽早除之。
尽管三个侄儿就在身旁,杨暕却毫不在意,他又瞪视着杨元庆,恶狠狠威胁道:“若你胆敢不从,我必让你死无丧身之地。”
杨元庆慢慢站起身,淡然一笑,“很抱歉,我刚在太子灵前起誓,当护佑其子早入东宫,齐王殿下厚爱,恕元庆不能接受。”
说完,他向杨昭三子深深行一礼,转身而去,杨昭三子都听到了他们二人刚才的对话,长子杨倓拉着两个弟弟跪下,对杨元庆的背影磕了一个头。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三十一章 夜访云氏
大隋王朝的天下子民大体分为三等,官、民、奴,无论居住服饰都有严格的等级规定,奴是最低一等,几乎没有人身自由,被视作货物买卖,或是主人的私产,但奴又分为两等,一种是私奴,地位最为低贱,很多私奴终其一生连名字都没有,终生为主人劳作,所生的子女也同样是主人奴婢,所谓代代为奴,而一些略有姿色的女奴运气好一点,被主人收为侍妾,替主人生下孩子,那她的孩子虽然出生低贱,但毕竟成了主人,至少可以成为良民。
当年元庆的婶娘和妞妞就是杨府私奴,为了她们能成为良民,元庆不惜和家族翻脸,由此可见脱离奴籍之难,一般良民不到活不下去,也不会轻易卖身为奴。
另一种奴隶便叫官奴,比私奴地位稍高一点,主要是替官府做事,有自己的住处和私产,但没有人身自由,必须终身依附官府,官奴的来源一般是犯了罪的人,甚至很多人之前曾是权贵家眷或者高官。
云定兴就是一名官奴,他之前曾是太子杨勇的岳父,他女儿云昭训是杨勇最宠爱的妃子,为杨勇生下三子,长宁王杨俨,平原王杨裕,安成王杨筠。
云定兴也因此飞扬跋扈,常以国丈自居,杨坚废太子时,认定云定兴佞惑杨勇,他因此获罪,本人和妻女都被没为少府寺官奴,从此再无出头之日,但云定兴此人异常奸猾,由于他善于工器,便时常制作精美器物献媚少府寺官员,使他全家免于沉重的劳役。
一年前云定兴又抓住机会制作了一顶明珠络帐献给宇文述,宇文述便将他推荐给了齐王,他在齐王府如鱼得水,屡屡讨好齐王成功,渐渐地,他已经成为齐王身边的得力心腹。
云定兴原来住在洛水北面的玉鸡坊,全家人挤身在三间破草屋中,但自从成为齐王心腹后,他全家已摆脱了奴籍,并且搬了家,搬到丰都市附近的思顺坊,租住上了占地一亩地的瓦房,每天也能骑一匹老马前往齐王府,穿齐王侍从的锦袍、戴纱帽,又渐渐恢复了前太子杨勇时代的待遇。
云定兴年约四十余岁,容貌清奇,一缕长胡飘于胸前,使他俨如神仙中人,这两天他得到一个任务,替齐王整顿死士,他已整理好行装,准备明天一早出发。
夜幕初降,云定兴刚刚冲完凉,换上一身宽松的禅衣,准备去自己书房,就在这时,他的小儿子云景飞奔来报,“父亲,府门外有人来访。”
“是谁?”
云定兴家里已经好几年没有访客了,这个消息着实令他感到意外,他儿子摇摇头,“光线昏黑,看不清模样,身材很高,看样子像个军官。”
“笨蛋,连名字也不会问吗?”
云定兴骂了儿子一声,快步向门外走去,他提着灯笼走到门口,却见门外站着五六人,为首一名年轻男子,身着轻便军服。
“杨元庆!”云定兴忽然认出了这个男子,他曾见过一面。
他慌忙行礼,“杨将军是来找我吗?”
杨元庆微微笑道:“云先生新家可不好找啊!我去了旧府,才知道云先生已搬了家。”
云定兴脸一红,他的所谓旧府只是三间破烂的茅屋,居然被杨元庆看到了,他尴尬地笑了笑道:“杨将军找我有事吗?”
“有重要之事!”杨元庆并不隐瞒自己的来意。
云定兴当然很清楚杨元庆和齐王的矛盾,其实建议齐王派死士去搜查红锈茶庄就是他的主意,他心中有些害怕,他知道自己不该见杨元庆,作为齐王的心腹他应该将杨元庆拒之门外,甚至怒斥他,但犹豫了一下,云定兴竟神使鬼差地点了点头,“那杨将军请进吧!”
或许这几年苦苦寻找机会,使云定兴养成了一种绝不放过任何机会的习惯,他本能地意识到,杨元庆找他,说不定能给他带来什么机会。
也正是云定兴欣然请自己进府,使杨元庆证实了宇文述对此人的评价,他绝不是忠诚之人,至少对齐王他不忠诚。
杨元庆跟云定兴进了他的书房,两人分宾主落座,云定兴亲自给杨元庆倒了一杯茶,放在他面前笑道:“杨将军怎么会想到来陋室一坐?”
杨元庆已经事先派手下了解云定兴此人,此人为讨好官员已将家财耗尽,表现光鲜,实则家贫如洗,而齐王待手下又刻薄寡恩,云定兴替他做了不少事,竟只得赏一匹老马,他知道云定兴对钱财的渴求和对齐王的一点不满。
杨元庆取出六饼各重五十两黄金,放在桌上推到他面前,“这是我的一点心意,请云先生笑纳。”
云定兴眼睛一亮,呼吸顿时有点急促起来,这是三百两黄金啊!价值六千吊钱,凭这些黄金他可以买更大的宅子,全家锦衣玉食,几年来的落魄生涯使他对钱财有一种特殊的渴望。
但云定兴也知道,杨元庆绝不会无缘无故拿三百两黄金给他,必然是有重要事情找他,他盯了一眼桌上金光闪闪的黄金,忍不住咽了口唾沫,便问道:“云某无功不受禄,怎敢收杨将军重礼,杨将军有什么事要云某效力吗?”
嘴上虽这样说,他却没有把黄金推回来,很显然,他想要这黄金,只是想听听杨元庆有何事求他?
这些细节被杨元庆看到了眼中,连杨元庆也没有想到他竟贪到这个程度,最起码的推辞客气都没有了,杨元庆心念一转,把此人留在齐王府,其实未必是坏事,当年太子杨勇就是因为此人而被自己祖父杨素抓住了把柄,最终被废,他毁了一个太子,也未必不能再毁一个齐王。
本来杨元庆是想花重贿来买齐王死士的情报,但这一刻他改变主意了,他要用这个云定兴为饵,慢慢使齐王走上不归路。
杨元庆取出了盘郢剑,放在桌上,凝视着云定兴道:“元先生认识此剑否?”
云定兴仔细看了一眼这把剑,心中顿时一惊,翻身跪倒在剑前,他认出这把剑是先帝赐给晋王杨广,现在应该是天子剑,怎么会在杨元庆手上?
他惶恐跪拜道:“卑微庶民,怎敢妄见天子之剑。”
“云先生请坐!”
杨元庆收了剑笑道:“我与云先生素昧平生,也素无恩怨,今天来找云先生,实际上奉圣上密旨而来,调查齐王死士的详情。”
杨元庆又取出杨广给他的纸条,道:“这是圣上给我的密令,云先生想看一看吗?”
杨元庆的一句‘奉圣上密旨调查齐王死士’已如五雷轰顶,将云定兴惊呆了,他心中也一直很惊疑,齐王一百余名死士被杀,圣上怎么可能不闻不问,原来竟是派杨元庆来密查,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和死士有关。
云定兴心中害怕到了极点,他因太子杨勇之案而获罪为奴,已经成为他一生的噩梦,他费劲心机花了六年的时间才刚刚摆脱,难道这场噩梦又要降临到他头上吗?
他再次翻身跪倒在地,浑身因惊恐而颤抖,杨元庆看得出他内心的恐惧,看来他也知道自己所为是圣上大忌。
杨元庆脸上笑容已消失,他重重一拍桌子,冷冷道:“云定兴,你协助齐王豢养死士,你知罪吗?”
云定兴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杨元庆缓缓拔出天子剑,放在桌上,“我给你一个选择,你是愿意效忠圣上,还是继续效忠你的齐王?”
云定兴牙齿打战,“庶民…愿效忠…圣上!”
“那好,既然你愿意效忠圣上,我那我告诉你,圣上想知道齐王私养死士的详情,你知道该怎么办吗?”
云定兴抹了抹头上的汗,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他颤抖着手从怀中取出一张叠成方块的纸,递给杨元庆,“这是齐王养死士的情报,是我私下记录,请将军过目。”
杨元庆展开这张纸,只见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齐王豢养死士的人数和藏身地点,让杨元庆也吓了一跳,竟然有三千人之多,齐王这是要做什么?
“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我所知都在这上面。”
杨元庆点点头,将这张纸揣进了怀中,又将黄金推给他,“你尽管安心在齐王府做事,就当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这黄金是圣上所赏,希望你不要再重蹈杨勇之案覆辙。”
说完,杨元庆便起身扬长而去。
不知过了多久,云定兴才从极度恐惧中恢复过来,他心中生出了一丝疑虑,杨元庆真是圣上派来的吗?可一转念,又觉得不可能还有别人,太子已薨,只能是圣上。
云定兴目光又落在了三百两黄金上,眼中闪烁着贪婪之色,他将黄金搂进怀中,亮闪闪的金光照花了他的眼睛,他竟忍不住纵声狂笑起来,管他什么道义忠诚,都统统是放屁,只有黄金财宝才是最真实。

半个时辰后,杨元庆出现在杨广的御书房,他将云定兴写的死士记录呈给了杨广,杨广看了一遍这个记录,眼中流露出一种深深的悲哀,长子去世对他打击巨大,而次子又居然豢养三千死士,使他心中涌起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失望,他甚至不想问杨元庆的记录从哪里得来,便摆摆手,示意杨元庆退下。
杨元庆行一礼,缓缓退下,至始至终,杨广都没有对他说一句话,杨元庆了解杨广此时的心情,他依然沉浸在失去长子的巨大悲痛之中,现在又多了一分对次子的无比失望。
卷七 小荷初露尖尖角 第三十二章 缘定三生
“朕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不想再失去最后一个,元庆,这件事到此为止。”
这是杨广最后交代的一句话,杨元庆在回程的路上,细细体会着这句话的含意,他能理解杨广的心情,长子已逝,如果再追究下去,他这个次子也未必保得住。
杨元庆也忍不住叹息一声,谋事在人,成事在天,谁能想到杨昭之死竟成为杨暕的救命稻草。
皇子不同于大臣,杨广有雷霆魄力处罚虞世基,却没有魄力处罚自己的爱子,杨暕躲过了此劫,那就意味着他和杨暕的斗争将持续下去。
杨元庆不再想此事,调头向裴府而去,昨天裴蕴的一纸弹劾,正是压倒虞世基的最后一根稻草,这应该是裴家对自己的助力,他于情于理都应对裴矩表示感谢。
不多时,杨元庆和几名手下来到了裴府,也是巧,正好在府门前遇到了裴敏秋的父母,裴文意和妻子王氏,夫妻二人是出门散步纳凉,正要返回府中。
“元庆!”
裴文意看见了杨元庆,笑着向他打个招呼,杨元庆连忙上前躬身施礼笑道:“伯父伯母,这是出门散步吗?”
“嗯!老习惯了。”
裴文意笑了笑道:“谢谢你前天送来的猎物,那只山猪不错,肉味鲜美,下次若再有收获,别忘记给我留一条腿。”
“老爷!”
王夫人在一旁低声埋怨,“哪有在晚辈面前这样说话的?”
裴文意捋须呵呵笑了起来,“开开玩笑不妨,元庆也是一个直率的人,没有那么多心思。”
杨元庆也忍俊不住地笑了,他发现裴文意从表面看,是很老实木讷,可真正接触多了,才发现他也有风趣幽默的一面,居然让自己给他留一条野猪腿,他意识到裴敏秋活泼可爱的一面像谁了,实际上就是像她父亲。
他连忙拱手笑道:“伯父喜欢山猪,明天我再去打两只来。”
裴文意笑眯眯道;“我只是说着玩,你可千万别当真,野猪肉吃成习惯了,瞧我这身板子,难道以后还得自己去猎野猪不成?”
众人都笑了起来,王夫人也忍不住笑着在自己丈夫的肩膀上捶了一记,这时,裴矩的长孙裴晋走出门,对杨元庆拱手道:“杨将军,祖父请你进去!”
裴晋又给二叔二婶施一礼,裴文意对杨元庆道:“去吧!若有正事就不耽误你了。”
杨元庆微微欠身,便跟着裴晋走进了府内,裴文意望着杨元庆的背影,低声对妻子笑道:“薰娘,如果他做我们的女婿,我觉得倒也不错。”
王夫人吓了一跳,连忙问:“公公和你说起敏秋之事了?”
裴文意点点头,“前两天和我说起此事,问我有没有意见?”
王夫人紧张地问:“那你怎么说?”
裴文意奇怪地看了妻子一眼,“难道你不愿意?”
王夫人被说中了心事,脸一红,不知该怎么说,其实她倒不是看不上杨元庆,实在是三年前她便已答应了兄长的请求。
王夫人的娘家是太原王氏中地位较低的一房,她只有一个哥哥,三年前哥哥告诉她,王家想和裴家再联姻,由王家嫡长孙王俊娶裴家嫡女,她哥哥的意思就是想把敏秋嫁给王家长孙,这样她娘家在家族中的地位就能够提高,王氏便答应了兄长。
因为敏秋当时年少,所以这事也暂时不提,现在敏秋渐渐到了谈婚论嫁的时候,公公却想把敏秋嫁给杨元庆,让王夫人有点不知所措。
裴文意顿时明白过来了,一定是三年前那件事,他摇摇头笑道:“王俊不过是个小县令,他能和堂堂的丰州总管相比吗?”
“老爷,你怎么也变得这么势利了?”王夫人有点不高兴,她不愿丈夫这样说自己的娘家。
“我只是这样说说,我是那样的人吗?”
裴文意也收起玩笑之心,郑重对妻子道:“我也承认王俊那孩子品行端正,也求上进,但让敏秋嫁给他,是你大哥的意思,你大哥是什么想法,我很清楚,我不喜欢拿我女儿做家族权斗的筹子,薰娘,女儿的婚事我觉得要听听她本人的意愿,我也没有明确答应父亲,我只是说,只要敏秋本人愿意,我没有意见。”
“那好吧!我去和女儿谈谈,如果她愿意嫁给杨元庆,而不是王家,我一定尊重她的意愿,绝不会勉强她,她也是我的宝贝女儿,我当然希望她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
夫妻俩一边说,一边向内宅走去。

贵客堂内,裴矩正和杨元庆谈论着虞世基之事,虞世基被贬,就意味着相权和吏权将均分,而裴家却是最大得益者,内阁七曹,裴家就占了两人,只要他再结盟两人,那么裴阀就在内阁中占了多数,将一跃成为大隋第一大势力。
说起来,这件事还得感谢杨元庆,裴矩也不隐瞒杨元庆,直接将这个利益关系给杨元庆分析了,这个结果却是杨元庆没有想到,他本意只是想打压齐王的势力,虞世基被贬职,齐王势力至少下降了四成,没想到却提高了裴阀的势力,使杨元庆忍不住笑了起来。
“如果是这样,那真的就是一箭双雕了。”
裴矩也感慨道:“是啊!这两年我们也是费尽心机想扳倒虞世基,弹劾他的奏折至少也有几十本了,可圣上就是置若罔闻,我们也灰了心,却没想到你另辟蹊径,从他妻儿身上着手,竟一举成功,让我们都觉得有点匪夷所思。”
“其实这里面也是有一点偶然,我也没有料到虞世基竟然不在京城,如果他在府内,他就绝对不会使用刺杀这个方案,而应该是向皇帝告御状,买凶杀人这种蠢办法只有那种骄横而不懂朝廷规则的女人才想得到。”
裴矩微微笑道:“你说得对,这里面确实有点偶然,不过,你若不杀那一百多名齐王死士,他就不会离开京城,这里面有果必有因,也是他气数使然,只能说是天意。”
杨元庆点了点头,他又问:“虞世基去职,那不知谁会替代他入选内阁?”
裴矩想了想道:“其实这内阁的人员安排是有迹可寻,像苏威本身是相国,牛弘是代表吏部,张瑾是代表关陇贵族,宇文述是代表晋王旧人,我和裴蕴是代表北方士族,虞世基是代表南朝世家,既然虞世基被贬,那他的接任者必然也是南朝旧臣,我估计会是门下侍郎萧琮,他是皇后族兄,萧氏名门,虞世基既然是陈朝旧臣,那一下个必然是梁朝旧臣,圣上自会平衡南方势力,所以十有八九就是萧琮。”
这种对朝廷势力的掌握,杨元庆还没有入门,无法和裴矩的精明老辣相提并论,他只能虚心听取裴矩的分析。
但今天裴矩的心思并不是放在对朝廷势力的分析上,他的心思是放在杨元庆的身上,本来他准备把敏秋带在身边,和圣上南巡时再谈他们的婚事,不料圣上却因为太子病逝而取消了南巡计划,眼看杨元庆就要北归五原郡,裴矩心中就有点着急了。
裴矩沉吟一下,便缓缓说出了他的想法,“元庆,上一次请你吃饭,本来是想把喜儿许给你,但我发现你和喜儿没有缘分,便不再提此事,现在我看你和敏秋颇为投缘,如果你有心的话…”
裴矩正式向杨元庆提出了婚约,其实裴家准许裴敏秋和杨元庆一同去打猎,便是一种暗示了,否则,以裴家家规之严,怎么可能准许家族未婚之女跟随一个年轻男人去狩猎,还有过夜的可能,裴家已经在行动上对杨元庆提出了婚约,只不过裴矩是将这个婚约明确提出来。
杨元庆沉思良久,坦率地说,他需要这门婚姻,他需要和裴家这样的名门世家联姻,也只有这样,等天下大乱时,他才有资本和关陇贵族对抗,也只有联合北方士族和山东豪杰,才可能和强大的关陇贵族对抗,裴敏秋温柔贤惠,是他最好的正妻良配,只是出尘只能委屈她为次妻了。
他心中叹息一声,终于点了点头,“我愿意娶敏秋为妻,只是祖父新葬,一两年内都不宜谈婚论嫁。”
裴矩也捋须笑道:“其实我也想告诉你,裴府有家规,族女十六岁后方能出嫁,今年敏秋才十四岁,可以现定下这门婚事,这样就两全其美,不过我提醒你,元庆,订婚需要长辈出面。”
这个规矩他知道,杨元庆想了一想,杨家是不可能,他不想让父亲替他出面,舅父倒不错,可惜太远了一点,杨元庆心念一转,便道:“那我请乐平公主替我订婚,可好?”
“可以!”
裴矩眯着眼笑了起来,“只要你承认她是你长辈,裴家没有意见。”

内室,王氏也在和女儿谈心,虽然她是希望能亲上加亲,女儿嫁给王家嫡长孙,但如果女儿愿意嫁给杨元庆,她也不会反对。
“敏秋,估计今天你祖父会和元庆提到你的婚事,当然现在只是意向,最后还是要征求父母的意见,才能正式订婚,所以为娘问你,现在你有两个选择,一个是太原王氏的嫡长孙,那是一个品行端正,求上进的年轻人,今年二十岁,已出任解良县令,同样是前途无量,另一个便是杨元庆,他的人品我不了解,不过官做得蛮大,也不知以后会不会有什么挫折?娘是给你自己选择,你觉得哪一个你更喜欢一点?”
裴敏秋羞得满脸通红,心中怦怦直跳,这还用得着她选吗?杨元庆从大火中救她一命之时,她的心便已经容不下别人了。
她轻咬着嘴唇,满面含羞地小声说:“娘不了解杨将军,可是女儿了解他。”
王氏苦笑一声,无奈地望着女儿,女儿已经做出了选择,她还能再说什么呢?

【卷七完,请看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卷八 凌云健笔意纵横 第一章 营州之变
在大隋王朝的辽东是一个多民族多部落聚集的地区,以燕山为界,燕山以北分布着契丹、奚、霫、室韦、靺鞨、高句丽等等部落和国度,他们皆向大隋臣服,接受隋王朝册封。
但隋王朝在燕山以北也有州郡,那就是营州郡和燕郡,控制着今天的辽东走廊,自从开皇十八年,隋文帝杨坚派兵攻打高句丽失利后,辽东地区便一直保持着平静,汉胡各部落和平相处,各不相犯。
可数年的平静却在七月下旬的一个夜晚被打破。
在营州以北靠近契丹的边境有一个村落集安屯,一条小河在屯西流过,屯里住着一百余户人家,大多是从内地来的军人家眷,在村落附近开垦了数千顷土地,因为是军户,他们可以得到免税的待遇,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百余户人家,六百余口人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偶然,一些契丹牧人会渡过小河,用牛羊牲畜和汉人们换取一点粮食,汉人们也是多给少取,尽量和契丹人保持着友好与和睦。
夜晚,炎热的处暑天气使集安屯人难以入睡,婴儿因燥热而啼哭,今年的处暑异常闷热,住在村落最西面是一户姓刘的人家,刘老汉是河间郡人,三年前迁到集安屯,开垦了八十亩地,他的两个儿子都在营州从军,他和妻子带着两个儿媳和三个孙子住在一座占地一亩地的院子里。
夜晚,东院落不断传来婴儿的啼哭声,小儿媳抱着孩子在窗前来回拍哄,苗条的身影被灯光映照在窗户的油瓦上,那是刘老汉最小的孙子,去年十一月才刚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