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思朵从小对什么事情都是三天热情,最多三天她就没兴趣了,上次她喜欢上杨元庆,阿努丽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认为三天后,阿思朵必然会淡忘掉他,没想到已经过去了快一年,她依然念念不忘,对他一往情深,这让阿努丽有点头大了,她不知该怎么劝妹妹。
她想了想便笑道:“我们小时候追蝴蝶时,越是追得凶,可越是追不到,可当我们不想再追它时,它却停在我们身旁,我觉得杨元庆就是一只蝴蝶,你越对他好,他就越不珍视你。”
“阿努丽,你的意思是让我对他冷若冰霜吗?”
阿努丽摇摇头,“也用不着冷若冰霜,你只要用平淡之心对他,他就能感受到失去了一只最美的草原天鹅,他就会珍视你。”
阿努丽又得意地笑了起来,“当年我就是用这个办法收服了乌图,你还记得吗?去年那段时间我对他冷若冰霜。”
“啊!原来你那时是装的。”阿思朵惊讶得掩住了口。
“当然是装的,我如果真的冷若冰霜,我还会答应嫁给他吗?不过你可不能告诉乌图,他现在还蒙在鼓里。”
阿思朵点点头,“我不会告诉他。”
她随即又叹口气,“他是汉人,又不像乌图那样天天在你身边,这个办法估计对他没有效果。”
阿努丽用心良苦,她要帮助妹妹摆脱这段不现实的感情,摆脱对杨元庆的单相思,首先就要让妹妹尽量少和杨元庆接触,让时间来磨掉这段感情。
阿努丽又笑了,“这和他是不是汉人没有关系,天下的男人都这样,但你总是这样缠着他,只会让他轻贱你,看低你,这样吧!让我去和他谈谈,我看看你的机会到底有多大?”
阿思朵想了想便答应了,“那好吧!我等你的消息。”
她又从箱子取出一壶最好的马奶酒,递给阿努丽,“这是我专门给他酿制,是突厥最好的酒,愿他能喜欢。”
阿努丽搂着妹妹的肩膀笑道:“你就开心点,不要胡思乱想,如果觉得闷,就去找尉迟聊聊天,总之,我也希望你心愿达成。”

义成公主的大帐里,杨元庆恭恭敬敬向义成公主献上了萧皇后给她的礼物,一支碧玉箫笛。
“萧皇后说,希望这支箫笛能解你的思乡之愁。”
义成公主跪着接过了萧笛,点点头,“请杨将军转告萧皇后,她的关怀,我铭记于心。”
“卑职一定会写信转告。”
义成公主站起身笑道:“我倒忘记了你是在丰州,不在京城,算了,我还是写封信,你派人送进京。”
“杨将军,请坐吧!”
义成公主请杨元庆坐下,旁边侍女上了一杯茶,杨元庆仔细看了一眼这茶杯,清清淡淡的只有几片叶子,那些追求浓烈的突厥人会喜欢这种茶才怪,难怪染干看见是茶叶便露出失望之色,这一刻,杨元庆忽然有信心了,自己让他们一次煮一斤茶,他们肯定会喜欢。
“怎么,杨将军对这茶感兴趣?”义成公主见杨元庆出神地盯着茶水,不由好奇地问道。
“我这次来的目的之一,就是推销茶叶,让突厥人喜欢上喝茶,我以后准备和他们做茶叶贸易。”
“没用的!”
义成公主摇摇头笑道:“他们不喜欢喝茶,我来这么多年了,教他们怎么煎茶,几分火候几分水,可是没有用,谁也不喜欢,只有阿努丽听我说一说。”
“这倒不一定,我觉得我能说服他们。”
杨元庆端起来茶慢慢喝了一口,虽然很清淡,但口齿余香,估计这种清茶只有南方汉人才懂得喝,北方汉人也未必喜欢,更不用说突厥人
“对了,公主怎么不参加家宴?”杨元庆想起刚才义成公主没有出席,染干也没有解释,他还以为她生病了。
“是我不想去,我不想那么虚伪。”
义成公主叹了口气道:“如果是正式宴会,我会参加,会给他一个面子,但家宴,我就不想勉强自己。”
杨元庆一怔,他不明白义成公主这话什么意思?
义成公主淡淡一笑道:“我和他去隋朝时看似很恩爱亲密,那只是装出来的,做给圣上看,事实上我和他只是名义上的夫妻,我只是一个身份罢了,突厥可敦。”
杨元庆想起家宴上,染干和另几个妻子的亲密,他有点理解了,染干根本就不喜欢义成公主这个妻子,他立义成公主为可敦,这只是给大隋王朝一个交代,这往往就是政治婚姻的结局。
杨元庆也无可奈何,他便把话题转到了正事上,“这次我来突厥,还有一个目的是想和启民可汗结盟,共同对付薛延陀,但启民可汗并不愿意谈这件事,公主殿下觉得不现实吗?”
义成公主笑了笑问道:“杨将军是代表大隋,还是代表丰州?”
“朝廷那边我们可以事后禀报,紧急事态下,圣上是允许使臣自主决定一些事,以前长孙晟也曾经这样做过。”
“所以说他不会答应,如果你有圣旨向他施压,或许他不得不答应,勉强出兵,如果没有圣旨,他是绝对不会去打薛延陀,薛延陀已经脱离了西突厥,染干正在千方百计拉拢他们,化解从前的仇恨,这次听说薛延陀遭大灾,染干还答应接济他们一百万头羊,你却让他打薛延陀,这怎么可能?”
“公主的意思,他绝对不可能攻打薛延陀。”
“是的,绝对不可能,除非是薛延陀昏了头,自己跑来攻打启民部,否则,你只能断了这个念头。”
既然话说到这个程度,杨元庆便明白了,这一趟他的政治任务已经失败,他们只能向朝廷请求支援,可朝廷那帮文官往往是会等丰州发生了什么损失后,才会考虑出兵,那时已经晚了,这也是鱼俱罗和杨元庆都不指望朝廷的缘故。
既然政治任务已经失败,但愿在茶叶贸易上,他能有所收获,他实在不想两手空空地回去。

额根河边,胖鱼和尉迟绾慢慢走着,虽然胖鱼一路上有万千激情,可真的到了尉迟绾身边,他就变得笨嘴笨舌,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
“尉迟,以前从军的时候,没有谁欺负过你吧!比如刘简他们,那帮色鬼,王八蛋!”
胖鱼恨得骂了起来,他觉得刘简那混蛋肯定做过什么事了,他那个色鬼,连母蚊子都不放过,他会放过尉迟吗?
尉迟绾完全是一身突厥女子打扮,连腰中挎的长刀也是突厥刀,让胖鱼更担心了。
尉迟绾摇了摇头,“你想到哪里去了?将军一直保护着我,我怎么会被人欺负,再说我和你们同帐也只有几个月时间,我还是鹰奴,鹰会保护我,只是和你们住在一起有点不方便罢了。”
胖鱼长长松了口气,没有被欺负就好。
“尉迟,我有件事…”
他终于鼓足勇气道:“尉迟,你跟我…回去吧!我不要你嫁给突厥人。”
尉迟绾嫣然一笑,“你怎么会想到我会嫁给突厥人,就算我有那心,公主也不准。”
“可是…你马上就二十一岁了,我也要二十五了。”
胖鱼情急之下,终于说出了自己的心事,他胀得满脸通红,转身就走。
“胖鱼!”尉迟绾叫住了他,胖鱼停住脚步,头也不回道:“对不起,尉迟,我这人又胖又贪财,人品不好,你怎么可能看上我,是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了。”
尉迟绾走到他身边,替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笑道:“我不是天鹅,你也不是癞蛤蟆,因为公主现在太孤独了,我不想离开她,你明白吗?”
“可是我愿意等你,等你到三十五岁,别人做祖父了,我来做新郎,可以吗?”
尉迟绾眼睛有点红了,她心中感动,但还是摇了摇头,“胖鱼,你是个好男人,你应该娶更好的女子为妻,你不了解我的情况,我家里有婚约,这个婚约会束缚我一生,所以我才逃到边塞来,我现在真的不想考虑婚事,我不想再被另一个感情束缚住,那样我会承受不住,胖鱼,我真的什么都不能答应你。”
“那你打算孤独一辈子吗?不嫁人?”
尉迟绾摇了摇头,“嫁人又能怎么样,女人若不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不如不嫁,看看义成公主,我就明白了,要还一辈子的债啊!”
胖鱼沉默了,他从不知道尉迟绾还有婚约,他已经意识到,不说她愿不愿意的问题,尉迟的婚约首先就是一座他逾越不过的大山,令他深深泄气,难道他真的没有机会了吗?而且听她的口气,她心中似乎喜欢谁,会是谁?杨元庆吗?胖鱼觉得心里乱成一团浆糊。
他和尉迟绾一前一后慢慢走着,这时,尉迟绾远远看见杨元庆从公主的大帐里出来,她忽然想起一事,便笑道:“你不是说将军的妹妹来大利城了吗?给我说说她的事,我很感兴趣。”
“尉迟,没有什么可说的,她适应不了大利城的严寒,病倒了,又和老康回去了。”
尉迟绾一愣,“为什么?”
“太冷了呗!算了,我有点累了,先回去睡觉。”
胖鱼转身无精打采地走了,尉迟绾望着他的背影,不由一叹,这个傻胖子,立功当官后,还怕没人嫁给他吗?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十五章 史蜀之毒
尽管阿努丽认为父汗准备嫁给契苾王子的女儿不是阿思朵,而是另外一个妹妹阿迷,但阿思朵依然不放心,因为那天全家聚在一起吃晚饭时,父亲说这件事是对着她说的,她必须要把这件事问清楚。
阿努丽刚离开大帐,阿思朵便站起身向父汗的大帐奔去,阿思朵的紫花营帐也是位于牙帐的王族区内,和父汗的大帐不远,她一路小跑,很快来到王帐,刚要进去,两名可汗侍卫却拦住了她。
“公主殿下,可汗正在会见军师,你等会再来吧!”
“那我在外帐等一等,父汗商谈结束后,我再进去。”
突厥王帐是一顶巨大无比的帐篷,占地足足有三亩,里面被分隔为很多功能区,也不是单帐,而是双层复合帐,分为内外两层,两层之间有一条丈许宽的过道,一般突厥大臣等待接见都会站在过道内。
侍卫不敢为难可汗最心爱的公主,便将她放了进去,阿思朵快步走进外帐,她准备到旁边的别帐等候,可就在这时,她忽然听见帐内隐隐传来‘杨元庆’的名字,阿思朵一怔,便迅速向过道里面走去,找到了一个无人的角落…
突厥王帐内,染干正背着手来回踱步,眉头皱成一团,他着实下不了这个决心。
在他身旁站着他的军师史蜀胡悉,他给染干出了一条绝妙之计,他见染干依然下不了决心,又劝他道:“可汗想拉拢薛延陀,甚至还答应给他们一百万头羊作为补偿,这是给他们雪中送炭,可为什么薛延陀还一直不肯表态,原因就在于哈利湖之战,我们歼灭他们两万人,还杀死了薛乞罗,这个仇乙失钵一直记着。”
“可是那是杨元庆所为,和突厥何干?”染干有些不悦道。
“可汗,乙失钵可不会这样想,哈利湖之战,主帅是杨元庆不错,但兵却是我们的战士,关键是可汗没有和这件事撇清。”
“那照你的建议,杀了杨元庆,把他的人头交给乙失钵,这件事我们就算撇清了吗?”
“卑职认为是这样,杨元庆杀了他的两个儿子,乙失钵已经对杨元庆恨之入骨,他必然会报复,这也是杨元庆冒着冰雪来可汗这里的真正原因,以薛延陀的强大,他不是对手,而隋王朝也不会相信薛延陀会进攻丰州,所以他只能寄希望于可汗,希望可汗能出兵助他,这恰恰就是我们的机会,把他的人头送给薛延陀,乙失钵必将对可汗感激不尽,同时也化解了我们和薛延陀哈利湖之战的恩怨,如果这个时候可汗再给薛延陀一点支持,那么卑职认为,薛延陀一定就会答应和我们结盟,共同对付契苾,可汗,这个机会不可失去啊!”
染干背着手在大帐内来回踱步,他下不了决心的原因是杨元庆代表了大隋皇帝,是大隋的使者,他还没有杀隋使的胆量。
但拉拢薛延陀却是染干重大的战略决策,拉拢薛延陀最终的目的是为了收服铁勒各部,无论是东方突厥,还是西突厥,都对铁勒各部虎视眈眈,谁能得到铁勒各部,谁就能称霸草原。
铁勒各部中以契苾和薛延陀最为强大,其他铁勒各部都是以他们二者马首是瞻,可以说,只要收服了契苾和薛延陀,那其他铁勒各部自然会归降。
染干为这个战略目标整整考虑了大半年,其实他第一个想吞掉的并不是薛延陀,而是契苾,薛延陀在金山一带,位置较远,而契苾就在他们的西南面,紧靠东方突厥,汉人有远交近攻的战略,当年先帝杨坚给他说过,这条战略他牢牢记住了。
染干并不敢轻易对契苾用兵,他怕铁勒各部联合起来对付他,他想到了联姻,可契苾大酋长契苾歌楞的五个儿子中,四个已经成婚,还有一个小儿子年纪尚少,只有九岁,这个联姻的策略没有实施的契机。
就在这个时候,铁勒各部落举行大会推举契苾歌楞为铁勒大可汗,推举乙失钵为铁勒小可汗,染干忽然意识到,一只刀鞘不可能同时插进两把刀,果然,他派出的人传来消息,契苾和薛延陀为了铁勒首领之争,已经反目为仇。
染干明白他的机会来了,可他还是缺少最后一个契机,薛延陀位置较远,他无法施展反间之计,挑起他们之间的内斗。
染干觉得是他的苦心感动了腾格里,一场暴风雪袭击了薛延陀,迫使薛延陀不得不南迁,正好和契苾为邻,就在染干绞尽脑汁如何收买薛延陀时,他得到一个消息,杨元庆杀死了乙失钵的小儿子刺铎,而仿佛是冥冥中注定,杨元庆又作为隋使来到了他的牙帐。
这个是腾格里的安排吗?这是上天的旨意吗?
按照史蜀胡悉的计策,杀死杨元庆,把他人头献给乙失钵,薛延陀必然会和突厥结盟,两家发兵夹攻契苾,一旦灭了契苾,薛延陀又必然会被其他铁勒各部孤立,他再反过来吃掉薛延陀,这样,铁勒各部只能臣服于他染干,使他霸业终成。
现在最核心的问题是先和薛延陀结盟,而和薛延陀结盟的关键人物就是杨元庆。
染干已经动心了,道义不是问题,尽管他曾称杨元庆是他最尊贵的客人,可是和他称霸草原的野心相比,这个‘最尊贵的客人’实在是不值一提。
今年以来,他觉得自己的身体在开始走下坡路,他活不了几年,这是每个突厥可汗必然的归宿,他必须在自己离世之前完成统一草原的霸业,在突厥史册上留下他光辉的名字。
此时,他唯一忌惮的是隋朝,杨元庆是隋使,杀死隋使,他怎么也无法向隋帝交代,他和隋朝的关系就彻底完了,这个代价太沉重,这中间的利弊,他不得不再三掂量。
史蜀胡悉明白染干的犹豫,他沉吟一下又建议道:“或者把杨元庆的归途路线告诉乙失钵,让他自己在半路伏击杨元庆,这样也可以表示我们诚意,也可以撇清可汗的嫌疑,不至于得罪隋朝,不过杨元庆若改道,没有伏击成功,乙失钵反而会怪我们,卑职认为还是直接杀了他最好、最可靠。”
“可汗,不要犹豫了!”史蜀胡悉再一次鼓动。
这时躲在外帐偷听的阿思朵听到一句直接杀了他,吓得她花容失色,再也听不下去了,转身便悄悄溜走。
大帐内,染干还在权衡,他最终在强大的隋朝面前臣服,他叹了口气道:“杀了杨元庆,得罪隋王朝,我们得不偿失,我决定采用你的第二个计策,把把杨元庆的归途路线告诉乙失钵,让他们自己去部署如何截杀?”
史蜀胡悉心中暗恨,早知道他就不说第二个计策了,直接鼓动可汗杀了杨元庆该多好,尽管染干已经决定了,但他心中还是不甘心,便躬身道:“可汗,那卑职就告辞了!”
“去吧!我自会派人去告诉乙失钵!”
走两步,染干又嘱咐他道:“此事只有你我知道,不得告诉第三人,你明白吗?”
“是,卑职明白。”
史蜀胡悉行一礼,便退出去了。
染干背手望着大帐顶,沉默良久。

史蜀胡悉并不是突厥人,他是史国粟特人,是一名商人,对突厥他并没有什么感情上的忠诚,他只认利益,他心里很清楚,如果他亲手把杨元庆的人头送给乙失钵,他会得到什么样酬谢?
同时,史蜀胡悉和杨元庆之间也有私仇,他们的私仇还是在哈利湖时结下,当时达头可汗许诺他,如果东西突厥联合,便会重谢他等同于一匹战马重量的黄金,但最后因为杨元庆夜袭达头,使他的黄金梦破灭。
从此,史蜀胡悉将杨元庆恨之入骨,他一直在等待机会报仇,这次杨元庆出使突厥,便让史蜀胡悉找到了报仇的机会。
尽管染干命令他不准泄露这个秘密,但对史蜀胡悉来说,这会使他失去从薛延陀那里得到重谢的机会,在利益面前,染干的命令一钱不值。
史蜀胡悉立刻找到了染干的长子咄吉,咄吉是突厥可汗的合法继承人,也就是突厥的储君,他知道父汗的身体开始日渐衰老,而他快要走上突厥的汗位,他甚至已经想好了自己将来的汗名,始毕可汗。
咄吉没有父亲那样对隋朝的感恩和忠诚,却有着他父亲不具备的果断和狠辣,当他听完史蜀胡悉的局势分析和计策,他几乎是毫不犹豫道:“杀了杨元庆,今晚就杀了他!”
他决不能让父亲对隋朝的愚忠毁了这次称霸草原的机会。
史蜀胡悉心中大喜,他要亲手杀了杨元庆,以报哈利湖畔黄金梦破灭之仇,同时要抢到杨元庆的首级,直接送去薛延陀,他连忙道:“这件事今晚就让我来做,我会亲自宰了他,恳请殿下给我人马。”
咄吉点了点头,“我给你一千战士,今晚偷袭杨元庆的营帐,务必杀了他!”

从义成公主的大帐回来,杨元庆正坐在帐中看书,他已经把茶叶给了染干,请他分给各大酋长,他算了一笔帐,如果茶叶能成为草原人每天必须的生活消费品,那每年他卖茶所获得利润就将以百万头牲畜来计量,这绝对是一项利国利己的买卖。
现在他的诱饵已经洒出去了,就等明天春天鱼儿上钩,他很自信,以他的介绍的喝茶方法,一个冬天,突厥上层就将离不开茶叶。
杨元庆准备休整两天,便返回大利城,这时,帐帘忽然一掀,阿思朵惊恐万分地跑了进来,急道:“杨将军,你快走,我父汗要杀你!”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十六章 以毒攻毒
此时是十二月的隆冬时节,夜幕早早便降临,天刚一擦黑,阿思朵便再次出现在王帐前,王帐也就是突厥可汗的办公之处,它实际上三顶的巨大的穹帐缝制在一起,除了正门外,还有两个小侧门。
阿思朵便是出现在东侧门前,天已经黑了,染干已经结束了一天的政务,返回了寝帐,王帐内一片漆黑,四周站满了突厥侍卫,当阿思朵一靠近穹帐,她立刻被拦住了。
“公主殿下,可汗不在王帐之内。”
“我知道,父汗让我来替他取一样东西,在别帐内。”
王帐分为很多功能区,其中最核心的是军机大帐,也就是下午史蜀胡悉向染干杀杨元庆的地方,那里也是整个突厥最核心之处,就算是咄吉也不能随便闯入,内帐门口还站着四名侍卫把守,不管阿思朵有一万个理由也进不了军机大帐,从侧门进别帐倒是可以。
侍卫犹豫一下,“可是里面很黑,公主看不见!”
“我知道东西在哪里?我马上就出来。”
“好吧!公主请速去速出。”
阿思朵快步走进了黑漆漆的王帐内,她不敢点灯,阴森森的王帐使她的心怦怦直跳,她轻车熟路,迅速来到了父汗的休息间,这里的隔壁就是军机大帐,只相隔一道帐布。
阿思朵蹲下,慢慢爬到帐边,找到边缘,掀开一条缝,向只夜鼠一样,从缝下钻了进去,直接钻了王帐。
王帐内同样是一片漆黑,帐帘外面就站着四名侍卫,阿思朵已紧张得心都快从嘴里跳出,她很快摸到了父亲办公之处,在桌上迅速摸索着,‘砰!’一声轻响,她打翻了一样东西,阿思朵几乎被吓晕,蜷缩在桌子下,一动不敢动。
过了片刻,帐外并没有动静,外面的侍卫没有听见响声,厚厚的地毯掩饰了阿思朵的行窃,她又继续在桌上摸索,这一次运气很好,她一下摸到了父亲的金箭,她要的就是这个,没有可汗的金箭,杨元庆根本就逃不出去。
她将金箭揣进怀中,贴身放好,又从原路钻回,飞快地走出了王帐。
“公主,东西拿到了吗?”侍卫见她两手空空出来。
“没有,里面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明天再说吧!”
她匆匆忙忙地离开了王帐。

杨元庆住的帐篷紧靠王族区,属于贵客区,他身边只有四名手下,其余五百名手下都驻扎在五里之外,这中间相隔三层岗哨,有数千名突厥哨兵昼夜巡查,外面人不能进来,里面不准出去,如果杨元庆想去探望他的手下,也必须要有可汗颁发的通行令牌,但他没有,一般是次日颁发,但他今晚就必须离开。
就算是义成公主的令牌也没有用,需要人牌对应,可敦身旁没有汉人侍卫。
除了通行令牌之外,可汗金箭也可以通行,那是最高突厥的权令,虽然不能调兵,但可以在突厥境内的任何地方通行,阿思朵盗出来的,就是这样一支金箭。
她把金箭默默递给了杨元庆,为了杨元庆能逃离突厥,她甘愿接受父汗的任何处罚。
杨元庆接过金箭,他不知该怎么感激这个救他性命的突厥少女,他轻轻将阿思朵搂进怀中,在她耳边用突厥语低声道:“公主之恩,杨元庆铭记于心。”
阿思朵眼睛红了,有这句话,她就是为他死,也心甘情愿。
“你快走吧!被父汗发现了,金箭就会作废,快走吧!”
杨元庆翻身上马,他从马袋中取出杨广赐他的玉天鹅,弯腰塞给了她,又深深看了她一眼,对胖鱼及其他三名手下道:“我们走!”
五人催马,加速飞驰而去,渐渐消失在浓浓的夜色之中,阿思朵看着手中的玉天鹅,她眼睛一亮,一下子紧紧将它摁在心上,呆呆地向黑夜中眺望。

“什么!他们走了?”
史蜀胡悉腾地站起身,目光凶狠地盯着他的一名手下,这名手下就躲在杨元庆营帐附近监视他们。
“卑职看见阿思朵给了他们什么东西,他们就上马走了,帐内空空,什么东西都带走了。”
“该死的!”
史蜀胡悉恨得直咬牙,他准备再过一个时辰率兵去突袭杨元庆,并杀了他,没想到却让他跑了。
史蜀胡悉恨得一跺脚,从桌上抓起长刀,冲出帐外喊道:“全部集中,跟我走!”
一千名手下已经全副武装,准备就绪,他们是咄吉贴身侍卫,今晚奉命听史蜀胡悉调遣。
他们住的地方在贵客区的东面,距离杨元庆的营帐还有三里,史蜀胡悉翻身上马,大喊一声,“跟我追!”
千余骑兵催马跟着他向西疾奔而去,史蜀胡悉也同样无路可走,明天可汗必然知道他泄密,他也难在突厥再呆下去,杨元庆的人头就是他后半生的养老金,决不能让此人跑掉。

有了可汗金箭,杨元庆一路顺利,连过三道岗哨,奔到了他的营地,士兵们正围在篝火边吃烤肉,突厥人给他们送来大量牛羊肉和奶酒,他们的营地占地很大,足有十几亩,搭了近一百顶帐篷,在帐篷前方点燃了二十堆篝火,还有不少突厥人和他们混在一起喝酒烤肉。
杨元庆带领四名手下风驰电掣般奔进篝火区,众士兵都惊讶地站起身,杨元庆勒住战马厉声喝令道:“收拾东西,立刻动身出发!”
一名旅帅抱拳问道:“将军,出了什么事了?”
“情况有变,再不走全军覆没!”
杨元庆带的五百人都是训练有素的精锐之兵,主将有令,士兵们纷纷起身收拾东西,他来时带了三千匹锦缎,现在锦缎已经卖掉,换成了黄金,负担减轻很多,帐篷也是突厥人所搭建,他们的帐篷都没有取出,片刻众人便收拾完毕,五百士兵纷纷翻身上了骆骆,催动骆驼,沿着额根河向南奔去。
此时他们依旧在突厥牙帐的警戒范围内,不时有巡逻队上前询问,杨元庆有可汗金箭,再加上乌图宣布他是突厥尊贵的客人,故没有士兵为难他们,反而给他们指路,找一处雪少平坦之路,他们一路顺利,一直走出十余里,便渐渐到了牙帐边缘区。
这时,忽然有士兵禀报,“将军,好像有追兵!”
杨元庆也听见了,隐隐有马群奔跑之声,他一摆手,士兵们停止了奔行,杨元庆跳下骆驼,伏耳在地上细听,地听是每一个斥候都要掌握的基本功,他凝神听了片刻,约千余骑兵,距离他们三里。
从这里向南五十里内的雪都被突厥人踏平,在平坦路上,骆驼奔不过战马,肯定会被追上,杨元庆沉思片刻,他自己有五百骆驼兵,如果是染干派兵追他们,决不可能只派一千人,至少也要三千人,这一千人未必是染干所派。
他抬头向四周张望,虽是夜晚,但有雪地映照,四周的景物还是看得很清楚,只见右边百步外便是一片森林,森边是另外一条路,那边积雪皑皑,雪深三尺,战马难以在那么深的雪地中奔行,骆驼却可以。
“往这边走!”他一摆手,士兵们调转骆驼,向右边的森林而去,很快便走进深雪区,约走进七八十步,杨元庆又一摆手,士兵们停了下来。
杨元庆凝神向来路望去,追兵已经渐渐近了,雪地里看得很清楚,大群黑影向这边奔驰而来,约千余人,随着他们越奔越近,杨元庆也看见了为首之人,不是突厥人,而是名粟特人,四十余岁,留着山羊胡。
‘史蜀胡悉!’杨元庆认出来了,上次哈利湖畔就让他逃过,这次他又再次陷害自己,杨元庆心中杀机已现,他从马袋中摸出一只小瓶子,这是当初康巴斯从史蜀胡悉妻子手中买到的一瓶毒药,名叫帕帕木,是从花剌子模沙漠中的一种赤练蛇中提炼。
在夜袭达头营帐时,他用了一点点,干掉了哨兵,还有大半瓶,今天他要以毒还毒,让史蜀胡悉也尝一尝自己毒药的滋味。
他抽出一支铁箭,箭杆上刻着他的名字,杨元庆小心地在箭尖上涂了一点点蛇毒,随即将瓶子塞好放回袋中,蛇毒白天是黑色,但在雪光映照下,蛇毒使他的箭尖呈现出一种妖异的碧鳞之色。
突厥骑兵奔近了,发现了他们,随即调转马头追过来,雪夜中,杨元庆已经清晰地看见了为首的史蜀胡悉,脸庞瘦长,长着一对奸诈的小眼睛,眼睛里流露出贪婪和凶狠。
他也是一条毒蛇,缠在突厥人的身上,用他的毒液腐蚀着突厥对隋朝的忠诚,杨元庆霍地弓箭,当他们奔到一百五十步外,他拉弓便是一箭,黑夜中,箭快如闪电,一点妖异的碧鳞之色向史蜀胡悉胸膛疾飞而去。
史蜀胡悉心急如焚,他已经看到了前方的隋军,就在他准备后退躲避隋军弓箭时,一点碧鳞之光忽然出现在他面前,史蜀胡悉呆住了,这是帕帕木独有的碧鳞色,怎么会在这里,等他看清碧鳞色后还有一根黑色的箭时,铁箭已经‘噗!’地射穿了他的胸膛,毒液注入他的心脏。
史蜀胡悉连惨叫声都没有喊出,便翻身落马,死在自己的毒液之上。
咄吉贴身侍卫也纷纷勒住了战马,不是因为前方是深雪区,而是很多人都看见了,在隋军将领手中有一支金箭,那是可汗的金箭,在雪光映照下格外清晰,没有人再敢向前走,他们也不知该干什么,史蜀胡悉还没有对他们发出命令。
只见隋军纷纷调转骆驼,向雪地深处走去,渐渐地便消失在森林的背后。

【史蜀胡悉献计杀杨元庆,献人头给薛延陀,但染干并没有采纳,大家有兴趣,可以百度一下史蜀胡悉此人】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十七章 发现契苾
突厥王帐内灯火通明,染干铁青着脸盯着桌上一支铁箭,箭头之毒已经被史蜀胡悉的血溶解,不再有碧鳞之光,铁箭杆上,‘杨元庆之箭’五个字异常显眼。
在王帐正中间,阿努丽和阿思朵跪在地毯上,阿思朵低着头,一言不发,长子咄吉则站在大帐边,一样的脸色铁青,恶狠狠地盯着两个妹妹,他们兄妹三人是一母所生,平时关系非常亲密,但此时,咄吉却恨阿思朵帮助外人,毁了东突厥称霸草原的机会。
阿努丽上前一步道:“父汗,这件事是我唆使妹妹干的,她不懂事,我却明白,我愿意接受父汗的一切惩罚。”
“不!”
阿思朵抬起头道:“这件事和阿努丽无关,我偷听到父汗和史蜀胡悉的谈话,我喜欢杨元庆,我不要父汗杀死他,是我告诉了他,父汗的金箭也是我偷的,一切惩罚由我来承担。”
“你大胆!”
旁边的咄吉暴怒起来,指着妹妹大吼:“偷父汗金箭是死罪,你以为只是小小的惩罚吗?”
阿思朵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半晌,她一咬嘴唇道:“就算是死罪,我也愿意!”
“好了!”
染干一摆手,打断了他们兄妹三人的争吵,他对阿思朵道:“草原上的雄鹰不会杀死自己的孩子,我也不会,但偷可汗金箭是滔天大罪,我如果不严厉处罚你,别的酋长会不服,我处罚你在别帐监禁三年。”
阿努丽大惊失色,失去自由是仅次于处死的惩罚,这太严厉了,她磕头哀求道:“父汗,妹妹年幼无知,你饶了她这一次吧!”
阿思朵拉住了姐姐,“阿努丽,父汗在别帐监禁我,而不是地牢,已经是对我最大的恩恕,不要再为难父汗了。”
她向父亲磕了一个头,“阿思朵愿接受父汗处罚。”
染干点点头,“收拾你的东西去吧!三年后,你依然是我最心爱的女儿。”
阿思朵向父亲磕了三个头,转身走了,阿努丽不放心,追了上去。
咄吉望着妹妹走远,心中气也消去几分,监禁三年,他心中也有点不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