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面的徐判官一下子呆住了,嘴张得老大,看了看杨元庆,半天也合不拢。
杨元庆点了点头,“我知道了,先让杨思恩将军去见他,我马上就来。”
“是!”
骑兵行一礼,调转马头而去,杨元庆又对董医生笑道:“麻烦董医生跟我来。”
董医生捋须笑道:“原来是杨县令,在下失敬了,我这就跟杨县令去。”
“那个…杨将军,你们不如坐我的马车吧!”徐判官满脸堆笑,腰已经躬成九十度。
“不用了,我走走无妨!”
杨元庆不理睬他,一摆手,“董医生请!”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八章 赎回尸体
虽然董神医以肺炎会变成肺痨之说,让杨元庆觉得他并不可靠,但他确实有点水平,喝下药不多久,出尘头上的滚烫便渐渐退去,她又睡着了,这一次睡得很香甜。
“杨将军,她的体质和一般人不太一样,从她脉象就可看出,更偏阴柔一点,比一般人更难适应北方的严寒,建议还是让她回南方。”
走出房间,董医生提出了中肯的建议,杨元庆默默点了点头,他明白这个医生说得有几分道理,妞妞是南方人,突然来这么个严寒的地方,她怎么可能适应?
这让杨元庆心中很矛盾,她刚刚来就让她回去,自己怎么向她开口?
“没有办法让她适应吗?比用药什么?”
“这个…或许可以,但我不能保证,我不敢冒这个风险,或许她能熬得过,但万一她熬不过…杨将军,很抱歉了。”
杨元庆无奈,只得将董医生送出了府,回到房间,出尘睡得正香甜,杨元庆不忍打扰,又向绿茶叮嘱几句,便离开府向军营而去。
刚出府门,便遇到了胖鱼,“将军,我正要找你。”老远胖鱼便嚷了起来。
“什么事?”
胖鱼挠挠后脑勺笑道:“将军,我想弃武从文。”
杨元庆实在是太了解这个胖手下了,贪财好色,整天钻头觅缝寻找发财机会,估计又被他发现了什么?
“那很好啊!”
杨元庆瞥了他一眼,笑道:“我正好缺一个学正,让你担任,怎么样?”
胖鱼脸立刻由从冬瓜变成了苦瓜,他尴尬地笑道:“我就识几个字,哪能当夫子?”
“那你想怎么个从文法?你倒说说看。”
“将军,你那交市监会不会缺一个副监之类,我对这边情况很熟悉,就让我来担任吧!”
杨元庆忍不住笑了起来,这家伙眼睛很毒啊!居然看中了交市监的肥差,还要当副监,这家伙怎么想到的。
“你可是正八品帅都督,交市副监只是九品小官,你要想清楚。”
“只要能发财就行…”
胖鱼咧嘴嘿嘿笑了起来,他忽然发现自己失口,连忙掩饰道:“发财其实不重要,重要是那个…那个有钱途,武官不就是差文官一品吗?我觉得也不亏。”
“我交给你个差事吧!”
杨元庆拍拍他肩膀笑道:“你去帮帮杜县丞,他只有一个人,事情太多,又不熟悉这里,你卖力点,我会考虑你刚才的请求。”
胖鱼大喜,他忽然想起一事,又连忙道:“不如让那几个流放官一起帮忙,将军看如何?”
一句话提醒了杨元庆,他昨天居然忘记了,大利城戍军中有不少是犯罪流放来之人,其中有几名是中原流放来的官员,自己可以让他们帮忙。
他立刻对胖鱼笑道:“多亏你提醒我,你去把那几个人找来一起帮忙,你再找二十个能干的兄弟,一起帮杜县丞办事。”
胖鱼答应一声,调转马头便走,杨元庆又叫住了他,“等一下!”
“将军,还有什么事吗?”
“上次我让你做抚恤之事,你办得怎么样了?”
胖鱼立刻拍胸脯道:“我全部办妥了,张锦缎他们家我也去了,将军,我保证一两黄金没有贪污,我胖鱼是有节气之人,那种死人钱我绝不会拿。”
杨元庆又好气又好笑,便问他另一件事,“大利城有卖奴的吗?我想买几个丫鬟下人之类。”
胖鱼向两边看看,低声道:“这件事你可以让杨思恩去做,听说他婆娘的娘家以前就是靠这个发家,手中可能会有好货色。”
“那杨思恩呢?他有没有参与贩奴?”杨元庆的脸有些冷了下来。
“这个倒不会,那小子一心想升官,做事比较小心,倒是刘简经常拉马勺去突厥,估计是干什么非法勾当。”
杨元庆点点头,“你去帮我摸摸刘简的底,我要知道他们究竟在干什么?”
杨元庆心中也挺担心,他这些手下一个个都不是省油的灯,心思很厉害,去走私卖货问题倒不大,他就担心这些家伙被突厥人收买,成为突厥人内应,像刘简本来就是一个匈奴人,马勺是羌人,对自己虽然没话说,但对大隋的忠诚度却不高。
“将军,还有尉迟,你干嘛不告诉我她是女人,你能不能帮我牵个线,我浪费了五年时间,我对她一直…”
胖鱼没说完,便被杨元庆一巴掌打跑了,“那你自己的事,你能说服她嫁给你,我不反对,快给我做事去。”
望着胖鱼抱头鼠窜而去,杨元庆不由笑着摇了摇头,在所有手下中,他最喜欢这家伙,他和杨巍是两个胖子,但杨巍却是傻猛,拼命三郎,而胖鱼好色贪财,狡黠风趣,更有人情味。
他加快了马速,不多时便来到了左军营,大利城有两个军营,一个左军营,一个右军营,位于内外城之间,一些军队的行政事务便设在左军营,其实杨元庆属下并不是没有文职军官,管理两千人的军队,事情很多,他是从四品上镇将,他的属下便有副将、长史、司马、诸曹参军事、士曹行参军等等一系列文职军官。
他完全可以让这些人兼任县衙各曹,只是杨元庆有自己的考虑,他需要利用这些职务培养更多的人才。
来到军营门口,杨思恩已经在等待他了,他上前低声道:“是乙失钵,他说是来赎儿子的尸体,情绪一度失控,大吼大叫。”
“那现在呢?他的情绪还失控吗?”
“现在已经平静了,很安静,就呆坐在那里,将军,他带了八百人来,不过我们只放他和另外一名随从进城。”
杨元庆点了点头,“派人盯住他的手下,不准他们轻举妄动。”
“已经安排好了。”
杨思恩带着杨元庆快步走到一顶客帐前,杨元庆直接走了进去。
大帐内坐着一名四十七八岁的胡人,威猛高大,满头棕发,薛延陀人属于铁勒人,和突厥人虽然人种发源地不同,但也是黄白人种,习俗、服饰都完全一样,但杨元庆在边塞五年,他能分辨得出铁勒人和突厥人的区别,主要表现在眼睛上,突厥人以蓝眼珠偏多,而铁勒人则是褐色眼珠。
大帐内坐着的人正是薛延陀可汗乙失钵,他已经坐了快一个半时辰,情绪从平静、激动,到再平静,此时他已经完全冷静下来,呆呆地坐在那里,等待杨元庆的到来。
见一名主将模样的军官走进房间,乙失钵便知道自己等待的人来了,他慢慢站起身,手放在胸前向杨元庆深深行一礼,“杨将军,薛延陀向你问候。”
“请坐吧!”杨元庆用突厥语对他道。
“杨将军,不知我还能否再看我儿子最后一眼?”乙失钵语气悲哀地问道。
“我知道你们的风俗,你儿子的尸体我保存得很好,给了他死后的尊严,我会按照草原的风俗把他尸体交还给你。”
乙失钵点点头,叹息一声道:“你开价吧!”
杨元庆伸出五根手指,对他道:“可汗阵亡,是二十万只羊换回尸体,大酋长是十万,可他是可汗之子,又是刺铎部的酋长,就按照规矩,十万只羊。”
乙失钵低头沉思片刻道:“如果薛延陀没有遭灾,我可以给你二十万只羊,但我们现在牲畜只剩下一半,很多羊都怀了孕,等明年开春产下羊羔,杨将军应该知道,这些牲畜对我们意味着什么,这样,我给你十万张羊皮,另外,我们在金山开采了一些上好玉石,用十万张羊皮加上这些玉石,可以吗?”
说着,乙失钵将一串玉石手链递给杨元庆,“这就是用那些玉石做成,我可以保证成色都一样。”
杨元庆接过手链看了看,都是上好的玛瑙玉,玉质纯净,是上佳之玉,他点点头,“那这玉石给我多少?”
“我可以给你我们所有存货的一半,约五百斤。”
“好吧!我们就一言为定。”
杨元庆伸出手掌,乙失钵也伸出手掌和他重重一击,这时,两名隋军士兵抬着一副担架走进帐篷,担架里便是刺铎的尸体,覆盖着一张羊皮。
乙失钵有些失魂落魄地走上前,‘扑通!’在担架前跪倒,他慢慢拉开毛毯,看到一张惨白的脸,他捧着儿子的脸,泪水汹涌而出,扶在儿子身上痛哭起来。
忽然,他浑身颤抖着回头,野兽般的目光盯着杨元庆,厉声大吼,“你杀死了我两个儿子?”
杨元庆神色异常平静,淡淡道:“如果你也想和两个儿子一样,与我为敌,我不介意再杀死他们的父亲!”
杨元庆身后的几名士兵一起拔刀,指着他,乙失钵浑身一震,就像泄气的皮球,浑身软了下来,跪下向杨元庆赔罪道:“请原谅一个失子父亲的无礼。”
杨元庆摇摇头,“我不会计较你的无礼,你回去吧!尸体按照规矩,几时送还,几时交换。”
“不用等了,东西我带来了,我现在就和你交换。”

城外,薛延陀人将一包包捆扎好的羊皮和几车玉石堆放在城门口,十万张羊皮堆积如山,他们将刺铎的尸体放回马车。
乙失钵弯腰向大利城深深行一礼,目光里却燃烧着仇恨的火焰,他自言自语,“杨元庆,你杀了我两个儿子,这个仇我一定会向你清算!”
杨元庆站在城头望着他们走远,他也淡淡地自言自语,“薛延陀,我期待你们成为我向上走的阶梯!”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九章 贸易之利
军士们将所有的赎买之物搬回了军营,顿时轰动了军营,士兵们纷纷奔来围看,很多士兵伸手去摩挲柔软的羊毛,都是上好的羊皮,这可是草原上冬天的必需之物,市场也有卖,一张这样上好的羊皮,大约要花一吊钱才能买到。
康巴斯也闻讯赶来,相比较羊皮,他对那些玉石更感兴趣,河中地区盛产名玉宝石,他以前就是做珠宝生意,对珠宝玉石的成色及价格鉴定很有眼力。
这些玉都是粗玉,没有进行过打磨加工,大块大块的原石,粗看很不起眼,但如果经过工匠的打磨和雕琢,这些玉石就会大放光彩,价值百倍。
康巴斯眯着眼,拾起玉石一块一块查看,这些玉石都是上好美玉,把它们雕琢好,能卖好价钱。
这时,杨元庆走过来,对康巴斯笑道:“怎么样,看出什么门道了吗?”
康巴斯把玉石放下,指着羊皮道:“这些羊皮都是上好货,西市有专门收购,一张羊皮五吊钱。”
“价格涨得很厉害嘛!当初我打猎的时候,这样一张羊皮也就值两吊钱。”
“那是粗羊皮,现在也只值两吊钱,这可是薛延陀的金山羊。”
康巴斯拾起一张羊皮,闭上眼睛在羊皮上细细抚摸,“毛细长柔软,上等皮货,冬天非常暖和,很多粟特商人就是为了买这种羊皮而来,在粟特和大食,这种羊皮很受欢迎,如果将军愿意,我可以帮将军卖掉。”
杨元庆摇摇头,“这羊皮不卖,作为军品使用。”
他回头吩咐军中长史刘浚道:“刘长史,这些羊皮,军中每个弟兄发五张,另外大利县中居民,无论是否军户,每家发三张,可交给杜县丞去办,内附突厥居民也一样,再给鱼帅那边送去一万张,其余羊皮都储存起来。”
他这个命令一传出,围在周围的士兵顿时都欢呼起来,一人五张羊皮,垫在毛毯上,睡觉可就暖和多了,很多士兵家也在大利城,这就意味着他们将得到双份,几名士兵飞奔去营帐,要把这个消息传遍全军。
杨元庆又将康巴斯拉到一边,笑着问他道:“说说这些玉石,应该不错吧!”
康巴斯是商人,骨子里算得很精细,他见杨元庆把这些上等羊皮赏给士兵,不觉有点可惜,这种上等羊皮卖到粟特,要值十个第纳尔,可以换三张粗羊皮,失去一个赚钱的好机会,他心中暗暗叹口气,思绪又转回到玉石上。
“玉石是上等美玉,如果打磨出来卖,随便一块鸡卵大的玉佩,都能卖几十吊钱,这些玉有五百斤吧!如果好好雕琢,可以值几万吊钱。”
杨元庆心中却有另一种想法,金山估计有玉石矿脉,如果自己能把这条矿脉找到,财富就会源源不断而来,他现在最需要的是玉匠,刚才他打听过了,大利城和丰州的石匠虽然不少,却没有一个玉匠,只能回京城去请。
“老康,你什么时候回京城一趟,替我找两个上好的玉匠来。”
“我是很想回去,但我要卖了这批货,可至少要等到春天才会有突厥人来做生意。”
康巴斯叹了口气,他的心急如焚,他所有的本钱都投到这批锦缎上了,不把锦缎卖掉他就无法去洛阳新都买店铺,他之所以跟杨元庆来大利城,就是因为他买店铺的钱不够,便想借杨元庆的交市监便利大赚一笔,不料今年草原格外寒冷,突厥商人根本就不来买货,他只能等到春天,可他又担心等到春天卖完货回去,机会就没有了,他心中焦急,却又不敢说。
杨元庆明白他的心思,便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我会帮你把货卖出去。”

离开军营,他返回县衙,路过一处处荒凉的工地,杨元庆的眉头又皱了起来,虽然回来只有短短一天,事情千头万绪,但任何事情都比不过这没有完工的城墙让他烦心,没有内城墙,大利城防御能力就减弱一半,他无论如何不能等到春天。
“将军,你是在担心薛延陀?”
身后传来了杨思恩的声音,他慢慢策马上前,凝视着没有修好的内城墙,杨元庆点点头,沉声道:“我能体会到乙失钵对我的仇恨,按照草原人的性格,他不可能善罢甘休,我怀疑他很可能会进攻大利城。”
“他会吗?”
杨思恩有点不太相信,“可是草原人并不擅长攻城。”
杨元庆摇摇头道:“那是以前的草原上,开皇十九年的战争,就是因为都蓝可汗大造攻城武器,准备进攻大同,所以朝廷先下手为强,草原人的技艺是共通的,突厥人会造攻城武器,薛延陀也会,虽然从常理上说,薛延陀不敢进攻隋王朝,但乙失钵会被仇恨蒙蔽眼睛,他很可能在会在退回金山前偷袭一回大利城。”
“那是明年春天,将军认为他会在明年春天进攻大利城?”
“具体什么时候我不知道,但他打造攻城器需要时间,至少也要到明年。”
杨元庆沉思片刻,又道:“不管他会不会进攻,但未雨绸缪,我们应有准备,我打算明天去找鱼帅,内城墙必须要修起来,如果他不行,那我们就自己修。”
杨元庆又笑着拍拍杨思恩的肩膀,“这个月我会很忙,从鱼帅那里回来,我还打算去一趟突利牙帐,九原城那边你最好过年后再去。”
杨思恩默默点了点头,他也能感觉到,杨元庆回来后,大利城立刻有了主心骨。

回到了县衙,县衙内却没有一个人,杜如晦只留了一张纸条,胖鱼带他和几名交市监官员到城外村庄视察去了,县考的通告已经写好,厚厚一叠,足足有三十几张,杨元庆明天要去五原县,他便取了十几份通告。
转脚他又回了自己家里,走到出尘院子里,屋里却传来几名女子的谈笑声,好像有四人,两个是康巴思的女儿,还有一个声音却很陌生。
杨元庆正迟疑着要不要进去,门口的丫鬟绿茶却看见了他,叫嚷起来,“公子回来了!”
这下走也不好走了,杨元庆只得硬着头皮走进房间,康巴斯的小女儿康莉很害羞,见他进来,立刻钻到姐姐身后,杨元庆对姐姐康茉笑着点点头,他目光却落在另一个女子身上,大约十七八岁,容颜秀丽,脸上带着一丝恬静的笑容。
出尘的病只有略有好转,依然在咳嗽,董神医不准她起床,她靠躺在床榻上,容颜削瘦,脸色十分憔悴。
见元庆进来,出尘便对他笑着介绍旁边的女子,“元庆,这是方夫人。”
原来她是杨思恩的妻子,杨元庆连忙向她拱手行礼,“多谢夫人对我们的照顾。”
杨元庆昨天回到大利城,房间内一切用品都很齐全,还有一个丫鬟,这些都是方夫人替他安排好,使元庆心中颇为感激。
方夫人向他回礼笑道:“杨将军不必客气,这些都是举手之劳,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告诉我,刚才我还给出尘姑娘说,到我家里去养病,我家里要比这里暖和。”
杨元庆明天要去五原县,他正发愁怎么安置出尘,方夫人的话让他大喜过望,“我明天正好要去五原县,就把出尘放在你家中,你替我照顾几天。”
“没问题,我会照顾好她,你就放心去。”
众人又说笑几句,便告辞离去了。
杨元庆坐在床头握住出尘的笑道:“感觉好点了吗?”
出尘气色很不好,刚才也强打精神和众人说话,她又忍不住一阵咳嗽,这才勉强笑道:“好一点,至少头不那么发热了,那个董神医的药很好,对了,今天还有一个姓徐的士绅来找你,绿茶告诉他你不在,他便悻悻走了。”
杨元庆想了那个徐判官的表情变化,便又笑问:“那他留下什么东西没有?”
出尘点点头,“他要留下几色礼物,我不知他的用意,便告诉绿茶不要收,他估计也是不放心绿茶,又只好拎回去了。”
说到这里,她见杨元庆有些心事重重,便问他,“元庆,怎么了?”
杨元庆叹了口气,“我有点不放心婶娘,你回去看看她吧!”
出尘脸色一变,甩开元庆的手,扭过身不理睬他,半晌,她才冷冷道:“我知道你想把我赶回去,这才一天,你就觉得我是你累赘了。”
“我是担心你身体,你的体质不适合这里的严寒,董医生也告诉我,你是因为从不吃药,所以第一次吃药效果很好,但第二次效果就差了,那时你就危险了,你可以用药慢慢改变你的体质,但他没有这个本事,必须去京城找名医。”
说到这里,杨元庆叹了口气,“我并不想赶你走,我真是担心你熬不过这个冬天,过去五年,大利城每年冬天都会有不少家庭丧失亲人。”
出尘又猛烈咳嗽一阵,她心里也很矛盾,她想嫁给元庆,可是她又不想成为方夫人那样的人,长年累月呆在房间里,来看自己一趟,就像过节一样,这样的生活不是她想要的,她不想把自己关进这样的;牢笼里,可是她又难以启口向元庆说出她的心事。
她也叹息一声,“元庆哥哥,你让我再试试看,如果实在熬不过,那我就听你的话回去。”
杨元庆又握住了她的手,低声道:“其实应该是我们先去见婶娘,让她答应我们的婚事,然后你再跟我来大利城,我们便直接可以在大利城办了婚事。”
出尘心中感动,眼睛有点红了,她将元庆手贴在自己脸上,哽咽着声音道:“元庆哥哥,五年前你出征时,我便发誓今生非你不嫁,这么多年,我一直在等你,我将来也会等你,等你一辈子。”
杨元庆抚摸她脸庞,替她拭去眼角泪水,柔声道:“我知道,我也一定会娶你为妻,这是我给你的承诺。”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十章 将帅交心
五原县位于河套平原南部,是丰州州治所在,从两汉以来便进行移民屯田,兴修水利,虽两晋南北朝以来屡遭胡人毁坏破坏,但基础灌溉沟渠仍然在,使这一带灌溉便利,加之土地肥沃,人口十分密集,成为了河套平原最主要的产粮区。
五原县离大利城约三百余里,一路上都是平原和低缓的丘陵,大片森林覆盖在这片富饶肥沃的土地上,三天后,杨元庆率领三百骑兵带着几十头满载一万张上好羊皮的骆驼,出现在五原县城之外。
杨元庆来五原县已是轻车熟路,守门的士兵也都认识他,向他行一礼,便直接放他进城。
和大利城不一样,五原县城内绿树成荫,宽敞整洁的道路,白墙黑瓦的汉人民居,各种商铺的旗幡在风中飘扬,和中原的城镇没有什么区别,不时也会看到一两栋新修的占地稍大的宅院。
这也是内迁民众喜欢五原县的原因,这里充满了故乡的感觉,但这里也同样的寒冷异常,大街上行人往来不多,各家店铺内生意也不是太好,冷冷清清,交市北迁,大利城商业的崛起,严重影响到了五县的贸易繁华。
杨元庆在丰州总管府前停下,翻身下马,老远便听见鱼俱罗的笑声从大门内传来,“元庆,是几时回来的?”
鱼俱罗便是声音威猛而著称,就仿佛佛家修炼中的狮子吼,甚至有一种夸张的说法,他的声音在整个战场上都听得见,他不要战旗指挥,据说跟他时间稍长的亲兵都会有一点耳鸣失聪。
杨元庆指挥士兵们将货物卸下,几名驼夫将骆驼牵到对面等候,这时,鱼俱罗大步走了出来,一眼便看见了一百捆包扎好的羊皮,顿时笑了起来,“元庆,这是你从京城带给我礼物吗?”
“是大帅的礼物不假,但不是从京城带来,从大利城带来。”杨元庆也笑道。
鱼俱罗上前给了杨元庆肩窝一拳,这才和他拥抱大笑,他们两人名为将帅,实为师徒,交情十分深厚,杨元庆的箭法就是鱼俱罗传授。
“我也听说了一点你在京城的事迹,给咱们丰州军长脸啊!好小子,天下第一箭,那我算什么?”
“你就是天下第一箭的师傅,别人提问到杨元庆的师傅,就会有人介绍,这是鱼俱罗的徒弟,他们就会说,难怪,果然是名师出高徒。”
杨元庆的马屁拍得鱼俱罗呵呵直笑,虽然明知道徒弟是奉承他,但他听得还是很舒服。
“让我看看,你给我带了什么好东西?”
鱼俱罗掀开上面盖的粗麻布,脸上一阵惊讶,“是羊皮!”
他提起一捆羊皮仔细看了看,又摸了摸上面的细毛,眉头一皱,“还是金山羊皮!”
他疑惑地向杨元庆望来,这至少一万张金山羊皮,他从哪里得来?
“我在来丰州的路上遇到了薛延陀的劫匪,我干掉了他们,其中一人便是乙失钵的儿子刺铎,这是乙失钵的赎金。”
鱼俱罗的眉头皱成一团,“你把刺铎杀死了?”
杨元庆点点头,“要么是他死,要么是我死,我既然好好的,那就是他死了,师傅不应奇怪才对。”
鱼俱罗半晌,叹息一声道:“你让我尴尬了。”
他一拍杨元庆的肩膀,“走吧!到房间里去说。”
他带着杨元庆走进大堂,大堂里有几名文职军官正等着汇报事情,见鱼帅带着杨元庆进来,他们对视一眼,只得无奈地离去,谁知道这爷俩会聊到什么时候?
鱼俱罗是个性子很急的人,他也不寒暄,便直接苦笑一声道:“薛延陀人南迁之事,我没有向朝廷汇报,乙失钵给我的解释是暂避风雪,明年开春回去,我就不想告诉朝廷那帮闲得没事干的人,怕他们干涉这件事,反而把事情弄糟,却没想到你把刺铎杀死了,事情恐怕就要起波澜了。”
“我不光杀死刺铎,乙失钵的次子薛乞罗也死在我手上。”
“问题就在这里,搞不好薛延陀会因此进攻丰州,我和薛延陀可汗乙失钵打个几次交道,此人脾气暴躁,极易记仇,和当年的达头有得一比,我会有麻烦了,朝廷会问我,为什么不及时报告?”
“那师傅可以现在向朝廷报告,把信上的日期提前一个月,再让报信人说,路上被大雪堵路耽误了,不就解决了吗?”杨元庆笑着建议道。
鱼俱罗一呆,立刻哈哈大笑起来,“你这个滑头,倒是很有办法嘛!你是不是也像这样对付过我?”
杨元庆连忙摆手,“我怎么会这样对付师傅,再说也没有必要。”
“那可不一定,你这家伙既然脱口而出,必然是做过,算了,我就当不知道。”
鱼俱罗笑着采纳了杨元庆建议的方案,“那就依你的办法,我马上就向朝廷汇报。”
鱼俱罗准备提笔写报告,又将笔放下了,对杨元庆笑道:“先把你打发走再说,你来找我做什么?”
“我找大帅两件事情,一是要粮食,二是要钱。”
杨元庆不再称师傅,而开始公事公谈,他们两人五年来一直是这样,在师徒和将帅之间变换角色,谈到公事,两人间的玩笑就会消失,语气和话题都会变得严肃。
鱼俱罗眉头一皱,“你要粮食我可以给你,你要钱做什么?”
“我要在明年黄河解冻前把城墙修缮结束,需要钱招募民夫工匠。”
鱼俱罗低头沉思,他明白杨元庆的意思,如果乙失钵要报杀子之仇,很可能会黄河解冻前进攻大利城,薛延陀的带甲士有十几万,是一支很强大的力量,足以和东西突厥抗衡,如果薛延陀真的决定大举进攻丰州,莫说大利城,整个丰州的军队都抵抗不住,大利城首当其冲,所以城墙必须要及时修缮。
鱼俱罗点了点头,“我会给你一年的备粮,但大利城我来负责修,现在主要是工匠都回家过年祭祖了,这个时候给再多的钱也不会出来,过完年后开工,最迟一月底修完,你看怎么样?”
时间有点紧张,如果薛延陀真的会进攻大利城,很可能就是在一月二月初左右,杨元庆想了片刻,他可以动员大利城的人先准备材料。
“好吧!”
杨元庆点头答应了,他又将那一叠县考布告取出,笑道:“另外还有一件,请师傅替我四处贴一贴,延州、原州那边也贴上几张。”
鱼俱罗接过布告看了一眼,不由愣住了,“你考试招县吏?”
“大利县是新县,现在只有我和县丞两人,缺少很多官吏,所以我想以考试方式招募一批读书人充当县吏。”
鱼俱罗眉头一皱道:“这个何必呢?我这边有不少大户人家子弟,都是读书人,可以从他们中间挑选,一般也是这样,何必要考试,弄得与众不同,这会让别的州县反感。”
杨元庆笑着摇摇头,“别的州县反感没有关系,只要圣上喜欢就行,这件师傅可以写份详详细细的奏折,向圣上禀报,说不定师傅会因此升官。”
“是吗?你怎么知道圣上会喜欢?”鱼俱罗有些困惑地望着杨元庆。
“师傅,这几个月我在京城发生了很多事,有的事师傅可能知道,像汉王之乱、比箭夺冠之类,但有的事师傅不知道,我给师傅看一样东西。”
杨元庆将腰间的盘郢剑解下,放在桌上,“师傅认识它吗?”
“盘郢剑!”鱼俱罗失声喊道,那黑色的剑柄让他一眼便认出来,使他为之动容,这是天子之剑啊!
“元庆,圣上之剑怎么会在你这里?”鱼俱罗惊讶万分,眼睛蓦地瞪大了,目光炯炯地盯着杨元庆。
“这是圣上赐我的天子剑,具体原因我不能说,但师傅要明白一点,朝廷实行科举,收回地方吏权,是迟早之时,圣上不久前办武举,其实就是科举的试探,这是圣上的心思,如果我们能够在丰州先施行县考,师傅必然会获得圣上的赞许。”
杨元庆推行县考,首先就是要获得丰州支持,丰州总管是鱼俱罗,政务也是他负责,虽然鱼俱罗是杨元庆师傅,两人开玩笑可以无所顾忌,但并不代表在一些重大原则问题上,鱼俱罗也会支持他,在重大事件上,鱼俱罗从来有自己的考虑,不会为人情所困。
尤其这种县考招吏,可以说是大隋建国以来第一遭,这种会引起朝廷和天下瞩目的大事,鱼俱罗更不会轻易遂他的意,所以必须要说服他,杨元庆便利用天子剑的说服力,并给给分析其中的利益得失,他必须很明确地告诉鱼俱罗,这是一件朝廷反感而圣上喜欢的两难之事,并且这个功绩他可以送和鱼俱罗共享。
鱼俱罗沉吟良久,他当然知道这件事影响很大,可如果真是如杨元庆所说,这是想圣上之所想,那他也愿意冒个险。
鱼俱罗抬头向杨元庆望去,他看到的是一种满怀期望的眼睛,目光明亮,坦诚而没有一丝虚伪,这是和他共处五年的徒弟,他不会欺骗自己。
鱼俱罗终于点了点头,“好吧!这件事我答应你。”
卷六 葡萄美酒夜光杯 第十一章 雪后归程
在返回大利城的途中,一场暴风雪袭击了河套平原,那是从傍晚时分骤然刮起,暴风雪极其猛烈,过早降临的冬季总会带着一些不祥事情的发生,比如过于严寒的冬天,还有就是这种突如其来的暴风雪。
天地间变得一片昏黑,风雪摧残、蹂躏着地面上的一切,低洼处被雪堆填平,从丘陵上舔去最后的草茎,暴风雪狂暴地肆虐,大树在风力的压力下呻吟、倾斜,一切都弯曲、蜷缩、颤抖、凄厉地呼啸着。
杨元庆一行人因为暴风雪而耽误了两天,在清晨昏红的阳光重新普照在人间,他们才终于回到了已成为冰雪之城的大利城。
大利城内并不清冷,一队队士兵在大街上忙碌,清扫道路上的积雪,替被大雪覆盖的人家清理屋顶积雪,一群群孩子在雪地里奔跑打滚,嬉戏着,欢笑声回荡在城内。
士兵们都各自回军营休息,驼夫也得到丰厚的奖励,杨元庆则骑马向杨思恩的府宅奔去。
杨思恩的府宅位于洛阳大街,紧靠穹窿石山,是一座占地三亩的中宅,大利城狭小,无法容纳大宅占地。
杨思恩不在府中,一名老管家将他带进内宅,还没有到出尘住的院子,杨元庆便听见一阵剧烈咳嗽声传来,仿佛气都喘不过来,出尘的病情明显加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