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下,所有的人都冲他怒目而视。
…
杨元庆在校场上策马疾奔,这是一种声先夺人的气势,他头戴鹰棱盔,身着铁灰色明光铠,手执一把五尺大弓,后背两壶箭,胯下一把百战横刀,在阳光下,铠甲映出森森的光泽。
他的目光深邃如水,目扫众人时有一种俨如夜间猫眼的瞳孔射出的那种光,直透人心,他身高六尺三,肩阔腰圆,尤其两臂极长,头发高高束起,胯下大宛汗血宝马奔腾咆哮,宛如天龙下凡。
杨元庆在训练场上纵马疾奔,让所有人都感到了一种无形的压力,这其实是一种杀气,杨元庆的每一块肌肉都已蓄劲待发,他的一举一动都到了一种爆发的临界点,这是只有沙场百战之将才有的一种威慑性力量,他所经过的每一个人,都会感到一丝即将被袭击威胁,仿佛杨元庆会随时一刀向他劈来,每一个人不由自主地后退一步。
杨素捋须点点头,这是战场上常用的威慑,通常是用重甲骑兵在敌阵前奔腾,威慑敌军心理,元庆此举如同一撤,秦琼上场获得满场鼓掌喝彩声,而元庆则反其道行之,以一种威压之势压迫众人,从这一点便可看出秦琼和元庆的不同,秦琼是以义气服人,而元庆是以威压制人,和自己的风格极其相似。
当真是有其祖必有其孙,杨素忍不住有一点暗暗得意,但同时他又有一点担心,如果光威慑而后劲不足,效果反而会适得其反,会令人反感和鄙视,只有威慑后战胜,才会获得最好的效果。
元庆的箭法真的能胜过秦琼吗?
杨元庆已经奔到白线外,一百五十步,他竟是站到一百五十步外,引来在场两千余人一片惊呼,秦琼的神色变得异常凝重,这是杨元庆在展示他三石弓的威力。
杨元庆缓缓抽出一支铁箭咬在口中,随即又抽出一支狼牙箭,他策马疾奔,马蹄声如雷,十步刹那间冲出,随即二十步冲过,他依然没有射箭,杨素的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只剩下十步,元庆最多只能射一箭。
此刻万众瞩目,所有考生的目光都盯住了杨元庆,很多人都露出了不屑的眼神,二十步居然还不射,这也未免太自负了,程咬金忍不住重重一拍大腿,哀声求道:“我的娘啊!杨大哥,你倒是射啊,我十吊钱没了。”
秦琼的目光却是盯着杨元庆口中的铁箭,他听师傅说过,西北名将鱼俱罗用铁箭,他不相信杨元庆也能用铁箭。
已经二十七步了,眼看就要冲出骑射去,很多人都嘲笑地大喊起来,“喂!边塞军,到底行不行啊!”
就在这时,杨元庆已经找到了最佳的状态,他自己也感觉到,这一箭他将射出极高的水平。
他身子一侧,张弓便是一箭,狼牙箭如流星赶月,向绳索上方的横梁射去,就在箭脱弦而出的同一时刻,他身子向后一仰,几乎是平躺在马背上,取下口中铁箭,双膀拉弓如满月,一箭射出,铁箭如一条黑龙,向狼牙箭直追而去。
‘咔!’狼牙射中了横梁上细绳,细绳断裂,铜铃蓦地向地上坠落,可就在离地面还有三尺,铁箭瞬间而至,‘砰!’的一声脆响,铜铃在半空被铁箭射得爆裂粉碎,四散落地。
四周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呆呆地望着地上的铜铃碎片,目光充满了难以形容的震惊,半天,很多人嘴都合不拢,秦琼轻轻叹息了一声,论技巧和力量,他远不如杨元庆,论霸道他更是相差太远,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杨元庆会被皇帝封为天下第一箭。
直至过了良久,鼓掌声才忽然如雷鸣般响起,呼喊声直冲云霄,这一箭将他们彻底征服了,连杨素也忍不住为孙子鼓掌,这是他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精彩的一箭。
妞妞默默望着元庆,她反而没有别人那种激动,无论他射出怎样的一箭,在她心中都会是一样的精彩。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三十三章 御房进谏
武举的兵器考已经正式开始了,杨素的马车离开了大营,他还要去巡视甲榜,杨巍也被一同带走,他和妞妞走在后面,眼中对杨元庆的崇拜依然没有消失,杨元庆今天一百五十步外射出的这两箭,将令他终生难忘。
妞妞见杨巍一直口中念念有词,不由笑道:“胖三郎,你还现在想去边塞吗?”
“想去!”
杨巍毫不犹豫道:“我一定要去,在京城练不了真正的箭术,诱惑太多了,我要去边塞练出真正的箭术,回来后再扬眉吐气。”
杨巍看一眼妞妞,也笑问道:“妞妞,你也要去边塞吗?”
妞妞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他要我去,我不得不去,不过,我也想去草原看一看,在草原上自由的、无拘无束的骑马奔驰。”
妞妞闭上了眼睛,她脑海里想到的却是另一幅画卷,在一碧如洗的蓝天下,草原绿草茵茵,一望无际,她赶着一群雪白的羊儿在河边漫步吃草,不远处一顶帐篷是她的家,远方,她的元庆哥哥正扛着从阴山打来的猎物,兴冲冲地向家里赶来,猎物中还有一只火红的狐狸,那是专门给她的礼物。
…
马车前,杨元庆正和祖父小声地谈论着下一步的策略。
“从这次比箭测试便很明显地看出,这次至少有一半的世家子弟都有问题,两百人左右吧!我估计真正留个寒门子弟的名额最多只有二十个,元庆,这个问题很严重,这对你是考验,也是机会。”
“祖父是要把这件事全部交给我吗?”
“是的,我觉得你有这个才能,你身上有一种主帅的气度,你就能考虑全局,谋定而后动,祖父相信你。”
杨元庆沉思了片刻道:“祖父想知道我下一步想怎么办吗?”
“不!我不想知道。”
杨素笑着摇了摇头,“我只想看你的结果,你尽管放手去做,不要怕得罪宇文述,你要记住祖父一句话,你的敌人越多越强大,圣上才会越重视你,这是他帝王之术的需要。”
杨元庆点了点头,“那孙儿就不陪祖父了。”
“你去吧!带上巍儿和妞妞,让他们替你跑腿,等你把宇文述干下去了,我再告诉你该问圣上要什么赏赐。”
杨素微微一笑,吩咐一声,马车加快速度向京城而去。
杨元庆带着杨巍和妞妞进了城,在一个角落里,他有话要对他们说。
“元庆,需要我做什么?”
杨巍对杨元庆的崇拜,变成了一种绝对的服从,他愿意为杨元庆效力。
杨元庆笑问道:“给你牵线买武举那个人,你还能找到他吗?”
杨巍挠挠头笑道:“那个人也在考武举,不过我可以找另一个人,也是我的朋友,很可靠,如果这人不行,我还有其他路子。”
“你先去把这个人找到,然后我会告诉你该怎么办?办好后在我府上等我。”
“我知道了,我这就去。”
杨巍调转马头也走了,妞妞却秀眉轻蹙道:“元庆哥哥,你也让我做点什么,我总不能一天到晚跟着你,无所事事。”
“你也有事呢!”
杨元庆笑道:“我不会让你闲着,你马上去一趟我们常吃饭那家酒肆,酩酊醉乡,你去把三楼最左边那两间雅室包下来,包下整整一天。”
杨元庆把钱袋递给她,“然后再买点酒菜回家,今晚咱们就不出去吃了。”
妞妞就担心自己没事做,她嫣然一笑,接过钱袋,也催马走了。
杨元庆则直奔皇宫而去…
此时还不到中午,早朝已散,大臣们都去了各自朝房,开始处理当天的政务。
杨广也和往常一样,忙碌地批阅奏折,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奏折让他批阅,一直要忙碌到深夜,隋朝的三省六部制也只是刚建立雏形,还不像后来唐朝那样君相分权,隋朝的相权较小,君权极大,这一样君主的劳累也是难以避免。
杨广正当盛年,体力极好,他也渐渐习惯了这种高强度的劳累。
这时,一名老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杨元庆在殿外求见,说有大事要向陛下禀报。”
杨广停一下笔,便笑道:“让他进来吧!”
杨元庆在一名宦官的引领下快去向御书房走去,杨广身边的几个宦官都是在晋王时期便跟随他了,跟了他几十年,对他非常了解,他们也知道杨元庆在圣上心中和别人略略不一样,一个最简单的语气,圣上让别人大臣进来,都会说‘宣他觐见!’
而对杨元庆却说,‘让他进来吧!’口气完全不同,这是对雍王和齐王才会用的口气,正是明白这一点,宦官们对杨元庆都颇为殷勤,一路接引他向御书房而去。
杨元庆走到御书房前,耳畔忽然响起一个低低的声音,“圣上心情很好!”
杨元庆一回头,立柱旁站着上次那个姓李的老宦官,笑眯眯地望着他,虽然上次他劝自己造势澄清被革除杨家的原因,但这件事杨家守秘很严,也基本上没有流传出去,他也就没有了造势的必要。
可也正是因为他给了老宦官一点金子,使老宦官对他有了一丝好感,会用某种特殊的方法报答他,比如现在,他低声说一句‘圣上心情很好’,就无疑让杨元庆吃了定心丸,他知道该怎么向杨广进谏了。
“陛下,杨元庆来了!”宦官站在门口向杨广禀报。
“进来吧!”
杨广语气很轻松,看样子今天没有遇到什么让他烦心之事,杨元庆快步走进御书房,单膝跪下,行一个军礼,“臣杨元庆参见皇帝陛下!”
杨广昨天晚上也同样得到消息,昨天晚上杨素回府后要求把杨元庆接回来,结果遭到全府人反对,这让他一颗心也放下,本来以为杨素归来,杨元庆之事要发生变局,看来他的担心是多余,杨家已经不能接受杨元庆归来。
杨广见杨元庆穿着盔甲,便笑道:“你是准备回大利城吗?”
“回禀陛下,今天微臣陪同祖父去武举考场巡视,那里是军营,所以臣要穿盔甲。”
“你见到祖父了?”
杨广漫不经心地笑了笑问道,问得很随意,语气就像见面时寒暄,很平淡,可他的眼睛却紧紧盯着杨元庆的表情,一丝一毫也不放过。
不知为什么,杨元庆想起了上午祖父给自己说的那句话,‘他被家族除籍可能和圣上有关’,难道杨广不希望自己留在杨府?
这个念头只在杨元庆脑海里一闪而过,现在不是考虑这件事的时候,他已经和杨家断绝关系,不管是不是和杨广有关,都已经过去了,他现在关心的是宇文述的事情。
“回禀陛下,臣虽然和杨家没有什么关系,但他毕竟是臣的祖父,从小恩待于臣,臣焉能忘恩负义,臣更感激陛下的关心,那只玉天鹅臣会好好珍藏。”
杨元庆的表态让杨广还算满意,不忘恩就行,“朕赐你那只天鹅的意思你明白吗?”
“臣明白,陛下让臣关注草原。”
“你很聪明,猜到了朕的用意,你回大利城好好替朕镇守边疆,再过几年,朕一定会重用你。”
“臣愿为陛下尽心效力!”
杨广点了点头,便把话题又转了回来,笑道:“你说有大事找朕,什么事?”
“回禀陛下,臣今天上午陪同祖父前往右骁卫军营视察乙榜,臣兴致盎然,和昨天骑射考满十分的武者进行同场较量,臣发现了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什么严重问题?”杨广身体微微前倾,表情严肃,表明他对这个问题的重视。
“臣发现四十八名官宦世家子弟都根本考不到十分…”
杨广一摆手打断了他的话,惊讶地问道:“你说什么?官宦世家子弟考乙榜,都是五品以下官员的子弟吗?”
“不是至少一半都是五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因为规则上说只准五品以上官员子弟考甲榜,而对乙榜没有任何限制,所以大量官宦子弟都涌进了乙榜,足有四百余人。”
“胡闹!”
杨广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怒不可遏道:“朕准许过吗?朕已经够宽容了,把大半名额都划给甲榜,他们还不满足,还要抢占乙榜,都这样搞,朕的武举还有什么意义?”
“陛下!抢占名额还是小问题,刚才臣说了,那些官宦子弟根本考不到十分,大面积作弊。”
杨广慢慢坐下,他注视着杨元庆问道:“谁在作弊?”
杨元庆也不委婉,他坦白地说道:“臣已经得到一点消息,大将军宇文述收受贿赂,操纵科举,至少有近百人向他行贿。”
杨广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元庆,这是你祖父让你来告状吧!”
杨元庆摇了摇头,“回禀陛下,臣祖父认为臣的判断没有根据,他认为现在说作弊为时过早,要等到发榜后再来判断是否作弊,但臣认为,等到发榜就晚了,毁了陛下期望公开、公平竞争的一片苦心,所以臣和祖父的意见相左,臣认为必须要及时让陛下了解实情。”
杨广的眼睛里闪烁着复杂的神情,他认为杨元庆说得是实话,以杨素的老辣和稳重,没有确切证据他是不会轻易出手,应该和杨素无关。
“元庆,朕很想相信你的话,可是你要说服朕,你必须要拿出证据,证据在哪里?”
“如果陛下能微服出一次宫,再借给臣一千两黄金,臣可以让陛下亲眼看到宇文述受贿证据。”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三十四章 微服私访
皇帝出宫绝不是一件轻而易举之事,前期查看路况,禁卫军清道,路人回避,安全防护等等,至少也要花费三五天时间,所以当杨元庆请求杨广微服出巡时,杨广一时有些犹豫了。
在他做晋王和当太子时,杨广也时常深入民间,了解民间疾苦,可当他登基为帝后,他还从未出宫一次。
杨广心中犹豫良久,他看了看杨元庆,慢慢笑了起来,“你要朕微服出宫,需要多少时间?”
“回禀陛下,最多两个时辰,但一定要绝密。”
杨广骨子里多多少少有一点诗人的浪漫气质,喜欢猎奇,再加上他登基时间并不久,还并不太在意宫中规矩,他犹豫了片刻后,他终于点头答应了,“好吧!朕答应你,现在就跟你出宫。”
他立刻命令道:“召宇文将军来见朕!”
片刻宇文成都快步走进御书房,他见杨元庆也在,顿时吓了一跳,以为是那天借兵的事情发了,他慌忙单膝跪下行礼,“参见陛下!”
“宇文将军,朕要秘密出宫一趟,你和元庆护卫朕吧!”
“陛下,这…有点大意了。”宇文成都心中微微松了口气。
“无妨,偶然为之,朕在宫中也闷得慌,你不要再说什么了。”
宇文成都看了一眼杨元庆,只得无可奈何答应了,“臣去调一辆马车。”
“记住了,不要给任何人说起,朕出宫之事,就我们三人知晓。”
…
片刻,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缓缓驶出了朱雀门,马车宽大,杨元庆和宇文成都坐在前排,警惕地注视着两边的情形。
杨广坐在后排,他换了一件淡紫色的士子袍,头戴平巾,手执一柄玉如意,显得兴致盎然,其实他内心深处也渴望能出宫走走,天天呆在御书房和后宫,生活单调,他也有点腻烦了。
“宇文将军,你觉得宇文述会在武举上受贿吗?”杨广并不介意杨元庆在场,很坦率地问宇文成都。
宇文成都已经知道杨元庆举报宇文述利用武举受贿,他虽然是宇文述假子,但他对宇文述家族已经没有什么好感,当年他就是因为憎恶宇文化及,才钻头觅缝做了当时还是晋王的杨广的侍卫。
他也知道武举在圣上心中的重要,宇文述竟然敢在武举上做手脚,收取贿赂,只能说他是自作孽,这件事他绝不想插手,更不会偏向宇文述。
“回禀陛下,臣了解他一点点,他贪赂成性,可以说无孔不入,他认了三千假子,基本上都富豪人家,他从中收取的贿赂,已不可胜计,如果他有机会从武举上受贿,臣以为,他绝不会放过。”
“三千假子!”
杨广自言自语,他的注意力却到了宇文成都所说的三千假子上,眉头不由皱了起来,坐在前排的杨元庆也在留心杨广的言行,他忽然发现杨广对宇文述的三千假子,似乎比宇文述受贿还要更感兴趣。
“宇文将军,他这三千假子都在哪里?”
“回禀陛下,这三千假子持续了十几年,收人钱财,自然要替人办事,据臣所知,除了几百人在他身边外,其余都安插在军队中。”
杨广没有再说什么了,脸上明显有点不高兴,杨广也知道,鲜卑人收假子其实就是北魏家兵的延续,当年关陇贵族各大军阀手中都有数万家兵,这些家兵都放弃了原名,跟随主人姓,其实就是一种家奴。
像宇文述,他先祖本姓破野头,也是宇文氏的家奴出身,跟主人改姓宇文,随着时间流逝和他父亲宇文盛及他本人日益位高权重,他也不承认祖先家奴出身的卑贱地位,而攀附宇文皇族,自称宇文皇族一支。
开皇六年,先帝杨坚废除家兵陋制,命所有门阀的家兵都改回本姓,家兵制便渐渐消失,但旧习难改,关陇贵族中又兴盛起了认假子,少则几百,多则上千,蓄养为家丁,成为了从前家兵制的一种变形,只不过数量不多,也不像家兵那样用兵甲武装,杨坚也就睁只眼闭只眼,没有管这件事。
现在宇文成都突然提到宇文述认了三千假子,让杨广又想起了这件事,这也是他想破除的一个旧习,家家户户养了几千家兵,汇聚起来就是一个庞大的数量,这绝对是一个巨大的威胁。
但让杨广为难的是,这些假子并不是收养在府中,很多都已经深入军队,控制住军权,这就是关陇贵族的根基,想动他们很难。
马车停靠在杨元庆的府门,杨元庆回府找到杨巍,得知他已经找到牵线人,便吩咐他几句,把一袋黄金交给他,又回到了马车。
“陛下,臣需要陛下起一个名字,随便取一个名字。”
杨广已经明白杨元庆的方案,他笑了笑便道:“那就姓隋吧!叫隋光阳。”
杨元庆又下车回府了,宇文成都低声对杨广道:“陛下,这样会不会太过于计谋了,并不能证明宇文述大量受贿?”
杨广淡淡一笑道:“朕知道,朕会分辨得清楚,这只是一个特例还是真的大量受贿,其实朕只是想看看,他们是怎么操纵的?”
片刻,杨元庆又再次跑回来,后面跟着一辆马车,他的老管家丁禄和丁禄侄子坐在马车中,杨巍带他们先去找掮客。
杨元庆上了马车,对杨广笑道:“陛下,已经好了,现在我们去酩酊醉乡酒肆。”
杨广微微一笑,“正好,朕午膳未用,就顺便和你去酒肆吃顿午饭吧!”
马车启动,向利人市的酩酊醉乡酒肆疾奔而去。
…
酩酊醉乡酒肆是杨元庆经常来吃饭之地,它也是利人市最大的酒肆之一,在京城颇有名气,酒肆一共三层楼,一层二层为大堂和普通单间,此时正是午饭时间,生意极好,一楼二楼大堂内坐满了食客,喧哗声此起彼伏。
第三层是贵客房,却很安静,它不走大门,而是从大门旁的一条专门楼梯上来,装饰奢华,价格十分昂贵,不算用餐,仅房费一个时辰就要五十吊钱,一般也只有京城权贵和富豪人家才会在这里用餐。
三楼的贵客房由一条走廊分隔,左右各两间雅室,杨元庆让妞妞包下的是左边两间。
两间雅室都布置得十分考究,外面一间叫富贵堂,里面布置得富丽堂皇,铺着西域来的波斯地毯,上好的金丝楠木坐榻,白玉屏风,金碗银筷,窗子上挂着艳丽的蜀锦,另外还有四名美貌的陪酒侍女。
而里面一间则叫清泉居,却是清幽雅致,没有富贵艳丽的装饰,只有两张坐榻和一扇屏风,墙角放一只香炉,青烟袅袅,檀香弥漫,靠窗边还有一张小桌子,桌上放着一张上好古琴,墙上挂满了名人字画,是诗人雅士们喝酒谈天的好地方。
清泉居内的几名侍女都退下去了,房间里只有他们三人,两张桌上摆二十几盘酒肆的拿手好菜,也送来两壶上好的蒲桃酒,杨元庆和宇文成都相对而坐,正默默无声地吃饭。
杨广是另外单独的一桌,他却没有坐在桌边,而是背着手站在窗前,凝望着利人市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这里视野极好,可以看见利人市全貌,也可以看见酒肆前面大街。
这时一辆从东面疾驶而来,停在酒肆大门前,下来两个人,杨广的瞳孔慢慢收缩起来,其中一个人他认识,正是宇文述的第三子宇文智及,他们果然来了!
…
宇文智及这段时间一直为武举之事而忙碌,宇文述收钱当然不会亲自出面,都是由他的三子宇文智及来经手,这半个多月来,忙得宇文智及焦头烂额,钱收得手软,原以为武举开始后,他可以轻松一点,不料今天是武举第二天,又有一个大买卖上门了。
陪同宇文智及一起来的人,姓包,京城内都称他包三郎,是一个有名的掮客,他的路子极广,认识很多权势之人,他也是杨巍的朋友,今天杨巍给他介绍了一个大买卖,如果做成这一票,他可以得五十两黄金的佣金,令他心动万分。
宇文智及也同样心动万分,居然有人愿意出五百两黄金来买武举,那就是一万吊钱,令他无法拒绝。
宇文智及跟随包三郎上了三楼,这时富贵堂的门开了,一名衣着华丽的老者向他们点点头,“两位请这里!”
刚才杨巍带这个老者和包三郎见过一面,彼此都认识,包三郎低声对宇文智及道:“就是他,清河郡隋家的人。”
宇文智及点点头,“进房间再说吧!”
宇文智及和包三郎进了房间,两名侍女替他们脱去外袍,宇文智及见房间人太多,便对几名侍女摆摆手,“你们都退下!”
他这段时间一直在和人吃饭收钱,已经是轻车熟路,第一次收钱他很谨慎小心,生怕被人看见和听见,可收了一百多人,他也有点疲了,警惕性大大减弱,昨晚在二楼大堂,他也光明正大地收了十个人的钱,丝毫不避讳,今天是因为金额太大,他才稍微小心一点。
四名侍女退下,房间里只剩下老者和一名大汉,大汉脚边放着一只沉重的竹箱子。
宇文智及迅速瞥了一眼竹箱子,他立刻判断出,箱子里应该是黄金,而不是白银,一千两白银,一只竹箱子装不下。
三人坐了下来,老者指指耳朵,抱歉地笑了笑道:“我已年近七十,有点耳背,请两位说话稍微大声点。”
“这个没问题,老汉也是清河隋家人吗?”宇文智及稍稍提高声音,很客气地笑道。
“在下隋丁禄,一直住在京城,我大哥是隋氏家主,他有个宝贝儿子叫隋光阳,准备参加今年武举,但他是第一次出门,年轻好玩,竟在洛阳玩得忘记了,眼看要错过武举,老汉只能请宇文将军帮帮忙。”
“帮忙当然没问题,只是现在武举已经开始,很难再塞人进去了,价格恐怕就不是那么便宜了,你看…”
宇文智及的目光又瞥向旁边的竹箱子。
卷五 龙腾虎跃斗京华 第三十五章 隔墙有耳
杨元庆曾在隔壁的富贵堂喝过一次酒,他知道两间雅室之间因为墙上挖洞需要摆放瓷器和装饰品,所以好几处地方墙壁很薄,只隔了薄薄一层木板,隔壁的声音根本阻挡不了,可以清晰地听见。
此时杨广就坐在墙边,静静地听着隔壁的谈话。
“我也知道现在很难,我们家主是晚年得子,他对这个孩子溺爱异常,从小请武师教他习武艺,一心想让他得功名,钱不是问题,我也可以付高额订金,我只是有点担心宇文家能否帮得上这个忙,我的意思是说,宇文将军怎么才能让我相信?”
“隋先生不用担心!”
隔壁传来宇文智及的笑声,“我不妨对你说实话,这场武举其实就是被我父亲操纵,我们已经安排了一百多人,不在乎你这一个,说句不好听的话,我们本来只考虑官宦世家,对你们这种地方平民一般不考虑,但隋家也算是清河望族,而且你们颇为心诚,我才答应,如果实在信不过我,那我也没有办法。”
宇文智及的声音略高,隔壁杨广听得清清楚楚,他的拳头不由慢慢捏紧了。
宇文成都轻轻叹了口气,这就叫自作孽不可活,自己都承认已安排了一百多人,谁还能替他说情?这个宇文智及年少轻狂,说话不知分寸,父亲操纵武举,这种话能随便说吗?
旁边杨元庆眯着眼慢慢喝酒,自己这个老管家虽然年纪很大了,但很懂人情世故,竟然不露声色地将宇文智及的话都套了出来,滴水不漏,还是老人办事靠得住啊!
隔壁房间里,隋丁禄喝了一口茶,笑了笑,又慢条斯理说道:“我既然找上宇文家,当然是因为相信你们,这样吧!我出两个价格,办两种方案,一个方案稍微容易一点,如果我家公子明天能赶回来,那就安排他补考,至于最后能不能考上,就看他自己的本事,我可以出一百两黄金,先付一半订金,还有一个方案是包他考上…”
隋丁禄的话没有说完,便被宇文智及笑着打断了,“既然你这么相信我,那我就不妨给老先生说实话,你们家那孩子如果是想靠自己考,是绝对考不上,这次武举基本上九成的名额已经内定,除了我们宇文家,还有别的家族,他们都有安排,像你们这些地方上来的,大概有一千六百多人,还有不少京城子弟,真正对外的,最多只有十几个名额,将近百人争夺一个名额,你认为你的孩子争得上吗?我劝你还是选第二个方案吧!”
“第二个方案,我出五百两黄金,先付一百两黄金的订金,事成之后,剩下的全部付清。”
隋丁禄给站在墙角的侄子使了个眼色,他侄子拎着竹箱子上前,箱盖打开,里面全部是黄澄澄的一块块金子,光芒四射,照得人眼花缭乱,旁边包三郎咽了口唾沫,他收一成佣金,他当然也希望是第二个方案,他便可以收五十两黄金,这种冤大头去哪里找?
隋丁禄取出四饼一百两黄金,推给宇文智及,“这是一百两订金,事成后,剩下四百两全部付清。”
宇文智及继承了他的父亲的贪赂,眼前的黄金使他失去了全部警惕,关键父亲告诉过他,这次武举并不是什么大事,和每年选宫中侍卫一样,只不过换了一种方法,没有什么大不了。
宇文智及已经把这五百两黄金视为己有了,他点了点头又笑道:“如果我让你们孩子直接升为军官,是不是可以再加一点。”
“能当上军官当然更好,只是那孩子才十七岁,没有经过什么事,就怕他胜任不了。”
“没事,那些军官都是酒囊饭袋,我还不知道吗?”
宇文智及又继续鼓动他,“我父亲可以安排他为正品兵曹参军,八百两黄金,你看怎么样?”
隋丁禄低头沉吟半晌,“我现在唯一担心,孩子明天赶不过来。”
“这个没问题,我父亲都可以安排好,只要他正式报到时赶来,那就一切问题都没有了。”
隋丁禄终于点点头,又取出五十两黄金作为增加的订金,他笑道:“因为家主事先没有这个安排,我如果代家主答应的话,就得给他一个依据,所以宇文将军需要写张收条给我,说明这件事,居间也要画押,我好回去向家主交代,事后我把纸条和黄金一起给你。”
宇文智及犹豫了一下,这种事情父亲交代过他,不准写纸条,防止留把柄在外面,旁边的包三郎想着八十两黄金的佣金,他眼睛都亮了,轻轻碰了他一下,“绝对可靠,没有问题的。”
隋丁禄微微一笑,“既然宇文将军为难,那就算了,我们还是按第二个方案,五百两黄金,包他考上武举。”
说着他又把五十两黄金取了回来,宇文智及却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可以,我写一张收条给你。”
…
马车里,杨广靠在软壁上,打开了宇文智及写的纸条,‘收清河隋氏金一百五十两,确保隋氏通过武举为官,总价黄金八百两。’
杨广没有想到宇文述竟然还有这么愚蠢的儿子,为了多贪一点金子,就将把柄交到别人手上,他们宇文家还缺这几百两金子吗?只能说明此人贪婪之极,比他父亲还贪婪,当真是有父必有其子。
自己还把女儿嫁给宇文家,杨广轻轻叹了口气,不过宇文士及倒不错,和他父兄完全不同,杨广下定决心,必须让驸马宇文士及搬出宇文宅,他要赏女婿一座驸马府。
杨元庆坐在马车前排注意杨广的神情,他看得出杨广已经完全相信了,便小心翼翼道:“陛下,现在纠正还来得及。”
杨广摇了摇头,“朕很想知道,朕起的名字隋光阳能不能最后登榜,等武举结束后再说吧!”
…
宇文述下午在皇城内的右武卫军府内办公,随着武举已经开始,他的心也渐渐定下来,前两天堆积的事情颇多,使他忙碌不堪。
这时,他的儿子智及出现在房间门口,低声道:“父亲,孩儿有点事情。”
宇文智及是宫廷侍卫,可以出入皇宫,来父亲的办公之处,也是一路无阻。
宇文述放下笔笑道:“什么事?”
宇文智及看了一眼旁边的书童和从事,宇文述会意,对他们一挥手,“你们退下!”
几人退下,房间里只剩下他们父子二人,宇文智及把门关上,上前低声道:“父亲,有个大买卖!”
宇文述立刻‘嘘!’一声,指了指里间,“到里面去说!”
里间是宇文述中午休息小睡之处,放有一张床,宇文述走进里间,在床榻上坐下,“什么大买卖?”
宇文智及便将今天中午买武举之事,详详细细告诉了父亲,但隐去了他写纸条一节,他很清楚,父亲知道后一定会骂死他,他不敢说。
宇文述沉默了半晌,清河隋家他并不熟悉,从未接触过,昨晚杨素回京,圣上任命他为武举巡检使,今天大买卖就上门了,会不会两者之间有什么关系?
不敢杨素回府,家事繁多,时间这么短,他未必这么快就采取措施,而且他知道杨素为人很慎重,从不做没有把握之事,尤其涉及到自己这种重臣,他更不会轻举妄动,这不是杨素的风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