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广怒气未消,他却又无可奈何,宇文述毕竟为他击溃了二十万杨玄感乱军,不能因为他一时抓不到杨玄感便抹杀他的功劳,那样会让别的大将寒心。
“你确认他是躲进伏牛山区?”
“是,卑职能确认!”
杨广背着手走了几步,伏牛山位于五郡交界,仅靠一个地方官是无法抓住,他立刻下令道:“传朕旨意,封杨智积为河南、弘农、南阳、淅阳、淯阳五郡讨捕大使,率五郡郡兵搜寻杨玄感,几时搜到,几时结束!”
宇文述跪在地上,眼睛里却露出一丝难以琢磨的冷笑,杨智积就在伏牛山养老吧!
杨广又对宇文述道:“这次爱卿剿灭杨玄感乱军,立下大功,朕会一并重赏,你先平身吧!”
“臣谢陛下之恩!”
宇文述慢慢站起身,杨广这才恨恨对他道:“不抓住杨玄感,朕一日寝食不安,还有元弘嗣,他已逃到西海郡,朕已责令薛世雄,无论上天下地都要抓住他,此人如果在西域作乱,后果不堪设想。”
宇文述小心翼翼道:“陛下,臣其实更担心丰州,杨元庆手握精锐之兵,臣很担心宇文策不是杨元庆对手。”
杨广沉默半晌,才淡淡道:“杨元庆毕竟没有造反,还可以再缓一缓,朕刚刚得到消息,清河郡剿灭失利,太守冯孝慈本人被乱匪所杀,冯孝慈曾是代州总管,也是能征善战之将,他居然死在乱匪之手,看来山东乱匪猖獗,出乎朕的想象,不镇压是不行了。”
杨广的言外之意就是告诉宇文述,中原形势严重,他现在还无暇顾及杨元庆,听得宇文述心中一阵冰凉,自己兄弟在丰州生死不知,圣上竟然漠不关心,恨得宇文述心都要滴血。
杨广瞥了一眼宇文述,语重心长道:“很多事情,朕也不得不妥协,就像关陇贵族,朕恨不得将他们一夜之间斩尽杀绝,可真能那样做吗?真的那样做了,恐怕整个关陇都会发生大暴动,就像朕的禁军,一大半都是关陇子弟,难道要朕把他们全部解散,重新再招募禁军吗?就算解散,朕又能招募哪里的禁军,山东还是南方?”
说到这里,杨广又叹了口气,“朕之所以这次能打击一批关陇贵族,关键是他们被朕抓住了把柄,有了借口才好动手,但除了元家,其他家族又不能真的斩尽杀绝,只能打断他们的腿,宇文爱卿,朕现在如履薄冰,必须小心翼翼。”
“臣明白陛下的谨慎,但杨元庆是虎狼之心,陛下不杀他,他必成心腹大患。”
杨广见自己说了这么半天,宇文述还是要坚持对杨元庆动兵,他不由有些恼羞成怒了,一拍桌子呵斥道:“你要朕怎么给你说,你把杨元庆逼反了,裴家怎么办?山东士族怎么办?关陇贵族也反,山东士族再反,朕还承受得起吗?”
宇文述吓得跪倒在地,磕头认罪,“臣鼠目寸光,请陛下恕罪!”
“你确实够愚蠢的,退下去吧!”
宇文述慢慢退了下去,杨广一阵心烦意乱,他当然恨不得将杨元庆乱刃分尸,但他却投鼠忌器,他不是怕杨元庆,他是忌惮杨元庆身后的山东士族,他现在对付关陇贵族,又不得不依仗山东士族,让他处于一种两难境地。
杨广从桌上拾起一本奏折,这是杨师道送来的紧急奏折,他已经知道宇文策被杀,他知道这是杨元庆对自己的警告,这让杨广既恼火,但又无可奈何,而杨元庆把杨师道礼送出丰州,这又使杨广看到了杨元庆对自己的妥协。
杨师道在奏折中也劝他,暂时保持这种和杨元庆的微妙平衡,不要轻易打破,待把中原平定,解除了关陇贵族的威胁,再回头慢慢对付杨元庆,杨师道的建议说到了杨广的心坎上。

宇文述心情郁闷的回到府中,他估计兄弟宇文策已经凶多吉少,这让他心中充满了懊悔和恼恨,他并没有想让兄弟去担任丰州总管,他谋的是幽州总管或者凉州总管,但虞世基却误解了他的意思,推荐兄弟出任丰州总管,去虎口夺食,当时他偏偏又率军去镇压杨玄感,导致他不及劝阻。
但此时后悔已经没有用,只盼望兄弟能逃出丰州。
宇文述回书房坐下,长子宇文化及给他端了一碗酪浆进来,“父亲的心情好像不太好?”宇文化及小心翼翼问道。
宇文述端起碗,喝了一口酪浆叹道:“唉!今天圣上说我攻打杨玄感不尽力,把我臭骂一顿。”
“父亲,杨玄感已经穷途末路,圣上也太多虑了。”
宇文述锐利的目光盯了儿子一眼,他把碗放下,沉着脸道:“你懂什么,杨玄感一日不死,他就会东山再起,他不比那些乱匪,此人有很大的政治号召力,所以杨广才如坐针毡,一定要杀了他才能心安。”
说到这,宇文述又冷笑一声,对宇文化及道:“我并非杀不了杨玄感,我是故意放他一马,给杨广留一个隐患,我也不想杨玄感这么快就完蛋,把他留下,朝廷才会波澜不断,我们宇文家才有机会,你明白了吗?”
宇文化及这才恍然大悟,原来父亲是故意留下杨玄感这个隐患,他想了想,又问:“这次杨家和元家造反,父亲为何不抓住这次机会呢?”
宇文述摇摇头,“元氏和杨玄感的下场你也看到了,尽管声势浩大,但很快就被扑灭,关键现在还不到时候,就像煮一锅汤饼,必须要等水沸腾了,才能把汤饼放下去,现在水才刚刚有点烫,我们还必须再耐心等待。”
宇文述慢慢呷了一口酪浆,眯着眼睛道:“时间不会太久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管家惊恐的喊声:“老爷!快去门口,二老爷他…”
宇文述腾地站起身,二弟的消息来了,一直不祥的预感在他心中升起,他快步来到大门前,一群宇文策的随从跪下大哭,“大将军…”
“不要哭了!”
宇文述恶狠狠道:“我二弟在哪里?”
“大将军,就在你脚下。”
宇文述这才发现脚下有个木匣,他惊得连退几步,“这是…”
“这就是策将军的人头,被杨元庆…”
宇文述‘啊!’一声大叫,顿时晕厥过去,宇文化及等人吓坏了,连忙扶住宇文述大喊:“父亲!父亲!”
宇文述慢慢睁开眼睛,想到兄弟被杀他如刀绞,他盯着天空,忽然嘶声大吼:“杨元庆,我若不杀你,我宇文述誓不为人!”

元氏和杨玄感的造反虽然两个月不到便被扑灭,但他们却引发了天下更大规模的造反,而且造反已经进入一个新的境界,稽胡刘迦论在延安郡造反,拥兵十万,自称皇王,建元大世;扶风人唐弼拥众十万,立李弘芝为皇帝,他自称唐王,余杭刘元进自称天子,封朱燮和管崇为尚书仆射,置百官。
各地乱贼纷纷自立为皇帝,建立政权和隋王朝抗争,天下造反风起云涌,各地乱军已达百余支之多,几乎郡郡有造反,县县有乱民,少则数百上千,多则数万十几万,这其中以高鸡泊的窦建德、张金称;豆子岗的格谦;余杭刘元进以及瓦岗寨的翟让最为声势浩大。
自从第二次高丽战争后,瓦岗寨的势力再一次得到了巨大的发展,兵力已达二十余万,屡败官兵,它像一块巨大的磁铁,吸引着方圆数百里内的民众来投奔,甚至千里外的英雄豪杰也赶来投奔。
这天下午,一支数千人的队伍出现在瓦岗寨以北三十里外的官道上,在队伍前面,李密骑在一匹高头骏马上,他注视着远方一望无际的旷野,目光里若有所思。
“大哥在想什么?”一旁的王伯当问道。
“你发现没有,我们从东平郡一路过来,官道上竟然没有遇到一个官兵,你不觉得奇怪吗?”
王伯当想了片刻,摇摇头,“我觉得这很正常,官兵们都龟缩进城,四野已是义军天下,尤其东郡,基本上已经被瓦岗势力控制,据说东郡的官府要做什么事,还得先派人去瓦岗寨商量。”
说到这,王伯当有些忧心忡忡道:“大哥,瓦岗寨的势力已经如此庞大,咱们再来投奔它,是不是有点锦上添花,瓦岗会重视我们吗?”
李密捋须微微一笑,“你说错了,不是锦上添花,而是画龙点睛,瓦岗现在还是一条身躯庞大的死龙,他们现在最需要的就是活起来,而我便是让他们活起来最关键的一笔,所以叫做画龙点睛。”
这时,一名士兵来报:“首领,前方来了一队军马,约千余人,敲锣打鼓而来。”
李密已经听见了,锣声震天,鼓声如雷,前方旌旗飘扬,唢呐声响彻云霄,是一个极为欢庆的场面,李密得意地笑了起来,他知道这是翟让派人来迎接他了,看来翟让不是糊涂人。
欢迎的队伍越来越近,以到百步外,只见两丈高的黄色大旗上用黑墨写着一个大大的‘翟’字,旗下百余人簇拥着一名身着紫袍,头戴金冠的男子,正是翟让本人。
李密连忙下马,带着王伯当快步迎了上去,他走到翟让面前,双膝行礼,“败军之将李密走投无路,特来投靠大王,恳求大王收录!”
翟让欢喜得心花怒发,他翻身下马,将李密扶起,“上次见郡公,我便想,若得蒲山郡公辅佐,我翟让必能得天下,果然苍天愿成全我瓦岗,把郡公再次送来,我愿与公拜为兄弟,将来共享天下!”
卷十二 风云激荡第九年 第十四章 暗流涌动
襄阳城外,襄阳郡太守吴群亲自率领五百余名郡兵包围南汉船行,这是一家拥有近千艘货船的大船行,控制近一半的汉水货物运输,吴群已经得到确切消息,这家船行便是南华会在襄阳郡的据点。
自吴群上报南华会的奏折因证据不足被朝廷驳回后,他就像发疯一般四处收集南华会的证据,功夫不负有心人,吴群抓住了一名南华会的成员,此人经不住拷打而招供,供出南汉船行便是南华会在襄阳的据点。
吴群此时兴奋异常,他得到探子禀报,船行内可能藏有南华会的大人物,他立刻带领郡兵来抓捕。
“冲进去!抓捕所有人,搜集文书信件!”
数十名郡兵抱着巨木撞门,随着数声‘轰隆!’巨响,大门被撞开,五百郡兵一拥而入…
船行内确实藏有南华会的大人物,正是会主萧铣,这两年南华会发展迅速,上至郡官豪门,下至士兵商贩,已拥有十余万会众,随着天下大乱出现,萧铣也意识到起事的时机即将成熟,今年以来,他基本上都在各地奔跑,募集钱粮,积蓄力量。
这几天他正好在襄阳郡,不料却被人出卖,此时,他可以听见大门被撞得‘咚!咚!’直响,萧铣和几名随从在房间内迅速地遍洒火油,房间堆满了各种信件文书,他带不走,只能一把火烧掉。
这时,只听‘轰!’地一声巨响,这是大门被撞开,一名随从急道:“会主,走吧!”
萧铣点点头,他走到屋角,掀起一块铁板,下面是一条黑黝黝的石阶地道,这是船行的一条密道,长约百步,直通码头,在南华会的每一处据点,都会有这样一条逃生密道。
萧铣走进密道,最后一名随从点燃了地上的火油,他迅速钻进密道,将头顶铁板盖上,房间火势迅速蔓延,浓烟滚滚,烈火迅猛,片刻便吞没了整个房间。
半个时辰不到,郡兵们都狼狈地从船行逃出,他们除了抓到十几名的伙计,其他便一无所获,连掌柜也不知去向,此时大火已将整个船行吞没,浓烟弥漫天空,太守吴群气得跺脚大骂郡兵无能。
在远处汉江的一艘船上,萧铣背着手望着浓烟滚滚冲天,眼睛里充满了复杂的神情,襄阳郡是南华会的重要地区,仅会众就有近两万人,如果襄阳郡出事,这会影响到他的整个计划。
这时,旁边船行大掌柜,也是襄阳郡的分会主萧阇提劝他道:“会主,现在天下大乱,连元氏和杨玄感也跟着造反了,我们是不是也可以考虑起事?”
“不!”
萧铣毫不犹豫地摇了摇头:“现在时机尚不成熟,隋军依然强大,有中央朝廷统一指挥,我们不是普通乱民,我们若造反,必然会被隋帝重视,派遣大军来攻灭我们,还是需要隐忍等待。”
“可是,襄阳情况不妙,官府在追查,卑职很担心襄阳郡会出事。”
萧铣负手冷笑一声,“放心吧!襄阳郡的事情会不了了之。”

忙碌了整整一天,夜幕降临,太守吴群筋疲力尽回到自己家中,太守吴群的家里离郡衙不远,是一座占地近十亩的官宅,住着吴群和他的妻妾及几个子女。
“老爷,著儿呢?”他刚进府门,妻子便问他道。
吴群的长子叫做吴著,今年十八岁,在官学读书,吴群一怔,奇怪地反问:“我怎么知道他在哪里?他不是在官学吗?”
“老爷,下午你不是派人叫他去郡衙帮忙整理文书吗?”
吴群的脸色刷地变得惨白,向后退了两步,他几乎没有站稳,一把扶住大门。
“老爷,怎么了,著儿出什么事了吗?”他的妻子也感觉到不妙,慌了手脚。
就在这时,一名下人慌慌张张跑进来,“老爷,小公子被一辆马车带走了,先生被打晕在地。”
吴群的三子吴翰只有七岁,跟随襄阳城有名的大儒张介读书,每天早送晚回,吴群听说幼子也被抓走,不由一阵天旋地转,顿时晕倒在地。
“老爷!老爷!”太守府内乱作一团。

次日一早,南汉船行的十几名伙计都被放了出来,太守吴群命令郡兵回营,襄阳郡针对南华会的调查嘎然而止,一切就像没有发生一样,一个月后,太守吴群幼子回到家中,但长子却没有任何消息。

太原的中秋时节也是细雨蒙蒙,夜幕下,天空昏暗,雨雾弥漫着田野,灰茫茫的雨雾中,一队骑兵来到了太原城以北的晋阳宫仓城。
早已等候在大门处的晋阳宫监裴寂迎了上来,拱手笑道:“等待使君多时了。”
马上之人正是太原留守李渊,他因剿杀元尚武有功,被加封紫金光禄大夫、右骁卫将军,官高职重,他在楼烦郡为太守时,和当时任定襄郡司马的裴寂关系极好,裴寂得老上司周法尚推荐,改任晋阳宫监,两人在一地为官,交情日益深厚。
今晚,李渊便是受裴寂的邀请,趁雨夜参观晋阳宫仓城。
李渊翻身下马,拱手回礼,“麻烦裴宫监了,今晚没有问题吧!”
“没事!今晚是我的人当值,使君尽管放心。”
裴寂又向跟在李渊身后的李建成和李世民拱拱手,“两位令郎也来了。”
李建成和李世民一起躬身施礼,“今晚麻烦世叔了。”
裴寂呵呵一笑,“大家跟我来吧!”
众人把马放在门口,跟着裴寂徒步走进了仓城,夜色笼罩下,一座座巨大的仓库矗立在雨雾之中。
众人走进一座粮库,堆积如山的粮食令众人一阵惊叹,裴寂却捋须笑道:“这里其实只有两万石粮食,仓城一共有三十座这样的仓库。”
李世民接口问道:“这样说起来,仓城内一共有六十万石存粮,一直保持这么多吗?”
裴寂摇了摇头,“实际上仓城最多可以容纳百万石粮食,一般是存放五十万石,但因为高丽之战,大部分都运去涿郡,现在仓城里只有十万石。”
李渊一言不发,只点了点头,李建成又问:“那兵甲有几何?”
裴寂微微一笑,“大公子别急,请跟我来!”
裴寂又带他们走出粮仓,在黑暗中又走了两里路,来到兵甲库区,一名杂役推开了仓库门。
从外面看,仓库并不大,可进了仓库,众人才发现仓库的巨大,高约五丈,一共五层,层层叠叠堆满了盔甲,主要以两档铠和明光铠为主,裴寂拍了拍一捆盔甲上的灰尘,这才回头对众人笑道:“一副兵甲,指的盔甲一套,长矛一杆、横刀一口,弓一副、箭一壶,再加上圆盾一张,这是一名士兵的完整装备,整个晋阳宫仓城内有兵甲四十万副,放在二十座仓库内,每一副兵甲都有编号,卫尉寺和兵部每半年来盘查一次,自从齐王事件后,盘查得更严格,少一件,库丞当斩。”
裴寂言外之意就是告诉李渊,现在还不是动它们的时候,李渊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便点点头,对李建成道:“你带世民四处去看看吧!”
李建成明白父亲的意思,拉着李世民向仓库里面走去,“我们去看看兵器。”
李渊见旁边没有了人,这才低声问裴寂,“今天接到圣上旨意,让我招募民团,准备参与平叛乱贼,公以为如何?”
裴寂眯着眼捋须问道:“叔德兄的想法呢?”
李渊沉吟一下便道:“其实我觉得这是一次机会,招募民团可为我所用。”
裴寂摇了摇头,“我明白使君的意思,但元家也招募私军,杨玄感也私自招募郡兵,都有万人之众,但他们的私军最后都有用吗?一样是溃败,所以就算使君招募一两万民团,又有什么意义呢?”
裴寂向两边看了看,又小声道:“圣上灭掉了元家,那一个目标会是谁?”
李渊惊觉,脱口而出,“独孤氏!”
裴寂又提醒他,“独孤氏毕竟是外戚,圣上不好直接下手,那么就绕个圈子,从使君下手,如果使君的把柄被抓住,不仅会使君全家抄斩,独孤氏、窦氏都逃不掉,一箭可三雕啊!”
李渊这才恍然,自己正好位于独孤氏和窦氏的交叉点上,对自己下手,便可一举铲除独孤氏和窦氏,杨广果然使得好手段。
想到这,李渊感激地对裴寂道:“多亏公提醒,李渊险些犯大错。”
裴寂微微一笑,“我那里还一只好鹰,使君不妨献给圣上,还有,使君不妨多占些田宅,多喝点酒,政务嘛!就不要多问了。”
“我明白了!”

半个月后,御史大夫裴蕴的马车在皇城前被一群人拦住。
数十人磕头大喊:“求裴御史为小民做主啊!”
裴蕴眉头一皱,从车窗内探头喝道:“尔等是什么人?”
一名衣着光鲜的老者上前战战兢兢道:“裴御史,我们是从太原而来,我们要告太原留守李渊强占民田!”
卷十二 风云激荡第九年 第十五章 求贤若渴
在河套平原以东百余里外,便是一条较小的山脉,叫做乌铁山,属于阴山支脉,整条山脉长约三百余里,高百丈,和大青山相连,是榆林郡北方的天然屏障,站在山顶可以眺望远方的滔滔黄河水。
在山脉的西北方向约二十里,便是一座小镇,叫大同镇,它原是隋军的哨所,因人口渐渐聚集而形成了一座小镇,隶属于五原郡乌海县。
小镇其实不大,就只有一条长街,街道两边分布着七八十户人家,沿街分布着十几家店铺,客栈、酒肆、杂货铺、铁匠铺、药铺,更多是商人的收货铺,足有五家之多,小镇的西面还有一家低档次的妓院。
他们客人主要是北面的突厥牧民,以及沿途经过的商人,在北面一两百里外的草原上,便分布着几支突厥人部落,尽管突厥和大隋打打和和几十年,但这座小镇始终保持着宁静,附近的突厥牧民离不开这座小镇。
此时已是金秋九月,寒冷的北风还没有到,这也是草原丰收的季节,牛羊成群,马匹膘壮,牧民们挖掘了药材,鞣制好了皮革,纷纷赶来大同镇交易,同时购买过冬之物,主要是盐和茶叶,以及中原酒,或者给女人买一段绸缎,使得大同镇上格外热闹,一条街上挤满了突厥人和他们的马匹,这是大同镇一年内的黄金季节。
这天下午,大同镇和往常一样熙熙攘攘,在镇东头一家酒铺前排着长长的队伍,小镇有两家酒铺,这一家酒铺叫林记酒铺,在这里已经开业了近二十年,生意一直平平淡淡,在两家酒铺中生意最清淡。
两家酒铺几乎卖的都是大利蒲桃酒,大利蒲桃酒虽然在中原卖得很火爆,但草原上生意却一般,突厥人嫌它不够烈,大都数突厥人买去只是偶然换换口味。
林记酒铺苦于地段不好,无法突厥人吸引过来,但自从两个多月前,这家酒铺来了一名从中原逃难来的道士,道士酿酒技术颇高,他将蒲桃酒重新入锅蒸煮,使蒲桃酒变烈,非常符合突厥的口味,名声一下子打响,被称为道士酒,道士酒的名声甚至传到了丰州,大利县丞王占武不久前亲自来大同镇请这名道士去大利城酿酒,却被道士婉拒。
这时,远处一队骑兵疾奔而来,约有千余人,骑兵们奔到镇外停住了战马,为首大将正是丰州总管杨元庆,他是在视察大利城时,偶然听县丞王占武说起这名道士,杨元庆几乎马不蹄停,一路疾奔而来,他心急如焚,生怕这名道士返回中原。
杨元庆在二百余名士兵的护卫下,跟随着王县丞快步向林记酒铺走来,酒铺外,店东主林鸿正在维持秩序,他一转头,见王县丞又来了,心中不由一阵紧张,就这么不肯放过自己的酿酒道士吗?
但对方是县丞,他不敢怠慢,连忙上前弯腰行礼,“小民林鸿参见县丞大人。”
其实王县丞也是一样糊涂,对方不过是个酿酒道士,怎么总管一听到他的名字,便跳起来,茶也不喝,饭也不吃,一阵风似的赶来,他怎么也想不通,难道总管想学这个道士的酿酒技术,把蒲桃酒卖给突厥人吗?
不管王县丞怎么想,他想到原因也只能是总管要卖酒给突厥人。
王县丞得杨元庆嘱咐,事先不要透露他的身份,他也不介绍杨元庆,笑呵呵问:“林东主,酒道士还在吗?”
林店主紧张异常,结结巴巴道:“回禀县丞,他已经走了。”
王县丞心中有些失望,回头向杨元庆望去,杨元庆却看出了店主眼中的紧张和狡黠,他给旁边亲卫使给眼色,亲卫猛地一拳将店主打翻在地,抽出战刀顶住他喉咙,“你好大胆子,竟然敢欺骗我家大将军!”
林店主一下子明白这个年轻的军官是谁了,吓得他魂不附体,连连苦苦哀求,“饶命!总管饶命!”
就在这时,一名道士从酒铺中走了出来,年纪约三十四五岁,身材高大,穿一件杏黄色道袍,头戴竹冠,长得鼻直口方,目光湛然,颌下三缕长须,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感。
他上前作揖行礼道:“无量天尊,杨总管何必对一个卖酒商人动怒?”
王县丞连忙对杨元庆低声都:“就是他,那个善酿酒的道士。”
杨元庆上下打量他一眼,问道:“你就是钜鹿人魏征?”
这名道士正是魏征,躲避征兵而逃到丰州,因为林记酒铺东主和他是同乡,几年前在家乡见过一面,他便逃到大同镇,暂时在林记酒铺落脚,他酿酒技术很高,很快便使道士酒名声传出,甚至连大利县丞也慕名来请他去酿酒。
魏征之志并非酿酒,他婉拒了王县丞的邀请,却没想到,时隔几天,幽州总管杨元庆亲自来请自己,难道自己真是酿酒匠的命吗?
他苦笑一声问:“杨总管是要请魏征去大利城酿酒乎?”
杨元庆却摇了摇头,肃然道:“五原郡下个月将举行秋试,公开选拔才俊,我想请先生去做九原县考官。”
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连王县丞也瞪大了眼睛,各县的考官至少要主簿以上才有资格,总管居然让这个酿酒道士去做考官,他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是去烤酒,而不是考官。
魏征也愣住了,他虽然胸怀大志,但知道之人寥寥无几,他酿酒的名气可比他文才的名气大得多,杨元庆怎么会知道?难道是恩师推荐?
魏征曾经在大儒王通那里做过几个月挂名弟子,但王通学生太多,有数千人,他连正式学籍都没有,王通根本就不认识他,更不用说向杨元庆推荐他。
半晌,魏征叹了口气道:“蒙杨总管抬爱,恐怕魏征要让总管失望了。”
他又想婉拒,但杨元庆却笑道:“今天先生无论如何要跟我回去,我有两个位子给你选,一个是大利城酿酒匠,另一个便是九原县主考官,你自己选一个吧!”
魏征望着杨元庆诚挚的目光,其实他心中也十分感动,以杨元庆丰国公,幽州总管的身份,竟然亲自上门来请自己,不管他是怎么知道自己,但这份诚意却让他无法拒绝。
魏征深深施一礼,“总管不嫌魏征愚钝,愿效犬马之劳。”
杨元庆大喜,他求贤若渴,没想到竟然一个边远小镇请到了魏征,他重重拍了拍王县丞的肩膀,赞道:“你推荐有功,我会重重赏你。”
王县丞心中一阵苦笑,他推荐的不过是个酿酒匠而已。

林记酒铺内,魏征请杨元庆和王县丞到自己房中坐下,又给他们斟了一杯自己酿的酒,笑道:“总管请喝一杯我蒸的酒,看看口感如何?”
杨元庆端起酒杯喝了口气,只觉酒味醇厚,而且酒劲更大,便笑问道:“先生酿酒是跟谁学的?”
魏征笑了笑,“是跟我出家时师父所学,他云游天下,跟一名大宛粟特人学会了蒸酿酒法。”
旁边王县丞好奇地问:“魏先生现在不是道士吗?”
王县丞见杨元庆对魏征颇为敬重,他也不敢怠慢,语气间便多了几分客气。
魏征微微一笑道:“不瞒县丞,我六年前便已还俗,穿这身道士服只是为了躲避兵役罢了。”
杨元庆沉吟一下问:“我的情况先生应该知道吧!”
魏征点点头笑道:“有所耳闻,听说总管自立而不反隋。”
杨元庆又问:“假如有一天,天下大乱,群雄逐鹿,若我也有意谋天下,我该怎么办?”
其实杨元庆这个问题,魏征酿酒无事时也替他考虑过,他微微一笑,“只怕魏征见识粗陋,说了让杨将军贻笑大方。”
“先生但讲无妨!”
魏征不慌不忙道:“我的意见总结起来其实只有三个字,向东走!”
杨元庆精神一振,连忙道:“先生请细说。”
“其实丰州的出路有两条,一是向南走,二是向东走,向南是夺关陇,向东是取山东,关陇虽然人口众多,但杨总管是裴家之婿,是关陇贵族之敌,取关陇并不明智,而且夺取关内诸郡极容易引起皇帝的警觉,而榆树郡也属于河套平原,土地肥沃,人口稀少,且南有沙漠阻隔,北有大青山和长城护卫,突厥铁骑难以入内,总管可将大量北逃之民安置在这里,同时占据此地也不容易被朝廷察觉,更重要是,这里是通向河东、河北的跳板,一旦中原大乱,总管便可率军迅速进入河北,占据幽州,得幽燕之地,便有了争霸天下的根基,又有山东士族支持,何乐而不为?所以我的意见就只有一条,取关内之民,占河套之地。”
魏征的一席话不仅深合杨元庆之意,同时也令王县丞佩服得五体投地,他现在相信了,总管请魏征去丰州,不是烤酒,而是考试。

杨元庆带魏征回到五原郡,但没有立刻重用他,而是任命他为九原县主薄,参与筹备即将在一个月后举行的秋试,这是丰州的规矩,也是杨元庆的规矩,任何大才之人,先试用三个月,然后再重新安排职务。
卷十二 风云激荡第九年 第十六章 资源危机
从大利城视察回来,总管府长史杜如晦和幕僚皇甫诩立刻找到了杨元庆,给他带来一个重要情报。
“总管,我刚得到消息,朝廷已经停止我们一切物资的拨付,而且也禁止商队前来丰州贸易。”
房间里,杜如晦向杨元庆汇报事态的进展,丰州自从驻军以来,一直都是靠朝廷拨付钱粮,现在朝廷中断了钱粮拨付和民间贸易,无疑是开始对丰州进行严厉制裁。
杨元庆背着手走了几步,又问:“杜长史认为此举会对丰州有什么影响?”
杜如晦曾主管过五原郡政务,对五原郡的经济情况很了解,他想了想便道:“其实从大业七年开始,我们的粮食便能自给,这也是当初移民开发河套的主要目的,让军队粮食能自给,毕竟长途运粮不便,另外家家户户都有麻田,布匹也可以自给,虽然不产绸缎,但我认为影响不大,关键是盐、茶叶和生铁,这三样东西禁运对我们的影响很大。”
这时,旁边的皇甫诩接口道:“其实盐也不是问题,越过我们西面的乌兰沙漠,大约五百里外,就有一处盐池,叫青兰盐池,那里的盐储量丰富,完全可以满足我们的需求,不过茶叶和生铁确实是个大问题。”
杨元庆考虑更多是生铁问题,茶叶没有就不喝茶,他们也不是草原胡人,离不开茶叶,倒是生铁是战略物资,军队的兵器、盔甲都需要生铁,战争对生铁的消耗量极大,他们目前的多余装备只有从辽东带回来的四万套兵甲,如果再想扩军,就办不到了。
目前丰州除了正规军外,还有二十万民团,这二十万民团只有八万件普通兵器,并且没有盔甲,按照杨元庆的想法,最好是二十万人全部武装起来,和正规军一样,有一副完整的兵甲,不仅可以防御突厥,而且也能成为他争夺天下的本钱。
他沉吟良久,又问:“那匠人呢?我们是否有足够的铁匠和兵甲匠?”这也是杨元庆极为关心的事情,丰州军中并没有军器匠,所有的装备都是由朝廷统一配置。
杜如晦和皇甫诩对望一眼,他们已经好几年不接触地方政务,对这方面不太了解了。
“这个可能需要问一问崔郡丞他们。”
杨元庆立刻吩咐一名亲兵,“去把崔郡丞请来,另外把张司马也叫来。”
张司马便是总管府司马张庭,跟随杨元庆多年,三十余岁,精明能干,是杨元庆的心腹之一,他主管军中兵甲,就在总管府办公,他先到了,片刻五原郡郡丞崔君素也匆匆赶来。
杨元庆便把情况告诉了他们,其实崔君素已经知道朝廷禁运之事,他笑了笑道:“将军不用担心匠人,五原郡人口都是从内地迁来,里面至少有数千名铁匠和兵铠匠,另外从马邑郡和楼烦郡逃来的弓匠也有不少,那两个地方便是以制作弓弩出名,如果总管有意,我可以安排他们集中起来。”
杜如晦也笑道:“朝廷有军器监,不如我们也成立军器署,把工匠们集中在九原县居住,总管看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