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寿叹了口气道:“好吧!就不管他了,你继续说。”
元弘嗣又继续道:“一个多月前,我提出跨境剿匪的申请,兵部已经批准,昨天我得到消息,杨广的圣驾已经进入辽东,我准备以跨境剿匪的名义扩大地盘。”
元寿微微笑问道:“不知你准备剿哪个匪?”
元弘嗣一愣,连忙道:“我当时是申请剿灭白瑜娑部,兵部的批复上也是指白瑜娑部,我主要是想以剿匪之兵吞并陇右各郡郡兵,我算过,有三万余人。”
元寿摆摆手道:“兵部已经进辽东了,它对你鞭长莫及,白瑜娑部也可以利用,但首先不应是它,我认为首先应剿灭扶风的向海明。”
向海明是一个沙门和尚,自称弥勒转世,一个月前在扶风起事,数万人响应,声势浩大,元弘嗣忽然听懂了家主的意思,眼睛不由一亮。
“家主的意思借剿匪之名占领扶风郡?”
元寿眯着眼笑了起来,轻轻捋须道:“占领扶风郡就等于进入关中,我们可以在雍县起事,立杨秀为帝。”
他又得意一笑,“我估计杨广做梦也想不到,扶风郡也有人造反。”

东平郡,杨玄感的郡兵招募并没有停止,随着杨广抵达涿郡,注意力转向高丽战役,杨玄感便再次扩大招募郡兵,他也不再向兵部申请,直接招募,一个月的时间,他的郡兵人数就达到一万五千。
就在两天前,他的几个兄弟都陆陆续续赶到东平郡,连在军中从军的三弟杨玄纵、五弟杨万石也从涿郡逃出,兄弟二人率领五千逃兵藏身在赵郡,等候呼应兄长。
二弟义阳太守杨玄奖也有两千郡兵可以支援,这些喜讯令杨玄感精神大振。
自从几个月前,杨玄感和斛斯政的一番深谈后,得知军中出现大逃亡现象,斛斯政也劝他要抓住时机,只要他起事,必能一呼百应,形成天下响应之势。
杨玄感终于接受了斛斯政的劝说,毅然放弃了杨元庆隐忍到最后的建议,他决定不再隐忍。
房间里,杨玄感正和虎贲郎将王信哲商量置办盔甲兵器之事,王信哲是王仁恭的儿子,奉命来监视杨玄感,不料却反被杨玄感拉拢,成为他的心腹,这也是杨玄感最为得意之事,杨广的耳目变成了他的耳目,凭白给他增加了一千军队。
现在杨玄感最发愁便是盔甲兵器不足,他未经兵部批准,擅自招募了七千新郡兵,但兵部也就不会给他配置兵甲,所以这七千人的盔甲成了杨玄感的心腹之患,两人商议了半天,也找不到一个好办法。
这时,书童在门外禀报,“李先生来了。”
听说是李密来了,王信哲便起身告辞,杨玄感也不挽留,李密是从京城而来,他也正好有很多事要找李密商量。
很快,书童将李密领了进来,李密是去年十二月回京,现在才赶回来,几个月不见,李密瘦了一大圈,皮肤也变黑了,看得出,这几个月李密并没有在京城享福。
“三个月不见,贤弟怎会变得如此削瘦?”杨玄感惊讶地笑问道。
李密接过书童递给他的茶,喝了两口,又指指门,示意书童把门关上。
李密这才叹口气道:“这几个月我去南方,又去了陇右,了解到很多情况。”
“情况很严重吗?”杨玄感脸上的笑容也消失了,肃然问道。
李密点了点头,沉声道:“南方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一个南华会,背景很神秘,但据我估算,人数至少已发展到十几万人,我不明白,为什么朝廷会不知道?”
杨玄感略一思索道:“我估计南方地方官已经上报朝廷,但虞世基、宇文述这些人给扣住了,所以杨广丝毫不知。”
“应该是这样,这支南华会组织很紧密,一旦他们爆发起义,声势会很浩大。”
“现在各地造反已经多如牛毛,估计他现在也顾不过来。”
杨玄感对南华会并不感兴趣,又问:“那陇右呢,陇右有什么消息?”
李密冷笑一声,“元家也要造反了!”
杨玄感一下子愣住了,他想起了杨元庆说的话,他本不相信,没想到竟然是真的,“你…确定吗?”
李密点点头,“元弘嗣在弘化郡招兵买马,在合水县已是公开的秘密,我估计圣上也知道,所以他才去辽东,就等元家造反。”
杨玄感心中动摇起来,如果是这样,那自己该不该着急起事,是不是再等一等?
杨玄感本来就不是一个意志很坚定之人,他一直处于一种摇摆之中,被杨元庆劝服,结果又被斛斯政改变主意,现在李密再一说,他又动摇了。
李密看出了他的犹豫,便笑道:“其实元氏造反,对明公也是一个机会。”
杨玄感精神一振,连忙道:“你说!”
李密取出一张地图,铺在桌上道:“元氏造反,必取关中,明公可借口攻打元务本,进攻黎阳仓,占据黎阳粮仓后,招募饥民从军,那时明公再号召天下共举义旗,我相信天下必成星火燎原之势。”
卷十二 风云激荡第九年 第四章 紧锣部署
大隋皇帝杨广的车驾过了临榆关后,他立刻做了两件事,一是撤换了临榆关守军,将临榆关守军换成了他的禁军,第二件事便是停止北行,征辽大军并没有北上,而是守在临榆关外,一切消息都被严密封锁。
同时杨广派太仆寺卿杨义臣走辽东道、左光禄大夫王仁恭走扶余道、幽州总管杨元庆走襄平道,又命左翊卫大将军来护儿走水路进攻,四员大将各率数万军队向高丽发动进攻。
这天下午,杨元庆率三万大军抵达了隋军设在辽河西岸的后勤重地辽远镇,他随即下令军队就地驻营。
大军驻营一丝不苟,一座座营帐整齐排列,军旗飞扬,外围挖了壕沟,撒上铁蒺藜,辎重车在外围,并插上十余万支长矛将大营团团围住,矛尖对外。
中军大帐前,杨元庆注视着一里外黑黝黝的仓库群,那里存放着近百万石粮食和数十万件兵甲,形势越来越严峻,尽管他已劝说父亲杨玄感克制住野心,杨玄感也答应,但杨元庆还是有一种深深的危机感,一旦元氏起兵造反,杨玄感还能克制得住自己吗?
杨元庆已经得到消息,杨玄纵和杨万石已经逃离军队,而杨峻、杨嵘兄弟也借口省亲没有跟随朝廷进入辽东,杨玄感在有条不紊的部署着,越来越紧锣密鼓,所有杨家人都撤走了,他唯独没有通知自己,或者说,他压根就不会考虑自己的处境,这说明,杨玄感已经彻底放弃了他。
杨元庆轻轻叹了口气,这一刻,他反而有一种解脱的感觉,他终于可以一脚踢开横在他面前的‘亲情’大石。
“元庆!”
身后有人叫他,杨元庆一回头,见是司马李靖,便笑着点点头,“请进帐来说话。”
李靖心中也有一点忧虑,他感受到了局势的严重,圣上竟然留在临榆关没有北上。
李靖走进帐坐下,一名亲兵给他端来一杯热茶,李靖握着茶杯问道:“元庆,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李靖是杨元庆派人请来,他现在想和李靖开诚布公地谈一谈了,杨元庆低低叹息一声,“我很抱歉,现在才告诉世叔,事实上,我也是去年底才有所耳闻。”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父亲可能会起兵反隋了!”杨元庆苦笑一声道。
“什么?”
李靖大吃一惊,腾地站了起来,眼睛瞪着杨元庆,“你…是说玄感要造反!”
“这只是我的猜测,他从未告诉过我,他要造反,但我感觉到不妙。”
李靖又慢慢坐了下来,他能体会到杨元庆内心的沉重,“你是说,这只是猜测?”
“杨巍从他父亲那里得到消息,杨家在秘密招募私兵,年初回京述职时,我特地去询问父亲,他并没有否认,所以,我觉得我的猜测会变成事实。”
李靖沉默了片刻,又低声问:“那你准备怎么办?”
杨元庆背着手走到帐门口,凝视着远方的仓库,良久,他语气沉重道:“我昨天得到了消息,杨玄纵、杨万石、杨峻、杨嵘,他们都不在辽东,估计是他们得到了通知,提前逃走了。”
“难道他没有告诉你吗?”
杨元庆摇了摇头,“他已经不管我死活了。”
李靖忽然愤怒起来,他重重一拍桌子,“虎毒尚不食子,他就算不能安排你的退路,至少应该告诉你一声,现在临榆关已被封死,让你何去何从?”
杨元庆笑了起来,“何去何从我已经考虑得很清楚了,他如果胆敢造反,我会向天下发表申明,严厉谴责他的造反,并和他脱离父子关系。”
李靖沉思半晌,他也叹息一声道:“元庆,不到迫不得已,我劝你不要走出这一步。”
杨元庆又坐了下来,“我今天把世叔请来,就是希望世叔能支持我,希望世叔能答应,不管我采取什么样的抉择,世叔都能跟在我身边。”
李靖眼中露出为难之色,他低下头半天不语,杨元庆明白他的难处,便笑道:“世叔的妻儿我已经安顿好了,确保他们的安全。”
李靖浑身一震,他有些不可置信地望着杨元庆,杨元庆淡淡笑道:“既然猜到我父亲要造反,我怎么可能无动于衷,不仅世叔的妻儿,苏烈的父母兄弟,我也一并通知他们转移了。”
李靖望着杨元庆眼睛射出的自信和坚毅,他心中的血也热了起来,一种年轻时曾有过的信念在他心中复活,他的眼睛变得明亮起来,但他依然克制住内心的激动,默默地点了点头,这就是他李靖的承诺。

送走李靖,杨元庆又命人将偏将史铁生和王仁义请到他的大帐,史铁生是名将史万岁之孙,而王仁义则是前凉州总管王世积之孙,两人的祖父都是被文帝杨坚所杀,他们在幽州从军多年,虽有武艺在身,但因为祖辈的缘故,他们都只能任低级军官,一个担任旅帅,一个只是队正,被杨元庆破格提拔,两人都担任了偏将之职,各率军三千人。
幽州军在前年冬天以剿匪为由,进行了一次整编,将元弘嗣的亲信全部清洗,在三个月前,杨元庆又以征辽为借口,对三万精锐幽州军再次整编,这次是针对校尉及旅帅等中低级军官,清洗了一百余名关陇世家子弟,而把他的亲兵都一一安插进去,以确保他对这三万幽州军的绝对控制。
杨元庆同时又将幽州军整编为十军,每军三千人,由一千骑兵和两千步兵组成,分别由七名铁卫和苏烈担任偏将,另外两名偏将就是史铁生和王仁义。
“把你们二人请来,我是要告诉你们一件事,天下即将大乱,我准备拥兵自立,我想知道你们二人的态度。”
杨元庆目光锐利地盯着二人,如果两人不从,今天他就将杀这二人,绝不含糊。
史铁生和王仁义对望一眼,他们一起单膝跪下,抱拳道:“我们愿为总管效犬马之劳!”
“你们所说可是肺腑之言?”
史铁生含泪道:“我们的祖父都被杨坚所杀,我们本是大隋罪人,发配幽州充军,蒙总管不弃,破格提拔我们为大将,如此再造之恩,我们安敢有异心!”
杨元庆点点头,“好!你们可发一个血誓。”
两人毫不犹豫从靴中拔出匕首,割破手掌,把鲜血涂在额头,史铁生双膝跪地,对帐外天空道:“苍天在上,我史铁生以父母精血发誓,效忠总管杨元庆,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王仁义也跪下,对天发誓道:“苍天有知,我王仁义以祖父之灵发誓,效忠杨元庆,若违此誓,天地不容。”
杨元庆见他二人竟发如此重誓,心中大喜,连忙将他们扶起,笑道:“两位将军,我杨元庆也绝不负你们,保你们家族世代荣华富贵。”
杨元庆请他们两人坐下,又对亲兵道:“去把八位偏将一并请来。”
他这才对两人笑道:“苏烈是挚交,而其他七名偏将都是我祖父的铁卫,十八铁影卫,你们应该知道吗?”
史铁生和王仁义恍然大悟,难道杨元庆这么信任杨家臣等人,原来竟是杨素的铁影卫,史铁生想了想道:“总管是决定起事称帝吗?”
杨元庆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有这么严重,我只是想做一个不太听话的大隋藩镇而已。”
史铁生和王仁义心中都各自松了口气,他都以为杨元庆是要造反称帝,杨元庆的表态让他们更加放心。
这时,苏烈等其他八名偏将都陆陆续续来到中军大帐,他们这八人加上史铁生和王仁义,控制着杨元庆手下的三万军队,侯莫陈乂出任涿郡督军,而没有出征辽东,还有另外两名铁卫,则留在幽州,作为杨元庆安插在幽州的暗棋。
两百余名亲兵在外面站岗,不准任何人靠近,杨元庆开门见山对众人道:“这次圣上征伐辽东就只是一个幌子,他现在率五十万留在临榆关,我已经决定,我的军队不渡过辽水,就在这里按兵不动。”
杨元庆已经事先和其他八人都一一谈过,众人都知道他的策略,没有人说话,众人都静静听他的安排。
杨元庆看了众人一眼,又道:“现在已是五月,我估计最迟一个月,中原必将发生重臣造反,首先应是元氏造反,其次可能会是弘农杨氏,我在仁寿四年已经被弘农杨氏逐出家族,他们所做的任何事都和我杨元庆无关,但我也要有自保的准备,不会任人宰割,诸位都是我的心腹之将,今天我以心腹事告之,希望诸位与我共进退,共创新业。”
众人跪下轰然行礼,“愿为总管效死命!”
杨元庆命众人回营,整顿军马,将苏烈留了下来,杨元庆对他笑道:“跟我一起造反,你可后悔?”
苏烈摇摇头道:“独夫无道,涂炭苍生,我苏定方只恨不能手刃此国贼,再说将军并非造反,我又何悔之有?”
“你说得不错,但我并不着急。”
杨元庆淡淡一笑道:“我纵有造反之心,但尚未到造反之时,先起事者,不过是为后来人当铺路石罢了,只有谋定而后动者,才能笑到最后。”
苏烈默默点了点头,杨元庆又对他道:“把你留下来,是有一个任务要交给你。”
苏烈立刻拱手道:“请将军下令!”
杨元庆取过一张辽东地图,铺在桌上,他指了指辽远镇,“现在我们的位置在这里,向西北走八十里,在医无阊山东麓有一座占地数千顷的牧场,那里便是这次征高丽的后勤牧场,养有战马约二十万匹,你率领本部人马前往牧场,就说征辽东需要,带七万匹战马回来。”
“卑职遵命!”
苏烈躬身行一礼,接过令箭便快步而去,杨元庆目光又望向地图上的临榆关,也不知杨广在这里部署了多少军队。
卷十二 风云激荡第九年 第五章 元家造反
五月中旬,元弘嗣亲率一万郡兵从大震关进入扶风郡剿匪,双方战斗力悬殊,贼兵一战即溃,贼帅向海明在乱军中被杀,部众被斩首者一万余人,投降者不计其数,元弘嗣随即要求进长安向代王献俘,被长安副留守卫文升拒绝,并要求他立刻返回弘化郡。
但元弘嗣却以余匪未清为由,非但不离开扶风郡,反而向扶风郡增兵一万,卫文升意识到情况不妙,派大将陈挚率军三万驱逐元弘嗣,却在虢县以东被元弘嗣伏击,陈挚阵亡,隋军大败。
五月二十日,元弘嗣率军攻入雍县,扶风郡太守张元朗自杀而亡,元弘嗣随即打出了废昏君、立明君的口号,向天下宣布杨广二十大罪状,号召天下人起义推翻昏君。
五月二十四日,元寿在仁寿宫立蜀王杨秀为帝,改国号大明,杨秀随即封元寿为雍王、尚书令,总揽政务,又封元弘嗣为天下兵马大元帅,征讨昏君。
元弘嗣得到向海明的四万降卒,又俘获了两万余隋军,加上扶风郡的守军,他的兵力已达十万,但他并不急于进攻长安,而是率五万大军大军横扫陇右,天水郡、安定郡、平凉郡先后投降,但北地郡太守、京兆人陈纪却率数万军民死守安定城,元弘嗣攻城不下,只得率军返回扶风郡,此时关陇各地豪强纷纷起事,加入元氏之军,使元弘嗣的军队迅速增加到十五万人,声势大盛,震动关中。
六月初,元弘嗣挥师东进,率十万大军包围了长安城,长安城内还有七万守军,卫文升一边坚守城池,一边派人向辽东和京师求援。

元家造反的消息迅速传到京城,令京城震动,京城留守越王杨侗立刻派左屯卫大将军屈突通率四万精兵进军关中,援救长安,杨侗发表声明,蜀王杨秀依旧囚禁在宫中,元家所立蜀王为假冒。
留守京城的民部尚书樊子盖下令抓捕尚在京城的元氏族人,一队队士兵在京城中奔跑,京城内风声鹤唳,一片大乱,受元氏造反影响,粮价暴涨,斗米八百钱,京城被再一次掀起了抢米风潮。
崇业坊,杨元庆府邸,驻扎在府邸的东面,派来保护并监视杨元庆家人的五百士兵因为形势紧急而被临时抽走三百人,只剩下两百名士兵,他们依旧分作三队,昼夜不停在杨元庆府邸周围巡逻。
入夜,一艘五百石的中型船只停泊在杨府背后的河道里,船上灯火通明,莺莺燕燕,这竟是一艘花舫,在京城内,这种花舫比较常见,行走于各坊,尤其在洛水内较多,有的是水上妓院,有的是乐坊,有的是卖酒花船,这艘花舫在旗杆上高高挂了一串蓝色灯笼,表明这是一艘乐舫。
乐舫停在河道对面,几名乐女正在摘下灯笼,表示她们已经停止营业,驻停在这里休息过夜。
巡逻的士兵们对乐坊不感兴趣,也没有多问,乐舫便静悄悄地停在河道上,灯一盏盏熄灭了,四周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亥时正,这艘慢慢地靠近了杨府这一边的河道,待一队巡逻士兵走过,杨府后门开了,裴敏秋抱着孩子迅速出来,张出尘等人紧跟在后面,她动作敏捷,招呼众人向河边奔去,她们上了船,大门又重新关闭,就仿佛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
而乐舫却无声无息地消失在夜色之中,乐舫一直到了洛水,一家人在洛水又换了一艘千石的运粮官船,官船有通行证,穿过了一道道水面哨卡,顺利地离开了京城。
此时,东平郡的杨玄感依然没有任何动静。

清晨,一轮红日从东方升起,拨开耀眼的云彩,太阳如火球一般出现了,将火一样的红光倾泻在海洋上、树木上、燕山上和整个大地上,一望无际的军营也被染成了红色,巨大的六合城仿佛在清晨燃烧。
杨广的御书房内也被染上一层瑰丽的色彩,御案前,这位不知疲倦的大隋皇帝已经处理了近半个时辰的朝务,直到红光照在御案上,扰乱了他的朱笔,他才不得不停下笔,长长伸了个懒腰,宦官们连忙如流水般将十几盘精美的点心奉上御案,并端来参茶。
这是杨广的习惯,当他第一次放下笔时,那便是他要用膳的时间,尽管一般人家都是日食两餐,但贵族人家却不受限制,而杨广一天却要吃六餐,他的食量很小,每次只吃一点点。
杨广吃了一小块糕饼,喝了几口参茶,这就算他的早膳结束了,宦官们又将点心盘都撤下,这时,一名宦官禀报,“陛下,宇文大将军和虞侍郎求见!”
这两人居然同时到来,倒是很少见,杨广点点头,“宣他二人觐见!”
片刻,宇文述和虞世基走了进来,一起躬身施礼,“参见陛下!“,杨广见两人面色严肃,不由有些奇怪,便问二人道:“两位爱卿,发生了什么事?”
虞世基躬身道:“回禀陛下,刚才辽东牧监紧急禀报,杨元庆便派人强行取走战马七万匹。”
杨广心中也有点奇怪,但他依然不露声色问道:“这又有什么,辽东马场的战马本来就是给进攻高丽而用,他取走三成,不是正好吗?”
“陛下,可是他未奉兵部之令,是擅自取马。”
杨广也感觉到了不对劲,他立刻对虞世基道:“斛斯政不就在辽东吗?命他彻查此事。”
旁边宇文述却道:“臣建议陛下换别人去查,若用斛斯政,臣肯定他什么都查不出来。”
杨广一怔,“宇文爱卿,你这是什么意思?”
“回禀陛下,臣昨晚整理兵部批复,发现了一些问题,和斛斯政有关,臣不敢隐瞒。”
宇文述取出几份兵部批文,双手呈给杨广,一名宦官接过,转给杨广。
“有什么问题?”杨广一边问,一边接过了批复。
“陛下,是东平郡杨玄感那里出了事。”
听说是杨玄感的问题,杨广精神一阵,立刻坐起身,仔细看批复,他一连看了三张批复,都是批准募郡兵两千人,批准人下面签字,正是斛斯政。
“东平郡原来有多少郡兵?”
“回禀陛下,原来只有两千人,现在已是八千人。”
杨广顿时又惊又怒,郡兵超过三千人必须要他批准,现在杨玄感的郡兵到了八千人,他竟然一无所知。
杨广重重一拍桌子,怒不可遏道:“传朕旨意,命斛斯政立刻来见朕!”
虞世基小心翼翼道:“陛下,问题不在斛斯政,而在杨玄感的八千郡兵和杨元庆的七万匹战马,陛下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杨广闭目沉思半晌,点了点头,“朕是要防备一下,立刻再传朕的旨意,改封杨玄感为南阳郡太守。”
宇文述还要再说,就在这时,外面响起一阵激烈的奔跑声,有宦官大喊:“陛下,长安紧急求援!”
这个消息把房间里三个人都震住了,杨广立刻道:“进来禀报!”
一名宦官奔进,跪倒在地,上气不接下气道:“陛下,元弘嗣在扶风郡雍县造反,立蜀王杨秀为帝,他们击败了长安军队,长安代王紧急求援。”
这个消息令杨广又喜又惊,喜是元家终于造反,他现在可以毫不留情打击关陇贵族,而惊是元家怎么会在扶风郡造反,而且居然有蜀王杨秀,杨秀不是囚禁在京城吗?
“这是怎么回事?”
宇文述和虞世基面面相觑,两人皆惊恐道:“臣不知!”
杨广重重哼了一声,此时他已经顾不上再管杨玄感之事,杨广立刻下达了旨意,“传朕的旨意,大军返回涿郡。”
旨意下达,五十万大军开始收拾营帐,准备拔营回涿郡,大营内一片忙碌,此时元弘嗣造反的消息依然被严格保密,所有人都不知为何要返回涿郡,但不打高丽,还是令人欢欣鼓舞。
在营地的西面是大臣们的营帐群,朝散大夫沈光的营帐位于边缘,这时他也接到了拔营回涿郡的命令。
这是杨元庆再三嘱咐过沈光之事,一旦圣驾要拔营回涿郡,就要立刻通知他。
沈光心中焦急,立刻写了一张纸条,递给一名心腹士兵,“立刻赶去辽东,把这张纸条交给杨总管,要快!”
心腹领令而去,沈光这才一颗心放下,命令其他手下收拾营帐,返回涿郡。

御书房内,京城的快报也到了,京城的快报比较详细,快报上承认蜀王杨秀已经被掉包逃走,但京城官方随即发表了申明,元家所立的蜀王杨秀是假冒,真杨秀依然被囚禁在宫中。
这让杨广大为赞叹,侗儿这个决定非常及时,非常明智,决不能承认对方是真杨秀,不能让对方有任何合法合理的地方。
此时,杨广也暗暗后悔,他低估了元家造反的影响力,他这才意识到,元家造反会给他带来很大的麻烦,早知道这样,就该把元家扼杀在造反的萌芽之中。
但后悔已经没有用,杨广也绝不会承认自己策略失误,杨广背着手在御书房内来回踱步,从长安过来,最快也要二十天,再加上自己军队赶回涿郡的时间,这就是一个月过去,也不知长安的情况如何了。
这时,杨广忽然想起杨玄感之事,想到了辽东的杨元庆,杨玄感是庸碌之辈,他不担心,他却有点害怕杨元庆,虽然有可能杨元庆不会随杨玄感造反,但有了元家的教训,杨广就绝不能再让元氏之事重演。
杨元回到座位,立刻写了两份密旨,召来两名宦官,把密旨和两面金牌交给他们。
“你们立刻赶赴辽水,把这两份密旨交给杨义臣和王仁恭。”
卷十二 风云激荡第九年 第六章 玄感起事
三更时分,东平郡太守府内依然是灯火通明,杨家嫡子庶子二十余人聚集一堂,每个人都显得焦躁不安,元家造反的消息就像一场大火把他们坐下的席垫子烧着了,他们急不可耐,就仿佛元家会抢先摘走本该属于他们杨家的果实。
又像是一场跑步比赛,杨家注意力不集中,被元家抢了先,抱怨、牢骚,所有人的焦躁都毫无例外地加在杨玄感的身上,使杨玄感倍感压力。
此时杨玄感就在旁边一间屋子里开会,以决定他以何种方式造反。
议事堂中坐了七人,杨玄感、大将军李子雄、谋士李密、虎贲郎将王信哲、长子杨峻,以及刚刚赶来的杨玄挺和杨玄感的亲信胡师耽。
此时他们的意见分成了两派,李子雄主张响应元氏,同时进攻黎阳仓,公开支持蜀王杨秀,包括虎贲郎将王信哲和杨玄挺都赞成李子雄的意见。
而李密却主张公开谴责元家私心,以讨伐元家的名义进军关中,参与关中的争夺,黎阳仓监元务本就是最好的借口,而支持李密的方案,只有亲信胡师耽。
杨峻却一直沉默,他似乎在想什么事,一直没有表态。
两派的意见是南辕北撤,让杨玄感着实拿不定主意,李密又劝杨玄感道:“元家起事已经半个月,响应他的地方官府依然只有陇右几家,可见元家其实并不得人心,明公在这个时候支持元家,会成为天下之敌,请明公三思。”
“先生此言大大不妥!”
李子雄嗓门极大,使房间里回荡着嗡嗡之声,他态度鲜明地反对李密的想法,“天下官府虽然没有响应元家,但真正公开谴责元家造反者,只有太原李渊等寥寥数人,这说明大部分人都在观望,并非是不支持元家,只要我们肯支持元家,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人和我们站在一起,使那个独夫最终陷于孤立,落个众叛亲离的下场,相反,如果依照先生的想法,先反对元家,然后我们再进入关中自立,这样就是一种出尔反尔的小人行径,必被天下人唾弃。”
“大将军,你没必要说话这么刻薄吧!”李密冷冷地看着他。
“哼!我一惯如此,连圣上我都不买帐。”李子雄傲慢地一抬头,不理睬李密。
“好了,不要争了。”
杨玄感打断了二人的话,他又问长子杨峻,“峻儿,你是什么态度。”
房间里所有人都向杨峻,现在杨峻的表态最为关键,杨峻慢条斯理道:“父亲,其实我很赞成李大将军的支持元家,既然要造反,总归要态度鲜明才能让支持我们的人受到鼓舞,不过呢,我又支持李先生关于取关中的建议,有关中为根基,才能和洛阳抗衡,所以我有点矛盾,不知该支持谁?”
李子雄立刻放声大笑起来,连外面都听到了他的笑声。
“我没有说不取关中,我说的只是态度,态度要鲜明,拿下黎阳仓,招募军队,然后我们就赶赴关中,去支援元家,至少元家会划一半关中给我们,至于和元家争夺天下,那是以后的事,当务之急是要共同推翻隋朝。”
杨玄感点点头,又问众人,“还没有不同的意见吗?”
李密脸色阴沉,没有吭声,他看出杨玄感的态度已经偏向李子雄,自己势单力孤,大局已定。
杨玄感扫了一眼众人,见所有人都沉默了,这一刻他终于下定了决心,站起道:“那就这样决定了,声讨昏君,声援元家!”
杨玄感快步走出屋,他给族人宣布他的决定,众人在议事堂里呆了快两个时辰,都有点疲惫了,纷纷走出去透气。
李密走到议事堂旁边的花园里,他心情沉重地叹了口气,他感觉杨玄感的前景暗淡,元家本来就是关陇贵族之一,在关陇势力强大,杨玄感不借助朝廷的力量先干掉元家,却想着和元家共谋天下,无疑是与虎谋皮,元家会那么轻易让杨家得手吗?已经这个时候了,还谈什么小人行径、君子所为,让李密着实感到无话可说。
这时,远处传来一阵欢呼声,那是杨家子弟为家主的决定而欢呼,李密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屑的冷笑,难怪杨元庆坚决不肯回杨家,帮这帮蠢人谋天下,自己真是瞎了眼。
“先生的心情看起来很不好啊!”身后传来了胡师耽的声音,他笑眯眯走上前关切地问道。
李密轻轻叹息一口气,“玄感不听我劝,我很担忧啊!”
“我也很担心,说实话,我想给自己找一条后路,却很迷茫,不知该何去何从?有时候我想去投瓦岗。”
李密却摇摇头,“我劝你别投瓦岗,别看它现在声势浩大,它其实不过是条体型臃肿的死龙而已,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没有魂魄的龙飞不了九天。”
“不知先生说得魂魄是什么?”
“玄感的贵族身份就是魂魄,元氏的关陇贵族也是魂魄,其实胡先生应该去投靠杨元庆。”
“杨元庆有魂魄吗?”
“杨元庆的魂魄是山东士族,裴氏、王氏、卢氏、崔氏,这些士族都在背后支持他,只要他坚持不承认自己是杨家的子弟,那么将来争天下者,必有他一份。”
胡师耽笑了起来,“既然先生这么看好杨元庆,为何不去投靠他?”
李密长叹一声,“人情难却啊!”

三天后,一支来自东平郡的军队渡过了黄河,向黎阳仓方向疾速而去。
黎阳仓所在之地也就是三国时的白马,位于永济渠和黄河的交叉口上,水运四通八达,战略位置十分重要,杨广便在这里修建了储粮仓库黎阳仓,这也是大隋王朝的四大粮仓之一,有防御驻兵五千人。
此时高丽之战已经打响,但运往涿郡的粮食依然在进行,来自山东、河北、河南各地的十余万船夫驾驶着数万艘运粮聚集黎阳仓附近,还有来自山东各郡二十几万饥民,也企图从黎阳仓获得生存的粮食。
这天上午,杨玄感率领一万郡兵抵达了黎阳县二十里外,军队行军的速度明显放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