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开始,各郡持续不断地大规模造反,使朝廷已焦头烂额,尤其在河南地区,仅东郡瓦岗寨的规模已达十余万人,东郡各县官府龟缩在城内,不敢出门一步,他三次要求追加郡兵,兵部竟三次批准,着实令他喜出望外。
这时,门外响起兄弟杨积善的声音,“大哥,我回来了!”
“进来!”
杨积善走进屋,随手将门关上,躬身施一礼道:“大哥,玄敬那边有新消息。”
杨玄感兴奋问道:“有什么消息?”
杨玄敬便是梁山聚众造反的张敬,他奉杨玄感之命,在梁山占山为王,募集了一万两千余人,而另一个山大王王约当,便是王伯当的化名,他奉李密之命,募集了五千余人,这些都是杨玄感的秘密储备。
杨积善躬身道:“玄敬说,这两个月又有三千人来投奔,他说人越来越多,他有点吃不消了。”
“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才一万五千人他就吃不消吗?别人动则数万人,是怎么管的?”
杨玄感骂了一句,又问:“还有什么消息?”
“还有就是北海郡有郭方预造反,自号卢公,众至三万,渤海郡孙宣雅造反,聚众十万,自封齐王。”
杨玄感立刻站起身,走到墙边,墙上是一幅大隋郡县图,他用蓝色小旗在北海郡贴上,这表示一万人以上的造反,又取一面红色小旗在渤海郡贴上,这是五万人以上的造反,而一万人以下是黄色小旗,望着山东、河南、河北地区贴满的密密麻麻的造反小旗,杨玄感眯着眼睛笑了起来,他的时机已经渐渐要成熟了。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八章 初遇建德
杨积善离开郡衙匆匆回家,刚才在进衙门前他妻子托人来告诉他,家里有事,让他回去一趟,杨积善便隐隐猜到是什么事了。
杨积善的家在城南,是一座占地两亩的小宅,宅子是官宅,他自己买了几个丫鬟和仆佣,他妻子跟来和他住在一起,儿媳和孙儿则留在京城。
杨积善刚进家门,妻子岳氏便将他拉进里屋,小声道:“巍儿来了!”
杨积善其实有三个儿子,长子和次子都已成家立业,在长安生活,杨巍是老小,也最被杨积善所宠爱。
杨积善走进里屋,只见儿子杨巍正坐在桌前满头大汗地吃一碗热腾腾的汤饼,杨巍是从五原郡过来,他已被正式调到幽州,出任鹰扬郎将,先去京城兵部办调动手续,然后便直接去幽州。
但在京城他得到杨元庆的信件,命他去一趟东平郡,查探一下杨玄感的情况,他便一路风尘仆仆赶来。
来东平郡,他自然是来找父亲杨积善,他父亲杨积善出任东平郡都尉,颇掌军权,杨巍见父亲进来,连忙站起身。
“坐下!继续吃。”
杨积善笑着让儿子坐下,他极为疼爱这个又高又胖的小儿子,他也坐下,笑眯眯看着儿子吃汤饼,一直等他吃完,这才问道:“经过东郡时,没有遇到瓦岗寨的乱军吧!”
杨巍点点头,“遇到了,他们在韦城招兵,说我是奸细,要抓我去见他们将军,惹我恼火,砸死几十个,把他们全吓跑了。”
杨积善心中担忧异常,“你可要千万当心,现在每个郡都有造反,别和他们硬打,他们人多,你打不过。”
“父亲请放心,孩儿不会鲁莽,能躲则躲,我实在是没有料到,韦城县竟然被瓦岗寨占领了。”
“算了,不说这个。”
杨积善叹息一声,摆摆手又问:“说说我最牵挂的人吧!我孙子怎么样了?”
“他被外公带着,好得很呢!如果父亲想他,我捎信回去让娘子把他带来。”
“当然是想孙子,不过就不用带来了,最好你把你母亲一起带走,送她去蜀中娘家。”
杨巍一惊,连忙问:“大伯要起事了吗?”
“嘘!”
杨积善站起身,走到门口向外看了看,确认丫鬟和仆佣都不在外面,这才关上门,回来低声道:“最近他备战越来越急,我感觉最多半年他就要举事了。”
杨巍心中一沉,只有半年了吗?
“父亲,此事事关重大,能肯定是半年吗?”
杨积善摇摇头,“我哪能肯定,只是感觉,他是看各地造反形势,各地造反越来越多,他很兴奋,看得出他已有点按耐不住了,不过…”
“不过什么?”杨巍心中又燃起一线希望。
“不过他说过,至少要有五万人才能举事,现在我手上有八千郡兵,玄敬那边有一万五千,王伯当那边有五千,还差两万二千人,就算有了五万军,还要训练,还要置办武器装备,还要等待时机,我估计至少要八个月时间。”
杨积善又从怀中取出一本小册子,翻了翻,直接递给杨巍,“这是你大伯的钱粮和装备情况,你给元庆吧!”
八个月时间就是明年六七月左右,杨巍叹了口气,接过册子站起身道:“父亲,那我就走了。”
杨积善愕然,“巍儿,你刚来就要走吗?”
“我其实是路过这里,我去涿郡,估计元庆已经启程了,看看路上能不能遇上他。”
杨巍走出房门,又和母亲说了几句,便骑上他的骆驼,向黄河方向而去。

十月已是北方的初冬时节,一堆堆深灰色的迷云,低低地压着大地,黄昏时分,天空下起冬雨,灰蒙蒙的雨雾笼罩着一片光秃秃的森林,老树在雨中阴郁地站着,树枝上不时传来寒鸦‘嘎!嘎!’地叫声,格外地荒凉寒冷。
这里是信都郡的蓨县,离南方的高鸡泊不过百余里,半年前,蓨县被乱匪张金称军队攻破,杀了一万余人,钱粮妇女洗掠一空,时隔半年,这里的官道上依然看不见任何行人。
远处数里外黑黝黝的城墙被雨雾笼罩,在荒凉的背景下俨如一座鬼城。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从远处传来,伴随着马车的轱辘声,马车渐渐近了,是一匹瘦骨老马拉着一辆破旧的马车,在官道上急匆匆奔逃,旁边还跟着两名骑马的中年随从,脸上全是雨水,掩饰不住他们脸上惶恐焦急的神情,他们不停地向后张望,仿佛后面有人在追赶。
“阿福叔,这里离永济渠码头还有多远?”一名随从着急地问赶车老者。
“三郎,你是糊涂了,连这个都不知道,还有十几里吧!”
“他们追来了!”
另一名随从大喊起来,只见远处出现了一群小黑点,正向这边疾速奔来,两名随从顿时慌了手脚,这时,马车里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去森林里躲一躲!”
马车调头,冲进荒草丛中,向数十步外的森林冲去,片刻便躲进了森林内,不多时,一队骑兵从远处疾奔而至,约百余人,人人身披黑色斗篷,身材魁梧,胯下战马矫健,仅百余骑兵便使人感觉到气势如奔雷,由于天色已暗,他们并没有发现草丛中的马车痕迹,风驰电掣般从森林旁掠过,向南方疾奔而去。
森林内,几人注视着骑兵走远,一名随从低声道:“老爷,是窦建德的黑衣亲卫。”
“我知道,等天尽再走,不要去码头了,直接沿着永济渠寻找船只。”
老人又叹息一声,“唉!这就是我的大隋。”
马车里,老人的声音显得苍老而疲惫,有一种深深的悲怆。

雨渐渐停了,天色也越来越暗,四周一片漆黑,整个大地完全被蒙蒙的灰色雾霭所笼罩,马车小心翼翼从森林里出来,越过了官道,坎坷不平地继续向东走,大约走了两里,终于看见了永济渠,此时还没有结冰,宽阔的水面上也是一片漆黑,没有雾气,黑得连一点波光都没有,只有水浪撞击岸边传来的‘哗!哗!’声。
就在这时,远处数里外出现了一条火龙,密密麻麻,足有数千人,他们沿着岸边俨如撒网一般向这边搜来,随从惊叫起来,“老爷,你看那边!”
车帘已微微拉开一条缝,露出一双苍老的眼睛,他已经看见了远处的火龙,凭他的经验,那至少是五千人,窦建德为抓他竟不惜血本,老人微微一声长叹,“难道我高颎今天就要毙命于此吗?”
老人正是深居家中的老臣高颎,蓨县是他的祖籍所在,由于他的崇高威望,邻近的清河郡闹匪虽然厉害,却没有乱匪敢来动他,窦建德也下了严令,不准任何人去骚扰他,但随着隋军在高丽大败,窦建德的心思也开始发生了变化,他不断派人上门来劝高颎效忠于他,被高颎严辞拒绝,但昨天,窦建德更是亲自上门来请他出山,被高颎骂走,高颎意识到窦建德不会放过他,他一早逃出家门,却被窦建德的亲卫发现,一路追赶。
此时,再回森林已经来不及了,他们已无路可走,高颎万念俱灰,他已七十岁,大不了一死来保晚节。
“老爷!老爷!”
车夫忽然激动地大喊起来:“快看,河里有船!”
高颎刷地拉开车帘,向河中望去,只见河中出现两艘大船,船上挂着紫色大灯笼,高颎一眼认出,那是五品以上高官才能使用。
他的随从和车夫拼命挥手大喊:“靠岸!救命!”
大船上,杨元庆站在二层船舷边,眉头紧锁地望着岸上密集如海洋一般的火把,足有五六千人,火光下,这些人身着布衣,裹着头巾,手中拿着各式各样的兵器,这显然不是隋军,而是造反乱匪。
竟然猖狂到这个程度,来永济渠边来抢劫!杨元庆心中微微有些动怒,这时,旁边一名士兵忽然道:“大将军,岸上好像有人在喊救命。”
杨元庆也隐隐听见了,只是离岸边太远,他看不清楚情况,这时,他看见火把队加速了,他心念一动,莫非岸上的乱匪是在追什么人?
“放一艘小船下去!”
立刻有军士将一艘小船放下了水中,几名军士下船向岸边划去,此时,追兵已到三百余步外,发现了马车,正加速向这边跑来。
高颎的两名随从也看见了有小船向岸边驶来,却在百步外,他们急得直跺脚,大声喊叫。
车夫将高颎已扶出了马车,船越来越近,追兵也越来越近,就在追兵还有四十余步时,小船终于靠岸了。
军士高声问道:“岸上是何人?”
“老夫高颎!”
高颎沉声道:“大船上可是朝廷官员?”
三名士兵听说是高颎,皆吓了一跳,慌忙把船靠岸,“高相国请速上船。”
两名随从将高熲扶上船,车夫也顾不上马车,跟着跳上小船,小船一晃一晃,渐渐离开了岸边。
这时追兵已到,为首军官见高颎上了小船,离岸边已有十余丈,不由大怒,不管窦建德的禁令,下令道:“乱箭射死他们!”
数百名士兵顿时放箭,隋军士兵将高颎按倒在船上,举起盾牌护卫,随从和车夫也吓得趴在船上不敢动,只听头顶上箭声‘嗖!嗖!’掠过,渐渐地,他们离开了弓箭射程。
高颎坐起身,望着岸上谩骂的乱军,不由心中暗叫一声侥幸,又感激地问道:“请问船上主人是谁?”
士兵笑道:“回禀高相,是幽州杨总管。”
“杨元庆!”
高颎一下子愣住了,半晌,他拍了拍额头,长叹一声,“真是天意啊!”

杨元庆听说救的人居然是高颎,他又惊又喜,亲自下小船将高颎背上大船,扶高颎坐好,杨元庆倒头便拜,“元庆给阁老叩头!”
高颎激动得老泪纵横,“孩子,真是你,这真是上天安排。”
杨元庆也感慨万分,上苍的安排往往就会出人意料,竟让他在关键时救了高颎。
“阁老放心,有我杨元庆在,岸上乱贼伤不你一根毫毛。”
杨元庆连忙命士兵安排进舱休息,他望着岸上密密麻麻的乱匪,火光中,只见一群骑兵簇拥着一名骑马大将立在岸边。
“大将军,是窦建德的军队!”
一名亲兵低声道:“我问过高相随从了。”
杨元庆点点头,立刻命道:“大船靠岸边百步!”
官船吱嘎嘎地向岸边渐渐靠去,大约相距一百余步,又取直了方向。
从这个距离,杨元庆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岸上骑马之人,是一名中年大汉,长一脸大胡子,目光锐利,身材强壮,他身后的大旗上写着一个斗大的‘窦’字。
岸上骑马之人正是窦建德,他眼睁睁地看着高颎被救走,使他失去了一大奇货,他心中恼火万分,他也想知道,船上人究竟是谁?
眼看船靠近,窦建德厉声大喊道:“船上是何人?”
这时,杨元庆抽出一支铁箭,张弓如满月,一箭射去,箭似闪电,百步外强劲射到,这一箭并没有射窦建德,而是直取他胯下战马。
铁箭‘噗!’地一声,射穿了战马的额头,战马惨嘶一声,轰然倒地,将窦建德摔出一丈多远。
“看在你善待高相国的面子上,饶尔一命!”
杨元庆冷笑一声,一挥手,两艘大船恢复航道,渐渐远去。
亲卫七手八脚将窦建德扶起,窦建德盯着远去的大船,惊魂未定,从大船到岸边,至少一百三四十步,船上是何人,竟能射出如此强劲的箭力,他简直闻所未闻。
“首领,这竟是铁箭!”
一名士兵战战兢兢献上了射死战马之箭,窦建德吃了一惊,他连忙接过铁箭,他感觉到铁箭上似乎刻着一行字,喝道:“火把来!”
火光照亮了箭身,只见上面刻着:‘阴山飞将杨元庆’,窦建德的脸刷地一下变得惨白无比。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二十九章 侧翼布局
天渐渐亮了,杨元庆站在船舷上,望着荒凉破败的永济渠两岸,沿途几十里,他几乎看不见一个人,只看见一栋栋坍塌的茅草屋,荒草长得比人还高,偶然有几条瘦骨嶙峋的野狗在草丛中觅食。
“你看见了吧!这就是他登基后的大隋。”
不知何时,高颎出现在杨元庆身后,经过一夜的休息,高颎的气色好了很多,不再像昨晚那般衰弱苍白,虽年近七十,但他依然精神矍铄,只是此时他脸上充满了悲愤之色。
“你可知道两岸民是怎么说他吗?阎王路过如割草,小鬼路过似抽筋,你听听看,他治下之民将他称为阎王,这是何等悲哀?”
高颎想着他的族人家破人亡,他却无能为力,想着蓨县一夜之间被杀掠一空,想着大隋昔日的繁盛不再,望着两岸的衰败,高颎不由痛心疾首,老泪纵横,他再也忍不住振臂而呼:“真是昏君啊!若是勇太子即位,何得今日之祸?”
杨元庆却默而不语,良久,他扶住高颎道:“阁老,河面风寒,去船舱吧!”
高颎心痛欲绝,颤颤巍巍被杨元庆扶进船舱,他坐下来,却一把抓住杨元庆的手,注视着他道:“元庆,推翻这个昏君,再立新君!”
杨元庆叹了口气,“阁老,高丽大败,他威望丧尽,大隋已是山雨欲来风满楼,我们当静观其变,顺应天意。”
“有重臣要造反吗?”高颎何等睿智,一下子便听出杨元庆的言外之意,注视着他。
杨元庆点了点头,“关陇贵族已蠢蠢欲动,估计明年之内,有人要先挑头造反了,却不知会是谁?”
高颎沉吟片刻道:“以我对独孤震的了解,独孤氏造反可能性不大,倒是元氏,如果元寿不死的话,必然是元氏先挑头。”
“阁老认为元寿死了吗?”
高颎一愣,“难道元寿没有死?”
“至少我没有看见他死,事实上谁也没有看见他死,只是他家人报丧说他死在北平郡,可是北平郡也没有任何人看见,连太守韦云起都不知道,阁老认为他死了吗?”
高颎眉头一皱,难道元寿是诈死?
这时,高颎又想起一事,他看了杨元庆一眼,眼中有些犹豫,但他还是轻轻一叹,对杨元庆道:“元庆,你不妨留意一下你父亲,他也很危险。”
杨元庆脸上露出了苦涩的笑意,连高颎也知道他父亲杨玄感要造反吗?
高颎微微摇头道:“其实你祖父就曾有不臣之心,先帝也察觉到了,一方面他很重用你祖父,但另一方面他又很提防,今上为何对你们杨家如此忌惮,根子还是出在你祖父身上,元庆,你要好好劝你父亲,千万不要做出头之鸟,否则会连累到你。”
杨元庆默默点头,高颎拍拍他肩膀,笑了起来,“去吧!让我这个糟老头好好想一想,怎样才能帮你?”
杨元庆离开了高颎的房间,高颎注视着他的背影,他能感受到杨元庆的内心充满了矛盾,他不由低低一叹,如果元庆是皇族,该多好!
杨元庆刚走出船舱,一名亲兵跑上前道:“将军,岸上有人在喊,好像是胖三郎将军!”
“杨巍!”
杨元庆心中大喜,快步走到船舷,只见东岸上一名骑骆驼者正向他的船只挥手大喊,那特有的骆驼标志和庞大的身躯,可不正是杨巍,杨元庆笑道:“船靠岸,让他上来。”
大船缓缓靠岸,片刻,杨巍和他的骆驼被吊上了大船,杨巍走到杨元庆面前单膝跪下,气喘吁吁道:“末将杨巍,参见大将军!”
“你怎么会在这里?”杨元庆有些奇怪地问。
“回禀大将军,卑职从丰州回京城办手续,又去了东平郡,然后沿运河北上,一路就在观察船只。”
杨元庆听他去了东平郡,心知肚明,便给他使了个眼色,“跟我来!”
两人走进杨元庆的船舱坐下,阿莲端了两杯茶进来,退了下去,把门替他们关上了。
杨元庆这才问道:“东平郡情况如何?”
“大伯手上已经有了两万八千军,情况不妙。”
杨巍便将他得到的情报一一告诉了杨元庆,又从怀中取出父亲给的小册子,一并交给杨元庆,杨元庆翻开册子看了看,令他不得不惊叹杨家财力之丰厚,一年时间后,仅粮食就从南方陆陆续续购买了五十万石。
“父亲说,巨野泽中有两座小岛,大伯在岛上修有仓库,有重兵把守,估计粮食都在岛上。”
杨元庆背着手在船舱内来回踱步,反复考虑东平郡的形势,父亲杨玄感的造反他已经无法阻拦,现在他只有一个办法,尽量延迟杨玄感的造反,将他的造反拖到关陇贵族之后,形势就会有利得多。
他沉思良久,便坐下写了一封信,将信封好,交给杨巍笑道:“这一次再辛苦你一趟,把这封信交给我师父张须陀。”
杨巍几个月来一直在外面奔跑,但他却毫不犹豫地接过信,“卑职现在就去!”
杨元庆命人给杨巍准备干粮盘缠,杨巍又下船去了,杨元庆站在船舷边望着杨巍远去,心中也怀着一线希望,能不能拖住杨玄感造反,就看师父张须陀怎么配合他了。

半个月后,赶在河水结冰前,杨元庆的座船终于从洛水驶进了京城,在路过偃师时,他已将高颎悄悄藏到他的庄园内,命人好生照顾,尽管这两年杨广已经不再提高颎,几乎将他相忘于江湖,但杨元庆还是不敢大意,不能让杨广知道,高颎在他身边。
上午,座船在一座码头前缓缓靠岸,阿莲上了一辆马车,亲兵们护卫着她先回了杨府,杨元庆翻身上马,在百余名亲兵的护卫下向皇宫驶去。

此时已是十一月上旬,天气寒冷,几天前刚刚下了一场大雪,京城内银装素裹,大街小巷,屋顶树上,都铺了一层厚厚的白雪,一群群孩子在街上打雪仗、堆雪人,笑声一片,整个京城都沉浸在瑞雪兆丰年的期盼之中。
杨广的御史房里点了两个火盆,使房间里温暖如春,杨广回京已经快一个月了,一场高丽之战从准备到结束,几乎耗了他两年的时间,这期间他近乎荒废了朝政,现在重拾起来,他才发现朝纲废弛,弊病丛生,而且很多事情不是他发现就能扭转。
比如各郡县的户籍核查报告,每年都应该上报民部,但今年就有一半的郡县没有上报,不仅如此,在上报的郡县中,很多郡县的户籍人数都和去年完全一样,这明显是糊弄朝廷,连他杨广都很清楚,仅一场辽东战役就死了几百万人,还有各地蜂拥而起的乱匪,难道官府还跑到乱匪中去清点户籍吗?
如果说户籍人数他还看不见,那税赋的恶化,却让他有切肤之痛,去年税赋比前年锐减三成,现在已是年底,那今年不知比去年又要锐减多少?
这些数据看得杨广心烦意乱,更重要是弊病丛生,千头万绪,让他不知从何入手?他觉得有必要再开一次内阁会议,让宰相们去商讨此事。
这时,杨广拾起一份奏疏,署名是涿郡暂理太守李渊,他翻开奏疏,只看了两行,便精神一振,这竟然是李渊弹劾前幽州总管元弘嗣,这让杨广大感兴趣,关陇贵族中竟然又出现了内斗。
他翻看了几页,李渊一共列出元弘嗣十大罪状,任人唯亲、滥用私刑、坐赃渎职、亲卫超制等等,每一条后面都列有大量的例子,事实详尽,有理有据,让杨广看得连连点头,看不出李渊竟是有心人,如此揣摩圣意,这段时间,杨广已经在考虑对元弘嗣动手,只是苦于找不到他的罪证。
正想睡觉,李渊便送来枕头,令杨广暗暗赞赏,他对李渊不由刮目相看,李渊此人胆小懦弱,李氏家族在关陇贵族中属于弱派,以前他一直嫌李渊比较木讷,对此人不喜,现在看来,李渊已大有进步,他忍不住提笔在李渊的奏折上写下两个字:‘大善!’
就在这时,一名宦官在门口禀报,“陛下,幽州杨总管到了,在殿外候见!”
这个消息令杨广喜出望外,连声道:“速速宣他觐见!”
他也顾不得看李渊的奏折,将它放到一边,片刻,宦官领着杨元庆走了进来,杨元庆上前深施一礼,“臣杨元庆参见陛下!”
“爱卿什么时候到的京城?”杨广笑容十分亲切。
“回禀陛下,臣刚下船,便直接进宫来面圣。”
杨元庆跪下叩头,“臣只立微末之功,便得厚赏,臣不胜惭愧,谢陛下封赏!”
杨广满意地点了点头,“封你国公是朕一直的心愿,只因你资历未足,所以拖到现在,我大隋很多贵族子弟身无寸功,却拥有国公高爵,而你为国效力,出生入死,勋功累累,若再不封你,朕心着实不安,这是立功所得,你就不要惭愧了,平身吧!”
“谢陛下!”
杨元庆站起身道:“臣有一事想启奏陛下!”
“什么事?”
“陛下,河间郡匪患猖獗,乱匪高开道攻破鲁城县,抢掠杀人,河间太守崔平意屡屡向臣求救,只是限于制度,臣不敢越境剿匪,臣以为,别的郡也是一样,强郡无匪,弱郡匪猖,若准许强郡之兵剿弱郡之匪,臣以为,将会大大缓解匪患。”
杨元庆的意思就是一句话,要杨广下旨,准许跨境剿匪。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三十章 宫中毒蛇
虽然准许跨境剿匪确实有利于打击各地乱匪,但这样也会留下地方官员权力过大的隐患,杨广沉思良久,权衡利弊,他终于点了点头,“朕可以同意你的建议,不过朕要加一条,必须要事先得到兵部同意,方能跨境剿匪。”
杨广还是决定把跨境剿匪的审批权收归朝廷,不准地方随意跨境剿匪,但就是这样,也达到了杨元庆的目的。
他心中大喜,“臣谢陛下宽容!”
杨广点点头,对旁边宦官们一挥手,“你们统统退下!”
几名宦官都退了下去,这一幕杨元庆已经习惯了,只要杨广命宦官们退下,他必然是要和自己谈关陇贵族之事,果然,杨广将话题转到了关陇贵族身上,他缓缓道:“朕打算杀鸡儆猴,你以为如何?”
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杨元庆却很明白杨广在说什么?这也是他想对杨广说的话,他一路上早已深思熟虑。
“陛下,杀鸡虽然可以儆猴,但打草却会惊蛇,请陛下慎重。”
杨广之所以在关陇贵族上对杨元庆很信任,是因为他有着丰富的经验,对关陇贵族之间的各种复杂关系,他比其他大臣都看得透,所以,尽管杨元庆没有同意他的方案,但杨广依然不着恼,他沉吟一下,又问:“你的意思就是说,朕按兵不动?”
“陛下,臣上次在涿郡劝过陛下,高丽之战后,很多人的心态都会改变,很多人都会有想法,臣当时建议陛下暂时不要做出决定,先观察几个月,再考虑对策,现在臣还是这个建议,静观其变,甚至对一些人委以重用,即可分化关陇贵族,也可以麻痹他们,这是臣的微言,陛下自有帝王手段,臣不敢妄谏。”
杨广确实是想收拾元弘嗣,杀鸡以儆猴,但杨元庆的劝谏又让他犹豫了,他还需要好好考虑一下。
“杨爱卿,你在幽州,可知道幽州军民是怎么评价元弘嗣?”

就在杨广在御史房单独接见杨元庆之时,内侍省副总管,大宦官李忠良从殿外快走了进来,李忠良权力很大,按照职权分工,他负责外宫,只要是显仁宫以外的事务都由他来管,每天他都异常繁忙,并不是时时刻刻都守在御书房外。
他走近御书房,见所有的宦官都聚在门外,不由一愣,问道:“圣上在接见谁?”
宦官们连忙禀报:“回禀总管,在接见杨元庆。”
听见‘杨元庆’这个名字,李忠良的脸立刻沉了下来,尽管后来他的侄子改任梁郡都尉,但他心中还是对杨元庆充满怨恨,谁得罪过他,他一生都不会忘。
“圣上在和他谈什么?”
“不知道,圣上把我们都赶出来,估计是绝密事情吧!”
李忠良对另一个伺候杨广笔墨的小宦官招招手,他们走到一个无人处,李忠良这才低声问他道:“李太守那本奏折圣上看了吗?上午我给你说过那本。”
小宦官点点头,“圣上看了,还在上面批了两个字。”
“你就直说,什么字?”李忠良瞪了小宦官一眼,有点不高兴,怎么吞吞吐吐,自己问一句才说一句。
小宦官吓得一哆嗦,慌忙道:“圣上批的两个字是‘大善’,看得出圣上对这本有很兴趣,本来精神不振,但这本奏折却让他精神抖擞。”
李忠良笑眯了眼,摸出一颗金豆给他,“赏给你了。”
“谢总管!”
小宦官连连称谢,这时,远处有人叫他,“武忠,会见结束了,快进去。”
小宦官吓得奔了回去,御书房大门已经开了,杨元庆从里面走出来,他摘下乌笼纱帽,擦了擦额头上的汗,快步走了,他却不知道,一双毒蛇般的眼睛在后面盯住了他。
“圣上要下旨,快去找封舍人!”
御书房前一阵忙乱,片刻,封德彝匆匆走进御书房,他是今天当值内史舍人,他走进御书房坐下,铺纸提笔,杨广这才缓缓下旨道:“各郡匪患猖獗,为利于各郡间剿匪,准许各郡报批兵部许可后,可跨境剿匪,钦此!”

时间到了中午,这是大臣们的午休时间,大约有半个多时辰,中低层官员们大多相约去外面喝酒,而重臣则一般回家吃饭并休息。
李忠良溜了一个空,乘马车来到了独孤府侧门前,他不敢从正门进去,唯恐被别人看见。
李忠良被一名老家人一直领到独孤震的书房前,片刻,独孤震大笑着迎了出来,“今天是哪阵香风将李总管吹来?”
李忠良微微欠身道:“我只说两句话就走!”
独孤震脸色肃然,“请!”
李忠良走进书房,只见独孤罗长子独孤良也在,独孤良袭父爵赵国公,官拜金紫光禄大夫,也是朝中重臣,李忠良连忙施一礼,“参见赵国公!”
独孤良笑了笑,“李公公请坐。”
李忠良坐了下来,对两人道:“今天上午,圣上已经看了李太守的奏折,批复为‘大善’,圣上非常满意李太守的奏折。”
独孤震和独孤良对望一眼,两人皆不露声色,这个消息在他们意料之中,正是他们授意李渊写这份弹劾元弘嗣的奏折,他们需要的是更有价值的消息。
李忠良小心翼翼地观察着独孤震的脸色,他当然不是来做善事,他的后半生的养老可就指望着这个隋朝最富有的家族,尤其现在隋朝已经岌岌可危之时,他更在意独孤家的态度。
他见独孤震二人的脸色很平淡,心中暗暗发慌,又道:“现在圣上对李太守青睐有加,如果独孤公再去找找宇文述,李太守应该能调回京为尚书。”
李忠良并不了解独孤家族的想法,他以为他们是想把李渊弄进京做尚书,这次辽东战役死了不少高官,朝廷很多高位都空了出来。
独孤震笑道:“为什么要去找宇文述?”
李忠良精神一振,连忙道:“圣上虽然表面上因高丽之战恼火宇文述,其实不然,他对宇文述更加信任有加,我发现涉及关陇贵族的人事任免,圣上都会征求宇文述的意见,而且基本上都会听从,现在既然圣上对李太守有了好感,如果宇文述再去劝劝圣上,李太守高官有望,当然,宇文述有个爱好,我不说,独孤公应该也知道。”
独孤震眯着眼笑道:“多谢李公公前来提供消息。”
“不用客气!”
李忠良见独孤震居然没有表示,他就仿佛一脚踩空,难道这个消息他们还不满意吗?李忠良心中像猫抓一般难受,对方到底要什么消息,才肯给自己好处?
这时,一直沉默的独孤良问道:“三天前的晚上,不知李公公去元弘嗣府上,是为何事?”
李忠良的脸刷地变白了,原来独孤家竟然知道自己和元家暗中有往来,他嘴唇哆嗦着,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独孤震笑眯眯道:“不过都是利益交换嘛!李公公何必担心,我们不会在意,只是有点好奇,不知李公公愿不愿意和独孤家也做笔买卖?”
李忠良这才明白,原来独孤家真正关心的是元家,他犹豫半晌,一咬牙道:“不知独孤家愿出什么价钱?”
独孤震伸出一个指头,“关中上田五万亩。”
李忠良暗吸一口冷气,此时莫说把元家卖了,他把自己卖了也愿意,他觉得头有点晕,努力将自己情绪稳定下来,才低声道:“元家让我帮忙,把幽禁在内侍省的蜀王杨秀救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