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元庆冷哼一声,“堂堂的幽州城内,就在总管府前,两千军队的眼皮底下,我竟然被刺杀,若不是我还学过几天武艺,现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我了,赵长史,你怎么给圣上交代?”
赵元眳半晌道:“这个…确实只是一次意外!”
“可是人的性命却没有第二次。”
杨元庆冷冷瞥了一眼韩驰,又对赵元眳道:“赵长史,这件事是你来处理,还是我来处理?”
赵元眳心中一跳,不会是杨元庆准备拿这件事来对韩驰发难吧!他慌忙道:“总管刚来幽州,情况不熟悉,这件事就由卑职来处理,卑职一定会追查到凶手!”
“那责任呢?谁为这件事承担责任?赵长史该不会把责任推给县衙吧!”杨元庆似笑非笑道。
赵元眳看了一眼韩驰,忽然一声呵斥道:“韩将军,今天是谁当值?”
韩驰明白赵元眳的意思,他回头怒视一名校尉,“张校尉,今天是你当值吧!”
校尉吓得魂不附体,扑通一声跪倒,颤抖着声音道:“卑职…有罪。”
“来人!”
韩驰一声厉喝,几名军汉上前一步,“在!”
这时杨元庆却摆了摆手,“算了,这件事的责任我就暂不追究了。”
虽然这是一个罢免韩驰的很好借口,但杨元庆却不想用这种借口来立威,他目光又投向赵元眳,淡淡道:“虽然我不追究,但我要知道这件事究竟是谁干的,既然赵长史主动要调查这件事,那么我希望三天后,赵长史给我一个答复。”
杨元庆又叹了口气,对赵元眳道:“刺杀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我能逃过第一劫,却未必能逃过第二劫,所以我决定,我还是搬到军营去住。”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九章 临危下船
幽州四座城门已闭,一队队士兵在大街上奔跑,挨家挨户敲门盘问,所有客栈的住客都要去县衙登记,青楼和酒肆的客人也一样要被逐一盘问,幽州城内乱作一团,全城被一种紧张的气氛笼罩。
几名刚进城的男子惊讶地望着幽州城内的混乱,为首年轻男子吩咐道:“去问问,发生了什么事?”
一名随从跑去询问,片刻回来禀报,“公子,说是新任总管遇刺!”
“杨元庆遇刺!”
年轻男子又惊又喜问:“可刺死了没有?”
“好像说刺杀失败了。”
男子眼中露出了失望之色,遗憾地摇摇头,继续前行,这时,几名士兵拦住了他们,“站住!你们是什么人?”
“我们是从京城而来。”
年轻男子傲慢地一扬头道:“我是来找你们赵长史,我是他的贵客!”
…
军营内,赵元眳背着手在营帐里来回踱步,他停住脚步叹息道:“都说杨元庆善于抓住战机,今天我算是见识到了,一次刺杀竟成了他住进军营的借口,高明!果然高明!”
旁边韩驰迟疑着问:“使君,今天的刺客莫非就是…”
“难道你认为刺客是我派的吗?”
赵元眳狠狠瞪了他一眼,“我看你简直昏头了!”
韩驰低下头,目光变得忧心忡忡,半晌道:“使君,这会不会是杨元庆夺我军权的手段?”
“我就是担心这个啊!”
赵元眳长叹一声道:“看来,他的第一个目标确实就是总管府直管的两千军队。”
“长史,那我们该怎么应对?”韩驰有些焦急道。
赵元眳沉思了片刻道:“你也不用太担心,他毕竟是总管,不可能取代你,关键是你要小心谨慎,不要被他抓到把柄,他刚来幽州,你如果没有犯错,他也不好轻易动你,否则,他难以服众。”
“长史,我明白了。”
这时,帐外传来禀报声:“赵长史,府上有人来,说家中有急事。”
“我知道了。”
赵元眳心中明白家中为何找他,便对韩驰道:“我先回去了,总之记住我说的话,小心谨慎,不要被他抓到把柄。”
“卑职明白!”
赵元眳心中有事,便匆匆走了,韩驰一个坐在大帐中,呆呆地望着帐顶,他怎么也想不通,杨元庆为什么要夺自己的军权,难道圣上没有告诉他吗?
韩驰走到桌前坐下,沉吟了片刻,取出一张纸写了一封信,他将信叠好,又叫来一名心腹,嘱咐他道:“立刻去一趟京城,把这封信交给李公公,请他转给圣上。”
他的心腹将信揣入怀中,施一礼便匆匆离去,韩驰望着心腹走远,长长叹口气,他有一种狡兔死、走狗烹的感觉。
…
赵元眳的府邸也不远,他匆匆赶回府,一进府们,他的儿子赵行便上前道:“父亲,京里来人了。”
“我知道,人在哪里?”
“在父亲外书房内等候。”
赵行附耳给赵元眳说了几句,赵元眳一惊,竟然把三公子派来了,事情有这么严重吗?
他匆匆向外书房走去,走进房门,只见一人正背对着他,坐在桌边喝茶,赵元眳歉然道:“抱歉,让三公子久等了。”
来人转过身,赫然便是元寿的三子元敏,元敏站起身好奇地问:“我刚才听说杨元庆遇刺,有这回事吗?”
赵元眳点点头,“公子请坐,我们慢慢说。”
赵元眳确实是脚踏两只船,一方面他是被窦抗一手提拔,又和窦家有联姻,他是属于窦家的势力,但另一方面他又暗度陈仓,暗中投靠了元家。
两人坐了下来,赵元眳叹息道:“今天是杨元庆上任第一天,谁曾想竟然有人刺杀他,不过杨元庆武功确实了得,三十几个刺客竟被他杀了一半。”
“查出来了吗?是谁干的?”
赵元眳苦笑一下道:“具体是郡衙在查,听说查出一点线索,可能和公子家族有关。”
“什么!”
元敏大怒,“是什么线索,是谁敢栽赃我们元家?”
“公子息怒,只是一名刺客身上藏有元家的腰牌,其余刺客身上什么都没有,只有此人有,但仅凭一块腰牌还不能说明问题。”
赵元眳心中有点忐忑,刚刚发生刺杀案,元敏便出现了,难道这件刺杀案真是元家所为?
元敏重重哼了一声,“我元家若要杀他杨元庆,早就动手了,还会等到现在吗?”
其实赵元眳就怀疑是元家所为,杀了杨元庆,元家将是最大的得益者,或许元敏并不知道这件事,极是元家另外派人下手,但元敏的恰好出现,却从另一个侧面增加了元家的嫌疑。
“算了,不谈此事!”
元敏心烦意乱地一摆手,他是有正事而来,却被这意外的刺杀案扰乱了心思,取出一封信,递给赵元眳,“我父亲有封信给你,但使君看完后需要把信还给我,这封信不能留在外面。”
赵元眳接过信,从信封里抽出信纸,他匆匆看了两遍,眼睛一下子瞪圆了,此时杨元庆被刺之事一下甩到了九霄云外,半晌,他倒吸一口冷气,呆愣愣地站着,就像被施了定身术,一下子成了雕像。
元敏从他手中将信抽出,“使君看完了吗?”
赵元眳点了点头,嘴里苦得就像喝了一大杯胆汁,一股从脚下冒起的寒气将他冻得浑身发抖。
元敏将信在蜡烛上点燃,火苗卷过信纸,顿时变得焦黑,等即将燃尽,元敏这才将信纸扔进屋角的香炉里,他瞥了一眼赵元眳,见他神情极不自然,便冷冷问道:“怎么,使君当年拍胸脯保证的事,现在不算数了吗?”
赵元眳想起当年他对元弘嗣说过的话,‘公若有自立之心,我将全力拥戴。’
那是他四年前说过的话,当时元弘嗣掌握军权,在幽州如日中天,现在元弘嗣离开了幽州,元家却让他兑现当年的承诺,赵元眳脸上苦得都快变形了。
但此时他却不敢说不行,他已经看了元寿的亲笔信,知道了元家的野心,他头脑转得飞快,脑海里忽然一个念头,便立刻道:“我怎么可能说话不算数呢?只是杨元庆刚刚到幽州,现在幽州官场局势很混乱,能否等局势稍微平静下来,我再联络我的部将,此时事关重大,千万不能着急。”
“元家并没有着急,只是想看看赵使君的态度,另外还需要赵使君写一份保证书,我要带回去给父亲。”
保证书就等于是将把柄交给元家,他从此就得替元家卖命,而且不远的将来,他赵元眳将被元家拖累而死。
赵元眳沉思了片刻,便点点头道:“好吧!我今晚写好,明天一早把保证书给公子,反正公子今晚也出不了城,就好好休息。”
“为什么不现在就写?”元敏有些怀疑地看着他。
赵元眳的脸立刻沉了下来,语气也充满了不满,“我赵元眳好歹也是从三品的幽州总府府长史,用不着你这样威胁我!”
元敏冷冷注视他半晌,终于点了点头,“好吧!明天一早给我。”
他转身向外走去,赵元眳高声吩咐道:“好好招待元公子!”
等元敏一走,赵元眳立刻命人把儿子赵行叫来,低声对他急道:“你速去县衙,告诉褚县令,元家之子就躲在我府上,让他立刻派人来抓捕!”
赵行愣住了,“父亲,这…这不太好吧!”
赵元眳心急如焚,一巴掌向儿子打去,咬牙道:“混蛋!元家要造反了,会拖累死我,你还不快去!”
赵行吓得转身便慌慌张张向外跑去,赵元眳又冲出门叫住他,“刚才我给你说的话,不准告诉任何人!”
“父亲,孩儿知道。”
赵元眳望着儿子跑远,这才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但两条腿却一个劲打抖,元家竟然要造反,虽然没有说什么时候,但这条贼船自己无论如何不能上,上了元家这条船,自己全家将满门抄斩。
元家真的疯了,现在怎么可能!
赵元眳背着手在房间内来回踱步,心中混乱成一团,怎么理不出一个头绪来,不知过了多久,管家跑来禀报,“老爷,褚县令带了不少衙役上门,说是来抓逃犯。”
赵元眳心中暗喜,脸却一沉,“我府上哪里有什么逃犯?”
他快步向外走去。
…
元敏住在贵客房,他正坐在桌前给父亲写信,这时,有人敲门,元敏停住笔,不高兴地问:“是谁?”
“元公子,我家老爷请你过去一趟,有重要事情。”
元敏放下笔,起身开了门,门外是管家,管家行一礼道:“元公子,我家老爷请你过去。”
元敏点点头,跟着管家一路走去,却来到了大门口,他心中有些诧异,来大门处做什么?
离大门还有几步,便听见赵元眳愤怒的声音传来,“不可能,元公子是我府上贵客,你们不得如此无礼!”
“长史,事关重大,我们只是想问元公子一些事情,别无他意。”
“什么事?”元敏阴沉着脸走了出来。
赵元眳苦笑一声道:“是杨总管被刺一案,有人向县衙告发,你在我府上,县衙便来调查。”
元敏怒道:“调查什么,这事和我有什么关系?”
褚县令上前拱手道:“有证据表明,杨总管被刺一案和元家有关,事关重大,请元公子随我们去一趟县衙,只要证明此案和元公子无关,我们立刻放人。”
元敏大怒,他抬手正要给县令一记耳光,旁边赵元眳却又叹口气道:“元公子还是去吧!否则元家真的说不清楚了。”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章 谁是刺客?
幽州南城一条巷子前,一名身材婀娜的年轻女子手挎篮子,步履匆匆地走进巷子,一直走到底,巷子最里面是一座不大的四合宅,巷道里光线暗黑,隐隐可见一扇门,她有节奏地敲了敲门,片刻院子里传来脚步声,门‘吱嘎!’一声开了,有人低声问:“是阿莲吗?”
“是我!”
女子走进门便问:“主上在吗?”
“在,在等你呢!”
女子快步走过外宅门,进入中宅,来到中堂前停住脚步,门口一名侍卫立刻禀报,“主人,阿莲回来了。”
“让她进来!”
也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冷冷冰冰,感受不到半点女性的温柔。
年轻女人阿莲推门进了屋,屋子里光线暗淡,桌子上、地上都是地图,靠墙边有一张坐榻,一名身材细高的女子坐在榻前,尽管光线暗淡,还是看得见她的容貌,她年纪不大,也就是十七八岁,长得小鼻子小眼,薄薄的嘴唇带着几分刻薄,女人显得有些疲惫,眼睛里布满血丝,她正是盖苏文之妹盖娇娇。
大隋即将对高丽发动战争,高丽国内乱作一团,盖娇娇这几年一直在大隋活动,她是受父亲高丽执事官渊太祚的派遣,潜入大隋探查各种情报,眼看高丽之战即将发动,她更加忙碌了。
涿郡便是他们在大隋的老巢,十天前,盖娇娇得到消息,杨元庆将出任幽州总管,盖娇娇考虑了三天,毅然做出了刺杀杨元庆决定。
但她却没有想到,她派出的三十余名手下竟被杨元庆杀掉一半,而且她的族妹渊素也死在杨元庆箭下,让她无法回去给父亲交代,她心中沮丧到了极点,
这时,阿莲进屋便跪了下来,“奴婢参见主人!”
“探到什么消息吗?”
“回禀主人,街上很乱,到处是士兵…”
“这个我知道!”
盖娇娇不耐烦地打断她的话,“我是问衙门那边,那边有什么消息?”
阿莲很害怕这个脾气暴躁的主人,她胆怯道:“听说元家有人正好在幽州城内,被县衙抓住了,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
盖娇娇腾地站起身,她脸上露出了惊喜的表情,真有这么巧吗?元家真的有人在幽州。
“你的消息…属实吗?”盖娇娇按耐不住心中的喜悦,声音都有点颤抖了。
“奴婢只是听说,不敢肯定。”阿莲更加害怕自己说错话。
“龙晟!”
盖娇娇高喊一声,一名身材壮实的男子出现在门口,躬身道:“请主上吩咐。”
“你立刻去县衙找马兵曹,去问问详细情况,元家的人到底是怎么回事?”
“卑职遵命!”
男子转身走了,盖娇娇激动得坐立不安,心中的沮丧被这个意外的好消息一扫而空,如果元家因为杨元庆刺杀案而被逼反的话,那么隋朝皇帝还有精力攻打高丽吗?
这就是她刺杀杨元庆而栽赃给元家的目的,她本来没有多少把握,只能抱姑且一试的态度,而元家子弟恰好在幽州城的出现,使她这个计划变得完美起来,有了物证,现在又有了人证,那么元家还能逃过这一劫吗?
“主人,奴婢退下了。”
盖娇娇看了阿莲一眼,这是她几年前在辽东买的丫鬟,胆小懦弱,她很不喜欢,若不是看在她还算听话的份上,早就不要她了。
不过今天她表现还不错,盖娇娇便一摆手,“去吧!”
阿莲退了下去,盖娇娇现在就急切地等待着消息的到来。
…
杨元庆的官宅内灯火通明,数百人济济一堂,苏烈率领两百余名杨元庆亲卫刚刚从丰州赶来,加上杨元庆本身的一百余人,现在杨元庆身边就有三百余名亲卫,紧急应变能力大大加强。
李靖也在坐,苏烈是他的徒弟,他们已经好几年未见,师徒重逢,将士相聚,大堂内谈笑风声,所有人都格外兴奋。
杨元庆见时辰已经不早,便对张胜笑道:“今天又来了两百多弟兄,你就辛苦一下,给大家安排好住宿。”
张胜笑着对众人挥挥手道:“各位弟兄都跟我来吧!大家今晚先挤一挤,明天我把西院清理出来,厨房的汤面估计快好了,吃饱喝足,早点休息。”
众亲兵都跟着出去了,大堂里便只剩下杨元庆和李靖师徒二人,这时苏烈才问:“听说今晚发生了刺客案,究竟是何人所为?”
杨元庆笑了笑说:“其实刺客案倒不重要,而是今晚发生的另一件事倒挺有趣。”
旁边李靖接口道:“可是元敏被县衙从长史官宅里带走之事?”
杨元庆点点头,“正是此事!”
他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样子赵元眳是被元家逼急了,否则他不会出此下策,这样一来他不就告诉我,他和元家有秘密往来吗?”
李靖也笑道:“这件事确实很出人意料,一个小小县令怎么敢带走元寿之子,若没有赵元眳指使,谁会相信?这下我估计元家不会再用赵元眳。”
“元家?”
杨元庆不屑地冷笑一声,“不是元家不用赵元眳,而是赵元眳要逃离元家,逃得越远越好,免得惹火烧身。”
李靖一怔,连忙问:“元庆的意思是说,元家有异心?”
“或许吧!否则赵元眳也不敢这样,可怜他只想玩玩官场,却没想到最后竟是玩火,估计把他吓坏了。”
杨元庆忍不住笑了起来,这个结果出乎他的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
苏烈在一旁听得一头雾水,半晌,他才小心翼翼问:“这个赵元眳是何人?”
李靖笑着给他解释道:“此人是幽州总管府长史,也是幽州第二号人物,是元弘嗣的心腹,他将是元庆在幽州最大的阻力,元庆要掌控幽州,首先就得除掉此人。”
李靖爱徒心切,又笑问杨元庆道:“不知定方来幽州,元庆准备怎么安排他?”
“这还用问吗?”
杨元庆微微一笑,“当然是取代韩驰的位子,总管府的直管军,我怎么可能让外人来掌控?”
这时,一名亲卫来到大堂门口禀报:“禀报大将军,赵长史求见!”
杨元庆和李靖对望一眼,会心地笑了起来,杨元庆起身道:“我去会会他。”
他随即吩咐亲卫,“将找赵长史请到贵客房!”
…
赵元眳考虑了整整一个时辰后,他决定还是来找杨元庆,元敏只是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事后他必然会知道是自己在背后指使,这一次,元家他是得罪定了。
赵元眳心中并不踏实,他知道并不仅仅是得罪元家这么简单,他也无法向窦氏家族交代,他和元家究竟是什么关系?
不过,赵元眳并不后悔,他权衡利弊,与其被元家造反所牵连,还不如就直接得罪元家,摆脱元家的控制,就算因此丢官,至少他还能保住名誉的清白,保住自己和家人的性命。
赵元眳刚在贵客房坐下,杨元庆便笑着走了进来,“今晚上真的很热闹,我竟然是第三次见到赵长史了。”
赵元眳起身行一礼,苦笑道:“我在幽州这么多年,加起来恐怕都没有今晚这般事多。”
“我也是!这么多年,还是第一次被当面刺杀。”
杨元庆自嘲地笑了笑,这一笑缓和了气氛,他摆摆手,“赵长史请坐!”
两人坐下,一名丫鬟送上两杯热茶,杨元庆先笑问道:“今年冬天涿郡是有点偏冷吗?”
官场中的谈话是很讲究技巧和艺术,有的时候需要开门见山,有的时候则需要含蓄委婉,比如今天,赵元眳被元家所迫,心中思虑重重,这个时候就不能坦直,而是需要含蓄委婉,而且丝毫不能提元家之事,赵元眳可不是什么草莽英雄,会三言两语被杨元庆的威严所折服。
赵元眳是从三品高官,是幽州的二号人物,他可不会和杨元庆谈几句话,就拜倒在杨元庆脚下,奉他为主公,就算赵元眳有这心,他的身份也不会让他这么做。
今天他主动上门来找杨元庆,这本身就是一种妥协,双方心里明白,所以两人都谈得比较轻松,赵元眳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道:“我感觉今年比去年稍稍冷一点,不过也差不了多少,当然不能和丰州比。”
“赵长史提到丰州的寒冷,让我又担心起来,每年丰州都要冻死病死百余人,不知今年情况怎么样?虽然离任了大半年,可总觉得自己的根还在丰州,令人怀念啊!我的大利蒲桃酒。”
杨元庆最后一句话,使两人都笑了起来,房间里的气氛已经完全轻松下来,两人就仿佛共事多年的同僚。
杨元庆也大致能猜到赵元眳来找自己做什么,他却丝毫不提,让赵元眳自己说。
杨元庆端起茶杯慢慢喝了一口茶,耐心地等待着赵元眳入题,赵元眳沉吟片刻,终于将话题转到正事上来。
“去年年底,圣上下令元总管在渤海建造三百艘战船,但元总管只造到一半便被调离,后来又陆陆续续造了一点,前两天我看了看进度,还有八十艘左右未修,圣上的期限是明年三月,时间很紧了,我打算去渤海造船,赶到明年三月前全部完工,总管以为如何?”
卷十一 铁马冰河入梦来 第十一章 新官上任
赵元眳走了,杨元庆依然背着手在房间里踱步,赵元眳的让步使他接管幽州权力出现了转机,他便可以顺利接管幽州大权,但现在他在考虑一个更重要的问题,谁才是杨广的卧底,先前他一直以为是赵元眳,现在看来,赵元眳显然不是。
杨元庆认可崔弘升的推论,以杨广多疑的性格,他不可能那么放心地让元弘嗣在幽州掌握军权,连自己的丰州,他都还要派一个杨师道去监视,更不用说战略位置极为重要的幽州。
杨广肯定在幽州放有眼线,那么这个人是谁?此时在杨元庆心中,这个杨广的卧底比赵元眳还要让他紧张,此人就像插在衣领上的一根针,稍不留神就会狠狠刺他一下,这个人,他无论如何也要找出来。
杨元庆在房间里慢慢踱步,今天发生了这么多事,这个人肯定会有所行动,至少他会把自己遇刺之事报告杨广。
‘咚!咚!咚!’
这是关闭城门的鼓声,城门其实早已关闭,但亥时的鼓声却依旧要敲响,这鼓声就像敲在杨元庆心中,他脑子里电光石火般地闪过两个字:‘城门!’
这就是他的突破口,杨元庆立刻喊道:“张胜!”
片刻,亲卫首领张胜奔了进来,“请大将军吩咐!”
杨元庆将自己的金牌递给他,“你带几个弟兄去四座城门,去给我调查一下,城门关闭后,还有哪些人进出?要调查仔细一点。”
“卑职遵命!”
张胜接过金牌便去了,杨元庆的心被吊了起来,城门虽然关闭了,但苏烈带着亲兵们还是能进来,可见城门并不是绝对地不准人进出,只要是官方或者军方人物,一样可以进出,元敏不是也进来了吗?
现在他关心的是谁出去了?
大半个时辰后,张胜给他带来了消息,从关闭城门到现在,只有一个人出去,此人是鹰扬郎将韩驰派出去执行公干。
‘韩驰!’
这个结果让杨元庆不敢相信,有点令人匪夷所思,可细细一想,却又合情合理,监视元弘嗣,还有谁比韩驰更合适的人呢?
杨元庆眯着眼睛想了一会儿,不管韩驰是不是杨广的卧底,这个人都绝不能留在自己身边。
…
次日,天不亮,总管府的鼓声便轰隆隆敲响了,这是幽州总管府的传统,每天清晨卯时正举行例会,二十几年来雷打不动,几任总管都严格遵循这个规定,到了杨元庆这里也不例外。
总管府的长史、司马、录事参军、主薄以及各曹参军,还有从城外军营赶来的二十余名鹰扬府郎将,一共四十余人济济一堂。
新任幽州总管杨元庆坐在正堂上,目光严肃,桌案上放置着令箭兵符以及一把幽州总管剑,在他身后则站着十六名执法军校。
‘咚!咚!咚!’随着三声鼓响,卯时正到了。
长史赵元眳率领数十名总管府文武官员,一起上前施礼,“卑职参见总管!”
这是杨元庆第一次执行幽州总管之权,他虽然年轻,但在丰州担任总管多年,驭下之术早已驾轻就熟,他慢慢扫了众人一眼,锐利的目光使每个人的心中都有点忐忑。
良久,他才缓缓对众人道:“明年开春便有辽东战役,幽州作为战地后方,担负着后勤给养的重任,在这个关键时刻,圣上派我来主管幽州,同时总督辽东之战的后勤辎重,我肩上压力很大,还需要在座诸位的大力协助。”
开场白说到这里,杨元庆停住了话头,按照一般的惯例,新上任总管在第一天的例会上都会有所表示,谈一谈今后的打算之类,像段振文上任时便是许诺提高粮饷,加强伙食,保证士兵两天能吃上一顿肉,段振文确实办到了,众人对杨元庆也同样充满期望。
尤其杨元庆在丰州经营茶叶和蒲桃酒,使很多军官都发了大财,这已是公开的秘密,那么杨元庆到丰州来,能给他们带来什么好处?每个人都目光明亮地注视着杨元庆,难以掩饰内心的期待。
杨元庆微微一笑道:“我感觉在座诸位在期待什么,或许大家都和我一样,在考虑做一种蓟县蒲桃酒?”
大堂内轰地笑了起来,同时心中也生出一丝期待,蓟县蒲桃酒,会不会真有呢?
杨元庆的幽默使众人都稍微放松下来,杨元庆又摆摆手,让大堂内再次安静,“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谁不想发财?我杨元庆也一样,我可以告诉大家,只要我在幽州一天,我就会善待我的部下,立功者会重加赏赐,无论贵贱,一视同仁,不过丑话也要说在前面,我杨元庆治军严整,有违犯军令者,立斩不赦,绝不宽容!”
杨元庆的最后几句话说得铿锵有力,掷地有声,使大堂上一片寂静,每个人心中都沉甸甸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一个人,大隋老帅杨素,杨元庆颇有几分其祖风范,杨元庆的上任训话也就到此结束,下面是正式议事。
幽州总管府的例会开了二十几年,已经有一套很成熟的规矩,比如不行跪拜礼,比如官员们站列,实行文左武右,其中长史和司马有座位,从军二十年以上老将有座位,其余将官都站立,时间也不会太长,最多两刻钟,但今天杨元庆是首次上任,时间便稍稍长了一点。
“下面我有两件大事要说!”
杨元庆看了一眼赵元眳,两人目光相触,彼此会意,昨晚他们已经达成了默契。
“第一件事是渤海造船,明年三月期限将到,目前还有八十艘船未造,工期紧迫,我决定由赵长史赴渤海监督造船,他不在期间,长史事务暂由我代理。”
杨元庆说完,赵元眳立刻起身道:“卑职遵命!”
大堂内十分安静,杨元庆这个命令并没有引起太大的波澜,毕竟不涉及自己的利益,很多人都心知肚明,杨元庆上任第一天便将长史调走,而由自己兼管长史之职,这无疑为他下一步控制幽州创造了条件,只是大家有点奇怪,赵元眳就这么坦然接受了任命,没有一点反抗,有些反应敏捷之人,便立刻意识到,这必然是杨元庆和赵元眳之间事先有了默契。
这时,杨元庆看见了坐在将领中的几名铁卫,杨家臣等人一共有四人,铁卫九人,在涿郡幽州城驻兵有五人,北平郡一人,赴辽东作战三人,在涿郡五人中,四人担任鹰扬郎将,一人为鹰击郎将,没有资格来开例会。
除了四名铁卫外,杨元庆还看到了当年随他去代州作战的大将侯莫陈乂,他是李景旧将,因为元弘嗣关系不好,多年得不到提拔,李景暂管幽州军后,他便被提拔为鹰扬郎将,掌控幽州城门军。
杨元庆暗暗点头,又对众人道:“第二件事便是圣上在年初下达了剿匪旨意,各地郡兵和鹰扬府都必须就地剿匪,幽州是辽东战役的后勤重地,更是容不得半点损失,所以我决定调集幽州军马三万人,首先剿灭上谷郡乱匪王拔须。”
这第二件事顿时激起大堂内一片窃窃私语声,现在是天寒地冻的冬天,现在去剿匪,无疑难度极大,一名资格稍老的鹰扬郎将站起身抱拳道:“杨总管,现在是冬天,大雪封路,行路极为不便,不如等到春天再出兵,杨总管以为如何?”
杨元庆知道此人,叫做宋整,也在罗艺给他的名单之中,杨元庆冷冷道:“明天春天辽东战役将爆发,还有什么时间剿匪?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丰州比幽州严寒十倍,丰州军冬季依旧能作战,为何幽州军就不行?我命令已下,谁敢抗令不遵!”
…
御书房,宦官李忠良快步从偏殿大门处走来,他手中拿着一封信,步履匆匆,一名又一名侍卫面前穿行,一直走到了御书房前,书房门口站着十几名宦官,见他过来,皆纷纷让开一条路。
李忠良看了一眼御书房大门,问道:“圣上现在方便吗?”
一名小宦官躬身道:“圣上正在会见几名相国,李公公稍等一下吧!”
李忠良点点头,走进了御书房外房等候。
御书房内,杨广正和七名宰相商议辽东备战,宇文述、虞世卿、裴矩、裴蕴、独孤震、杨达、苏威,七名相国都到齐了,由宇文述汇报辽东备战情况。
“陛下,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军队已经全部调集到涿郡,还有各地征调的两百三十万民夫也抵达了涿郡和北平郡,各种物资、兵器和粮食都已经备齐。”
“粮食调集了多少?”
“回禀陛下,在涿郡调集了三百万石,在辽东调集一百二十万石粮食,一共四百二十万石。”
“不够!”
杨广缓缓道:“还有两个月才发动战争,至少还有三个月战争,三百四十万人接近半年的消耗,这点粮食根本不够,再从河南、山东、河北以及河东各郡官仓调集四百万石粮食送去涿郡和辽东。”
旁边裴矩躬身道:“可是陛下,去年河南、山东大旱,河北水灾,三十八个郡都是颗粒无收,我们还要赈灾,粮食很紧张。”
杨广目光凌厉,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你的意思,是让朕停止辽东之战,是吗?”
裴矩吓得心中一颤,“臣不敢!”
虞世卿连忙道:“陛下,四百万石粮食是有,臣昨晚核算过,现在河南、山东、河北以及河东一百二十三个郡,共计存有粮食四百八十万石,可是如果送粮,还得再征调民夫。”
杨广哼了一声道:“送粮是你们和各地方官府之间的事,朕不管,朕只管一件事,明年二月底之前,再调四百万石粮食去涿郡和辽东,各地官府谁敢误了时间,太守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