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玄感的心情并没有变坏,相反,他心中一根绷紧的绳子稍稍松了,二叔还支持他,这是最重要的一点。
…
从杨慎院子里出来,杨玄感回到了自己的家,他妻子郑夫人已经和长子杨峻谈过,心中有了底,等丈夫一进院子,她便在一群丫鬟的簇拥下迎了上来。
“妾身参见老爷,欢迎老爷回府!”
杨玄感阴沉着脸,哼了一声,“到我书房来吧!”
杨玄感走进自己书房坐下,他环视一圈,感觉很多东西的摆设都和以前不一样了,书橱里的书也少了很多,明显是有人动了他的书房,他心中更加恼火,除了他的妻子,没人敢碰他书房里的东西。
这时,郑夫人端了一杯茶走进来,笑盈盈坐下道:“我听峻儿说,老爷是一路赶回来,连驿站都没有住,辛苦了。”
杨玄感冷冷道:“我敢休息吗?我再休息,杨家就要上街讨饭了。”
郑夫人脸上也挂不住了,阴沉下脸问:“老爷是在说我吗?”
杨玄感重重一拍桌子,怒斥道:“不是说你是说谁,你给我老实交代,你究竟送了多少钱粮给郑家?还有,父亲藏在奇雅斋里的珍宝,你又送走了多少?今天必须一件一件给我交代清楚。”
郑夫人和杨玄感成亲近三十年,一直将丈夫收拾的服服帖帖,使杨玄感一直以惧内而出名,今天她知道丈夫心中有火,所以特地笑脸相迎,想把事情说清楚,再说说自己的委屈,然后再想办法解决郑家钱粮之事。
不料丈夫两句话不到就拍桌子斥骂,这是他们成婚三十年从未有过之事,郑夫人心中顿时恼火起来,她哼了一声,起身便走,不理睬杨玄感,杨玄感勃然大怒,站起身一脚踢翻了桌子,“你给回来!”
郑夫人也更恼怒了,她恨恨道:“你很凶是吧!有本事你把我也杀了!”
几十年受妻子欺压的怒气在这一刻一并爆发了,杨玄感几步上前,从墙上拔出剑,大吼一声,“贱人,我杀了你!”
郑夫人吓得大叫一声,向外奔逃,杨玄感持剑追来,满脸通红,眼中恨得几乎滴血,杨玄感从小被他父亲杨素称为‘痴儿’,这种痴并不是指他愚钝,而是他性格上的一些缺陷,比如他经常长时间关注一物,忘记吃饭睡觉,说得好听叫执着,说得不好就是偏执、顽固,还有就是他性格偏激,长大后,良好的家庭教育使他这些性格缺陷都掩饰住了,但一旦将他激怒,他藏在骨子里的恶性便会使他露出狰狞面孔,完全变一个人。
今天,妻子不屑彻底激怒了他,他已经失去了理智,一心杀死妻子,这时,杨峻从旁边冲上,一把抱住父亲胳膊,“父亲,你不能这样!”
杨玄感力大无穷,胳膊一甩,将儿子甩出一丈多远,继续向逃向院外的妻子追去,恰好此时,杨积善带着儿子杨巍来了,他们听见了郑夫人的哭喊声,不由一惊,夫父子二人对望一眼,一起向家主院奔去。
却只见郑夫人在前面跌跌撞撞奔逃,杨玄感执剑在后面疾追,他身后一名丫鬟被他挥剑斩断胳膊,躺在血泊之中。
“叔叔救我一命!”
郑夫人向杨积善求救,她已经快吓瘫了,只有求生的本能使她拼命奔逃,就在杨玄感从他们身边经过的一瞬间,杨巍猛地扑上去,将杨玄感扑倒在地,杨积善也冲上来,抢夺杨玄感手上的剑,尽管杨巍身躯庞大,力大无穷,杨积善也练过武,但他们父子合力,还是压不住杨玄感,眼看杨玄感要将他们推开,就这时,住在附近的杨玄挺和杨玄敬也闻讯奔来,四人一起用力,终于控制住了杨玄感,将他手中剑夺下。
“你疯了!”
杨玄挺狠狠一拳向兄长打去,杨积善感觉大哥已经渐渐恢复理智,他连忙摆摆手,示意玄挺不要再打,几人将杨玄感送回屋子坐下。
杨玄感已经冷静下来,他长长叹口气,闭上眼睛,一挥手,“我很累,想休息一会儿,你们去吧!”
几人退下,替他把书房门关上,杨玄挺随即安抚众人,命人去请医生救治丫鬟,“夫人呢?”他找了一圈,却没看见郑夫人。
“夫人逃回娘家去了。”一名下人道。
杨玄挺苦笑一声,这下事情闹大了,说不定把郑家也会扯进来,他见杨峻坐在门槛上,目光阴沉,便上前拍拍他肩膀,“你父亲是气糊涂了,不要放在心上。”
杨峻摇了摇头,冷冷道:“此事若传到圣上耳朵里,父亲非要被罢官不可。”
“嘘!”
杨玄挺慌忙嘘一声,“所以此事切不可外传!”
杨峻哼了一声,“四叔先把郑家的口封住再说吧!”
他起身便进屋去了。
杨玄挺叹了一口气,怎么大哥回来了,事情反而更加乱套。
…
黄昏时分,郑夫人的长兄郑善愿上门了,在杨素得意之时,郑家只是杨家的跟班,尽管荥阳郑氏是天下五姓之一,但在郑译被贬官后,郑家便没落了,只能依靠杨氏。
正所谓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杨素去世,杨家也开始走向没落,相反,郑家倒有了起色,郑元寿被封为大理少卿,而郑善果被封为光禄寺卿,在工部尚书宇文恺病重后,郑善果更是接任宇文恺之职,出任工部尚书。
也正是家族开始复兴,郑夫人才有底气,而郑善愿走进杨家大门时,腰才能挺得笔直,他上门来讨要说法。
此时杨玄感已经完全恢复了理智,他心中也颇为懊悔,好歹夫妻三十年,他不该这样绝情,他本想去郑家把妻子接回来,不料郑善愿却上门了。
他将郑善愿请到贵客堂,请郑善愿坐下,歉然道:“中午和阿萝吵了一架,也有我不对的地方。”
郑善愿却将一块玉牌冷冷往桌上一拍,“这是郑家借杨家的钱粮,今天全部还清!”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三十二章 壮士断腕
夫妻吵架本来只是小事,说到底就是个面子问题,如果白天解决不了,晚上自然也就顺了,关上门,两口子没有什么不好说的事情。
可如果娘家外人跑来助拳,不是劝和,而是指责女婿,那小事也会变成大事,杨玄感当然不是什么愣头青,低下头被骂上两句,他就会认错。
杨玄感是当朝礼部尚书,太尉,位高职重,资历深厚,他已经表示了歉意,如果郑善愿能够顺势而为,再劝一劝,说说郑夫人的不是,那这次矛盾也就化解了。
如果在杨素时期,郑善愿肯定是劝和,配合杨家责骂妹妹,但现在不一样了,郑家复兴,杨家衰败,杨玄感居然还敢用剑杀妻,郑家便无法再容忍,在他们看来,杨玄感以家主身份执剑杀妻,他杀的不是妻子,而是郑家的颜面。
郑善愿将钱粮还给杨玄感,他的语气立刻变得强硬起来,“今天的事情,杨家必须给个说法,否则,郑家决不罢休!”
杨玄感体会到了郑善愿的敌意,他心中也跟着恼火起来,冷冷道:“这是杨家家事,与郑家何干?”
“与郑家何干?哼!”
郑善愿重重哼了一声道:“当年我姑姑嫁到杨家,忍辱负重,最后却被逼迫而亡,我妹妹又嫁到杨家,今天若不是她跑得快,已人头落地,你们杨家简直欺人太甚!”
郑善愿所说的姑姑就是杨玄感生母郑氏,当年因夫妻吵架,郑氏将杨素失言向皇帝告发后,惹恼了杨素,虽未休妻,却彻底将她冷落,两年后便病故,杨素又娶了贺若云娘。
这个仇郑家一直记着,现在又爆出杨玄感杀妻之事,新仇旧恨,郑家要一并来清算。
“简直一派胡言,颠倒黑白!”
杨玄感忍无可忍,随手拿起玉牌在桌上重重敲了两下,怒道:“若不是她慷杨家之慨去给郑家,若不是她任意妄为,破坏杨家族规,导致杨家内部矛盾恶化,我会责骂她吗?我责骂她两句,她便跑到娘家搬救兵,让娘家人来干涉杨家内政,这样的妻子我杨玄感不要也罢,你回去告诉她,让她不要回来了!”
杨玄感站起身便向外走去,“送客!”
郑善愿气得浑身发抖,他盯着杨玄感背影咬牙切齿道:“我要到圣上面前告你去。”
…
夜晚,杨慎的房间内,杨玄感召集在家的八九房嫡子开会,杨约之子杨玄挺、杨慎之子玄敬、玄赏,杨素五弟杨岳的三个儿子弘礼、弘文、弘武,以及杨素从父文思、文纪的几个儿子。
杨家是个大家族,仅杨素祖父杨喧这一支,光嫡子就有三十几房,庶子百余房,嫡子在朝中、地方或者军中做官,庶子则务农经商,也有从军为官,且大部分都在弘农老家,住在京城杨府的,主要是杨素七兄弟的子女,以及几个和他关系极好的从父家庭。
就是这样,生活在杨府的子弟也有嫡房二十余家,庶房五十余家,子孙二三百人。
由于家族矛盾激化,杨玄感的家主之位岌岌可危,已经严重影响到了他所谋大事,再加上杀妻事件引发郑家上门声讨,杨玄感找到了借口,他在深思熟虑后,毅然做出一个重大决定,‘休妻换声望’。
杨玄感缓缓对众嫡房道:“各位,我不在京城九个月,家族中发生了很多大事,很多矛盾都是由我妻子郑氏的任性妄为所引发,作为家主,我有一定责任,为了给家族一个交代,我已决定休妻…”
杨玄感的休妻决定在嫡子们中引起一片哗然,杨玄挺急道:“大哥,大嫂虽处事不公,但她毕竟跟了大哥三十年,怎么能说休就休,再说她送给郑家的钱粮,郑家不是已经还回来了吗?就当是她擅自借给郑家,我看取消她的财权便可以了,休妻就太严重了。”
众嫡子虽然都不满郑夫人,但若真到休妻这一步,大家也觉得有点严重了,纷纷劝杨玄感,杨慎也劝道:“玄感,再怎么也要替峻儿、嵘儿想想,七出中,盗窃之罪我觉得有点重了,最多是妒,但她不是也让你娶妾了嘛!我看,让她道个歉,不再管财权,也就可以了。”
杨玄感摇摇头道:“我休妻倒不是因为七出,而是郑家欺人太甚,今天下午,郑善愿来找我,他不是来做和事佬,而是要我杨家公开向郑家道歉,而且包括我母亲郑氏,他也认为是被我父亲逼死,令我忍无可忍,如果我把她接回来,那就意味着杨家屈服于郑家的威胁,我作为家主,对外人我必须要摆明态度,决不能软弱,我意已绝,大家不要再劝。”
杨慎心中叹息一声,他知道杨玄感休妻是为了什么,为了修补他的声望,凝聚家族力量,为即将到来的起事做准备,侄子的态度如此坚定,义无反顾,作为叔父,他又怎么能不支持呢?
杨慎对众人道:“大家应该看到了家主的决心和态度,这才是杨家家主的风范,铁面无私,不徇亲情,从现在开始,我不允许谁再提分家,再提更换家主,如果谁敢再提,以族规中的犯上来处罚!”
杨玄挺立刻道:“我全力支持家主,希望家主能带领杨家重新走向振兴!”
众人纷纷表示支持,杨玄感摆摆手,对众人道:“下面我还有两件事要说,第一是杨府的财权,我建议财权给二叔,由二叔来掌握杨家钱粮支配。”
杨慎笑眯了眼,他的侄儿简直太孝顺了,令他万分感动,他连忙推辞,假惺惺道:“我这么大年纪了,怎么好掌权财权呢?还是让你们年轻人来做,我不行!”
杨玄感笑了笑,“具体做账由账房大管事负责,二叔只管说行还是不行,轻而易举,二叔就不要推迟了。”
“好吧!那我就勉为其难,老骥伏枥,为家族再效一次力。”
杨玄挺心中微微有些失望,他原以为财权归他,却没想到转给二叔,他也知道这是大哥在收拢二叔之心。
杨玄感又道:“还有第二件事,就是嫡庶平等,我在涿郡和万石谈了谈,也了解一点情况,其实主要原因是现在米价高涨,庶房长期贫困,难以承受,才引发他们的不满,朝廷内外,所有家族都没有所谓嫡庶平等,我相信杨家也不会有,要解决这个问题,还是要从钱粮着手,我的意思是,庶房们现在月例和年例不变,但给他们加一份职钱,什么意思呢?就是按照他们现在所做的事情,另外加一份大掌柜的月俸,管庄园的拿大职事的钱,管店铺的,拿大掌柜的钱,游手好闲的,则一钱没有,另外每家每户无论嫡庶,按所奉养的老人和孩子再给补贴,庶子们的生活宽裕了,他们也就不会再闹,至于居住房宅和其他除族权就维持现有,大家意见如何?”
杨慎首先道:“我支持家主的方案,现在庶房们闹得厉害,必须要给他们一点让步,但真要做到嫡庶平等,却不可能,相信他们也明白,用职钱最合适,多劳多得,大家也无话可说,大家有反对意见吗?”
杨慎的抢先表态让嫡子们无话可说,关键是杨玄感的方案没有损害到他们的利益,也没有破坏家族的规矩,养小奉老给补贴,嫡庶都能享受,几乎家家户户都有孩子,所以大家都会增加一笔收入,何乐而不为?
杨玄感见众人没有反对,便断然道:“那就这样决定了,今晚就在家族公布,再敢闹事者,取消一切钱粮供给,赶出杨府!”
…
杨玄感以雷厉风行的手段解决了家族内部不和,他又转身来找儿子,房间内,父子二人相对而坐,杨峻冷冷道:“父亲真要休掉母亲吗?”
杨玄感不屑地哼了一声道:“我说过要休她吗?”
“可以父亲在族会上已经表态,父亲难道瞒天过海,欺骗家族吗?如何是那样,一旦被族人看破,对父亲的声誉将有极大影响。”
“这个我知道,所以我才来找你,你去一趟郑家,私下告诉你母亲,我也是迫不得已才这样宣布,但我不会休她,她可以不用签字,出妻书也不会生效,让她安心等待,过几年后,我会重新复娶,她仍旧是我杨玄感的妻子。”
杨峻这才明白父亲用的是假出妻,他沉默片刻又道:“纵是如此,父亲考虑过母亲的感受吗?”
“峻儿,我知道你母亲会难过,但我也是没有办法,你将来做到我的位子,你就会明白我的难处,你好好去陪母亲吧!给她说清楚,我和她夫妻感情不变。”
杨峻无可奈何,只得起身道:“那我去探望母亲了!”
…
就在杨峻出门去探望母亲的同时,杨巍也离开杨府,驰马向河北疾奔而去,他给杨元庆带去一个不好的消息,家主杨玄感在大幅提高庶房待遇后,庶房们都接受了调整方案,再没有人愿意跟他闹事,这就意味着杨元庆分化杨府的策略失败。
而与此同时,一封郑府的家信,也连夜送往涿郡。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三十三章 官场暗斗
涿郡临朔宫,内史省的官衙里,内史侍郎虞世基正在审阅来自全国各地的疏奏,虞世基现在非常忙碌,比皇帝杨广还要忙碌几分,现在杨广对很多疏奏都没有时间批阅,不得不放权。
所有疏奏都是由内史省先审阅后,只挑重要的军国政务大事交上去,其余稍微重要之事则是由内阁来集中审议,遇到分歧严重之争,再交给皇帝定夺。
而一般零星琐碎的小事,只要各部印章齐全,有尚书左右仆射签字,便可直接由内史省拟旨下发。
所以评判大事小事的标准,就在掌握在虞世基手中,他拥有很大的权力,虞世基先要进行分类审阅,一些对他不利的奏折,他便会扣住,或者直接打回去,或者直接就在他手中消失。
当然,每天数百件疏奏,仅凭虞世基一人之力,他也难以处理,他也将部分疏奏分给他的心腹手下来处理,比如他的头号心腹干将封德彝,他的长子虞柔也引为内史,一同协助他处理奏折。
就在虞世基全神贯注审阅奏折时,封德彝抱着厚厚一叠奏折走到他前面,“使君,这是杨元庆的七郡审查报告,刚刚送到。”
虞世基精神一振,立刻停下笔,接过奏折翻了翻,找到了齐郡的审查奏折,他看了看时间,眉头顿时皱成一团,“这些奏折二个月前便写好了,为何现在才送来?”
“回禀使君,杨元庆是送到御史台,在御史台放了两个月。”
虞世基一转念便明白了,这一定是裴蕴扣住,他心中暗暗哼了一声,裴蕴想暗助杨元庆,把七本审查奏折一起送来,难道他虞世基就没有办法吗?
虞世基翻开齐郡的审查报告,直接看杨元庆给张须陀的评语,‘清明廉正,民誉卓著,可评上上。’
“哼!好一个可评上上。”
虞世基将齐郡审查奏折递给封德彝,“这本奏折由你来批,写上你的疑问,‘官若清廉爱民,乱贼何如之多?’然后作为重要奏折,单独递给圣上,注意时机,必须在我在场时上交。”
“卑职明白了!”
封德彝接过奏折退了下去,虞世基冷冷一笑,‘杨元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谁哭到最后?’
…
御书房内,新任兵部尚书樊子盖正在向杨广汇报最后的备战情况,“陛下,从天下各地兵府已调兵一百一十三万三千八百人,其中调至涿郡一百万二千人,直接赴辽东十三万人,截止前天为止,天下之兵已有七成抵达,还有三成在路上,最迟十月中旬可全部抵达。”
“十月中旬才能全部抵达,然后到达辽东,岂不是冬天了?”
杨广极为不满道:“难道还要朕拖到明年春天才能开战吗?”
樊子盖小心翼翼道:“陛下,不仅军队没有到齐,运送物资的民夫也差得远,现在才到百万,还有两百万未到,粮食送不上去,就算军队到齐也没有用?”
杨广怒火上冲,一拍桌子道:“这些地方官都是吃白饭的吗?朕三个月前就下旨了,到现在才来三成,虞爱卿何在?”
“微臣在!”连忙从外面走了进来,躬身听旨。
“立刻传朕的旨意,十一月十五日为最后期限,传旨河北、河南、山东各郡,若还有民夫未到者,太守、郡丞皆斩!”
“微臣遵旨。”
虞世基退下去了,杨广又对樊子盖道:“兵部传牒给各兵府,也同样以十一月十五日为最后期限,凡还没有赶到的兵府,鹰扬郎将斩!”
樊子盖心中惶惶然,这一个月要发牒全国,怎么可能来得及?他不敢多言,慌忙答应一声,退下去了。
这时虞世基领着一名内史进来,将刚才要下的旨意递给杨广,“陛下,这样拟旨可好?”
杨广读了一遍,随手在旨意上画了一个‘敕’,表示认可,虞世基把旨意递给内史,吩咐他,“立刻去拟旨。”
他又取出一份奏折笑道:“陛下,这是上党郡邱太守的奏疏,上面说,有民间义勇之女孙九郎、赵八娘等二十八人上书官府,请愿赴辽东作战,这是民间忠烈之女,邱太守请求给予嘉奖。”
这样的消息令杨广心情略略好转,他点点头笑道:“看来并不是天下之民都畏惧高丽之战,还是有愿为国效命者,传令丘和嘉奖这二十八名贞烈之女,至于上战场就免了。”
这时一名宦官走入御书房,将一本奏折放在御案上,虞世基迅速瞥了一眼,正是齐郡的审查报告,他眉头一皱,故作惊讶问道:“这是谁送来的奏折?”
“回禀虞侍郎,这是封内史,说比较紧急。”
杨广也注意到了,他拾起奏折问道:“虞爱卿,有什么不妥吗?”
“回禀陛下,这份奏折臣还没有审阅。”
杨广翻开内容看了看,便笑道:“不妨事,这是御史台的奏疏,可以直接给朕。”
“是!微臣告退。”
虞世基转身要走,杨广却叫住了他,“虞爱卿,把封内史叫来。”
杨广也发现了疑点,两个月前的奏折怎么现在才送来?片刻,封德彝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微臣参见陛下!”
封德彝是老内史了,杨广也对他颇为信任,杨广拿起审查报告问道:“怎么两个月前的审查报告现在才送来?”
“微臣也不知,御史台今天一共送来七本,这是审好的第一本,其他六本微臣正在审阅。”
“把七本全部拿来!”
封德彝跑回内史省朝房,很快,他便把其他六本一起抱来,杨广翻了翻,时间都不一样,有早有晚,而且每一本都有裴蕴签过字,杨广便吩咐宦官道:“去把裴御史找来!”
宦官飞奔而去,杨广简单看了一遍齐郡的报告,又取下夹在中间的内史意见条,问封德彝道:“封爱卿,这里面的意见是你所写吗?”
“回禀陛下,是臣所写!”
“嗯!‘官若清廉爱民,乱贼何如之多’,你这是何意?”
“陛下,这是臣的一点疑惑,臣见杨御史给郡丞张须陀的评价是上上,而且清正廉明,爱民若子,微臣就不明,齐郡是造反最严重的郡县,如果官恤民,民为何要反?”
杨广又看了看张须陀的评语,忽然问道:“封爱卿,你的意思是说,杨元庆有包庇张须陀的嫌疑,是这样吗?”
封德彝点点头,“确实是这样,因为微臣很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
“哦?”杨广好奇地问道:“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陛下,张须陀实际上是杨元庆的授业之师。”
“他的师傅不是鱼俱罗吗?”
封德彝摇了摇头,“陛下,鱼俱罗只能算杨元庆的半个师傅,杨元庆真正的师父是张须陀,杨元庆五岁时,还是微臣给他介绍,他们名为师徒,实际情同父子,所以臣认为,杨元庆给张须陀高评,有包庇嫌疑。”
杨广点了点头,有这个可能,不过他也知道一点,张须陀爱民,并没有说错,去年齐鲁各郡大旱,饥民沸腾,张须陀率先放粮赈民,这正是他爱民的表现,难道他真一点粮食都没有贪吗?杨广也有一点怀疑。
这时,裴蕴匆匆走进了御书房,躬身施礼道:“臣裴蕴参见陛下!”
“裴爱卿,这本奏折怎么被御史台卡了两个月?”
裴蕴得了杨元庆的密信,他知道虞世基要利用齐郡报告向杨元庆发难,他便替杨元庆拖了两个月。
裴蕴笑了笑,从容道:“按照御史台的规矩,外查报告,需要进行内审,勘核无误方能上报,其实杨元庆已经送来二十二本巡查报告,我们今天审完第一批七本,报到内史省。”
“朕能理解御史台有规矩,朕明白了。”
杨广又看了看封德彝的疑问,沉思了片刻道:“御史就是朕的耳目,是朕了解吏治的桥梁,如果御史本身不能公正,那么他写的报告朕也无法相信,这次杨元庆奉旨巡查山东、河北各地,他究竟有没有严格巡查,不徇私情,朕认为有必有做一个抽核,既然张须陀是杨元庆师父,那么就从张须陀入手,如果杨元庆对张须陀能公正评价,那么朕就相信他所有的报告,也就不用再复核,朕直接采纳。”
虞世基大喜,他太了解杨广,看似宽容,实则疑心极重,自己只要勾起他的疑心,那么他肯定会派人去复查,那么自己的机会就来了。
裴蕴心中暗叹,果然被杨元庆猜对了,虞世基利用张须陀来造事端了,名义是封德彝上奏,可封德彝不就是虞世基的心腹吗?
裴蕴上前又道:“既然如此,臣推荐侍御史陈静去查此案,此人光明正大,不徇私情…”
旁边虞世基急给封德彝使个眼色,封德彝会意,上前笑道:“哪有御史查御史的道理,臣倒可以推荐一人。”
杨广点点问:“封爱卿推荐何人?”
“臣推荐千牛左右卫宇文皛去查此案。”
封德彝最大的本事就是八面玲珑,对朝中各个大臣的人脉了解极透,他知道推荐什么人,杨广会欣然答应。
宇文皛也是名门之后,从小在宫中长大,杨广极为喜欢他,命他为心腹侍卫,对他信任异常,虽然宇文皛和御史监察无关,但查杨元庆也正需要这样的人。
杨广欣然答应,“封爱卿推荐不错,朕准了!”
卷十 高丽鼙鼓初响起 第三十四章 两面三刀
众人退了下去,封德彝和虞世基回到内史省,见左右无人,虞世基便埋怨他道:“那个宇文皛是何许人?我和他不熟,怎么才能让他为我所用?”
封德彝眯着眼笑道:“使君和他不熟没有关系,宇文皛和宇文述之子宇文智及是八拜之交,使君去找宇文述,事情不就解决了。”
虞世基恍然大悟,还是封德彝高明,他派了派他的肩膀,赞许道:“很不错!”
…
裴蕴从宫里匆匆出来,向自己的住处走去,杨广对杨元庆还是有了疑心,名义上是查张须陀,实际上是查杨元庆,他必须要告诉杨元庆,早作准备。
裴蕴和所有的大臣一样,住在临沁池的大船上,船队和临朔宫相距只有十里,他们早上骑马来临朔宫上朝,晚上则骑马回去,驰道宽阔平坦,一路都有禁军保护,因此路上花不了多少时间。
此时,天已经黑了,裴蕴走出宫门,一名侍卫已经将他的马准备好,裴蕴翻身上马,刚走了几十步,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喊他,“裴尚书,请慢一步!”
裴蕴一回头,却见封德彝飞奔而出,他不由一愣,勒住了缰绳。
“封舍人,有什么事吗?”
封德彝也骑上自己的马,催马追了上来,和裴蕴并驾而行,封德彝微微叹息道:“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今日之事,请裴尚书见谅!”
裴蕴冷笑一声,“我感觉封舍人过得挺惬意,何谈‘低头’二字?”
封德彝苦笑一声,“元庆是我妻侄,又是杨太仆之孙,我久受太仆之恩,焉能害他?今日之事,实在是虞侍郎指使,一切都是他安排好,我只是替他出面而已。”
“可是虞世基也想不到用宇文皛吧!”
封德彝微微一笑,“宇文皛此人胆小如鼠,好色无度,要对付他还不容易吗?其实裴尚书今天推荐的人错了,如果换成另一人,元庆当无惊无险。”
“换谁?”
“虞世南,虞世基之弟,此人才叫光明正大。”
裴蕴眼中露出懊悔之意,他确实没有想到,裴蕴微微叹口气,拍了拍封德彝肩膀,“你不错,还有一点良心。”
裴蕴策马便走,封德彝望着裴蕴走远,不由苦笑一下,裴蕴居然说他还有点良心,他真有良心吗?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只是不想得罪裴阀而已。
…
左翊卫大将军宇文述的朝房也在临朔宫内,虽然夜已深,但宇文述依旧在朝房内忙碌,整理各地兵府卷宗,宇文述现仍是内阁成员之一,主管兵部和工部的事务,这次东征高丽,他也是统军大将之一,他心中一样充满了忐忑,他不知自己在这次东征中,该如何应对?
就在宇文述坐在朝房中胡思乱想时,门口一名侍卫禀报:“大将军,虞侍郎来了!”
宇文述一怔,虞世基来找自己做什么?难道有什么军国政务要和自己探讨吗?他连忙吩咐:“请他进来!”
片刻,虞世基笑眯眯走了进来,进门便拱手道:“宇文大将军这么晚还忙碌公务,令人钦佩!”
宇文述笑道:“反正回去也没有什么事,这些事务早晚都要做,不如早点做完,过几天可以稍微休息一下。”
宇文述请虞世基坐下,又命人上茶,宇文述和虞世基一样,都是杨广的从龙派,只是宇文述被他的两个儿子拖累,已经渐渐失去了杨广的信任,虞世基便取代了宇文述,成为杨广的第一宠臣。
宇文述多多少少对虞世基有点不舒服,不过虞世基又掌握着人事提名权,宇文述为两个儿子考虑,他也不敢得罪虞世基。
两人聊了几句兵部情况,虞世基话题一转,便笑道:“前两天,我在和圣上说到一些在野的可用大材时,圣上竟然提到了令郎化及。”
宇文述顿时又惊又喜,他知道以虞世基的身份,不会虚言骗自己,难道圣上真的又要启用自己儿子吗?但虞世基随后的一句话便又让他心凉了半截。
“不过宇文大将军也不要太高兴,圣上是因为招募了不少山东之兵,在考虑任命鹰扬郎将时,才提到了令郎的名字,但他没有决定用还是不用?”
宇文述脸上的笑容立刻变得苦涩无比,如果是去辽东打仗,他宁可儿子做一介平民。
“多谢虞侍郎提醒,不知虞侍郎今晚来找在下,有什么事吗?”
虞世基沉吟一下道:“宇文大将认识宇文皛此人吗?”
宇文述呵呵笑道:“他是宇文庆之孙,虽然和我同姓,却没有什么姻亲关系,不过此人在宫中长大,颇受圣上喜爱,圣上曾对我说过,宇文皛是他义子,由此可见圣上对他的信任,但此人能力还是有所欠缺。”
宇文述说得比较含蓄,就是说宇文皛是无能之辈。
虞世基又笑问:“听说他和令郎智及关系交好。”
“还可以吧!从前他们都在宫中为侍卫,我儿是他顶头上司。”
宇文述奇怪地看虞世基一眼,“虞侍郎,出什么事了吗?”
“其实也没什么大事,圣上怀疑杨元庆在袒护齐郡丞张须陀,便派宇文皛再去查张须陀…”
虞世基意犹未尽地停住了话头,脸上含笑望着宇文述,宇文述的眼睛笑得眯了起来,他明白虞世基的意思了,这确实是一个扳倒杨元庆的好机会,他和虞世基对望一眼,两人皆心照不宣地笑了起来。
…
虞世基告辞走了,宇文述负手站在窗前,他还在沉思虞世基来意,很明显,虞世基是想和他联手对付杨元庆,那么,能不能因为杨元庆这个共同的敌人,让他们二人结成一个同盟,宇文述太需要虞世基这样的同盟者。
反过来说,如果过早地把杨元庆扳倒,他和虞世基之间,就没有了共同的敌人,也就缺乏结盟的基础。
自从宇文述发现大隋因为杨广征高丽而变得危机四伏时,他便意识到取隋而代之的机会要来了,这个时候,他杨元庆的私仇已经无足轻重,他更重视如何尽可能多地蓄积力量,等待时机。
今天,他忽然发现虞世基对杨元庆竟是恨之入骨,他立刻想到,这是一个钓住虞世基的好机会,不能这样轻易地除掉杨元庆,他要留下杨元庆这个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