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简单,他明明已经提出可以利用杨元庆妻子裴氏的诰命来做文章,可他却回避了裴家,故意把这件事范围缩小,这不是他揣着明白装糊涂是什么?”
元寿点点头,“我也早看出来了,此人貌似忠厚,实则奸猾,对此人可用,但不可信。”
“不过杨元庆妻子诰命之事,确实可以拿来做做文章。”
…
一般而言,一些重要的拜访官员,李渊都会把长子建成带着,但今天李建成的儿子有点感恙,他要陪同医生看病,所以没有陪同父亲一起去元家。
听说父亲已经回府,李建成便匆匆向父亲的书房走去,走到门口,正好碰见父亲小妾万氏,万氏也跟随李渊多年,为李渊生了一个儿子李智云,今年六岁,是李渊第五子。
万氏刚送茶出来,一抬头见建成匆匆走来,连忙‘嘘!’一声,小声道:“你父亲心情不好,说话要注意一点。”
建成点点头,敲了敲门,“父亲,是我!”
“进来吧!”书房里,李渊明显叹了口气。
建成走进书房,见父亲负手站在窗前,忧心忡忡地望着窗外。
“父亲,出什么事了?”
李渊苦笑一下,摇摇头道:“元寿和张瑾要对付杨元庆,把我也拉进去了。”
建成吃了一惊,连忙道:“父亲,杨元庆可是裴家的女婿,他们没想过吗?”
“他们考虑得很充分了,还要求我也提供建言,眼看要到冬天了,却来这么一档子烦恼之事。”
李渊转过身,心烦意乱地坐了下来,“还说要联手整个关陇势力一起对付杨元庆,可是明摆着,这是内阁权力之争,与我何干?”
李建成沉吟良久,道:“可是圣上本来就对关陇势力有偏见,要打压,他们这样做,会不会是引火烧身?”
李渊摇摇头,“圣上倒是问题不大,他毕竟是皇帝,更多要考虑势力平衡,他如果要打压关陇势力,他会用别的方式,手下大臣内斗,他才是最欢迎,我估计这次他不会插手,他会坐山观虎斗。”
“那父亲觉得我们李氏该不该参与呢?”
李渊最信任自己的长子,在长子面前,他没有伪装自己,他叹了口气,坦率道:“我不是在于参与不参与,我要考虑,如果我参与了,如果成功,我能得到什么的好处?而如果失败,我又将遭遇什么后果,我必须权衡这其中的得与失,利与弊。”
李建成想了想道:“如果父亲参与,很有可能成为元寿进攻的刀,然后又会成为元寿的盾,元寿很可能会把我们李家推到最前面,让我们去和杨元庆斗,孩儿的意思是说,最好父亲能暂时离开,躲开这场斗争。”
李渊背着手走了几步,他的眼睛慢慢眯了起来,冷冷道:“其实这也是一个机会,我倒很希望他们恶斗一场,只有在混乱中,我才有获得提升的机会,元寿想让我去当刀盾,那是他在做梦。”
李建成沉思片刻,笑道:“如果父亲是希望他们恶斗,那么我倒有一计,让杨元庆直接去找元寿,就不知他现在到哪里了?”
“听说他押了几万突厥妇孺东来,已经到关中了,估计他会提前过来,再过两三天吧!他就该进京了。”
李渊看了儿子一眼,“你有什么计策?”
李建成淡淡笑道:“是一条有点上不了台面的计策。”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十五章 京城谶语
洛阳进入了十月,一路上的柳枝大多已变得枯黄,田野里的庄稼已经收割,偶然有农民在田地里查看着已经播下的冬小麦,天空一片蔚蓝,排排白云如鱼的细鳞般整列在蓝天,这是一个秋高气爽的季节。
杨元庆率领七名铁卫及三十余名士兵一路疾奔,他有两名铁卫留在西域,大郎化名李珠留在敦煌为都尉,而二郎则改名周胜留在伊吾,同样也是担任都尉将。
在经历近两个月的漫漫东行,他押送数万处月妇孺终于抵达关中,隋帝杨广命纳言苏威和户部右侍郎许善心前去安置数万处月妇孺,将他们安置在陇右和关内各郡,改汉姓、学汉语、习汉礼,立籍给田,杨广随即又下令杨元庆即刻进京述职。
中午时分,杨元庆一行人从定鼎门进入了京城,时隔半年,京城内再没有当初流民入京时的混乱和紧张,车来人往,从容闲定,一派繁荣富贵的景象。
“我们先找个地方吃午饭,休息一下!”
杨元庆回头给手下们说一声,便带着他们进了左边紧靠城门的宁人坊,坊内一样热闹异常,一群群孩子在坊街上奔跑,坊门两边站满了进城卖菜的农民,进坊仅二十余步,他们便在坊街旁看见了一座两层楼的酒肆,一杆旗幡在空中飞扬,名字就叫宁人酒肆。
早有一名伙计迎了上来,满脸笑容施礼道:“军爷们要吃饭喝酒吗?小店有上好的大利蒲桃酒,其他山珍野味应有尽有。”
杨元庆听见‘大利蒲桃酒’,心中顿感亲切,便笑道:“那就上二楼吧!
“军爷们请!”伙计慌忙请他们上了二楼,心里却有点发毛,这可是四十几人啊!不知二楼还有没有这么多空位子了?
一群军汉浩浩荡荡上了二楼,还好,东面五六桌都空着,这是有人请客预订,军士们也不管,纷纷占据了座位,杨元庆在一处靠窗的位子前坐下,背靠窗子,他笑着对几名伙计道:“不要问了,把酒菜肉食都端上来,还有胡饼,尽管上菜。”
几乎所有的伙计都来服侍他们,酒菜如流水般地端上,士兵狼吞虎咽,开怀大嚼,却没有人敢放声喧闹,不敢打扰将军的沉思。
苏烈和沈光也坐在桌前,苏烈有点闷闷不乐,他想留在伊吾,杨元庆却不肯,又将他带了回来,一路上都没有说话,杨元庆知道他需要一个过程恢复心态,也就不管他,而沈光却是第一次来洛阳,左盼右顾,他对洛阳新都的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杨元庆端一杯酒慢慢喝着,却在想着心事,他在关中见到苏威时,苏威给他说了一件事,他的妻子敏秋竟然封了从一品诰命夫人,引起京城很大震动,这也出乎杨元庆的意料,他也以为最多是从四品。
从一品诰命只有开国老臣的妻子才有这种礼遇,连当年的贺若云娘因为是续弦,才拿到了正二品,这还是独孤皇后的特别关照,敏秋才十六岁便封为从一品诰命,这让杨元庆想到了上次他封银青光禄大夫之事,连杨丽华都劝他,少年高位易遭人嫉,不是好事,但似乎杨广就愿意让他少年高位,为他树敌,他到底是怎么想?
杨元庆又想到当年自己年轻气盛,甘做先锋,被杨广利用,成了他对付关陇势力的利刃,自己却因此得罪了关陇贵族,虽然自己一直圣眷有加,但谁又知道明天会怎样?
想到这,杨元庆不由苦笑一声,他并不惧怕什么关陇贵族,君心难测,这才是他所面临的最大挑战。
就在这时,他隐隐听见窗外街道上有一群小儿在唱儿歌,‘荆襄羊,元日生,走西域,要称王!’
他愣了一下,再要细听,一群小儿已经跑远了,正好两名伙计抬着酒上来,杨元庆招招手,将一名伙计叫上前,问他,“刚才我听见一群小儿在唱歌,什么‘荆州羊…’我没有听清楚,他们在唱什么?”
伙计挠挠头笑道:“哦!他们在唱最近两天京城里颇为流传的一首儿歌,叫‘荆襄羊,元日生,走西域,要称王!’反正很多孩子都在唱,琅琅上口,我也记住了。”
这下,杨元庆听清楚了,他暗吃一惊,这不就是在说他杨元庆吗?他出生荆襄郢州,元日生就是指他的名字元庆,走西域,要称王,这才是关键,暗指他要谋夺西域自立,这是谁在背后暗害他?
应该也就是这两天的事情,杨元庆意识到,已经有人在暗中对他动手了…
吃罢午饭,杨元庆没有回府,而是直接去了皇宫,他要觐见杨广,然后才能回家,这是当年他祖父教他的一些细节,这些貌似不起眼的细节,其实是一种态度问题,往往会在最关键的时候,成为压垮骆驼的一根稻草,他不能在这种细节上犯错误。
士兵们都在皇城端门外等候,他进了皇城,直接向宫城而去。
…
御书房内,杨广刚刚用完午膳,今天正好是旬休,但对于一国之君而言,全年没有什么休息的日子,杨坚虽然创立了三省六部制,但在隋朝时还并不完善,相权和君权的界线还不是那么明确,再加上杨广本身是个权力欲望极重之人,他把所有的大权都集中在自己手上,上至相国的任命,下至县令的升迁,他都要过问,事无巨细,皆亲力而为。
可这样一来,繁重的国事压得他几乎喘不过起来,尽管耗费巨资修了显仁宫,又按照礼制广置嫔妃,可事实上他并没有享受的机会。
所谓惰君必出权相,但终杨广一朝,始终没有出现李林甫或者杨国忠那样的权相,由此可见杨广的勤政,或者说他将权力牢牢抓在自己手中。
用罢午膳,是他短暂的午休时间,大约半个时辰不到,一般他喜欢眯眼打个盹,但这两天他却有点心事。
在他桌子有两本奏折,一本是刑部尚书张瑾弹劾杨元庆在伊吾杀戮处月部人,几近将其灭族,毫无仁义,弥见残暴,要求将杨元庆治罪。
而另一本是内史令元寿联合百名大臣上请愿书,他们认为杨元庆之妻诰命太重,不符惯例,要求削减诰命,后面有上百名大臣联合署名,这些署名大臣绝大部分都是关陇系官员,此外还有部分皇室成员,如杨雄和杨达兄弟,以及民部尚书韦霁(注:民部就是户部)和礼部尚书杨玄感。
但山东士族系却没有一个人签名,两大派系泾渭分明,这是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杨元庆之妻是裴氏嫡女,而裴氏是山东士族首领,她得从一品诰命,山东士族当然不会有任何异议。
从两本奏折,杨广便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端倪,元家要对杨元庆动手了,或者说,是关陇势力要对杨元庆动手,而杨元庆的背后是山东士族,关陇贵族对阵山东士族,这倒是一场精彩的对决。
杨广虽然一直在打压关陇贵族,但他又不愿打压得太过份,使朝中势力失去平衡,尤其关陇贵族子弟控制着大部分府兵,这就使杨广多少有点投鼠忌器,一方面打压他们,另一方面又不得不用他们,一直保持着一个度。
另一方面杨广对山东士族其实也没有好感,山东士族维护九品中正,是科举的最大反对者,他们的势力主要在地方官府,北方大部分郡县的长官都是山东士族。
杨广重用裴氏兄弟,也是不得已而为之,他需要一支力量和关陇势力抗衡,而南方势力始终成不了气候,杨广便不得不倚重山东士族。
这次元家准备对杨元庆动手,必然会牵扯到裴家,继而波及整个山东士族,杨广便意识到,这必然是他登基以来,最激烈的一次官场斗争。
杨广忍不住微微笑了起来,如果能两败俱伤,那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结果。
‘当!’一声云板叩响,这是他的午休结束了,杨广慢慢坐起身问道:“可有人在外等候觐见?”
他刚才看见一名宦官欲言又止,便知道外面有人在等待觐见,当值宦官连忙上前禀报:“陛下,左骁卫将军杨元庆在外等候召见!”
“他终于来了么?”
杨广笑了起来,他原以为杨元庆明后天才能到,每想到他这么快便到了,也好,正有话要问问他。
“宣他觐见!”
片刻,杨元庆快步走进御书房,单膝跪下行一军礼,“左骁卫将军杨元庆参见陛下!”
“杨爱卿,一路辛苦了,免礼平身吧!”
“谢陛下!”
杨元庆站起身,杨广又笑问他,“杨爱卿,回家看看妻子了吗?你们新婚十日便分手,一别半年,朕也有点愧疚啊!”
“回禀陛下,臣刚进城门,当先公后私,先国后家。”
“这句话说得好,朕也是一向主张国家,而不主张家国,为表彰你为国弃家,朕特地放你三天假,好好和妻子团聚吧!”
“臣谢陛下之恩!”
杨元庆又躬身道:“陛下,臣的奏折陛下可看过?”
“嗯!朕看过了。”
杨广点了点头,从左边一叠重要的奏折里,取过最上面一本,这就意味着,杨元庆上的这本奏折最为重要。
他又翻了翻,笑问道:“杨爱卿一共上了两本奏折,第一本是取伊吾国,第二本是攻打处月,朕手上拿的是第二本,你说的是这一本吗?”
“正是!”杨元庆躬身道。
杨广打开奏折又看了一遍,微微笑道:“你奏折上说西突厥内讧,无力攻打伊吾,便派处月部来进攻伊吾,被你抢先下手,灭了处月部,你能确认处月部真是要进攻伊吾?”
杨广虽然嘴角带笑,但目光中却十分冷肃,这涉及到张瑾的弹劾,屠杀弱族,谋取军功。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十六章 伴君如虎
“回禀陛下,臣有证据。”
杨元庆回头看了一眼,一名宦官连忙端着一只金盘上前,盘子里盛着杨元庆的几件随身之物,杨元庆将盘中的一只金箭和一封竹筒信呈给杨广,“这是西突厥射匮可汗给处月部的金箭令,命他们攻打伊吾,臣在他们可汗大帐中得到,另外,臣之所以决定攻打处月,是因为他们先出兵三千伏击隋军巡哨,造成隋军三十余名士兵阵亡。”
杨广拾起金箭看了看,便随手放在一边,他其实对这个并不感兴趣,也对张瑾的弹劾不认可,大隋帝国开疆辟土,屠杀胡族又如何?
他更关心处月控制的土地情况,杨广起身走到墙上的西域地图前,用木杆指着伊吾以西的大片土地道:“你奏折中说处月人西遁,伊吾以西已成一片无主之地,建议朝廷尽快占领,朕很感兴趣,你再详细说一说。”
杨元庆也拾起木杆,指着伊吾以西的土地道:“这一带位于时罗漫山北麓,蒲类海以西,西汉灭轮台国后建立了金满戍,有戊己校尉率军在这一带驻军屯田,是丝绸之路北道的必经之路,原本是处月部落的栖息之地,现在处月部西遁,这一片土地便空出来,臣已派八百军队前去戍卫,现在西突厥内讧,无暇顾及,正是我们再建郡县的良机。”
杨广久久凝视着地图,开疆辟土,这是他多少年来梦寐以求之事,超越汉武,让大隋的军旗走得更远,这一刻,他心中理想的火苗开始燃烧。
他蓦地转身,注视着杨元庆道:“说说你的想法?”
杨元庆躬身道:“臣有三个方案,第一方案是增兵建县,建立金满县,依然由伊吾郡管辖,但伊吾郡的兵力显然不足,需要朝廷至少再增五千军队;第二个方案是增兵建郡,建立庭州郡,同样要再增五千军队;第三个方案就是以伊吾和庭州两郡为基础,恢复汉朝的西域都护府,确保在军事上控制西域。”
“那你赞成哪个方案?”杨广又问道。
“微臣的本意是赞成第三个方案,建立西域都护府,但现在时机未到,会引起契苾和西突厥的强烈反弹,所以臣建议先建庭州郡,进行官员储备,等时机成熟后,再建立西域都护府。”
杨广缓缓点头,“第一个方案偏软,朕不想取,第三个方案确实时机不成熟,朕也觉得仓促,你的第二个方案不急不缓,朕深为赞同,就以你之言,先建庭州郡。”
杨广坐了下来,直接打开张瑾的奏折,用朱笔在上面画了一个‘否’字,否决了他的弹劾。
杨广显得有些兴奋,便用一种开玩笑的语气道:“将来建立西域都护府,朕让你去做首任都护,你可愿意?”
杨元庆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答,杨广微微一怔,他以为杨元庆会说‘臣愿为陛下效劳’,不料杨元庆却沉默了。
“怎么,你不愿意吗?”杨广不露声色地望着他,眼中没有半点表情,不知他在想什么?
杨元庆苦笑一声,“如果臣真做了西域都护,恐怕就会有人弹劾臣有不臣之心。”
“为什么这样说?”
“臣今天进城时听到小儿唱歌,荆州羊、元日生…”
杨元庆便将今天听到童谣之事向杨广说了一遍,最后恳切道:“这首童谣就是这两天才流传起来,很明显是针对臣回京,臣恳求陛下彻查此事,不要让臣担这种无由之罪。”
其实童谣这件事杨广也听说了,他隐隐猜到和元寿有关,但他并不想过问,一是没有证据,其次他不想插手关陇贵族与山东士族的斗争,所以童谣这件事他就装作不知,现在既然杨元庆已经明确提出要彻查,他就不好装糊涂了。
杨广笑了笑便道:“朕会查这件事,不过未必能查到,朕会用另一种方式为你洗清白,关于你这次西域之战的封赏,朕过几天等宇文述回京后再一并宣布。”
杨元庆心中突地一跳,不会让他再回西域吧!但一转念又知道不可能,如果任他为庭州郡太守,那不是升他的职,而是贬黜。
杨广仿佛知道他的心思,便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朕暂时不会让你去西域,这十几年你一直在边疆,确实太苦了一点,朕会让你享受几年大隋的繁华。”
杨元庆心中苦笑不已,杨广的潜台词就是说,一时半会儿他也回不了五原郡了,看来那首童谣还在杨广心中起了一点微妙的作用。
“如果陛下没有别的事,臣就告退了。”
“去吧!和妻子团聚,探望一下父亲,有空再去看看乐平公主,你妻子得封从一品诰命,其实是她的极力要求。”
杨元庆心中微微一怔,居然是杨丽华的意思,她不是说少年居高位惹人嫉吗?这会儿怎么又极力要求自己妻子高封?
杨元庆心中不解,便退了下去,杨广又背着手走到地图前,望着伊吾以西那片土地,一种激动之情从他心中泛起,他自言自语笑道:“不错,再建西域都护府,希望朕能看到这一天!”
…
从御书房出来,杨元庆一路走到了宣政殿宽阔的广场上,这里是每天早朝,朝臣们的集中之地,今天是旬休,广场上格外空旷。
望着蔚蓝色的天空,杨元庆轻轻松了口气,不知为什么,他也有了一种伴君如虎的感觉,杨广对他的话语中开始暗带杀机,明明不想让他再去西域,却故意说让他为西域都护,明明忌讳他和杨家接近,却故意让他去探望父亲。
这一切都是他和裴家联姻后起的变化,他已经进入了一个势力集团,杨广就不再像从前那样信任他了,或者说他不会再成为杨广手中的刀…
“元庆!”
后面有人叫他,打断了他的思路,杨元庆一回头,只见二十余步外有名朝官在向他招手,一根龙蟠石柱挡住了他的视线,向前走两步,竟然是裴蕴。
杨元庆愣了一下,他快步迎了上去,“二祖父,今天不是旬休么?”
杨元庆是随妻子的称呼,这一声‘二祖父’喊得很自然,让裴蕴心中竟生出一丝暖意,他对杨元庆一直是不冷不热,固然是因为杨元庆不是他的孙女婿,但也和他对杨元庆心存一丝偏见有关,他总觉得杨元庆的心机太深,裴门会被其所累。
但半年未见,杨元庆第一句话便是称他二祖父,这让裴蕴有些意外,同时也有点感动,他微微笑道:“旬休也不能每个人都休息,朝廷总要留人,今天正好是我当值。”
他见杨元庆依然身着军服,便用拇指向偏殿指了指问:“还没有回家就来面圣吗?”
杨元庆点点头,“刚回京,来没有来得及回府,现在正要回去。”
裴蕴沉吟一下道:“你今晚来一趟裴府吧!有些事想和你说一说。”
“嗯!”
杨元庆答应一声,“那我就先回去了,晚上我和敏秋直接过来。”
杨元庆行一礼,便告辞而去,裴蕴望着他的背影走远,又想到了最近露头的一些事情,心中着实有点担忧,他不由轻轻叹了口气。
想到近半年未见的娇妻,杨元庆心中也热了起来,在定鼎门大街上一路快马加鞭,片刻便来到了崇业坊,进了坊门,一直到自己的家门前才停下,见门口停着一辆马车,杨元庆心中有些疑惑,这会是谁来了?
他翻身下马,只见门口多了一名门房,年纪约五十多岁,长得一团和气,坐在门槛上,正全神贯注地编一只草鞋,门房忽有所感,一抬头看见了杨元庆,笑着起身施礼,“是姑爷回来了!”
这一声‘姑爷’,杨元庆便知道,他是裴府的下人,杨元庆也拱拱手,指着马车问:“这是谁来了?”
“是宫里的两名女官,来教夫人学习宫中礼仪,已经连续来了两天,说今天是最后一天。”
杨元庆一转念便明白了,应该是妻子要去觐见萧皇后,在习宫礼呢!他笑了笑,快步进了大门,却迎面看见绿茶拎着一只篮子匆匆走出来,比从前长胖了一圈,也长高了一点,绿茶一眼看见元庆,顿时又惊又喜,高兴地蹦了起来,“公子,你回来了!”
杨元庆见到她,也格外欢喜,原以为她会在五原郡自己嫁人了,没想到她竟然也来了京城,毕竟是一直伺候他的丫鬟,多少也有点感情了。
杨元庆在她头上轻轻敲了一记笑道:“你这个小丫头,还没有嫁人么?”
绿茶脸一红,低下头委屈道:“公子,你不是说陪皇帝去榆林郡巡视,然后就回来吗?结果一去就再也没有回来,问几个亲兵,说你被贬官了,我也不知该去哪里寻你,幸亏你写信来,要不我真的嫁人了。”
“哦!嫁给谁?”杨元庆好奇地问。
绿茶偷偷看了他一眼,又吓得低下头,脸更红,有些扭捏道:“公子真的希望我嫁人吗?”
“你这个傻丫头!”
杨元庆笑着揪一下她梳成环状的辫子,快步向内宅走去,“夫人在内宅吗?”
“嗯!夫人在内堂。”
绿茶想追上去,忽然她又停住脚步,不知想到了什么,脸更红了,扭头便向府门外跑去,“阿福叔,我出去买点东西,马上回来!”
…
【说明一点,山东士族的‘山东’,指的崤山以东,也就是今天三门峡附近】
卷九 青海长云暗雪山 第十七章 路遇李渊
…
内宅大堂,两名宫中来的女官正在教习裴敏秋礼仪,这已不仅仅是为了觐见皇后,这是裴敏秋从一个新婚少妇向官场夫人的转变。
女官要把完整一套官方礼仪都教给了她,仪表化妆,服饰、头饰,步履、用语,甚至包括用膳等等,每一个环节都有很繁琐的细节,这些都要在三天内学会。
裴敏秋天资聪明,再加上她的刻苦,她已经掌握了九成的礼仪,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但已经让两礼仪女官对她啧啧称赞了。
“对!上前一步半,最后不能走一步,需走两个半步,就这样施礼,手臂要稍向下,防止袍袖滑落,露出手臂。”
两个女官一丝不苟地教习裴敏秋,裴敏秋也学到极其认真,杨元庆站在窗外,他不想打扰妻子,他知道这种礼仪学习很重要。
女人要比男人更加讲究细节,像他参见皇帝,有时行军礼,有时躬身礼,至于步伐更是随意而行,只要大致差不多,杨广也不会在意细节是否到位,但女人却不行,她们不会讲什么军国大事,关注的就是礼仪细节,稍微失误一下,就会被人耻笑去。
‘她觐见皇后时多走了半步云云’,整个夫人圈里都会谈论这件事,很让人抬不起头。
杨元庆见妻子走得全身关注,他便悄悄转身,走下台阶,在院子里找一块大石坐下,此时回到家,看见了妻子,杨元庆内心深处那种战争后的疲惫和面圣时的紧张便完全消失了,内心十分舒适,就仿佛远航船只回到了宁静的故乡港湾,这种家的感觉竟是如此美好。
“你回来了!”
身后忽然传来一个惊喜的女人声音,杨元庆愣了一下,这个声音不像是敏秋的声音,他一回头,只见身后穿着一个穿女裙的少妇,原来是裴幽,她画了淡妆,可杨元庆总觉得她脸上有点不对劲,却又说不出。
他连忙起身行礼,“原来是大姐!”
其实裴幽比他还小一岁,这声‘大姐!’叫得裴幽脸有点发烫,心中怦怦直跳,却又不知该和他说什么?半天,她才吱吱呜呜道:“我和敏秋住在一起,我不知你今天回来,真是对不起!”
杨元庆笑了起来,“这有什么关系,你能来陪敏秋,我还求之不得。”
杨元庆的目光落在她的眉毛上,他忽然发现裴幽哪里不对劲了,她原来略有点粗的眉毛竟然剃掉了,重新用细笔化了眉,虽然是比从前漂亮,可从前那种大大咧咧的感觉没有了,使杨元庆略感遗憾。
裴幽见杨元庆注意到自己的眉毛,脸蓦地一红,慌忙解释道:“我昨天和敏秋一起学化妆,要把眉毛剃掉的,我不知道你要回来…不!不!这和你没关系,我的意思是说…”
裴幽心中慌乱成一团,说得语无伦次,解释最后,她实在支持不住,转身便慌慌张张向内院奔去,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
杨元庆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姐,我没什么意思啊!”
裴幽更加慌张,脚踩在裙摆上,险些摔一跤,这两天所学动静有序的礼仪早丢到了九霄云外。
“夫君!”
台阶上传来裴敏秋惊喜的喊声,她听见了院外传来丈夫说话的声音,她顾不得学礼仪,转身便奔了出来,一眼看见了相别半年的丈夫,她惊喜交集。
杨元庆笑着向她张开了手臂,裴敏秋再也克制不住内心的激动,提着长裙奔下台阶,一头扑进了丈夫的怀中,失声哭了起来,她所学的喜怒要不形于色,也忘得干干净净。
杨元庆搂住她柔美动人的娇躯,抚摸她光滑的头发,闻着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小别胜新婚,那种心中的欢喜也令他难以自抑。
两名女官走出内堂大门,见他们夫妻久别重逢,她们对视一眼,都会意地笑了,她们所教的礼仪只是对外,对自己丈夫就没必要那样讲究了。
裴幽躲在院门后,见他们喜极相拥,而自己却影单行孤,无人关心她,她不由黯然,心中难过地转身而去。
杨元庆见门口站着两名女官,便扶起敏秋小声笑道:“你先去学礼,学完礼我们再说话。”
裴敏秋点点头,取出手绢擦去泪水,笑道:“你也是,回来不先说一声,我一点准备都没有,嗯!你的手下安排好房间没有,别让人家在外面傻站。”
这倒是个问题,他的手下还在外面客堂等着,杨元庆连忙笑道:“你继续学吧!我去安排。”
“这种事情不用你考虑,我估计这两天你要回来,早就都安排好。”
“王大娘!”敏秋向院外喊了一声,只见一名四十余岁的妇人快步走进来,显得颇为精干,她上前行一礼,“老爷,夫人,请吩咐!”
杨元庆见她有一点眼熟,好像是杨丽华府上的一名内府管家,敏秋笑着吩咐她道:“和老爷一起回来的人,把他们带到东院去,前两天咱们收拾出的房间都是给他们的,看看人数,如果被褥不够,再去拿几床新的,还有,叫厨房赶紧准备饭食。”
管家婆答应一声,转身便匆匆去了,敏秋这才对杨元庆歉然笑道:“现在府里有六十几名下人,有几个是我从裴府带来,其他都是乐平公主安排的,我实在推辞不掉。”
杨元庆笑了笑,“内宅事你决定就行了,不用问我,快去习礼吧!”
敏秋展颜一笑,转身盈盈进了内堂,宫中规矩很严格,三天内必须教完,尽管两个女官知道此时不宜再教,但也没有办法,觐见皇后时裴敏秋礼仪出错,她们是要担责任的,两人一点都不敢大意。
内堂又开始了习礼,现在还是下午,时辰还早,杨元庆不放心手下,便匆匆去了东院。
…
傍晚时分,二十几名士兵护卫着一辆马车缓缓驶出了崇业坊,向裴府驶去,马车也是杨丽华的三驾马车之一,她送给了裴敏秋,车内十分宽大,俨如一间移动的屋子,同时坐六人也绰绰有余。
车内布置符合杨丽华的风格,崇尚自然清雅,车壁铺着上等的香樟木,木质厚实,做工精细,两张靠窗的小桌子也是用紫檀原木做成,没有上油漆,完全保持着木质本色,整个车内没有任何奢华的装饰品,唯一显示身份的,便是地板上铺着柔软厚实的波斯地毯,敏秋另外准备了松软的靠垫,坐在上面非常舒适。
杨元庆独坐一边,另一边是敏秋和裴幽对坐,裴幽感觉很难受,插在他们夫妻之间,她有一种说不出的尴尬,如果是去别处,她不会跟去,偏偏是去裴府,裴幽心中叹息一声,只盼时间快点过去。
敏秋心中明白裴幽的尴尬,她尽量不冷场,刻意找一些话和她说,两人低声说着礼仪之事。
杨元庆坐在另一边,出神地望着窗外,脑海里还在想着小儿歌谣之事,‘荆襄羊,元日生,走西域,要称王!’
说得严重一点,这就是谶语,谶语的出现很容易,也很简单,找一些孩童,花点小恩小惠,便可以迅速推广出去,正因为谶语很容易炮制,一般上位者也不会轻易相信,一般还需要类似章仇太翼这样的术士来卜卦确认,一旦术士确认是真,那上位就会极其重视此谶语。
历史上,李渊就是因为出现了谶语而险些被杀,李浑和李敏便是因为谶语而被杀,而那条历史上著名的谶语正是经过章仇太翼卜卦确认为真。
从今天杨广对自己的态度来看,他已经知道了这条谶语,而且杨广生性多疑,他肯定已经向章仇太翼确认过,结果应该是没有通过,否则自己就不可能那么容易离开御书房。
想到这里,杨元庆心中稍稍松了口气,谶语之事,他可以不用过多担心,不过这条谶语究竟是何人所编?最有可能是元寿,杨元庆知道他迟早会向自己动手。
就在这时,杨元庆忽然看见窗外不远处停着一辆马车,似乎车轮有点坏了,两个人正围在车轮旁查看情况,其中一人的背影非常熟悉。
“李使君!”
杨元庆喊了一声,马车前的两人一起回头,正是李渊和他长子李建成,他们的马车车轮出了一点问题,车夫正在紧张地修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