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离刺杀未遂已经过去了一炷香时间,凌统也冷静下来,他也意识到了自己的鲁莽,但嘴上却不认输,依旧咬牙切齿道:“杀了他,我自会向吴侯请罪,大不了一死!”
潘珑注视他眼睛半晌,长长叹了口气,“你以为你自己杀得了他,你是他的对手吗?连我都不是他对手,你更差得远,想杀他?别做梦了。”
凌统低下头一言不发,潘珑又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我刚刚得到消息,刘璟在溧阳县遇刺,吴侯为此才特地跑去溧阳县,公绩,千万不要鲁莽啊!”
凌统一怔,“是谁要刺杀他?”
“这个我也不知,但至少提醒我们,要杀刘璟之人不止我们,公绩,刘璟现在一定非常警惕,此事我们须从长计议。”
凌统默默点了点头,刘璟必然有了防备,不是那么好刺杀,这件事确实需要从长计议。
终于将刘璟迎回了东吴城,孙权有些疲惫地回到了吴王宫,刚走进后宫,迎面便遇见了正兴匆匆准备外出的妹妹孙尚香。
孙尚香长得美艳无比,若稍加打扮,绝不比她大嫂逊色,但孙尚香似乎对打扮不感兴趣,脂粉首饰一样没有,房间里摆满了各种兵器。
今天她穿一身白色武士服,头戴凤凰金冠,脚上穿一双鹿皮长靴,后背弓箭,腰挎一把镶有宝石的青锋长剑,身材高挑苗条,显得英姿飒爽。
孙权有一姊一妹,长姊嫁给曲阿人弘咨,妹妹正是孙尚香,虽然孙权和孙尚香是同父异母,但他却爱极了这个妹妹,对她是千依百顺,宠爱得无以复加,有时连母亲吴氏也看不下去,告诫他不要太娇惯妹妹。
孙权却听不进劝,对妹妹一如既往的宠爱,孙尚香从小喜欢舞枪弄剑,又跑去太湖拜师学艺,练成一身好武艺。
两年前,孙尚香更是组建了一支两百余人的女骑兵,都是一群十五六岁的小娘,不谙世事,整天在外打抱不平,名义上为惩恶扬善,实际上却是惹事生非。
比如父亲在街头教训儿子,她们看见了,便会冲上去把父亲暴打一顿;再比如别人嫁女娶妻时,新娘舍不得父母,哭哭啼啼很正常,在她们眼中却变成了强抢民女,后果也就不言而喻。
结果弄得吴郡上下鸡犬不宁,人人都对她们头大如斗,不断有官员去向孙权告状,希望他管束妹妹,孙权却置之不理,若再告,反而会被孙权斥责一番。
所以吴郡上下,人人都希望孙公主赶紧出嫁,可偏偏她又嫁不出去,一方面是她眼光颇高,江东才俊她横竖看不上眼,另一方面却是没有人家敢娶她。
不过今年以来,情况稍有好转,原因是孙公主扩大了活动范围,不光在吴郡,也时常去会稽郡和毗陵郡,这样一来,吴郡遭受的骚扰也就相应摊薄了。
但今天,孙权终于对妹妹有点意见了,他听鲁肃说起了尚香夜晚骚扰刘璟之事,这让他心中略略有些不高兴。
“尚香,你跟我来,为兄有话要对你说。”
孙尚香骨子里虽然也不惧怕这个兄长,但孙权毕竟是江东之主,她多多少少还是有点忌惮,她撅了一下嘴,不高兴地跟着兄长向书房走去。
孙权走进书房坐下,却没有理睬孙尚香,而是取过几份文书批阅,孙尚香站在一旁终于有点忍不住了,“二哥,找我什么事啊!”
“听说你去找了刘璟?”孙权头也不抬问道。
孙尚香一愣,她反应极快,立刻猜到是鲁肃告了自己状,心中不由暗骂鲁肃多嘴,只得承认有这件事,“他当年羞辱于我,我报这一箭之仇!”
“六年前的事情你还耿耿于怀吗?”
“一百年都忘不了!”
孙权抬头看了一眼妹妹,沉吟一下道:“就在你找刘璟那天晚上,他遇刺了,现在找不到刺客,你就成了最大的嫌疑者。”
“简直胡说八道!”
孙尚香杏眼圆睁,怒道:“他被刺和我有什么关系,虽然我恨不得杀了他,可至始至终,我没有动他一根毫毛。”
孙权知道自己妹妹虽然有点凶蛮,但她从不说谎,心中非常坦荡,她既然说不是她,那肯定和她无关。
其实从鲁肃的叙述中,孙权已经知道刺杀之事和妹妹无关,只是他不希望妹妹再去骚扰刘璟,听鲁肃说刘璟还被迫答应让尚香射三箭解恨,这让他心中有些不悦。
孙权笑了笑道:“六年前之事,其实只是一件小事,而且他作为刘表之侄,明知你的身份还放了你,又主动承担起杀人之责,这是对你有恩,你应该报恩才对。”
“休想!”孙尚香嘟囔一声。
孙权也知道女人的想法和男人不同,她们对一些大事情可能记不清楚,但对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却会牢牢记住,他无法说服妹妹,只得苦笑一声,又柔声道:“那就算帮兄长一个忙,刘璟是江东贵客,不要再去骚扰他,可以吗?”
“他只要做他答应过的事情就行了,别的事情我也不会管他。”
“你!”
孙权终于有些恼火了,怒视孙尚香道:“你当真不听兄长的话吗?”
孙尚香的公主脾气也发作了,大声顶撞道:“男子汉大丈夫,他既然敢答应,为什么不敢承担?偏偏要拿兄长来压我,他有本事那就别答应啊!”
“砰!”孙权重重一拍桌子,站起身怒吼道:“我再问你一句,你听不听?”
孙尚香从小到大,何曾被兄长这样吼过,她眼睛一红,泪水在眼中打转,她猛地转身就跑,远远喊道:“你是江东之主,你说话谁敢不听!”
孙权颓然坐下,他终于有点意识到,自己真把妹妹宠坏了,他叹了口气,心中无奈之极,这时,他见一名侍卫站在门口,战战兢兢,似乎有事要禀报,便不高兴问道:“什么事?”
“启禀主公,诸葛参军在外面求见。”
“让他进来!”
片刻,诸葛瑾快步走了进来,躬身施礼,“微臣参见吴侯!”
“参军请坐!”孙权摆手道。
诸葛瑾在门口遇到了哭着跑出去的孙尚香,又见孙权神情沮丧,知道是他们兄妹吵架了,便笑着劝道:“二娘虽然娇蛮一点,其实人还是很不错,为人正直,嫉恶如仇,也帮助了不少贫苦老弱,大家只是对她有点头大,却没有人说她作恶,等她出嫁后就好了。”
孙权叹了口气,“我现在也是头大如斗,只盼着赶紧把她嫁掉。”
孙权不再想妹妹之事,又问诸葛瑾,“刘备怎么样,他是不是对我很有意见?”
“他被冷落了五六天,意见当然是有一点,不过他为人宽厚,倒不会记恨主公,只有略感委屈罢了。”
“嗯!”
孙权点了点头,他现在对刘备也有点难办,他本来也考虑和刘备结盟,支持刘琦为荆州牧,这样更符合江东利益,但天子已经册封刘璟为荆州牧,这就打乱了他的计划,连他也不知该怎么应对刘备了。
“还有什么事吗?”
诸葛瑾取出两封信,压低声音道:“从刘备那里,微臣知道了一个天大的秘密,微臣不敢隐瞒主公,刘璟…竟然、竟然是假冒的刘表之侄。”
第295章 愿效犬马之劳。
“你说什么?”孙权没有完全听懂诸葛瑾话中之意,他吃惊地望着诸葛瑾。
“微臣是说,真正的刘璟很多年前就死了,这个刘璟是假冒,他真实身份不知,他一直在冒充刘表之侄。”
“荒谬!”
孙权根本不会相信这种鬼话,他摇摇头,“他若是假冒,瞒得过刘表吗?刘表会让假冒侄子当江夏太守,子瑜,你在哪里听来这些鬼话?”
诸葛瑾叹口气,他知道这种事情很难让人相信,连他自己刚开始也不相信,更别说吴侯了。
“回禀主公,这是刘备亲口对我所言,而且刘表之前从未见过自己侄子,刘璟父母双亡,才把他接到荆州,而且唯一知道他身份的舅父一家,也在几年前丧生大火,真的可疑。”
孙权沉思不语,以刘备的身份,他不会做这种幼稚愚蠢之事,难道真有问题吗?
他拾起两封信,仔细地看了一遍,这是刘度和刘磐之信,信中说刘璟在小时候摔断腿,腿微跛,但他看到的刘璟却是行走矫健,没有半点跛态。
还有现在的刘璟当时没有山阳口音,是刘备帮他掩饰过去,刘度早就发现有点不对,但又不敢乱说。
虽然这些证据并没有完全让孙权相信,但至少他有点动摇了,他知道不会空穴来风,心中已有四成相信刘备的指证,刘璟是假冒。
沉思良久,孙权把信还给诸葛瑾,对他道:“刘璟是真是假,对江东来说并不重要,我们应该关心江东的利益,和江夏结盟更加符合江东的利益,就这样,这件事就当从未发生,明白吗?”
“可是…”诸葛瑾还有一些道德上的担忧,江东怎么能和骗子结盟?
孙权冷冷注视着他,“诸葛参军,我已说过了,这件事就当没有发生,我希望你不要对外宣扬此事,不要因为你兄弟诸葛亮而损害江东的利益。”
孙权这话说得极重,诸葛瑾的脸煞白,他摇摇头,“我绝不会因私而废公,只是道德使然,如果揭露刘璟会伤害江东的利益,那微臣将不会对任何人泄露此事。”
孙权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太重,便放宽口气,语重心长对诸葛瑾道:“子瑜,有些事情你还不知道,天子已经封刘璟为荆州牧,而且曹操为了让刘璟投降,许他为襄阳王,子孙永为荆州牧,如果刘璟投降曹操,对江东将是致命一击,所以我必须把刘璟和江东的利益牢牢绑在一起。”
诸葛瑾这才恍然,原来主公是害怕刘璟投降曹操,他也是见识之人,立刻想到了刘璟投降曹操的后果,他默默点了点头,半晌又问道:“那刘备怎么办?”
沉思良久,孙权缓缓道:“我现在就去拜访刘备,和他谈一谈。”
陶家江东有两座大宅,一座在东吴城内,而另一座则位于长江边的丹徒县,陶家在丹徒县还有二十几座大仓库,丹徒才是陶家的经济重地,而东吴城只是为了方便和官府联系。
目前陶家在江东的贸易由陶烈的三子陶原负责,不过这几天他正好去了徐州,不在江东,尽管如此,刘璟入住陶宅还是没有受到任何影响。
陶宅占地约二十亩,位于东吴城西,门口是一条可行五百石货船的河流,直通胥江,最后可进入长江。
早在刘璟到来之前,东吴陶府便接到了陶胜的指令,早早地开始布置起来,为姑爷入住做准备。
陶家管家姓韩,是一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细心周到,极为精明能干,他甚至为刘璟的手下士兵也准备了住处。
“姑爷请尽管放心,我们宅子很大,住五六百人没有问题,而且东吴城最大的酒馆冠云楼也我们陶家的产业,我都安排好了,食宿绝对不成问题。”
刘璟的随行士兵约两百人,还有二十几匹战马,都被韩管家一一安排妥当,士兵们两人一间屋,食宿条件都非常不错,战马也专门的马夫照顾,让刘璟十分满意,他真有一种回家的感觉。
“多谢韩管家,让你们费心了。”
“姑爷不用客气,姑爷可是我们的荣耀,我们走出去都脸上有光,大家欢喜还来不及。”
韩管家很会说话,他将刘璟安排住进一间独院,有专门的侍女伺候,李孚和蒋琬则住进隔壁院子。
吃罢午饭,众人都小睡片刻,一洗旅途的疲劳,刘璟稍微洗漱片刻,便负手走进隔壁小院,这里是李孚和蒋琬的住处,却只见蒋琬一人,李孚不见了踪影。
刘璟笑问道:“李主簿到哪里去了?”
蒋琬连忙道:“李先生中午就出去了,说去逛街,很快就回来。”
刘璟听刘敏说起过李孚的一个癖好,估计是找女人去了,他也多问,便坐下来对蒋琬笑问道:“我大概在二月时给公琰写过两封信,不知公琰是否收到?”
蒋琬摇摇头,“正旦祭祖后,我便离家出门了,一直没有回去,很抱歉,没有见到公子的信件。”
刘璟点点头,又笑道:“其实我是想和公琰治国之道,我听刘别驾说过,说公琰在治国方面独有心得,他还曾向荆州推荐,可惜州牧认为公琰年轻,不肯启用,我倒愿意洗耳恭听。”
蒋琬是个豁达之人,他知道刘璟是诚心请教,谦虚几句,便欣然笑道:“老子曰,治大国如烹小鲜,很多人都认为民富方能国强,其实也须分为短期和长期来看,一国强盛在于物资的丰富,短期内可以贸易买卖,可以采矿铸钱,短短几年,国家仓禀就会充足,这实际上是把别国的物资买来,一旦别国反应过来,断绝贸易,财源也就断了,所以只能是短期可为。”
“那如果长期呢?”刘璟又问道。
“长期关键在于人口多寡,必须有足够的人口,有人种田,有人手工,有人经商,有人畜牧,人民安居乐业,财富逐渐积累,十年二十年后,国家焉能不强盛?”
停一下,蒋琬见刘璟听得全神贯注,便又继续道:“汉末黄巾作乱,军阀并起,互相征战,苦的是平民,我在外游历多年,深感各地人口锐减,尤其中原地区,常常走十余里也见不到人影,村庄荒芜,良田长草,荒凉之极,相反,荆州、巴蜀和江东却因少受战乱而人口滋生,加上大量北方人口南逃,人口数量倒超过了中原。”
刘璟默默点头,他叹息一声,“可我感觉荆州的人口还是太少。”
“不!”
蒋琬摇了摇头,“荆州的人口并不少,关键是官府户籍人口少,大量的人口沦为豪强附庸,光黄祖所控制附庸之民就近八万,还不用说蔡家、蒯家这些大世家,公子若能打破豪强控制荆州的割据,荆州实力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蒋琬的话都说到了刘璟的心坎上,不愧是历史的蜀汉名相,看问题很透彻,刘璟起身,向蒋琬深施一礼,诚恳地说道:“刘璟心怀天下,却苦于人才困乏,恳请先生能助我一臂之力。”
蒋琬虽然没有收到刘璟的信,却早在两年前便收到了师尊刘先的信,要求他出仕江夏,刘敏和周不疑也先后写信邀请他。
只是蒋琬觉得自己学业未成,才迟迟没有去找刘璟,而这一次在江东相遇,可谓水到渠成,他见刘璟颇有诚意,便笑道:“若公子不嫌蒋琬愚钝,愿为公子效犬马之劳。”
就在蒋琬最终决定效忠刘璟之时,在东吴贵宾馆,孙权也正和刘备相谈甚欢,刘备有名满天下的声望,妇孺皆知,这使他具有人格魅力,使人愿意和他交往。
另一方面,刘备在当年平定黄巾之乱和攻打董卓之时,和孙权之父孙坚颇有交情,从这一点,孙权对刘备便颇为敬重。
不过,无论是心怀敬重还是相谈甚欢,孙权都没有和刘备谈及正事,只是叙叙交情,也是对前几日冷落刘备的一个补偿。
专程上门拜访,实际就是一种尊重的姿态,给足了刘备面子,使刘备因被冷落而心生的不满一扫而空。
“呵呵!遥想吴侯先人,当真是勇烈盖世,还记得我和先师卢公被数万黄巾贼所围,几番杀不出重围,在危机之时,正是令尊率一千精锐杀至,势如破竹,竟将数万黄巾贼击溃,现在想一想,仿佛就是昨日之事,可一晃已快二十年过去了。”
孙权听得很专注,他从小崇拜父亲,但父亲的事迹他却知之不多,难得从刘备这里听到一点,他深深行一拜礼谢道:“感谢皇叔告之家父往事,我现在才知,原来皇叔和家父竟有如此深的渊源,仲谋失礼了。”
刘备连忙虚托笑道:“吴侯不必客气!”
在孙权身边除了诸葛瑾外,张昭也同时在座,他和刘备也是旧交,特地陪孙权上门拜访。
张昭见时辰已不早,便轻轻咳嗽一声,提醒孙权可以说正事了,孙权心里明白,便把话题转到正事上。
沉吟一下,孙权便笑眯眯道:“其实这次请皇叔和璟公子前来江东,主要是我想做一个和事佬,促成武昌和江陵和解,使你们能结为同盟,共同讨伐蔡瑁。”
第296章 以舞相属
吴王宫只是东吴普通民众对孙权官署的通俗称呼,此时孙权不是王,更不是帝,当然不能行僭越之举,吴王宫的官方称呼是吴侯府,但事实上,它就是一座稍小的宫殿。
傍晚,一辆马车在百余盛装侍卫的保护下缓缓在吴王宫前停下,等候在这里的鲁肃连忙迎了上去。
车门开了,刘璟满脸笑容从马车里出来,对鲁肃笑道:“让子敬久等了。”
“吴侯已经设下宴席,请璟公子随我来。”
鲁肃带着刘璟向候宴阁而去,参加这种正式的国宴需要先沐浴更衣,四名侍女翩翩而行,鲁肃带着刘璟跟在后面。
走到一处人少处,鲁肃低声对刘璟道:“今天宴会,请公子暂时不要提结盟之事,以免让刘皇叔心中不满。”
刘璟笑了笑,“他应该猜得到才对!”
“虽说如此,但说出来会使气氛尴尬,吴侯会很难办。”
刘璟拍了拍鲁肃的肩膀,笑道:“子敬放心吧!哪些话不该说,我心里有数。”
鲁肃犹豫一下,有句话他不知当讲不当讲,刘璟看出他的犹豫,笑了笑道:“子敬觉得不妥,不说也罢!”
鲁肃想说的话也并不是机密之事,只是他听到的一个消息,更重要是他和刘璟的私交很好,他是想私下告诉刘璟,但又担心宴会时出现尴尬之事。
犹豫片刻,鲁肃还是忍不住道:“我听到一个消息,天子已正式册封公子为荆州牧,封为樊乡侯,估计这消息已经到江夏了。”
刘璟顿时大喜,他就是在等待这个消息,没想到居然从鲁肃口中得到,他也低声笑道:“刘璟感激不尽!”
“呵呵!我可什么也没有说,璟公子,不是吗?”
刘璟会心一笑,不再多言,跟随侍女队快步走进了候宴阁。
宴席设在吴王宫左殿,由于这是正式官宴,非常讲究礼仪,正殿是宴请天子使者,刘璟和刘备作为诸侯饮宴,只能在左右侧殿,汉以左为尊,放在左殿也是他们的尊重,当然,正式称呼是叫左堂,称之为殿也是一种名称上的僭越。
很巧的是,刘璟在偏殿门口遇到了刘备,刘备在诸葛瑾的陪同下,正快步走来,两人目光一触,一起大笑起来。
“皇叔打算什么时候回南郡?”
刘备微微一笑,“这个。我暂时也不太清楚,至少拜完寿以后吧!”
两人一起走进左堂,左堂内极为宽广,绝不逊于皇宫,座位已经排好,虽然殿堂极大,但座位却摆放得比较紧密,正中是孙权主位,摆的是双人坐榻,意味着吴侯夫人也要出席。
左右两侧各放着一张坐榻,这是刘璟和刘备的座位,座位后各站着一名侍女,离两张客座稍有距离,便是陪客座榻,摆了长长两排座位,左文右武,张昭和周瑜各坐第一席。
陪客们皆已就座,见刘璟和刘备进来,众人纷纷起身见礼,寒暄几句,刘璟和刘备各自入座,在两张客座中,左为尊,右次之,这个位子确实不好排,刘璟和刘备该谁坐左位?
从礼节上,刘备该坐左位,他是皇叔,又是刘璟长辈,但在实际利益上,却应该是刘璟坐左位。
不过孙权用了一个很聪明的办法,将陪客用派系来划分,这样刘璟和刘备自然就知道自己该坐哪里了。
刘璟拱手对刘备笑道:“皇叔是长辈,应该坐左位,请吧!”
刘备迅速瞥了一眼张昭,呵呵一笑,“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刘备和刘璟各自坐下,刘璟打量一眼坐在下面的陪客,左文右武,可谓泾渭分明。
但一个细节引起了刘璟的注意,那就是在张昭旁边坐着程普,又隔几位坐着韩当,而同为老将的黄盖却坐在周瑜身旁,这就是说,下首陪客便是他和刘备的各自支持者。
很显然,支持刘备的江东重臣占据了优势,或许这也是孙权给自己的一个暗示,他是力排众议和自己结盟,以表明他的诚意。
就在这时,侍卫一声高喝:“吴侯驾到!吴侯夫人驾到!”
只听侧门传来一阵清脆的环珮声响,孙权偕带夫人谢氏满脸笑容走来,众人纷纷起身向孙权行礼,孙权请刘备和刘璟坐下,和妻子谢氏也坐了下来,这才对属下们笑道:“虽然是正式宴会,但也不会太过于拘礼,希望大家都能愉快地度过今晚,各位请坐吧!”
众人都笑着坐了下来,一队舞女如仙子般飘然而入,丝竹声响起,在大堂内翩翩起舞,侍女端着酒菜从两侧鱼贯而入,将一盘盘美味佳肴放在客人面前的长桌上,可谓享大案,佳肴重沓。
站在刘璟身后的美貌侍女用银勺从温酒樽里为刘璟斟酒,这时,孙权举起耳杯对刘璟和刘备笑道:“感谢两位贵客不远千里来为我母亲祝寿,孙权饮此杯酒,先干为敬!”
他端起耳杯一饮而尽,秦汉饮宴,讲究斟酒须满,饮酒必尽,按照现在的说法就是倒酒要满,而且必须一口干掉,没有什么推三阻四,如果不喝就是对主人不敬无礼之举。
汉朝大将灌夫和丞相田蚡有私怨,灌夫行酒至田蚡处,田蚡已不胜酒力,不准斟满,灌夫心中不满,又见田蚡不肯一口喝尽酒,顿时大怒,便引发了灌夫坐骂事件,结果被田蚡弹劾,灌夫由此被族诛。
也正是有这种斟满喝尽的规矩,使得汉朝宴会上普遍会喝得大醉,这种情况下,监酒人便出现了,看见谁已经喝醉,便命人扶走,免得出丑闹事。
众人也跟着孙权一饮而尽,随着酒宴进行,大堂上渐渐热闹起来,众人纷纷向贵客敬酒,刘璟和刘备都先后喝了十几杯酒,刘璟酒量极好,十几杯下肚,酒意正酣,而刘备却略有醉意了。
按理,刘备的酒量也是不错,不至于十几杯就喝酒,关键是喝得太急,一轮十几名江东官员排队敬酒,必须酒到杯干,杯杯斟满。
刘璟年轻气盛,还能支持得住,但刘备年近五十,体力大不如前,便有点支持不住了。
这时,堂上的鼓声忽然变得激昂起来,堂上出现了一名年轻的舞剑将军,身着银甲银盔,长得明目皓齿,眉若远黛,艳如桃花,竟是一名美貌女将,手执一把青锋宝剑。
大堂内的气氛顿时热烈起来,众人都认出她竟然是尚香公主。
在汉朝酒宴中,主人和宾客即兴歌舞是极为正常之事,在汉墓画砖中比比皆是,这叫做以舞相属,也就是主人起舞,客人也必须跟随起舞。
汉末蔡邕遇赦还乡,五原太守王智为其践行,酒酣,智起舞属邕,邕不为报,王智大感没面子,便当众辱骂蔡邕,并诬告蔡邕怨于囚放,谤讪朝廷,蔡邕被迫亡命吴地。
孙尚香舞出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剑花,飘逸之极,引起大堂上一片喝彩,孙尚香横剑对孙权道:“尚香愿舞剑助兴,请兄长恩准!”
孙权当然知道孙尚香是为了刘璟而来,他有心不准,但这样又显得对客人无礼,而且他担心惹恼妹妹,她会做出更荒唐的举动来。
更重要是,妹妹用的是仪剑,也就是没有开刃之剑,伤不了人。
旁边谢夫人拉了拉丈夫的衣袖,抿嘴一笑,“没事,让她舞吧!”
孙权知道妻子已有嘱咐,便点头答应了,“可以舞,但不可无礼贵客!”
长剑一划,亮光闪过,孙尚香在大堂内侧身旋转,只见寒光闪闪,剑气纵横,她一口气旋转了二十余次,再次引起一片喝彩。
这时,孙尚香转到了刘璟面前,忽然停下了,向刘璟嫣然一笑,轻吐朱唇,“引剑舞君,愿君相属!”
这句话的意思就是说,我是为你而舞,请你也起身同舞!
众人都十分惊讶,孙尚香舞剑固然是第一次见到,更未听说尚香公主请人起舞相属,而且居然是找到了刘璟。
大堂内顿时一片轰动,大家自然是会错了意,以为孙尚香是看上了刘璟,女舞君属本来就暗含男女求爱之意。
思虑浅薄者暗暗欢喜,恨不得孙公主今晚就嫁给刘璟,明日就随他去江夏,到江夏行侠仗义去,别再让吴郡人头疼了。
思虑深沉者如张昭,心中有了担忧,假如江东和荆州联姻,恐怕会影响江东大计,不符合江东利益,张昭竟忍不住向孙权暗使一个眼色。
酒席众人中,只有孙权夫妇、刘璟和鲁肃知道是怎么回事,这哪里是尚香看上刘璟,分明是借机挑衅,孙权更要比旁人清楚,这恐怕就是下午自己斥责她的后果。
孙权正想制止妹妹,不料刘璟却欣然站了起来,朗声笑道:“愿随姑娘共舞!”
他回头问身后侍卫借了一把仪剑,挽出一串剑花,对孙尚香抱拳笑道:“姑娘请!”
第297章 荆州来人
鼓点声声,愈加急迫,孙尚香和刘璟相距约二十步,他们相对舞剑,看似互不关联,孙尚香是越女剑舞,姿态轻盈,舞姿优美,如一枝柳条在风中飞舞。
而刘璟酒意正酣,舞出一套霸王剑,传说是项羽所创,动作沉稳浑厚,气势豪迈,大开大合,颇有男儿英雄之气,和孙尚香的轻盈完全相反。
大堂上,客人们不断喝彩,掌声如雷,连刘备也忍不住大声喝彩起来,“好一个女中豪杰,备生平未见也!”
他端起酒杯,又自言自语眯眼笑道:“娶妻当如此妇!”
这句话的声音不高,离他稍远的张昭没有听见,但另一边的孙权妻子谢氏却听见了,她眉头微微一皱,这可不是长辈该说的话。
谢氏拉了拉丈夫的衣袖,低声对他说了两句,孙权一怔,忍不住回头看了刘备一眼,见刘备喝酒手抖得厉害,几乎一半的酒都泼洒在衣服上,却毫不知觉,这就是醉态已现了。
孙权连忙一招手,命人把诸葛瑾找来,很快,诸葛瑾上前,孙权指了指刘备,低声道:“他醉了,速找亲卫扶他下去。”
这时,刘备兴致高涨,鼓掌大笑,“好!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诸葛瑾上前扶住他笑道:“皇叔可要更衣?我扶皇叔前去。”
刘备的意识已经是半模糊状态,他身不由己地被诸葛瑾扶了起来,一个踉跄,险些摔倒,这时,刘备的两名亲兵连忙一左一右架住他,将他从侧门搀了出去。
大堂上的鼓声越来越急,孙尚香杏目微挑刘璟,她剑光如团影,渐渐向刘璟靠近,忽然一声娇斥,手中剑分出十几道光影,向刘璟刺去。
她的青锋剑只是一把仪剑,没有开刃,无法伤人,但十几剑刺中刘璟,也会让人有点难堪,这也是孙尚香的目的,她当然不敢真的伤害刘璟,但如果能刺他十几剑,让他难堪,她也能出一口气。
刘璟酒意正酣,一套霸王剑舞得淋漓尽致,忽然见孙尚香乱剑刺来,他哈哈一笑,长剑一挑,当!的一声,精准地击中对方剑身,孙尚香只觉手臂酸麻,手中剑差点飞出去。
就在这时,刘璟侧身出现在她身后,把手中剑放在地上,对她微微笑道:“良辰美景,公主不如也弃剑,我们共舞一曲?”
“你让我劈上一剑,我就弃剑和你共舞!”
两人身影交错,互相交换了位置,孙尚香又连连劈出两剑,低声问道:“答应吗?”
“呵呵!这个面子我可丢不起。”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孙尚香深深吸一口气,喝斥一声,手中剑如暴风骤雨般向刘璟刺去,连孙权也吃了一惊,满脸怒容,妹妹怎么如此不知好歹,竟对贵客如此无礼。
两边宾客安静下来,没有人再喝彩,此时谁都看出来了,孙公主并非是对刘璟示爱,而是借舞剑泄愤,她手中剑狂风骤雨般向刘璟劈去,这剑中不知怀有多大仇恨。
刘璟不慌不忙地躲避她的剑势,虽然孙尚香的剑法看似眼花缭乱,但在刘璟眼中,她的剑法大多华而不实,没有力量,没有速度的变化,只是招式繁杂。
刘璟一连闪开她数十剑,已经退到巨大的圆柱前,退无可退,孙尚香心烦意乱,她见刘璟总是在最后一刻从容不迫地躲过,她心中大急,再次娇喝一声,迎头一剑劈下。
这一剑她使出了十成的力量,就算是仪剑,如果劈中脑门也会出事,大堂内一片惊呼,孙权气得一拍桌子,可就在这时,意外却发生了。
刘璟一闪身躲开了这凶狠的一剑,孙尚香并没有一剑劈空,而是重重一剑劈在木柱上,巨大的反弹力悉数还回,孙尚香手中剑再也捏拿不稳,当啷!一声刺耳声响,长剑落在地上。
大堂内鸦雀无声,无数双眼睛注视着他们,刘璟拾起剑,笑眯眯递了回去,“孙姑娘还要再舞剑吗?”
孙尚香脸上一阵白一阵红,她竟然败在刘璟的空手之上,巨大的羞耻感令她无地自容,她一跺脚,转身便向殿外跑去。
大堂再次热闹起来,周瑜笑道:“璟公子之谋略令周瑜敬佩万分!”
“公瑾过奖了!”
刘璟微微一笑,回头向孙权施一礼,“刘璟处置不当,失礼了,请吴侯莫要见怪。”
孙权叹息一声,“是我要向公子道歉才对,我太娇惯她,她实在不懂事,以致她对贵客无礼,请璟公子原谅舍妹。”
刘璟一笑,“这点小事,我自然不会放在心上。”
宴会在尽兴后散去,刘璟在侍卫严密保护下回到了陶府,他此时酒意已有七分,脚下也有些不稳了,一进大门,管家便上前禀报道:“姑爷,江夏来人了,有重要消息送来!”
刘璟的意识还是很清醒,笑问道:“人在哪里?让他来见我。”
士兵们让开一条通道,一名军官快步上前,正是刘璟的侍卫长李青,他上前单膝跪下,呈上一封信,“这是徐长使信件,请公子过目。”
刘璟收了信,却不急着看,又问他道:“武陵郡那边事情怎么样了?”
“回禀公子,已经办妥。”
李青又取出一封信,“这是赵将军给公子的亲笔信。”
刘璟倒急着要看赵云的信,他急匆匆回到自己的院子,刚进院门口,一名侍女跑上来扶住他,担心地问道:“公子,你喝醉了吗?”
刘璟顿时觉得不对,他屋里虽然有三个侍女,都胆小之极,不敢和他说话,更不用说主动来扶他,而且这个声音。好耳熟。
刘璟看了她一眼,却见是一张白白净净的包子脸,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小包子!”刘璟一下愣住了,扶他的侍女,竟然是自己的贴身侍女小包子,她怎么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