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自由惯了的人,宫里的生活过不惯。"他的回答简单,却是出自真心。
念柳突然觉得好笑:"皇上有了白芙姐姐,将来更会有后宫佳丽三千,何必执着在念柳一人身上?"
颜紫宿深深看过一眼来,神色有些恍然:"你是在意这个?…其实就算得不到你,留你在身边也好。我有时只是与你说说话,就能忘掉许多乌烟瘴气的东西。"
"原来是我把自己看得太重了。"她嘴上说的轻松,心里却为他眼底的真挚所动,唯有回过身去,"既然皇上知道念柳此行的目的,那念柳也就不再多费口舌了,请皇上赐药吧。"
身后久久没有回应。
她心中没底,安神等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转身,却差点撞进他怀里。不等她后退,颜紫宿已然一把揽在了她,贴上腰间。
"念柳,就算你不把我当皇上,但这皇宫的确是我的地方。药我可以给逸云,但你既然来了,我就不会轻易放走。我说了,得不到你的人便罢了,只要能有你时时伴着,说说话便是。"
"你就不怕因为我,落得与十五王爷一样??"她百般挣扎不开,脱口而出的瞬间,自己也被这话吓了一跳。登时老实不少,女人似是心有余悸,只剩一双手仍然支在两人中间。
颜紫宿的声音,第一次显得有些生硬:"我不是他,还没有着了你的魔障。"
这话对她,简直是伤口上撒盐。念柳突然又不要命的挣扎起来,一口咬上他肩膀。男人虽不觉得很痛,但因为怕伤了她,只能轻轻松手:
"和我在一起,就这么让你为难?"从没见过念柳动怒,颜紫宿打量着她略微涨红的小脸,低声道
她匆匆退开几步,一直贴到门边:"对,你说得对。我就是个魔障,魔障到不知害了多少人。""
"你把解药给我。等我还了债,就走的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你们生活。"
"若是朕不给呢?"他的语气里,突然没了迁就,字句中全然是万人之上的威严,"若是朕不给,你就打算一直这么与朕纠缠下去?"
"他是皇上的弟弟,皇上答应了要救他…"
"可是他要抢皇上的东西,所以皇上后悔了。又如何?"颜紫宿突然轻叹一口气,语气也蓦地缓和下来,"念柳,你可还记得,你和芜晴个个欠我一件事。如今芜晴…已经还给我了,你难道要赖账不成?"
"芜晴…还皇上什么?"
颜紫宿眼神黯了黯,无奈道:"她答应我,不随十五弟而去。"
念柳浑身一颤,原来芜晴真的动过自杀的念头,她却不知道?怪不得那天为颜逸云挡剑,她做的那么痛快,那么心甘情愿。
"若是我要你留在我身边,你一定不会愿意把。"他的笑容里有股淡淡的嘲弄意味,她不以为然,没有回答。
"那…如果我给你两个选择,一是给我公平竞争的机会,在宫里住上一年,再决定去留;二是拿药离开,但不许回到逸云身边,不许再见他。"
"你会选哪个?"
回到眼逸云身边?她何曾这样想过?
"只要我选一样,皇上就会把解药给念柳么?"她反问。
颜紫宿微微点头:"是。"
闻言,她想也不想的回答:"那念柳选第二。"

第七十四章 不速之客
更新时间2009-12-29 23:18:03 字数:2587

 “你究竟是对我太无情,还是对逸云太无情?亦或者你是对所有的男人都无情?”颜紫宿仔细的端详着面前的女人,细碎的阳光撒在她精致五官之上。明明是温婉的轮廓,偏偏做一副绝决的冷表情,
“你既然可以为了他入宫索药,又怎么忍心和他一辈子分开?”
“也许日后我会反悔呢…?”她的声音仍是死气沉沉的,并没有被话里的意思带动,“再说我来为他讨药,不过是为了弥补之前的所作所为,与他本人没有关系。”
念柳顿了顿,缓步走到桌前,手指轻抚着案上一套花瓷杯子:“那之后…你们颜家人的生生死死,你争我夺,与我上官寒雨再不相关…”
颜紫宿望着她清冷的表情,分明句句都是发自内心,一时有些失神:“你…”
门突然“吱呀~”一声被推开,走进来的女人居然是白芙。
“芙儿?”颜紫宿有些讶异见到她,只叫了个名字,表情边僵在当下,“逸云…是你么逸云…”
“三哥…不,皇兄,好久不见…”颜逸云紧跟在白芙后面抬起了头,一身宫里侍卫的打扮,手里的短刀紧贴在白芙腰际。
“你果然还活着。”颜紫宿轻叹一口气,看不出是心里放轻,还是略有懊丧。
颜逸云不答,凛冽的眼神瞟到念柳手畔的茶杯,里面黄澄澄的有半盏茶。男人探手夺过那杯子,目光冷淡的划过念柳脸面,看的女人一个激灵。
他只看了一眼,便把那碗茶丢出了门外,干涩的笑里听不出喜悲:“上官郡主,原来你也有下不去手的时候?皇兄,臣弟不知是该赞你命大,还是魅力大?”
“你说什么?”颜紫宿的眼光在门槛外的碎杯上停留了一瞬,随即收回来,不解的问。
“十三王爷叫我来,好给你下毒。”念柳口中的“毒”字咬的很轻,却令在场的两个男人都为之一怔。
颜紫宿突然轻笑了一下,后退一步,坐在金黄的塌席上,姿态闲适旁若无人:“这屋里的三个人中,有两个想杀朕。朕的这个皇帝,还真是做的高枕无忧。”
“恐怕是三个人都想杀你。”颜逸云冷哼一声,“这个女人,是碧水教的卧底,潜伏在你身边,一直就没安好心。”说着,猛推了白芙一下,女人踉踉跄跄的在颜紫宿面前站定。
白芙双目紧闭,牙齿紧咬下唇,一副要杀要挂悉听尊便的样子。
谁知颜紫宿只是淡淡一笑:“这个,我早就知道。但她不会杀我,我也知道。”
“你…”白芙倏地睁开眼,正对上颜紫宿毫无芥蒂的笑颜,神色突然柔和下来,是念柳从未见过的贤淑,
“你说得对,无论怎样,我都不会害你。”
“而我也知道,念柳这趟来,亦没有害我的打算。”颜紫宿继续悠悠的道,眼神落在颜逸云身上,“因为她的目的,并不在我…”
“皇上。”念柳突然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第一次把目光投在颜逸云身上,讶然发现他的精神好了许多,“十五王爷冒险入宫,难道就是为了说这些么?”
颜逸云因她突然的问话怔住,转过头来与她对视着。女人双目里有意勾勒出的疏离,令他不可抑制的烦躁,“不是,我颜逸云,还没有那么好心。”
叹一口气,他右手握上腰间的佩剑。白芙警惕的挡在颜紫宿面前,敏捷的动作令颜逸云不可抑制的冷笑一声:
“白捡一条命回来,又没了武功…我本来想就让颜逸云这么死了,本来想什么乌七八糟的事情也不去在意。可是偏偏让我遇到上官暮风,偏偏让我知道那么多从前的往事,偏偏让师傅耗尽心力打通了我封闭的经脉…”
又是几声笑,无奈多于讥讽:“再活一次,与些事情对我,本来已不再重要…你们不会懂…”
“我当然懂。”念柳突然轻轻接口,望着他的神色多了几分动容。颜逸云消瘦挺拔的身形立在门口,像个即将启程的旅人,满满的萧瑟。
“我当然懂。满门抄斩,我死了一次;错入青楼,我死了一次;嫁入王府,我死了一次;身中蛊毒,我死了一次。现在的我,已经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上官寒雨、是念柳、是白书、还是守寡的新夫人…”
颜逸云的拳头无声收紧了几分,却没抬头:“皇上,臣弟这次来,是要告诉你。十三王爷和上官暮风已经召集上官青云旧部,连同碧水教的女人,即将起兵进攻王城。”
“你为什么要来告诉我这些?难道你不希望天宸将我赶下王位?”颜紫宿突然起身,厉声问。
白芙突然拉住他的袖口,柔声道:“因为我已经告诉十五王爷,这一切,不过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游戏。上官青云被害、他被追杀,都是苏制鄂一手策划,你根本不知情。教主早就周旋在你们几方之间,只求你们四家人杀个鱼死网破的那天。”
“那日追杀我的人,口口声声说是三王爷派的。但他们腰间的蓝孔雀翎,我在上官家见过,是苏制鄂的镇西军特有的标志。”颜逸云接到。
“那你可相信,软禁逸云,废掉你的武功,都是皇父最后的旨意…”颜紫宿走到书柜旁边,触动机关,打开一个暗夹,拿出一卷圣旨来,
“他临终时,叫我答应按照上面的旨意执行。他早就看出了苏制鄂的野心,后悔错杀了上官将军,却追悔莫及。他以为我的母后是苏家人,若是立我为新皇,或许能阻止内战…”
“可是他错了。”白芙冷冷的道,“今日正午,宫里面苏制鄂的人,就要血洗这皇宫。赶在颜天宸前面,控制南京城。”
“朕就不信,偌大个皇宫,难道还能被几个乱党给搅了?”颜紫宿紧皱起眉头,长袖一挥,“芙儿,你去吩咐我的几个心腹,叫他们召集可靠之人,誓死守卫宫门。”
“皇上!当下之务,是要保证您的安全啊,若是宫里头的人知道您有个三长两短,必然天翻地覆不成!”白芙双手握住他的小臂,轻轻晃着,细声细气的劝。
颜紫宿迟疑了一下,还想开口,却被颜逸云打断:“对,她说的没错。皇兄还是找个地方躲起来,确保安全。这不是为你一个人着想,而是为整个大熙着想。传达旨意和保护后宫的事情,就交给臣弟吧。”
“可是你的武功…”
“臣弟的师傅刚刚圆寂,临终前,打通了臣弟的血脉,现在已无碍了。”他冷冷的回道,转脸看向白芙,“你保护皇兄,我可以相信你么?”
“他是我的救命恩人。”白芙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含情脉脉的抬头望着颜紫宿,“那日我执行任务,受了重伤,没法回醉琴阁。他救了我在客栈,一直找人悉心的照料我,却连我的名字也没问。”
“在他之前,从没有人那么看重过我白芙的这条贱命。那时起,我便决定了,这条命是他给我捡回来的,我要死,也要为他而死。你觉得,我可不可信?”最后一句是对颜逸云说的,眼神却没有离开过颜紫宿。
“好。”颜逸云简单的应了句,“你们找个安全地方藏好,我去通报消息。”语罢,他起步要走,却被颜紫宿叫住。
“逸云。”他唤的有几分沉重,像是千斤万斤的东西压着,提不起来,“我知道你还怪我,你心里,从来不曾把我当做皇兄。但我有几句话想告诉你,希望你能听完。”

第七十五章 还君美玉
更新时间2009-12-31 21:23:44 字数:2117

 “也许你一直以为,我与我母后,一直处心积虑的想要害你们母子。我也从小就知道,因为你母后的存在,我的母妃时常暗自神伤。但是苏皇后被处死的那一晚,我看到我的母亲俯在园中的石桌上,嘤嘤的哭了一夜。她冰凉的手按在我颈上,做梦一般的呜咽着说,她在宫里唯一的亲人,她最好的妹妹,去了。”
“这些年在宫里,磕磕绊绊之中,也许我们有过利益上的冲突。也许是不得以,也许是情势所迫,也许不过是别人暗地里使绊,但我从未动过制你们于死地的念头。最委屈的莫过于芜晴,她嫁给你,不是为了替我做眼线,而是出自一颗真心。你就算不信我这个哥哥,也不要负了她的一片真心。”
颜紫宿语罢,眼神挚恳的望着颜逸云。后者的背影没有一丝撼动,只是嗓音略有些哑了:“现在说这些都无关紧要了,臣弟只求皇兄保重身体,国事为重。”
颜紫宿轻叹口气,仰面摇了摇头。
白芙走上前一步,扯着念柳的袖子,“妹妹,你同我们一起避避去吧,一会儿拼杀起来,刀剑不长眼睛。”
念柳不答,只是若有所思的望着门口的人儿。
女人无奈,只得拍拍她的肩膀,低声嘱咐:“我们就从后门那等着,你可快些赶上。”语罢,也顾不得颜紫宿欲言又止的样子,扯着他急急的从后面闪了出去。
听得两人走了,颜逸云转过身,向后一倚靠在门框上,样子有些不耐:“你还有话?”
仿佛一点没注意到他急匆匆的语气,念柳问的不紧不慢:“你后悔过吗?”
后悔?他挑挑眉,眼色一黯又一明:“后悔什么?买你?娶你?放你走?”
她摇摇头,一字一句都说的顶认真:“后悔白白放过了那么多机会,都没有杀我。”
一个“杀”字问的他肩头僵硬了一下,随即又松塌塌闲适的恢复了刚才的样子。男人扭脸看向门外,橘色的阳光撒在他凹凹凸凸的轮廓上,似乎是浅笑了:
“从我第一次放走你,就知道,我对你是再也下不去手了。”
一句话说完,两个人都只剩下深一下浅一下的呼吸。隐约间,她似乎听见宫门处有锣鼓震天般的哗变声,一点一点,似潮水般涌了过来。与此处的宁静,是一白一黑对比鲜明。
“我不会后悔。”他轻笑一声,仿佛没听到近在咫尺的危机。男人缓缓立直了身子,低头拍拍微皱的行头,“我颜逸云做事,从来不后悔。错便错,对便对,都是我的选择,我的命。”
她定定的看着他,不知该作何表情,从胸口掏出块玉来,温滑一块握在手里。是他落在醉琴阁里的那块。
这玉,从他“死”后,她便一直带在身边。
想有一日埋了的。也算是为他立下一块念想。却不知为何,迟迟没有动手。
“你知道,你师父告诉我说,我这念柳的名字,是起来纪念你娘亲的。”
“恩”他不置可否短促的应了,身子侧对着她,头却始终偏向门外,似是想着什么,又似是警惕着什么。乱哄哄的吵闹声似是又近了一步,这种时候,竟然连颜紫宿贴身的太监也不知去向,想必是情势危及了。
“我知道,是我娘命薄,怪不得你父母。”他叹一口气,嘴角仍然浅浅勾着,满承无奈,溢了整个脸庞。
“我爹他…只是容不得自己心里装两个。,我想他,其实不是不爱你母后,只是…”她淡淡的说,想起那些恍如隔世的过往,话里粘稠稠的哀伤。
他愣了一下,突然转过头来,直直的盯着她看。那一双黑惘惘的眼睛深不见底,里头疑问却是昭然若揭。嘴唇轻轻抿着,想启开,却没有动。
她认得那个表情,因而立时便有些收紧筋脉,血液都凝固了半晌。他要问的,不是她父亲。
他要问的,是她。自始至终,从头到尾,都是她。
这问题,他问过她许多次,许多次,她却没有坦坦荡荡的答过一回。
而这一刻,远的仇,近的恨,仿佛都入不了她的眼了。他从前面踏出去,也许是死;她从后面退出去,亦未必能活。
念柳突然释然的笑了,很久没有过的,发自内心的上抿嘴角,下弯眼帘。似是六月里的菡萏花,清清淡淡却又妖妖娆娆,在阳光里,格外的娇媚。
她点点头,微收了下巴,抬眼望着她。
颜逸云似是松了一口气,脸上是悲是喜,融在一块看的不甚明了。只是他转了身向外,声音柔哑而低沉:“白芙说,你进宫是为了替我找药。无论是真是假,我都谢谢你。”
语罢,他轻摇一下头,不知是觉得无奈,还是觉得这番对话有些多余。男人拔出剑来,从剑锋抚至剑尾,紧紧攥在手里:“行了,去找他们吧。…外头乱,保护好自己。”
不再回头,他就要走。念柳像是突然下定了什么决心,迈过去两步,扯住他肘处薄薄的宫服。
“不能不走吗。”
他是真的僵住了,握着剑的手竟然有些颤抖。
第一次也是唯一次走马镇南军营。那一晚,她也是这么拉着他,用无限温存,又无限眷恋的语调问:
“不能明天再走吗?”
她说,“就留一晚吧。”
念柳亦清楚地记得,那一次,他回答的语气里满是包容和感动。
他说,“等我回来。”
他回来了,虽然带着伤,却还是回来了。
可是这一次,他却什么没有答。甚至连她轻轻塞在他腰间的那块玉牌,亦没有察觉。
那块玉,她仔仔细细看过许多回:一面是阳刻的“福”字,一面是飘悠悠的拂柳。这是她母亲系给他的念想,却可以乘着两个女人的心。
他不动声色的扯开了她的牵制,头也不回的踏了出去。
她一动不动的立了很久,右手还保持着伸出去的姿势,没有变。一直到东边的宫门处耀起了漫天红澄澄的火光,都没有回神。
下章大结局。。大家元旦哈皮~


第七十六章 大结局
更新时间2010-1-5 20:34:27 字数:3961

 苏州城,邬衣坊。
邬采衣的绣纺迁了也有大半年,到如今开春,生意才算勉强好了一些。自从去年南京城的皇宫那场大火,烧去了半个皇城,许许多多的商户,都迁了出来。
念柳最终没有留在宫里,守着那一半焦黑的金黄殿堂,她别开眼,不看颜紫宿,淡淡的回他:
“好好珍惜白芙姐姐。她为了你,离开亲故,实在不容易。”
他梗在半路,终于没有再说挽留的话。只是承诺,若她回头,他愿意照顾她一生一世。
却给不了她独一无二的感情。这种委曲求全,白芙能够接受,她却不能。
也许她和父亲一样,是受不得一情二用的人。
来到苏州,无意遇上了同样离京的邬采衣,明娼的职业做的够了,本钱也赚了不少。她索性专心坐起女红的生意,仍旧开一家邬衣坊,念柳在里头,里里外外帮她的手。
有时她问:“我说你是长了翅膀怎么的,怎么就从我阁里飞没了人?”
念柳笑答:“我是有翅膀来着,只可惜现在断了,飞不动了。”
白芙有时会给她来信,有一搭没一搭讲些宫里的事情,说哪一间新建成了什么样子,哪一间实在烧的不成样子了索性夷成了平地。她终究没有入宫成妃,只是伴在颜紫宿身侧,什么名分也没有。
她说也许什么时候,她会离开南京。只是那一天,也许会是很久很久之后。
信里她告诉念柳,林南没有死,只是一直醒不过来。柳碧瑶得了颜紫宿的特准,回到冰天雪地的北地,建了自己的小国。
她会一直陪着林南,直到他死了,或醒了。
白芙还说,颜天宸带领镇南军队与宫里的的禁军一同打退了叛军,肃清了南京城里苏镇鄂的余党,颜紫宿削了自己祖父的权,留下他一条命。而颜天宸则静静的带军南下,像当年的上官青云一样,把皇宫拱手让回给了颜紫宿。
至于他为什么不声不响的改变了初衷,她们都知道就里,却始终没有提到那个名字。
只因为颜逸云一走,他们都没能再见到他。他是死是活,白芙不知道,也不提及。
念柳却一直隐隐觉着,他是活着的。人的生死,有时候的确是琢磨不透的东西。只是无论上次,还是这次,她始终觉得,颜逸云没有死
春日里的一天,她与妙红去晨钟寺为爹娘上香。小丫头就快出嫁了,脸上总挂着副恋恋不舍的表情,好像随时都能哭出来一样。
“你再这么愁眉苦脸的,赶明儿被婆家赶回来,我可不认你。”扣了头,念柳起身走出佛堂。一边妙红却还是耷拉着个脸,
“早知道还能这么伺候小姐,我当初就不该答应他。”
“瞧你话说的,你乐意和我过一辈子,我还不乐意跟你孤独终老呢。”小姐难得说一次俏皮话,妙红勉强挤出个笑来,黏糊糊的唤道,
“小姐~”
“怎么?”
“这和尚住的寺庙,怎么会有让个女小姐给主持守陵?好奇怪啊。”妙红说着,还朝身后的屋子望了一眼。
“她不过是想找个清静的地方,自己呆着吧。”念柳叹一口气,不知道芜晴是一时冲动,还是真的打定了主意修行。只是从前那长不大的俏皮样子,是再也见不着了。

是颜逸云对她说了什么,还是她终于放弃了这段从始至终被误解的爱?她一个局外人,不明白,也无从明白。只能心里默默的希望芜晴,真正走对了她要走的路。
“您说她也是姑爷的太太?她是不是因为姑爷失踪了,一时伤心才…”妙红仍是一个劲的问,上了马车嘴也不闲着。
念柳瞥她一眼,佯怒道:“都快出嫁的人了,嘴还这么碎。”
“我只是觉得…像她那么漂亮的姑娘,呆在和尚庙里守活寡,实在可惜了不是。”
叹口气,念柳摇摇头:“也许这对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行了,别问了,说了你也不懂。下午我还要同邬掌柜商量花样,咱们先去店里头落落脚吧。”
“小姐,这一大早就上山进香的,您累够呛了吧。店里的杂活还是我去干吧,您先回去休息休息,傍黑天过去也不迟。”说到疼小姐,她妙红可是尽职尽责。
想她家小姐从将军府的千金落到衣坊里帮活的姑娘,也真是够受的了。
索性现在老爷被平了反,宫里拨下不少钱来,旧宅也还给了他们。她却要搬来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住的寒酸不说,还非出去做这些活计。回了家,也就她妙红还能陪着小姐说两句话,解解闷了。
哎,她要是再嫁了,她家小姐可怎么办?
这么想着,邬采衣的铺子就到了。念柳对跳下车去的妙红嘱咐道:“跟掌柜的说,我回去休息休息,两个时辰以后再过来。有事情你帮着照应点。”
妙红自然是使劲点头答应了,眼巴巴看着马车走得远了。哎,小姐不知道是什么习惯,好好的轿子不坐,倒喜欢用这种颠的人屁股疼的玩意。
暗暗埋怨了,她叹口气,转身走进装潢华丽的铺子里。正对上邬采衣颇为玩味的笑脸,不禁抖了两抖。
她这个老板娘,明明貌不惊人,却每次都叫她止不住的倒抽凉气。
哎,总的来说,就是个气场很强大的主。妙红又叹一口气,这年头,她是越来越不明白这些小姐们的心思了,还是抓紧嫁人,抓紧嫁人吧。
念柳住的地方,不过是一排农舍里头最最普通的一间。不大的院子里随便种了些菜蔬,白色的油菜花此时正忙不迭的招蜂引蝶,很有些歌舞升平的意思。
恩,果然是春意盎然的季节啊。
颜紫宿从未派人来找过她,白芙和上官暮风,也不曾在她面前提到过他的名字。只有一次,上官暮风从宫里出来看她,试探着问:
“姐,你还会回南京城吗?”
她反问:“回去干吗?你若想我,我若想你,不过两天的路程就见着了。”
“我不是说我。”他欲言又止,终于一甩手,“罢了罢了,你们的事情我搞不明白。”
念柳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却佯作不知道:“我的事用不着你管。倒是你,都十八岁的人了,就没有看上谁家的姑娘?”
“…我去多挑点水来,井口怪远的,你们两个女人,弄一趟麻烦。”他避之不及,一溜烟消失在姐姐的视线里。
她暗笑,岔开话题,这一招屡试不爽。他这么迟钝,是遗传的父亲吧?从前母亲说,父亲年轻时就对感情不灵光得很,让她白白着急了许多年。
可有一天开窍了,就决定了此生不渝。
“姑娘,今天回来的早啊。”隔壁的大娘买了火烧回来,见了这如花似玉看也看不够的邻居,禁不住就停下步子来,笑眯眯打个招呼。真是越看越好看,西施嫦娥,也就长这个样子了吧。
“恩,刚才去庙里上香了,没去铺子。”念柳也笑着应道,一只手已经攀上了院门。
“你还真能住的下去,我们还以为这穷乡僻壤的,你会住不习惯。”她老了可眼没瞎,念柳的衣着举止不俗,家里出出入入的人也都有头有脸。有个皇宫里的大官,据说是她亲弟弟,半年里都来了不下十回了。啧啧,真了不得。
“这里很好啊,简简单单,安安静静的,我住的很舒服。”这是实话,比起南京来,她反而更喜欢这民风淳朴的小城。
大娘点点头,向念柳让让手里的火烧,又不好意思的抽了回来:“你看我傻的,你哪会吃这种东西。…对了,刚才我出去的时候,看到有个男人站在你家门口,像是等人的样子。”
男人?念柳的笑容僵在脸上,有些迟疑的问:“他…什么样?”
“哦,特别高,长的特别俊,一看就不是咱这的人。”
说了等于没说。告别了笑面菊花的大娘(==),念柳忐忑着心情带上院门。这描述,按在谁身上都没什么差别。
颜紫宿身为皇帝,若是来找她,也不可能一个人冒冒失失的就来了。颜天宸人在南边,似乎也没有找她的理由。
会不会是林南?若是他醒了,应该回来找她吧。他还会记得她么?她一而再再而三的让他失望,他还愿意一如既往不求回报的对她好吗?
他拼了性命为她炼的丹药,还被她揣在身上,一分一秒不曾拿下来过。也许这就是她唯一能报答她的方式吧,记着他的好,一直记着,不忘。
又也许,是他…
念柳止住了步子。
正是春日最明媚的那种正午,所有的阳光都不遗余力的朝大地投射了下来。屋瓦上深深浅浅都盛满了金色闪耀的光片,炫的令她睁不开眼睛。
门是对开的,颜色有些破旧了,一直不曾重新漆过。门楣不高,上官暮风每次来,都禁不住要弓一下背,才能放心的走进去。
一轮青色的玉牌,透着凝固了的乳白色,用红绳拴着,正挂在几乎磨圆了的门角上。每一阵暖人的东风吹过,那牌子都会左左右右的摇曳起来,碰撞在门面上,发出极轻却极低沉的响声。
翻在外面的那面,是个阳刻的柳字。在阳光下头,可以清清楚楚的看到上头的每一笔横竖撇折。
她又向前走了两步,停了停,终于探手摘下了那块玉来。握在手心里头,仍然是淡淡的凉。
院门“吱呀”一声又被推开了,像是胡琴拉出的一声悠扬的长鸣。念柳攥紧了手里头的东西,回过头。
满地的油菜花,白生生的,像一地斑驳的雪。颜逸云穿的一身衣服,从头到脚都是黑的,踏在那一片白里头,说不出的熟悉,说不出的似曾相识。
他面容安静的看着她,她也淡淡的回望着他。玉的温度越来越真实,念柳心底轻轻惊叹,原来真的是他。
叹一口气,她释然的一笑,却是融进了千言万语。
“你回来了。”
颜逸云也浅浅笑了,阳光沿嘴唇描画着上行的弧度:“回来了。”
这大半年了无音讯,是去哪了?这次来找她,是停停就要走么?她有一肚子的话想问,问不出口,也无意一一问明白。
既然那他还活着,其他有的无的都无所谓了。
“这玉,你怎么又弄掉了?”她提起手上的玉牌,亮在阳光下头,红线一圈一圈晃荡着绕,转个不停。
颜逸云看看那玉牌,摇摇头:“是你掉在我这了。”顿了一下字,他又说:“还有一样东西,你也忘在我这了,只是不知你还愿不愿意要。”
她微偏了脑袋,脑袋里有些疑问。这玉不是她母亲的信物吗,怎么说是她的就是她的了?却看到他伸出手来,拍拍胸口,然后掌心向上,悬在她面前。
念柳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愣,眼眶子一下子就湿了。举在空中的右手,又抓紧了那块玉,轻轻放在他手中。
他收起五指,将她和那玉,都紧紧的包在了掌心里。
那一地的油菜花,终究不是雪,风一过,就有若有似无的味道冲进鼻子里头。
她仿佛是醉了,不知是醉在他掌心的温度里,醉在他醇和的笑意里,还是醉在那浅淡的花香里。
又或者她只是累了吧。终于可以歇一歇,终于可以停一停。
这一停,愿是能这么停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