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闱已经放榜了,萧承和萧起都中了举人,像他们这种勋贵世家,子弟中举之数向来寥寥,此番萧家一下子就出了两位举人,也算是十分难得了。
萧老夫人格外高兴,特地办了几桌宴席,萧玠也派人来跟萧央说,萧承的亲事也定下了,对方姑娘温婉良善,十分不错。
萧宁出嫁的时候,萧央回萧府送她。
赵炎穿了身大红的圆领喜袍,显得很精神,给三老爷和三夫人敬了茶,以后就要叫一声“五姐夫”了。
萧宁出门时,三夫人哭得不行,三老爷也偷偷红了眼圈。
在宴席上,萧央喝了几杯酒,后来觉得脸上发烫,就离席回了她出嫁前住的院子。
细雪绵绵密密的落下来,视线所及,天下地下茫茫皆是白色。
萧央披着雪狐镶边的红缎斗篷站在院子里看雪,脸上的温度降了些,才觉得好受了不少,正要转身回房,就看见一个高大俊朗的身影正立在长廊外。
他披了件墨狐裘氅,并没有撑伞,定定看了她一会儿,才朝她走过来,她裹在毛绒绒的斗篷里,眉目间也似乎氲着一团柔软的光晕。
他笑着让她过来,“你站在雪地里干什么呢?不冷么?”
萧央张开手臂伸进他的裘氅里环住他,离得近了,他才闻到她身上的酒气,抓住她的手,都被她气笑了,“嗯,不错,还能背着我喝酒了,手冷成这样,还在雪地里站着。头晕不晕?”
萧央点点头,感觉喧闹声都离得远了,“你怎么过来了?”她五姐成亲,也不是非要他过来才行的。
她身体软得不像话,比平时还要温顺可人,带着柔软姣好得不可思议的弧度,他突然凑到她耳边轻声说:“回去…”
他说的很轻,她却听清楚了,最后那两个字让她心下一颤,转身就跑开了。
他看着她的背影,无声的笑起来。
第97章 ——顾慕
萧央是喝得多了些,平时她又很少喝酒,回府后头还是有些晕乎乎的,洗漱完就散着头发坐在熏炉旁,让淡秋给她煮红枣姜茶来。细雪簌簌,擦落在庭院中团团白梅上,寂寂无声。
重渊站在廊下的白梅旁,听肖宴回禀完,转身时就透过槅扇看到她捧着白瓷碗一小口一小口的喝茶,发丝落下来些,软软的贴在一侧的脸颊上,如上好的绸缎一般柔滑。
他走进去,离得近了还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酒气,萧央看他进来,笑眯眯的将另一杯红枣姜茶递给他,“加了蜂蜜的。”
重渊接过来却没有喝,慢慢道:“过完年我让人送你去颐州,那里温泉极好。”
萧央听完愣了一下,他将她抱起来放在腿上,温声道:“不用怕,我让肖宴护送你过去,颐州很安全。过完十五要行立后大典,你留在京中会让我有后顾之忧。”
萧央心里一紧,“徐安道会有动作吗?”最近府中护卫明显增加了许多,尤其是她院中,片刻不离。
“嗯。”重渊笑了笑,“你不用担心,祖母这几日会启程回老家过年,我会对外宣称你生病了,等过完年你就去颐州养病。”
“你会不会有危险?”她怎么可能不担心?她是担心得不行。
他却不想再说这个了,将她抱起来放到床上,伸手解开裘氅,她这才觉得不好,刚刚还在说朝中的事的,怎么突然就…萧央腹谤他,简直想骂他不要脸了。
她才洗漱过,只穿了身轻缎的软袍,他探进去突然握住丰盈的顶端,她脸都红起来,“重渊!你别…我在问你会不会有危险?”
他沿着她的脸侧细吻,大腿压住她不让她乱动,“我现在就很危险。”萧央感觉那炙热滚烫的物件正抵在她小腹,几乎是她不能容纳的尺寸。
他一直顾虑着她还小,不曾放开过,他又龙精虎猛的时候,这样香软的身体躺在身下,哪里忍耐得住。他将她举起进去时,她身子一颤,慢慢接受了之后,倒不似之前那般疼了,还有些舒服的感觉,她也开始有些生涩的回应他,他身体一僵,低喘着吻她,更加激烈起来。
他手腕上还缠着佛珠,精壮有力的手臂撑在她两侧,佛珠也随着一起晃动,突然想起之前在萧府她的院子里他说的话,他还真是言出必“行”了。

重老夫人临走时还特地叮嘱萧央,要将庄子上送来的几大筐柿子串好了。也不知道是哪个庄子送来的年货,应该是最后一茬的柿子,保存得倒也完好,一个个饱满圆润,托在掌中,像一只只小红灯笼。
重渊从书房里回来时,就看到萧央坐在院子里与几个丫头一起拿棉线串柿子,已经串了许多了,一串一串挂在廊下,她穿了件素白的裙子,连斗篷也未披,袖子还挽起来些,露出一截纤细嫩藕般的手腕,就是手指太细了,像个小动物的爪子。
冬阳映照下来,带着明暖的金光,他让她进来,皱眉问:“串起来做什么?”
萧央道:“是祖母说的,取好事连连的意头。”串起来也挺好看的,“再说这么多也吃不了。”
她并不喜欢吃这种柿子,顶多也就吃两口就放下了,重老夫人倒是能吃两个,不过倒底年纪大了,也不能吃太多。也不知听谁说的,说串起来晾在外面,能晾成柿饼,这天寒地冻的,只怕到时柿子里都得冻出冰茬儿来。
重渊去抓她的手,她避了一下,也没避开,已经冻得冰凉了,他握在手掌里给她暖手,无奈道:“躲什么?知道我会说你,你还丝毫不注意。”
萧央也觉得凉了,一动不动任由他抓着手,讨好似的笑着道:“我让人做了五福糕,是加了五种馅的,你尝尝吧。”
她小时候就是这样,想求他做什么了,或者心虚了,就把她喜欢的一些小东西攒起来讨好他,有时也是一些她觉得好吃的点心。
重渊看了一眼放在桌子上所谓的“五福糕”,就道:“先放着吧。”
萧央看他那表情就知道他是觉得不好吃了,他还挺挑剔的。
重渊下午就进宫去了,今年过年重老夫人又不在,府中大大小小的事务都得由萧央来处理,这一下午,光管事就来了几拨了,都得需要她来定夺,好在府中事务一应都有条理规矩,她就是累些,倒也不难。
将刚才来回话的管事打发走了,她坐下喝了口茶,就又有人进来,是外院的朱管事,神情有些紧绷的样子,声音压低了些,“王妃,宫里来人了,您见还是不见?”
萧央面色一变,慢慢道:“就说我生病了,不方便见客。”
朱管事犹豫了一下,才说:“奴才也是想这般回的,但是…是太后娘娘命人来请的,说是请您去赴宴,还是先去曾府接了曾夫人再过来的,如今曾夫人正在外面等着…”
纪柔?
萧央皱了皱眉,纪柔两个月前生下了一个男孩儿,一直在家中修养,怎么把她也牵扯进来了?
今日宫中是按照往年旧例大宴群臣,还不到各地藩王进京的时候,徐安道总不至于此时动手吧,因为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萧央沉思半晌,才道:“让曾夫人等我片刻。”
萧央出来时果然看到纪柔正坐在一旁等她,她过去低声道:“柔姐姐怎么来了?”
纪柔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微笑道:“无妨。”
旁边还有宫里来的人,也不好多说,但看纪柔的意思应该是不会有事,她倒也不那么紧张了,与纪柔一起上了马车进宫。
进了宫门就有宫女过来引路,走过御桥时,有个小太监过来,笑着道:“请王妃和曾夫人随奴婢来。”
那宫女迟疑了一下,道:“是太后娘娘命我过来引路的,太后娘娘吩咐先请王妃和曾夫人去凤仪宫…”
那小太监仍是笑着,“姐姐许是听差了。”也不再多说,直接对萧央和纪柔道:“众位夫人都在御花园的琉璃暖阁里,王妃、曾夫人随奴婢来。”
那宫女还想再说什么,但显然她有些惧怕那个小太监,竟没敢阻拦。
走了一段路,那小太监才低声道:“王妃、曾夫人不必紧张,奴婢的义父是魏直公公,王妃与曾夫人一会儿若有事吩咐,只管叫奴婢就是。”
萧央是知道魏直的,他是重渊的人。
宴席设在御花园的琉璃暖阁里,暖阁外皆是红梅,梅树上挂了一盏一盏的琉璃灯,微芒闪动,像天上倾下的万斛明珠。
太后此时并不在此,倒是即将成为皇后的于家七姑娘——于明茜笑意盈盈的被众人簇拥着坐在中间,见她们过来,便笑道:“王妃和曾夫人过来了,”又吩咐宫女倒酒,微笑道:“这是西域进贡的果酒,于脾胃有益的,如今天气冷,二位喝些也暖暖身。”
萧央笑道:“多谢于七姑娘了,只是我最近身子不适,倒是辜负了于七姑娘的好意。”
纪柔刚生产完,正在哺乳,自然是更不能饮酒的。
于明茜笑笑,让宫女将酒端下去,又与旁边的夫人们说话了。
这时坐在角落里的一位夫人笑着对萧央招手,萧央这才认出来,原来是郑国公世子郑经的夫人,萧央与纪柔一起过去,郑夫人就拉着她们两个低声道:“你们怎么也被诓来了?我本不欲来的,谁知我家那位倒说今日这宴席就是虚张声势吓唬人罢了,还笑话我胆子小,我一生气就来了!”
郑夫人年纪不算大,与纪柔正好同岁,说话行事十分洒脱,纪柔听了就抿嘴笑道:“我当时也是不敢来的,夫君说无碍,我这才过来。”
郑夫人与纪柔更熟悉,郑经是曾府的常客,都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萧央虽知道郑夫人,却没这般亲近的说过话,一时觉得郑夫人说话还挺好玩儿的,长相也很明艳,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郑夫人见过萧央两次,不过她对萧央的了解几乎都是从她婆母那里听来的,她婆母当初被重老夫人请去作媒,她婆母就对这位小小年纪的摄政王妃赞不绝口,听说摄政王是一心要娶萧央,等了她这许多年,心里还羡慕过的。
想到这儿,郑夫人就道:“早就听说摄政王最是宠妻了,不像我家那位,半点儿不解风情,两句话就能把我撅回来,天天气得我肝疼儿!对了,文武官员都在东侧那个琉璃暖阁里呢,在这儿就能看得见。”
确实是能看得见。重渊摩挲着酒杯与身边几位大人说话,徐安道走过来,举着酒杯笑道:“我与王爷同朝为官多年,想敬王爷一杯酒,还祝王爷来年万事顺遂。”
重渊带着和煦的笑容,“承徐大人吉言。”慢慢喝了一口。
他们二人说话,是没有人敢插嘴的。如今朝中形势,众人心中都有自己的算计,文臣大多倾向于徐安道,毕竟小皇帝虽然无状,却是正统,武官就不怎么管这些,其实朝中早有两分之势。
说了几轮话,萧央俨然已经被郑夫人引为知己了,正拿了一块郑夫人强烈推荐的糕点吃,这时听旁边有人小声问“太后怎么没有出席?”
另一人道:“…确实奇怪。”
这些事别人不知道,郑夫人却是听她婆母说了,她凑到萧央和纪柔耳边道:“听说太后病了有些日子了,是几个月前的事儿了,太后出了趟宫,回来就病倒了,听说是心悸,精神不佳,脸色黄的厉害,太医都请遍了,都是束手无措…”
其实太后病重一事也瞒不了多久,所以徐安道才会着急,若是太后没了,这立后一事就要向后推了。
萧央在宫中秉承着少说话的原则,东西也不敢多吃,都只是沾一下就放下。一个宫女这时过来,对萧央道:“太后娘娘宣王妃娘娘即刻去凤仪宫。”
这一屋子的女眷就只宣了萧央一人,郑夫人也觉得讶然,纪柔拉着萧央的手轻轻摇摇头,萧央苦笑,她也知道不能去,但这般当众宣懿旨,她要怎么拒绝?
于明茜见她迟疑,就笑着走过来,道:“正好我也要去看姨母,我与王妃一起过去吧。”
看于明茜那明晃晃的笑脸,过去只怕是要吃亏了。
萧央恭敬道:“我近来身体有恙,太后娘娘千金之躯,我怕过了病气给太后娘娘…”
于明茜的笑意淡了些,微皱了眉,“王妃的意思我没听明白…王妃是要违抗懿旨?”
第98章 ——顾慕
萧央微微笑了笑,“违抗懿旨自然是不敢的,只是担忧太后娘娘的身体,既然于七姑娘断定无碍,我也没有什么好说的。”
于明茜笑着看了她一眼,转身吩咐身边的宫女:“请王妃过去吧。”这样小的年纪就做了摄政王妃,长得倒是好看,不过却是可惜了,过了这个年,活不活得下来还不一定呢。
近来太后搬到了凤仪宫,因凤仪宫前种了一片腊梅,太后自病后便闻不得熏香的味道,搬到这里来,每日溜开一道窗缝儿,就能闻到清冽的梅香。也是太医建议的,据说对太后的病情有好处。
于明茜陪同萧央一起过去,行至石雀桥时,突然有个小宫女匆匆过来,对于明茜低声道:“张太夫人方才到凤仪宫去了,太后娘娘说见摄政王妃之事稍后再说…”
太后的娘家姓张,若不是张家不愿意掺和宫闱之事,这皇后怎么也轮不到她于明茜来当,张家几世清贵,自然是看不上什么后位的…只是张家此时怎么会来人呢?
“外祖母怎么会来?”于明茜脸色一滞,自从太后病后一直念叨想见家人,但张家早就对外言明与太后再无瓜葛了,张太夫人今日过来也只是在偏殿中坐了一坐,连御花园都不肯过来,于明茜更是见不到她的面,如今怎么…谁竟能请得动张太夫人?
那小宫女也是战战兢兢的,“好像…好像是纪家大公子,张老太爷颇为欣赏纪大公子,也不知怎么,方才言谈时就提及太后娘娘了…”
她也只是知道个大概,具体她也不知道啊!
于明茜扫了一眼萧央,眼睛微眯,过了一会儿才微笑说:“也是不巧了,稍后再请王妃过来吧。”
萧央笑着应了一声,看于明茜匆匆赶往凤仪宫,心下却是一动,那宫女的话她也听了一些,略一细想就能知道是纪允从中替她挡了太后的宣见,只是纪允怎么知道?
转身往回走,走了几步就看到一个人影正立在桥下,微微抬头看着她。
她顿了一顿,还是走上前去,微笑道:“方才的事,还要多谢纪大公子。”
纪允看了她一会儿,突然笑了笑,“以前没有注意,如今细想过来,你对我一向都是如此客气…我该说什么?不用谢么?”
萧央叹了口气,以为早就说开了,没想到他还是这般执着不放,自己小时候又傻又呆的,他怎么就看上自己了呢…“你不想说也没什么。我已经成亲了,不管你有什么想法,也不应该再有了,柔姐姐一直都很担心你,希望你能娶得心爱之人…”
“心爱之人?”纪允似笑非笑的道:“我倒是想娶得心爱之人,你能帮我?”见萧央后退了一步,他眼睛眯了眯,“我心爱之人心冷如石,避我如豺狼。或者在你心中,我连豺狼亦不如?”
萧央倒是有些怀念以前的纪允,至少那时他还肯好好跟她说句话,如今这般阴阳怪气的,也难怪纪柔担心他。只好道:“怎么会?你自然是很好的…”年纪轻轻就成了探花郎,相貌俊朗,家世也不错,还有个做大理寺卿的姐夫…无数世家贵女排着队想嫁给他,他怎么会不好?
纪允一身白色长袍,清俊拔濯,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怎么就沦落到如此偏执的地步了,他其实是想好好跟她说话的,但一见到她就不行了。
他努力的克制些,语气缓和下来,“你不用管我的事…回去吧,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石雀桥外的亭台内,重渊正在听属下回禀什么,徐安道此时笑着说:“王爷还不曾见过容大人家的千金吧?这可是有名的才女,写的诗作连我都佩服!”
是方才周大学士起了诗兴,邀几位过来饮酒赋诗的,石雀桥下便是清澈流水,空中有月,月影濯濯。
坐在一旁的容大人听了就笑眯眯的道:“黄毛丫头罢了,徐大人可别这么夸她。”说罢将他身边的女子引荐给各位,“小女莲儿,自幼随我习得几个字,什么才不才女的,她可是当不起这名号。”
曾子铮看了容大人一眼,转了转酒杯没有说话,容贤这个老狐狸,都已经致仕了,又许多年不曾露面,今日竟带着女儿出来。那容莲也是落落大方,给在场的诸位见了礼,盈盈而立,颇有几分姿色。
重渊笑了笑,神色不变,淡淡说:“确实不曾见过。”又低声对方才回禀的那个下属道:“带王妃过来。”待那下属退了下去,重渊抬头,目光落在西侧的青石道上,慢慢饮了口酒。
容莲声音清婉,含笑道:“摄政王英武不凡,小女不过寻常女儿罢了,哪里配入得摄政王的眼?”
最后这一句就有些撒娇的意味了。
曾子铮这才将容莲打量了一遍,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看上去十分清嫩,嘴角微微翘起,瞧着很是鲜活,是世家精心教养出来的女子,一举一动间韵致天成。他皱了皱眉,好像是跟萧六姑娘有些像…容大人这心思…
容大人就让容莲下去,笑着对重渊道:“我是快五十头上才得了这一女,平日里娇惯了些,养得没了规矩,让王爷见笑了,我在这里给王爷赔罪了。”
重渊淡淡笑道:“容大人的千金明艳可爱,容大人客气了。”
萧央过来时就听到这一句话,她突然就不想再待下去了。回府后,抱石端了碗羊乳上来,萧央才沐浴过,头发半干不干的,坐在床榻上,接过来喝了一口就不要了,“给我煮碗小汤圆来,要赤豆馅的,比往常甜一些,还要一碟糯米糕。”
“这个时候吃黏腻的汤圆和糯米糕,那一会儿不用睡觉了。”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响起。
萧央抬头才看见是重渊回来了,抱石带着几个丫头退了出去,关上门,屋子里一下子就静了下来,萧央心里闷着不肯说话,她其实也觉得自己有些小气了,不过心里还是不大好受就是了,想着今天不理他,等到明天她自己也就好了。
重渊在对面的桌旁坐下来,看着她道:“将这碗羊乳喝了。”
萧央面向床内躺了下去,闭上眼睛,“我明天再喝,现在困了,要睡觉了。”
重渊嘴角微勾,淡淡道:“不喝也行,那你说说,跟我闹什么别扭呢?”
这语气,倒像是她无理取闹一样,不是他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夸别的姑娘的?
萧央这会儿是有些生气了,闷闷道:“我明天要回娘家住几天!”
重渊手指在桌沿上轻扣,慢慢笑道:“嗯,不错,还敢威胁我了。明天就过年了,你这个时候回娘家,要怎么跟岳父说?不怕岳父担心吗?年也不想让他过好了?”
她当然不想让萧玠担心。重渊垂下眼睛,拿过她喝过的那碗羊乳,慢慢喝了一口,在气势上她一直比不过他,她沉默了一下,侧过头,“不回就不回吧…”
然而她那一句尾音未落,便已被带入一个结实的怀抱,重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定定的看着她,声音低沉,“你是听到什么了?”沉思了一会儿,想到在石雀桥外亭台中的情景,笑了笑才说:“容莲的事是我做得不妥了。”
萧央没想到他会突然道歉,感受着他熟悉的气息,鼻子忽然有些酸,虽然觉得幼稚,可还是说:“容大人是有意把容莲带过去的吧,你却说她好看。”
重渊无奈地道:“我只是客气一下,他的女儿长什么样,我并不记得。”
萧央窝在他怀里,两只小手搂着他倒是很紧,他挑了挑眉,“该我问你了,你与纪允都说什么了?”
萧央“啊?”了一声,莫名有些心虚,连忙仔细回想了一遍,好像没说什么啊,她都是挺客气的,“…就是谢谢他。”要不真的到了太后宫里,谁知道太后会做什么啊。
重渊摸了摸她的头,眼神有些冰冷,太后的胆子倒是很大,敢对她下手了,当时知道太后宣她过去,他就已经安排好了,没想到纪允动作倒是快,他在宫中也是有许多暗哨的,他们两个说了什么,每一句他都知道,是没有什么,只是怀里的小人儿明显有些紧张,他脸色就有些发黑。
萧央是没看见的,既然提到太后了,就问:“我听说太后病了,是真的吗?她怎么会突然病了呢?”而且连宫门都出不了了,那应该是很严重了吧。
“嗯,”重渊道:“应该撑不过三天了。”
其实是连一天都没有撑过,萧央次日起床时,就听说太后薨了。
府里一切如旧,除了过年的气息什么波动都没有,丫鬟们也都平静极了,好像不过就是死了一个不相干的人罢了,虽然也确实跟她们没什么相干,但毕竟是太后啊!
萧央好奇了,想找淡秋问一问宫里的情况,淡秋是个消息灵通的,话又多,知道许多事,但是淡秋却不在,连抱石也不在,她只好问夷则,“淡秋和抱石呢?”
夷则道:“她们两个一早就跟着白嬷嬷收集梅花上的霜雪去了。”
白氏如今已经升级为嬷嬷了。
萧央看了看夷则,夷则的性子她很清楚,下人不该说的话她是一句也不会说的,算了,不问了,等重渊回来直接问他好了。
夷则伺候萧央穿衣,从床上坐起来时才发现床头挂了一个淡红色的香囊,香囊下面还坠了四个穗子,轻飘飘的,萧央将香囊打开,见里面竟装着两张一百两的银票。
夷则笑着说:“是王爷今早挂在这儿的。”
萧央懵了一下,想起以前,每年过年的时候他都会过来楚府,给她压岁钱,不过原来都是一百两,这回还涨价了。
洗漱完后,早膳都摆了上来,大年三十中午那一顿饭才算过年,所以早饭还是很日常的,萧央吃了一个包子,淡秋和抱石她们才回来,白氏直接就去小厨房了,抱石冻得鼻尖发红,淡秋就直接嚷嚷冷了,直说:“手都要冻掉了!”
萧央好不容易看见她了,把包子咽下去就问:“宫里有什么消息吗?”
淡秋眼睛一亮,她早就想和王妃分享了,憋了这一早上早憋不住了,立刻就道:“太后娘娘是寅时正没的,棺椁什么的都早就备下了,一应安排倒也井然有序,就是听说皇上昨天晚上喝多了酒,太后娘娘去时,宫人叫皇上怎么也叫不起来,都快辰时了皇上才知道太后没了,去凤仪宫哭。只是奇怪的是,太后娘娘没了大家都知道了,宫里对外却什么也没说,连发丧也没有,有些世家自己把白幡挂上了,有的世家还在观望…”
萧央思忖片刻,很快想清楚了里面的关节,徐安道是想等到小皇帝立后大典之时动手的,但如今太后突然死了,小皇帝立后就得往后推了,即便不推迟三年,一年也是有的,这打乱了徐安道的计划,偏又没捂住太后去世的消息,连装作太后没死也不能了,只怕徐安道如今正忙得焦头烂额呢,小皇帝又只知玩乐,什么都作不了主,宫中看着不乱,其实已经乱成一团了。
不知道重渊现在在哪儿?她正想打发人去书房问问,就见重渊大步进来。
他微皱着眉,声音却还是温和的,“我已经吩咐人套好马车了,让人收拾些你的随身衣物,现在就去颐州。”
第99章 ——顾慕
天上无星无月,放眼所望,仍是一片繁华太平景象,只是不知这繁华太平景象的背后藏着何等隐秘,仿佛下一刻这里便会是流血漂橹的地狱。
紫宸殿内,程太傅的唾沫星子顺着光线有形迹一般的喷到了小皇帝面前的桌案上,小皇帝默默地离远了一些,只听他仍道:“皇上勿必要听臣一言,摄政王若真有篡位之心,早在皇上即位前便称帝了,又何必扶陛下登基?如今天下太平,无凭无据怎么空口白牙就断定摄政王要造反?战事兴起岂是小事?皇上三思啊!”
小皇帝什么也没说,转头看向徐安道。
徐安道望了眼门外漆黑的夜色,目光微冷,对程太傅道:“依程大人之意,重渊造反还会摆到明面上来了?他早有反心,诸臣僚皆知,程大人如今力证他清白,岂非与他一道?”
程太傅气急,连首辅也不叫了,怒道:“徐安道你问问自己有没有私心?为了你一己之利欲便要令战事起、令生灵涂炭!何必再安一顶冠冕堂皇的帽子?我一生只忠于陛下,问心无愧!”
徐安道冷笑一声,“程大人既问心无愧又何必如此气急败坏?”他淡淡侧首,对小皇帝道:“皇上,重渊手中兵力几占朝中兵马一半,咱们该先下手为强才是。”

颐州比京城要暖一些,萧央她们到时应该是才下过雪,很薄的一层。为了掩人耳目,她身边只有夷则跟了来,除此之外便是一队暗卫,不过他们并没有入城,而是向颐州西北角而去。
天色渐黑,空中突然又飘起小雪,开始并不大,细细碎碎的落下来,谁知不出一刻钟竟是风雪呼号,大雪迷得马儿睁不开眼,实在是走不下去了,只好先就近在一家客栈歇脚。
大风吹得檐下羊角灯明灭不定,萧央要了壶豆浆,过一会儿就有小二端上来,豆浆加了糖,甜丝丝的,萧央捧着碗喝,平时她最爱这浓郁的味道,也不知今日怎么了,只喝了一口腹中便翻涌着难受,她忍了一会儿才强压下去。
以为是坐马车时间长了的缘故,想着过一会儿也就好了,谁知晚上吃了两口猪肉包子,就再忍不住,吐了出来。把夷则吓坏了,她武功再好,女子这方面她还是欠缺一些,慌得不行,立刻就要出去找大夫,被萧央制止了,这个时候请大夫,总是有疏漏的。
萧央倒是觉得自己没什么事,算了算小日子,已经是一个多月没来了。晚上躺在床榻上,双手轻抚小腹,心里泛起淡淡甜意,希望是这里已经猫着个孩儿了,如果她真的怀了身孕,他应该会很高兴吧,她静静望着窗外大雪,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了。
萧央这几日睡得很轻,半夜时突然听到门外有动静,她几乎是立刻就醒了,她觉得门外的声音有些奇怪,轻轻侧了头,就看见夷则右手握着剑正要唤她。
萧央披上衣服坐起来,方才她听到的应该是许多人上楼梯的声音,声音很轻,那么多人才只发出极轻微的一点儿动静,看来都是高手。是什么人并不难猜,此时最想抓她回去的,只有徐安道。
徐安道要抓她回去想必是要拿她来危胁重渊,若是她在徐安道手里,重渊会有所顾忌吧,也或者会不顾一切的去救她…
外面似是有人推了一下门,随即就传来打斗之声,重渊派来的暗卫也都是身手极好的,只是不能判断对方到底有多少人。
夷则将后面的窗扇打开,大雪瞬间就扑卷进来,她有些犹豫,“王妃…风雪太大,您身子怕是受不住…”
萧央裹了一件斗篷,将帽兜戴好,其实她也是很忐忑的,她可能真的有孩子了,不能不对自己的身体更谨慎一些,但此时门外还有杀手,又不知道他们有多少人,一但她们的暗卫抵挡不过,她们就会很危险,趁那些人还没有闯进来逃走,是唯一的办法。
“跳吧。”萧央语气十分平静,夷则眼圈儿有些发红,“奴婢一定会保护好您!”
她们住的是二楼,木制的小楼,局架并不是很高,夷则身手又好,带着萧央安全落地也十分轻松。小楼后面是个精致的小园子,铜木小亭,石桌石凳,四周都是种的高大槐树。
“王妃,您在此处稍等,奴婢去将马车赶来。”
夷则正要往马厩去,萧央淡淡道:“不必了。”
不远处突然点亮了一盏灯,盈盈如豆,光亮慢慢晕染开,夷则才看清那是挂在马车上的一盏琉璃灯。
萧央的手慢慢握紧,那人从马车上下来,朝她走过来。
萧央身上都有些颤抖,闭了闭眼睛道:“二哥,我没想到会是你。”
陆泽沉默着走近她,夷则横剑挡在萧央面前,萧央道:“夷则你退下吧,如果他要将我送到徐安道手里,那我还有什么可抵挡的。”
陆泽伸手要摸她的头,她向后退了两步躲开了。风雪吹在身上很冷,但她却好像都感觉不到了,她突然想起小时候,二哥偷偷带她出去看雪,在长宁街上,两个孩子不知走了多远,身边一个大人也没有,她却一点儿都没觉得害怕,小手被二哥握在掌中,热乎乎的很暖和。最后被找回去,她还发了高烧,却很高兴,央着二哥下次下雪再带她出去玩儿…

徐安道站在正明殿前的台阶上,汉白玉的阶陛,足有八一十阶,徐安道居高临下,身后都是□□手。看着提刀一步步走近的重渊,他笑了笑,声音中带着难以压制住的得意,“摄政王可曾想过自己也会有这样的一天?”
重渊身后的城门洞开,程万里率领骑兵进来。程万里是徐安道一手提拔,是徐安道的心腹,甚至要排在陆泽前面的。
徐安道笑着叹息一声,“都说英雄难过美人关,以前我是不信的,如今看了摄政王,却替摄政王可惜,也为宫门外追随摄政王的那些官兵可惜,他们若是知道自己因为一个女子而惨败,不知道会不会愤怒?王爷的军队还在攻门,王爷就迫不及待的率领这几百人过来救人,却不知道我在此处设下了埋伏吧。王爷英雄一世,却败给我一介百无一用的书生,重家先祖若是知晓,不知会如何作想?”
重渊停下来,立刻有箭镞对准他,徐安道含笑对身后摆了摆手,不过是垂死挣扎罢了。
重渊慢慢道:“徐大人站在高处,可有什么体会?”
徐安道挑了挑眉。
能有什么体会?
自然是站在权势的顶端,受万人景仰的体会。
徐安道笑得谦虚,“摄政王当初挟令小皇帝时,体会自然更加深刻,又何必问我?”
重渊缓缓笑了笑,“徐大人总是那么…理所当然。”
他将刀立在地上,程万里率领的那支骑兵里,立刻有一支刀盾兵迅速围在重渊周围,盾牌举起,坚硬如铁墙。
这一变故来得太突然,徐安道心里顿时一紧,眼睛眯了眯,看向程万里,语气冰冷至极,“怎么回事!”
程万里没有说话,只是慢慢举起手中的□□,他身边的骑兵皆端起炮铳,对向徐安道。
徐安道这才觉得不对劲儿,他对程万里怒喝:“你敢背叛我!”
重渊微微一笑,“徐大人何必如此气急败坏,程大人效忠皇上,谈何背叛徐大人?”
徐安道脸色发白,双手紧紧攥在一起,盯着重渊,突然大笑道:“你忘了,你的王妃还在我手里呢?你若是想要她活命,现在就自己走过来!”
重渊神色微冷,淡淡吩咐程万里,“动手吧。”

萧央被安置在一座三进的院子里,从外面看很简朴,里面却十分宽敞,屋子前面还种了许多腊梅,被霜雪一打,娇黄的花瓣近乎透明。
她胎像有些不稳,大夫叮嘱了暂时不能坐马车长途跋涉,只好留在这里安胎。
颐州这里本来就安排了接应她的人,是个商户,那商户只知道她是京城来的大官儿家眷,接待的十分殷勤周到,因不知道她的口味儿,午饭时上了一大桌子的菜,从南到北,真是各色口味儿都齐全了。
萧央却不怎么吃得下去,京城还没有消息,她也不知道重渊那里怎么样了,而且她这孕相是越来越明显了,早起吃的东西基本上吐了个干净,午饭又吃不下去,把夷则急得够呛,她只好喝了碗玉米排骨汤。
夷则又扶着她在院子里转了转,才伺候她午睡。
她躺在床上,只放下来一层幔帐,白纱如缕,她透过纱幔望出去,窗外日光煌煌,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带着微微朦胧的晕彩,载着数岁的光阴。
她醒来的时候就听到落地罩后有人说话,像是在吩咐什么事情,她突然一怔,紧接着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加速了流动,她迫不及待的起身,外面的人已经听到了动静,绕过落地罩,走过来长臂伸出一把将她圈在怀里。
“你回来了。”她说话时带了微微的鼻音,“京城的事情都解决了吗?”
“嗯。”重渊用下巴轻轻抵住她的头顶,慢慢摩挲,温声道:“都处理完了,你不用担心。”
萧央顿了一下,才小心地问:“那…我二哥呢?”
重渊盯着她,嘴唇微抿。
她还是不能不惦记陆泽,有些心虚,“我二哥他虽然来劫持我,但也是为了保护我…也没有把我交给徐安道啊…”
重渊看着她很久,无奈的叹了口气,“他是徐安道的党羽,又是当年南越王势力余孽,顶多留他性命,身上的功名官职都被革去,严家为了与他划清界限,申令严家女与他和离了…”
萧央也不知道心中是什么滋味,她二哥那样骄傲的一个人,一夕之间什么都没有了…
看她情绪有些低落,重渊轻轻吻了吻她的额头,大手覆在她的小腹上,声线中带了丝难得的紧绷,“这里…有我们的孩子了?”
萧央点点头,然后又说:“还不确定…”毕竟她还没请大夫来瞧过呢!
重渊微微笑了笑,“不是也没有关系,我再多出些力就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