摆摆手让护卫下去,向萧央走过来。
萧央原来还要称他一声小舅舅的,如今却不能了,便客气的行了一礼,道:“纪大公子。”想起方才还听几位夫人谈论他,那些夫人称赞的话,倒是不虚。
他好像比几年前还要高些,气势愈发沉稳下来,身上穿着湖蓝色缂丝锦袍,萧央没忍住往他腰间打量了一眼,见他果然还戴着她雕的那枚小猪。
纪允笑了笑道:“不用这般客气,不过你却是不能再往那边走了,”他站在回廊上,身形高大,挡住了大半的日光,伸手向圆湖西侧一指,“不少贵胄公子在那边吟诗作对,你撞进去了可不好。”
悄悄打量了她一眼,几年不见,她竟已经出落的这般好了,比他想象的还要好看。她小时候就是粉雕玉琢的,如今身子抽条了,宛如初绽的海棠,明明是灵动的长相,却偏偏带着一股不自觉的婉媚。
萧央愣了一下,她方才从戏台子那边出来时是走的月门,回去时想绕回廊过去的,没想到那头儿有许多世家公子。
便道了谢,“多谢纪大公子提点。”想了想,还是想将那枚骨雕讨要回来,毕竟是她雕的,平白无故的落在纪允手上也不好,便道:“当年我去纪府为纪夫人吊唁时,在大公子的书房中遗落了一枚骨雕小猪,好像就是大公子身上挂的这枚。”
纪允将那枚骨雕摩挲在手中,淡淡笑着“嗯”了一声,“我知道。”
萧央听了一滞,诧异的抬头看他,他知道还这般堂而皇之的挂在身上?不知道避讳些么?后退了两步,认真道:“那还烦请大公子归还。”
有淡淡日光从雀替间透进来,落在她细嫩的脸颊上,纪允有些克制的将手背在身后,看着她笑道:“你放在了我的桌案上,自然就是送给我的了。怎么还能要回去?”
萧央倒不知道纪允这样一个儒雅沉稳之人竟还有这般无赖的时候,皱了皱眉道:“大公子想必是误会了…”她正认真的想着措辞,就见抱石从回廊一头匆匆过来,附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
她眉头锁得更紧,却也不再纠缠跟他讨要那枚骨雕,带着丫头走了。
他站在原地,看着她走的方向,是圆湖的西侧。
萧央冷静的问抱石:“你看清楚了?”
抱石道:“奴婢看清了,纪二公子确实是与一位姑娘在杏树林中,奴婢没敢细瞧就匆匆回来禀报姑娘了,不过那姑娘也是穿了件银红色的襦裙…”
萧央深吸一口气,“不管是不是五姐,咱们都得过去看看。”
为了避开圆湖西侧的那些公子们,萧央带着抱石和夷则从太湖石堆砌的假山旁绕过去,走了几步就是一座凉亭,许是为了供人观赏梨花方便的,凉亭旁砌了七八级石阶,再往上是一座高台。
上了高台,便看见一身牙白色长袍,戴白玉冠的纪方含笑立在林中,一个穿着银红色襦裙的少女则半倚在他身上,隔得有些远,听不清他们说了什么,不过萧央却是松了口气,那少女与萧宁虽然穿着一样,但她鬓侧簪了花,萧宁却是没有的。
既然不是萧宁,她也管不了别人的事,想着等回去一定要将今日所见一字不落的说给萧宁听,也好让她知道纪方是个什么样的人。
她沉着脸下石阶,就看见纪允正含笑立在石阶下,微微仰头看着她。
他慢慢笑道:“没想到阿央妹妹还有偷窥旁人的癖好。”
萧央吓了一跳,先前领略了他的无赖,这会儿又听他嘲讽,也有些生气,便道:“说我在偷窥,那纪大公子又是在做什么?”
还是头一次见到她微恼时的样子,实在可爱,纪允闭了闭眼,压抑着心中那蠢蠢欲动的情绪,至少要等到他中了进士,入官场有了权势之后…他现在被许多东西制肘着,不得不利用工部尚书,等他在朝中取得举足轻重的地位之后,他才能随心意娶他想要娶的人。
第43章 兰台
</script>他叹了口气,缓缓道:“我确实也是在偷窥。”
萧央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心中恼意更甚——他站在她身后,他说他也是在偷窥,他是在偷窥什么?她皱眉道:“我还有事,不能多留,纪大公子请便。”
下了石阶,对纪允福了一礼,便带着丫头走了。
纪允沉默很久,才对跟着的护卫淡淡道:“将今日二公子与陈四小姐之事透露出去,最好让陈大人最后一个知晓。”
那个护卫立刻应了声是。
萧央回到戏台子上,却见萧若已经不在这里了,二夫人正在跟一位夫人说话,那位夫人穿了件深绿色妆花褙子,月白色马面裙,三十余岁的模样,正拈着一块梨花白糖糕,手腕子上戴了只墨玉镯子。
萧央上前给二夫人请了安,二夫人笑着让她自己找地方坐着,便又转头与那夫人说话去了。
她们声音很小,萧央隐约听见像是在给萧若说亲事,怪不得萧若避开了。
那位夫人姓安,说话时语气十分和缓,“…四姑娘长相颇好,就是身子…可惜了,不过我说的那家大爷是有嫡子的,才两岁,抱到身边也养得熟,他老婆是难产死的,留下个孩子也是可怜,如今在五城兵马司任副指挥使…”
二夫人听了就很满意,她想给萧若找个带嫡子的,又怕嫡子太大了跟萧若不是一条心,这个孩子还小,从小就养在身边,跟亲生的也没差了。她是真的心疼萧若,又怕这位陆大爷听着千好万好的,别等萧若嫁过去了才发现有什么大毛病,岂不是害了萧若么。便问道:“…不知道脾气性格怎么样?年纪也不小了吧?”
安夫人面上笑眯眯的,“年纪倒是不大,比四姑娘长了五岁,他也是个成婚晚的,家中有个三进的院子。他爹没的早,田产和几个铺子都被其他几个叔伯吞了,他老娘年轻时很吃过些苦,如今儿子虽然出息了,却还是愿意简朴着过日子,自己在院子里种了许多瓜果蔬菜,自己做饭吃,人品真是没的说!就怕你嫌弃他家清贫…”
二夫人叹了口气,“我家若姐儿…最是不嫌清贫的了。”想到她曾经还想跟谢婆婆去庄子上住着,她好像很喜欢过那种朴实的生活,“我也不求男方大富大贵的,能对若姐儿好,一心一意过日子就好。”
安夫人闻言倒是高看了二夫人一眼,当嫡母的为了博个好名儿,都是想把庶女嫁到那瞧着花团锦簇的人家里,芯子如何,又不是自己生的,哪里会管。这二夫人倒是一心想让庶女过的好,也不顾世人眼光,倒真是难得。
她拍了拍二夫人的手,“陆大爷毕竟是个武夫…性格脾气都糙了些,你也问问四姑娘,她要是喜欢儒雅的读书人,那就不合适了。我就再想想还有没有其他的…”
二夫人对安夫人千恩万谢,又命丫头拿了一串碧玺给她,安夫人将那串碧玺塞回二夫人手里,笑道:“等要是真的成了,这谢媒礼你不给我我也是会开口要的!”
二夫人这才收回来,两人又说笑了一会儿,说到了戏台子旁的梨树林上。重府这一园子梨树还是十几年前种下的,如今开得正盛,满眼皆染梨花色。
安夫人笑道:“要说起这梨树来,我倒是见过一株百年以上的!”
二夫人吃着点心,问她是在哪儿见到的。
安夫人叹道:“楚家你可知道?就在宝庆巷子楚家的别院里。当年楚家也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了,一朝败落,如今只怕那别院也已经残破不堪了,倒不知那株梨树还在不在…”
萧央突然想起梦中的那株梨树来,她脑中有一瞬间几乎是空白一片,那个梦是怎么回事?脑子乱成一团,心口也闷闷地锤痛。宝庆巷子…她蓦地站起身,走到二夫人身边道:“二婶娘,我身子有些不适,想先回去了,您替我跟四姐和五姐说一声儿。”
二夫人见她脸色发白,以为她头痛的毛病又犯了,连忙道:“有没有大碍?要不先让重府的人给你找间厢房歇一会儿再走吧?你这样坐马车回去我也放心不下。”
“无妨。”萧央只想尽快坐马车去宝庆巷子,福身道:“不打扰二婶娘与安夫人说话了,我带着丫头回去,无碍的。”
二夫人只得道:“让车夫将马车赶得慢些!”
萧央应了是,离开了戏台子。
安夫人方才见了萧央就觉得颇为惊艳,这会儿更有心思了,拉着二夫人道:“这是你家的六姑娘?长得真真是极好!我方才就觉得似曾相识的,这才想起来,我当初见过楚家姑娘一面,如今倒觉得六姑娘倒有些像她…”
萧家的人都不怎么愿意提及沈青璧,二夫人便只含糊道:“央姐儿的母亲与楚家有亲…”
安夫人叹了一回,笑道:“长得这样好,将来就是嫁入王府公侯之家也不为过了,你们家要是愿意,我便替她留心着些!”长得太好却也是桩祸事,寻常人家是护不住的。
二夫人自然笑着应了。
萧央坐在马车里的锦垫上,半晌才发觉手心里竟全是冷汗,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脸色是说不出的惨白。
抱石在马车里点了炉香,有镇神安定的作用,又倒了盏茶递到萧央手里,萧央慢慢抿了一小口,觉得万分苦涩。
夷则见她吩咐车夫往宝庆巷子去,心中惊讶非常,却也没说什么。
赶马车的车夫是个四十多岁的汉子,因车中坐的是府中女眷,故马车走得十分平稳而又缓慢。
宝庆这一整条巷子都是楚家的,如今极少有人从这里经过,巷子也不算狭窄,能并排驶过两辆马车。快到了楚家别院门前时,对面突然有一辆青帷马车驶过来,速度很快,像是没料到这里会有旁的马车经过一般,到了跟前了才猛地拉住缰绳,却也来不及了,接着就听马的嘶鸣声,马车猝然翻了过去。
对方马车倒是没事,一个穿着竹青色团领锦袍的男子走下来,吩咐身边的护卫,“去看看是什么人的马车?若有伤亡,赶紧送去医馆。”
像是女眷,他皱了皱眉,对方几个丫头都在喊“六姑娘!”他更不好过去了,想了想,便转身向楚家别院走去。
这时一个护卫匆匆追上来,低声对他道:“是萧家的马车。”
萧家?六姑娘…
他吓了一跳,也不顾避讳了,忙走过去,果然看见一个侧脸都是鲜血的丫头正是夷则,她冷静的抱着紧闭双眼的萧央,抬头道:“肖都尉。”
楚家别院中有座清凉殿名唤兰台,兰台地势颇高,梨木遍植,繁繁簇簇如大雪覆盖。远远望去,整个兰台犹如悬在半空。
四周帷幔垂落下来,西侧槛窗并未关实,轻风吹过,帷幔上缀的流苏便随之丝丝缕缕摆动。
游太医给床榻上的萧央诊脉,半晌才道:“王爷不必担心,六姑娘无碍,一会儿等她昏睡醒了,再吃副温补的汤药就没事了。”就完就拱手出去,到外间写方子了。
坐在床畔的重渊慢慢俯下.身,将她圈到自己怀里,低下头亲了亲她细嫩的小脸。
萧央昏睡了两天,像是坠入了一个冗长的梦中,灵台一片晦暗。她突然想起了许多前尘往事。
梦中夜色浓稠如宣纸上晕染不开的墨,大片大片蔓至眼前,几乎将她包裹其中。
十三年的时间说长不长,然而于萧央来说却仿佛经历了一生那般长久,她曾经以为自己一生都不会忘记的那张面容,如今回想起来如同隔了一帘纱幔,明明许多次出现在她眼前,她却也没能将他认出来。
十三年之前,她单纯至极,并不懂得什么是爱一个人。
第44章 前世
她一直记得他是如何将自己那可怜的尊严一点一点磨灭殆尽的。
大雪一连下了数日,窗外雪骤纷纷,铺天盖地。
阿暖端了碳盆进来,替她披了件斗篷,轻声道:“姑娘,重将军来了。”
她木木的“嗯”了一声,“又在母亲那里么?”听到阿暖肯定的答复后,她浑身就止不住的发抖,几乎是咬牙切齿的道:“他一定要生生逼死母亲才肯罢休么!”
半月前,红丸案发生之后,她的祖父楚愈以欲图勾结五军都督府左都督王阶兴兵造反为由,当场被诛杀在御桥下。楚宅被抄,楚氏不论男丁女眷皆被斩首,只有她和她母亲被关在了这里。
她甚至不知道这是哪里,但重渊会经常过来,他留着她母亲,也是为了从她母亲手里得到什么东西,她母亲几乎快要被他逼疯了!
她突然觉得自己十分可笑,连带着自己的名字都可笑无比。
她母亲怀着她时,曾梦到自己掉进了一处极深的深渊中,四周皆是山谷。她母亲慢慢在深水中沉落,也不知沉落了多久,竟见水底有一颗晕晕发光的明珠,她母亲在梦中也不知惧怕,便伸手去够,却突然不知自哪里蹿出来一只恶龙,将她母亲连水带人卷上了高空。她出生之后,母亲便为她取名千珠。
后来得知与楚家交好的重家嫡长子名叫重渊时,连她母亲都十分惊讶,那时两家便交换了信物,约定等两人长大后,便定为儿女亲家。
过一会儿突然听到门外有人说话的声音,阿暖进来时声音都有些发颤,“姑娘,重将军让您也过去。”
楚千珠房门外一直有重兵把守,许是怕她寻短见,她房中除了一张卧榻和一张圆角小几外,连个瓷瓶都没有。如今倒是敢让她出去了。
门外大雪纷落不停,她沿着庑廊去母亲的住处,她也并不能常常见到母亲,有时外面的护卫会带她去见母亲,除此之外,她连房门一步都出不去。
到了正堂外,隔着雪幕她就听到了母亲声嘶力竭的喊声:“我不知道!你害死了楚家所有的人,我什么都不会告诉你!”
她闭了闭眼,两手紧握才能勉强抑制自己的颤抖,不知从何时开始,她看见重渊时的那种恐惧,就像隐匿于黑暗中的凶兽对着她张开了血盆大口,耐心地等着她跳进去。
正堂内,重渊站在堂下,他两侧都是带刀护卫,楚千珠从外面进来,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只是淡淡的吩咐人将她母亲扶起来,“楚夫人,我只是想问你一句话而已,你又何必如此?楚大人连同你的儿子都已经不在了,你又何必护着那些与你无关的人呢?”
楚夫人见女儿进来,她颓然的坐在椅子上,“不要让千珠知道这些,她什么都不知道…”
重渊冷笑道:“如果楚夫人肯说,楚阁老与楚大人所做的那些肮脏、龌龊的事,她自然不会知道。”
楚千珠心里一阵阵刺痛,其实她又怎么会一无所知,当年重渊的父亲重琰战死西北之事,就是因为她祖父楚愈想要清除重家的势力。重家势力庞大,重琰任大将军多年,积累了多少人脉,岂是王楚两家就能将之拔除的?还有其他对重琰下黑手的人,几乎就是一定的。
楚夫人像是一下子丧失了所有支撑她的东西,她慢慢道:“你让千珠出去。”
那天晚上,楚夫人来到楚千珠房里陪她吃晚饭,楚夫人笑着对她道:“朝中势力倾轧向来如此,你不要恨你祖父和你父亲…也不要恨重渊…”
她们吃饭时身旁都有护卫盯着,楚夫人放下手中的筷子,突然附在她耳畔道:“去找你二哥,李忠…”
话未说完,立刻就有护卫喝止了她,将她带了出去。
窗外夜色浓重如墨,天上一丝光亮也没有,庑廊下点着大红色的绉纱灯笼,楚千珠正起身要唤“母亲”时,就见她母亲突然撞向廊柱,倒下之前,她用尽最后的力气转过身来,眼睛一瞬不眨的盯着楚千珠,嘴唇翕动,极慢地说:“好好活着…”
楚千珠抚着胸口一口血就喷出来,之后她的身体便迅速的衰弱下去。
重渊请了大夫过来,她不愿意喝那汤药,他便捏着她的下巴给她灌下去,她躺在卧榻上,望着承尘,一句话也不说。
阿暖哭着求她喝药,“重将军总不会一直这般关押着姑娘,或许有一日能出去呢,夫人不是让您去找二公子么…”
二哥,是啊,她还有二哥…
她是在父母的娇宠之下长大的,父母感情极好,她并没有庶出的兄弟姐妹,只有一个兄长,比长房的大哥小了一岁,在楚家行二。
她那时被养的娇气了些,二哥十分看不上她,每日都要跟她吵两句嘴才肯罢休。有一回府里的小厮从湖中钓了只乌龟上来,她讨了来,特地挑了个绘莲叶纹的青瓷缸,小心翼翼、万分欢喜的将那只乌龟养在缸中。她每隔半个时辰就要去瞧瞧那只小乌龟,谁知她中午睡了个觉,醒来后才知道她二哥将她的乌龟拿去炖汤喝了。
她对她二哥狠狠地发了通脾气,理也不肯理他。她母亲好笑的摸着她的头发道:“以后千珠定要找个厉害的夫婿,能治得住你二哥的才行。”
她让阿暖扶她起来,仰头将一碗汤药喝尽。
她身体慢慢地好起来,外面的护卫也不那么紧张了,她要一套雕骨的用具,竟也给她寻了来,她每日关在屋内,终于有了打发时间的东西。
到了除夕那日,她说想看烟花,外头守着的护卫便在院子中放了一些给她看,她隔着槛窗,看那烟火冲上高空,绽放出巨大、绚烂的烟花,谁也没有注意到,她屋子里的碳盆离床帐过近了些,竟慢慢烧了起来,随后火舌凌虐床帐而上,瞬间冲上屋顶,到大火熊熊燃起,不过片刻功夫。
她想趁乱跑出去,这是她唯一的机会,但她实在是低估了重渊派来的那些护卫,在灭火的同时,有两个人牢牢的将她看住。
她被带到另一个房间,随后重渊便从外面匆匆进来,她突然害怕的厉害,以前她有多依赖他,现在对他就有多恐惧。
他会怎么对她?跟他说着火是个意外?着火的原因很容易就能查出来吧…她只是个娇养的姑娘,外表再装得如何镇定,也抑制不了她现在想哭的事实。
有一刹那她甚至想扑到他怀里,哭给他看。她有多么希望这些事都不曾发生过,她祖父不曾害他父亲惨死西北,他也不曾害得楚家满门抄斩,她还是那个天真的少女,满心欢喜的等着嫁给他…
重渊沉着脸,一把扯过她,“你想跑?你想往哪儿跑?”他声音非常低沉,几乎是低沉的可怕,“说话!”
她眼泪倏地就流了下来,却别过脸,冷声道:“只是意外罢了,到处都是放烟火的,即便着火了也不稀奇…”
她的唇瓣一张一翕的,他身体突然就燥热滚烫起来,他的大手箍住她的后脑勺,狠狠地吻了上去!她还要挣扎,手脚并用的踢打推拒他,他一把将她搂在怀里,带到床上便俯身压了上去。
他微微离开她的唇,两人鼻息相闻,她才闻到他身上的酒气,他还要嘲讽她,“你怎么那么蠢,连找个理由也找的蠢不可及!”
她心跳得厉害,趁他不备抽出手来就扇了他一个耳光,他丝毫未避,任她的巴掌打在脸上,他抹了下嘴角,轻轻笑道:“我知道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呢?你祖父和你父亲害死了万余名将士,只为了他那一点无耻的私心和权.欲。”
她气得还要再打他,却被他捉住了手,她愤怒的道:“那跟我母亲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要逼死她!”
“不是我逼死她的。”重渊冷漠的道:“这些事与你无关。今天晚上就得到你也好,省得你还想着跑。”
他轻易就制住了她挣扎的双手,压住她半个身子,她根本就动弹不得,她浑身战栗不住,几乎是在哀求他,“你放开我…我求求你了,求你放开我吧…”
他的大手触上她柔嫩细滑的肌肤,灼热已经抵在她的大腿上,哪里还停得下来,他一直就认定了她是自己的妻子,如今要娶她确实有些麻烦,却也不是不能谋划的。他的自制力一点一点崩塌,低下头亲吻她脸上的泪水,等那干涩的地方慢慢湿润,他心中隐藏的猛兽才嘶吼着放出闸笼。
第二天醒来时,他已经不在了。她输得一败涂地,至此,丧失了她最后一丝尊严。
楚千珠被阿暖扶起来,双腿酸疼似不是自己的一般,槅扇外又下起大雪来,她突然对阿暖道:“天大地大,即便我出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到二哥吧?”
阿暖听得心里一颤,“姑娘想开些…”
重渊再来的时候,是正月十五,楚千珠说想出去看花灯。
重渊看着她道:“去园子里的高台上看也是一样。”
她那天披了件大红色羽纱斗篷,趁他不备在高台上纵身跳了下去,或许是上天想让她受的苦难还不够,她断了一条腿,人却活着。
她讨要了几次,重渊才同意将那套雕骨工具给她,但她使用时,总有护卫在旁看着。
她让人将她那条断腿的腿骨剔出来,浸泡、搓磨成形,用了两个月的时间,雕成一枚骨铃。她的身体日益衰弱,冬天过去的时候,她也随着大雪慢慢融化在这世间。
萧央醒来时只看到夷则守在床边,窗外是春日的繁华光景,她望着院子中的那株梨树,某一瞬间,时光仿佛停止,无始无终。
隔着数载光阴,那些过往终于慢慢消散,连一丝形迹也看不到了。
外间传来肖宴的声音,“…南越王那个幕僚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属下无能…”
重渊坐于案前,手中把玩着一只白瓷酒盏,夕阳的余晖从西槛窗投映进来,他的眉眼隐在扬扬漠漠的金光中,看不真切,却无端的令人感觉到冷冽的寒意,“凭空消失?只能说明他一直就在原地,用另一个众人所熟知的身份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