雕梁画栋都变成了一片漆黑。
和七年前的叶家何其相似。
珈以坐在墙头,靠着墙边的那棵樟树,看着这满目荒凉,慢悠悠地从腰间掏出个水囊,饮了一口,将其余的尽数倒在了焦土之上。
“十年之约,尚余两年有余,我另偿还于你。”
她循着记忆,先去云哥儿的院子里翻找了一通,并未瞧见九岁小儿的骸骨或躲藏的人影,这才想到了之前瞧见的那个婢子的异样,摸去了主院。
地道里,云哥儿其实已经醒了半个时辰了。
他伸手试图推开上头的出口,可那上头不知是押了什么,重得他根本推不动,而他又害怕贼人未走,想起模糊间听见的阿娘的嘱咐,并不敢大喊大叫。
父亲抛弃了他们,阿娘怕也已身陨,此后,他便没有家了。
心中沉闷压着的东西似乎比那顶上的还重,可他却哭不出来。
他孤身一人,便是哭了,也不会有人来哄,反倒引得贼人瞩目,徒增烦恼。
云哥儿死死地攥紧拳头,试图从昏迷前的蛛丝马迹中找出些什么——他二哥便是再混账,应该也惹不起那么多的江湖人,况且父亲都出去解释了,又为何会被逼得弃家而逃呢?这其间,不可能没有预谋。
可他却想不出任何疑点。
父亲并不喜他与长兄相似的正义刚直的性子,往日议事从不叫他,书房他去不得便罢了,上次他在旁人面前说了几句,不过才说到日后的江湖梦,他爹便气极将他送回了后院,连前院都鲜少让他去了。
他连府上来过何人都不知晓,又怎知仇家是谁。
他竟这样没用,竟…
云哥儿正咬牙死死忍住几乎将他压垮的情绪,猛就听见了头上的声响。
他就像落在了陷阱里逃脱不得的幼兽听见了猎人的脚步声般。
云哥儿伸手一摸,摸到了他阿娘放在他怀里的簪子,握紧了在手里,将尖利的那一头朝着入口,就等着入口被人开启时狠狠给人一簪子。
有雨丝落了进来,入口不断扩大。
云哥儿握紧手,猛地朝上方刺去。
他的手腕却被人抢先一步抓在了手里,紧接着就是一声低笑,“不过就是这次忘了给你带糖葫芦罢了,云哥儿你怎么这般生气啊?”
熟悉的声音乍然间让云哥儿回神。
他瞪大了眼,天边已经破晓,他能看清眼前的人影。
珈以被猛扑过来的小男孩撞到在了一地的废墟里,她的脖子被人死死搂住,她的肩窝里埋了个小脑袋,灼热的气息扑在她颈侧。
云哥儿终于能放开嗓子,嚎啕大哭。
他哭自己的家破人亡,也哭自己的年幼无力。
他哭了许久,哭到眼睛生疼,哭到嗓子干哑,哭到牛毛般的细雨已将他浑身打湿,然后他才冷静下来,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子,站在珈以面前。
小小的男孩在这个雨夜脱去了所有的稚气。
他的小身子挺得笔直,他的语调坚定有力,他说,“我要报仇。”
有血花溅在了一地黑灰之中。
珈以伸手过去,掰开了他紧握着的小手,答应他,“好。”
她掏了手绢,将云哥儿被自己扣得伤痕累累的手掌简单包裹了下,然后抬头,对上他的目光,很和缓地告诉他,“报仇可以,但被仇恨蒙蔽了双眼,满心满眼都只剩下仇恨的,是世上最可怜的人。我不希望你成为这样的人。”
云哥儿耳边好似响起了模糊前听见的阿娘的嘱托。
他拧着小脸,点头,“好。”
作者有话要说:
好了,男主他爹领了便当,女主正式成为男主的杀父仇人。
至于她为什么要回过头来找云哥儿,自然是因为任务啊~
之后便是两人相处的日常啦!
看来大家不是很喜欢这些复杂的背后故事,但是为了整个故事展开,还是该说一说的~~
毕竟咱们这个故事的主角是珈以,而她的主要就是完成任务…


第72章 魔教里的女侠(6)
珈以带着云哥儿,连夜出了镇宁,赶了路,在次日傍晚到了潜林。
她在潜林有一个小院子,便带着云哥儿住在了那。
院子定时雇了人来打扫,倒是没显得有多脏乱,稍微收拾一下,就有了两个能住人的房间。
两人都饥肠辘辘,珈以毕竟对潜林更熟些,出去买了饭食。
她回来时,就看家云哥儿站在院子里那颗估计得有好几十年的梅花树前,仰头看着已经冒了花苞的梅树发怔,脸上放空的神情难掩悲伤。
珈以放了饭食,走到云哥儿背后,待他匆忙回过头来想要掩饰脸上的神情,她却像是没看见一般,朝他伸出了两只手,一手摊开,一手紧握拳头,用还是哄孩子的语气问他,“云哥儿这会儿,是想要吃糖,还是想要抱?”
连办法都是对小娃娃的办法。
云哥儿努力了下,却还是没笑出来,只红着脸接了她递来的糖,放到了嘴里,抬头看着她,很诚恳地与她说了声,“谢谢。”
珈以陪着他安静用了饭食。
夜半时,她听见了细弱的,闷在被窝里的哭声。
次日,那梅花树上的小花蕾,竟有半数,都是含苞待放了。
珈以带着云哥儿,在院子里想要摘了梅花酿酒,折腾了一整日才弄好一小罐,晚间用了饭食,珈以又拿来个陶土瓦罐,先把那一小坛梅花酒给放了进去,又递了纸笔给云哥儿,“有些话,我知晓与旁人说了无用,那便写下来。”
往前的云哥儿,即使有再多的烦忧,转开了心神依旧能露出笑颜,可逢此剧变之后,他已经三日未曾能笑了,人眼看着都飞快地瘦削下去。
“将你如今的烦心事写下来罢,云哥儿。”珈以拧了下他自己扎的,凌乱的发髻,与他笑了笑,“人生总有些坎坷要迈过,你悲伤丧气也罢,满心斗志也好,日子总是这样过去的。如今你在伤神,好在还是有人在惦念着你的。”
云哥儿大滴大滴的眼泪砸在了桌上。
他大哭了一场,珈以待他哭完,领着他去洗了脸,回来却是和他分别在桌前写了那纸条,最后才与他一起将分装在两信封里的纸条放到了瓦罐之中。
瓦罐口抹了封泥,在梅树边挖了个坑,两人一起把瓦罐放了进去。
“等你何时如愿以偿了,你再来打开这个瓦罐。”
云哥儿点头,却又觉得不对,“那女侠姐姐你的呢?”
“我的?”珈以笑了下,拿了根树枝,在那松软的土地上画了条鱼,朝那条鱼笑,“我的信,那时对云哥儿就不算是秘密了,你若是还想看,也可以看一看。”
云哥儿看着那条鱼,也拿了树枝,画了一条,慢慢地“恩”了声。
那日之后,他的确是渐渐好了起来。
夜晚不再醒过来闷声哭泣,也愿意偶尔走出家门,更是重新练起了严家心法。
叶严两家一来便是灭门之祸,不是没有缘由,他们这些武林世家的孩子,自小便会熟记家中的武功心法,便是为了能在心法毁损之后,再依样默出来。
就在云哥儿振作四五日后,江湖上传播的流言,终于传到了潜林。
传言说,严家之所以惹来灭门之祸,是因着惹了魔教。而他们会招惹上魔教,是因那将潜林叶家灭门的人,就是严守耀他自己,而他却将祸推给了魔教,更为此不惜杀了找他正名的长子,才激起众怒,给了魔教一个可乘之机。
原本那些江湖人逼着严二,只是为了借他为突破口,让严守耀吐出些切实的利益来。没想那严守耀咬得死紧就是不给,有个人冲动之下就将严二给杀了,见了血,双方就此乱斗,却没想,严家突然就着了火,那主母与小郎君就这般死了。
严家经此大祸,偏严守耀一人逃脱。
那些逼上门去的人心中便瑟瑟发抖,正商议着该如何防着严守耀报仇,突然间就有个叶家旧仆站出来,揭了这桩陈年旧事。
上好的借口摆在面前,那群人一合计,便传出了这流言。
而潜林又是叶家旧地,叶父在潜林可甚得人心,这流言一传开,那街头巷尾的人,立时就将严守耀骂得猪狗不如,旁附流言假装为证者层出不穷,严守耀竟就这么被钉在了人人唾骂的江湖败类的耻辱柱上。
云哥儿出门觅食,在面铺里将来龙去脉听了个清楚。
他心里是不肯信的,可他偏偏又想起阿娘数次质疑长兄死因,想起他想学长兄,当着众人面说要坚守道义却惹得父亲大怒,再也不让他去前院。
他一方面告诉自己不能这般质疑亲父,可另一方面,他却忍不住从记忆里去搜寻各种痕迹,想起父亲往日私下教导的理论,竟是越来越觉得,此事可疑。
竟是连他都怀疑亲生父亲。
云哥儿在面铺里心思急转,根本没吃几口面,偏这会儿天上开始飘雪,他在冷寂的屋子里独坐得手脚发凉,猛地才想起清早说有事要外出的珈以竟是如今都未归,心下惶恐惊惧,竟是连坐都坐不住,快步走到了院子里。
他走得快,心中又惶恐不安,竟被脚下薄雪绊了脚,摔在了庭院里。
薄雪落地化水,有些结了冰,有些却化为污水,将他一身白衣弄得污秽不堪。
云哥儿这会儿却顾不得衣裳,匆匆爬起身来,又要去开院门。
院门一开,他便听见了院外传来的有些粗嘎的男声,“洛师妹要喜欢这株梅,便是整棵都砍给你又何妨?”
言语之间,竟是拔剑要跃上墙头。
他的目标所指,正是埋了陶罐的那棵梅树。
云哥儿心下一惊,快步出门喝止,他心下情绪翻腾,唯恐护不好这棵梅树更被珈以厌弃,便寸步不肯相让。偏那少年也是暴戾性子,又一心在心上人面前出头,哪里肯被他个小儿折了脸面,两人竟几言不和便动了手。
那少年名唤何林,因天资出众而被师傅看重收为首徒,一贯在门内都是受万人敬仰的,怎料几十招过后仍不胜个无名小子,他心下恼怒,便出了杀招。
云哥儿狼狈避过,砸在地上,跌破了嘴,吐出一大口血。
何林执剑站在几步之外,冷笑一声,“小子不识人,我乃玄危宫首徒,你又是何姓名,家学深奥至此,又何必在这小门小户躲躲藏藏,快报上姓名来!”
他这是在为自己挽尊,免得落个与蓬门小儿对打还赢得艰难的名声。
云哥儿抹了把嘴边的血,看着周围墙上探头探脑的邻人,想严家如今的处境,只撑起身子站稳,“无名无姓,为何要报于你?”
何林没了台阶,心下急怒,剑招一转,杀意毕露。
他已起了杀心,招招犀利,云哥儿毕竟年幼,夺过几招后已是力竭气短,眼看着就被逼到墙角,那剑夹着杀气,直袭他的面门。
身侧突然斜插一剑,将那杀招挡了,手腕一抖,逼得何林倒退了三步。
“与小儿对打,反被激起了杀意,你这少年人倒真是有趣。”珈以上前两步,将云哥儿挡在身后,执剑起了个手势,“不如与我来战一战如何?”
她看着才与何林差不多年岁,可那气势却浑厚若长他们二十余岁。
何林方才与她交手,知她内功深厚,不战便露了怯,正巧身后师弟上前劝说,他便借这台阶下了,扔了句“无名小儿忒大的脾气”,带着人就匆匆走远。
珈以带着云哥儿进了门,院门一关挡住了各方视线,回头看了眼云哥儿,第一句话便是,“你怎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云哥儿呐呐,只半低着头吐了句,“他要砍了那梅树,我是想拦他…”
他原是想和珈以证明,他并非故意滋事,免得引起珈以的不满。可这话听在珈以耳中,便觉得他有些不识变通,与他那长兄相似,心里认定了的道义,便是撞了南墙伤得头破血流也要护着,倒是因太过正直而少了些转圜。
她皱了眉头,隐带斥责,“一棵梅树罢了,又哪里有你重要…”
“我又有哪里重要?”云哥儿难得截了珈以的话,而他抬起头来,珈以才发现他满眼都是泪,一双眼睛憋得通红,“我如今没有家了,我连姓都没有了!再也不能告诉旁人,我便是镇宁严家的嫡幼子严枕云,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他整张脸都因这低哑的嘶吼而憋得通红,额上青筋暴起,牙齿咬得死紧,他紧握双拳站在原地,困兽之斗般弓了身子,浑身都是暴戾之气。
家破人亡,父亲身败名裂,母亲葬身火海,他什么都没做,却一无所有。
从天堂跌落地狱的感觉,谁都受不住。
云哥儿想要嘶吼,想要毁灭,想要摧毁身侧的所有。可他做的,却不过是紧绷着身子在院子里转着无用的圈,嘴里一声声质问,“为什么我就没有家了,为什么我就没有姓了,明明我什么都没有做,凭什么?”
他明明那么想毁灭,可他却强压住了,没去伤害任何人。
珈以似乎可以想见严枕风在等她醒来的那两日里的煎熬与焦灼。
她叹了口气,上前一步,趁着云哥儿背对着他,一个手刀劈在了他颈侧,接住了骤然软倒的人,然后抱着将人放到了床上,给他盖好被子,转身走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次被相信的人从背后放倒的云哥儿内心已经哭出了一吨眼泪…
下一章预告:
珈以,“我不是好人,旁人都叫我妖女。”
恩,感觉这个故事不得各位小天使的欢心,但我还是按着原思路先写,毕竟也算个江湖梦了。


第73章 魔教里的女侠(7)
珈以用的力道并不重,云哥儿醒来得很快。
他一睁眼,还没来得及想什么,就听见旁边一道声音慢悠悠地传来,接着就有人走到了他床边,“醒了?醒来先喝碗粥。”
温热的粥递到嘴边,云哥儿记起自己之前的癫狂模样,脸变得通红,闷声接了过来,不敢多说半个字,低头乖巧地喝得干净。
他喝完把碗放下,犹豫了瞬,捏着那碗,期期艾艾地问珈以,“阿姐,你救了我,便如同我的再生父母一般,我日后定待你入亲姐,”他小心翼翼地说出了自己的诉求,“我暂且,跟着你姓好不好?”
大侠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自是有自保的底气,而他若想自保,少不得暂时亏欠祖宗,在江湖中隐姓埋名一段时日。
珈以瞧了他一眼,并未指责他的行为,只说,“我没有姓,我也不能给你。”
叶家不过是江湖人推出来给严守耀落井下石的那块石头,底下还在觊觎叶家功法的人不是没有,她还在魔教之中,自是不能再姓叶。
云哥儿疑惑了一瞬正要询问,就听站在床边的珈以又接了句,“如今江湖上名声最好的便是东极,你今日遇见的那人,看身上衣裳,应该也是东极玄宫门下的人。你今晚好好休息,明日晨起收拾好了,我便送你去东极。”
那碗“嗙”的一声落在了地上,碎成了好几瓣。
珈以低头看了眼那碗,还未抬头,云哥儿就扑过来抓住了她的手臂,紧紧拽着她的衣裳,眼睛里一派惶恐,“姐姐,你不要我了吗?”
他嘴唇哆哆嗦嗦,想说什么,可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这瞬间,他突然有那么几分挫败与不甘——为何他不是父亲或二哥那样的人?若他学了他们的性子,这会儿就可以不管不顾,非缠着姐姐要赖着她了。
但他又分明清楚,她救他已是好心,他不该奢求过多。
可…可他如今只认识她,他就不能跟着她吗?他可以什么都不要的!
云哥儿手攥得极紧,珈以并未去掰他的手指,只看着他,极缓极慢地给了他一个选择,“云哥儿,若报仇与我,你只能选一个,你会怎么选?”
骤然间,云哥儿紧攥着的手就松了力道。
珈以趁着他这一瞬的反应往后退了一步,转身去开了房门,“地上有碎瓷,你若要下地便小心些,锅里还有粥,若还腹饿,你自去取用便是。”
云哥儿呆呆跪坐在床榻上,失了反应。
他枯坐了一夜,次日晨起,珈以走到他门前轻敲了几下,唤他,“云哥儿,收拾下起身了,我去买了朝食放在桌上,你先吃,我去赁辆马车。”
脚步声渐渐走远,朝着院门去了。
云哥儿开了窗,正好瞧见她站在院里,瞧了会那尽数开放的梅花,出了院门。
她不可能没听见他开窗的声响,却依旧没回头看他。
这是打定了主意要送他走。
昨夜的衣裳还穿在身上,云哥儿穿了靴,盯着那一地的碎瓷看了许久,拿了巾帕来把碎片包了,收拾好来潜林后珈以给他买的两身衣裳,小小一个包裹拎在手里都没多少分量,他去吃了朝食,乖乖坐在正堂等着珈以回来。
珈以回来却未进门,只在院门外唤了他一声,云哥儿起身往外走,走到梅树边停下,指着那树问珈以,“我能折一支带走吗?”
他脸上还带着浅浅的笑。
珈以有那么一瞬,不知自己的选择是对是错。
她这世就是个必死的局,与谁深交就都不过给人留个唏嘘叹惋的结局,滕星野那她已说得明白,却不好直接和云哥儿说,我大抵死得早,你别念着我。
她只能尽量减少与云哥儿接触,却不想他因此失了模样。
失神了一瞬,在云哥儿看来,已是不同意的讯号,他脸上强挤出的笑有些挂不住,强行找了个台阶下来,“是了,花难得开得好,是不该攀折了它。”
他这话正说到半数,珈以快步进来,与他擦肩,折了一大支梅递给他。
云哥儿睁大了眼,像是得了什么天大的馈赠,受宠若惊。
珈以心下长叹一口气,伸手拍了下他的肩,“云哥儿,我送你走,并不是你做错了什么或嫌你麻烦,只是因为我养你有些不便利,你跟着我也不合适。”
云哥儿苍白的脸色都缓了缓,他张嘴要说,珈以却径直朝外而去,“走吧。”
她送走他的动作还是很坚决的。
珈以只赁了马车,却没请车夫,自己驾车朝着东极所在的宁州而去。
云哥儿在车里坐不住,趁着午膳的机会也坐了出来,替珈以拿着干粮,让她用空出来的那只手掰着吃,偶尔还给她递水囊,免得她噎着。
饶是如此,珈以还是觉得这粗劣的干粮有些硌嗓子。
她从来不愿意委屈自个,吃了这顿,傍晚停了马车就带着云哥儿摸进山林里去猎了两只山鸡,又摸出车里的小陶罐,煮了锅糊糊汤。
接下来几天,基本也是白日赶路,夜晚寻了合适的地方才吃顿好的。
十几日后,他们已在与宁州一州之隔的宣州。
珈以傍晚找了个客栈投宿,沐浴完绞干了长发正要入睡,就听见房门被人敲了几下,极力克制的力道,“阿姐。”
云哥儿只说了两个字,珈以却觉出了不对,猛地开了房门。
站在她门口的云哥儿疼得满脸发白,额上满是冷汗。
折腾了一通,珈以将人送到了医馆,老大夫一看,只说是吃坏了东西,休养几日,吃些素净的变好,还给二人在后院收拾了个厢房安歇。
珈以坐在窗边,看着云哥儿乖乖将浓稠苦涩的药汁喝了,忽就说了句,“云哥儿,拦这几日,你我还是要分别的,你又何必呢?”
他们用的膳食都是同样的,怎可能偏偏云哥儿病成了这模样?
被拆穿了小伎俩的云哥儿这次却比之前镇定上许多,他稳稳地将那碗放在了案几上,转回头来面对着珈以,还能朝她笑,“我只是想试一试,阿姐能不能再为我心软。”他笑里多了些苦涩,“若一次都不敢,我实在不甘心。”
一路上他并不是没有小小试探过,在他看来,报仇与阿姐并没有冲突,他只是不想离开这个他心里仅剩的亲人。
珈以看着他,叹了口气,“我是怕来不及。”
她这话意思不明,云哥儿还待开口再问,忽听得头顶有轻微的脚踩瓦片之声,珈以箭步上前捂住了云哥儿的嘴,和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凝神朝外细听了听,将云哥儿往床上一摁,盖上被子,示意他切勿出来,自己便翻窗而出了。
很快,随着人落地的闷哼声,门外传来了一声暴喝,什么兵器破空而来,“妖女,我兄弟几人从耀州城外追了你三日,就是为三年前我惨死的兄弟们讨个公道,用你的血,来祭他们的在天之灵!”
珈以的声音从屋顶落下,堵在门前,“做了拐卖人口的勾当,耀州城外的河道都不知帮你们填了多少尸首,你还有脸面说什么在天之灵?”
双方交手不忘动嘴,夹杂着破空声不断。
似是来人被打得有些吃力,那最开始暴喝的汉子音调都哑了,“这妖女净堵着门口,她那一路同行的娈童定是被她护在房中,兄弟们快拿了他为制!”
话音刚落,一箭破空而来,扎在了墙上。
云哥儿早在意识到不对时便躲到了屋中角落,他腹泻体虚,只是些微动作都累得满头是汗,在心里真是恨极了自个不懂事的行为。
若他未曾任性拖延,阿姐这会儿就不用如此费力地护着他。
好在这些人未成多少气候,医馆的老大夫心惊胆战地叫来官兵时,珈以已将他们打得半残在院子角落捆成了粽子,朝着那群满脸震惊的官兵只说了句,“这些都是耀州城的水匪,官府告示上每人一百两白银,此处共八百两,请于明日午时前送至医馆。”
那队官兵一脸震惊地带了粽子们走,老大夫又送了跌打损伤药来。
珈以谢过,门一关,先去拔了墙上的剑,坐下卷了衣裳,给胳膊上的伤敷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