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昌本嘴唇动了动,叹了口气,看着忠信郡王通红的双眼,也说不出半个字来。
“我的父亲当年为大唐立过大功,或是燕氏并没有善待于他。”忠信郡王恨声道:“我为大唐守西京多年,皇帝却总是防我,竖子更是敢杀我儿子,长此以往,我的头颅,燕家不是想取便取了去?”
如今燕追一个毛头小子,竟敢对他如此高傲,杀了他的儿子在前不说,还当众侮辱他。
是可忍,孰不可忍。
“既如此,无论刀山火海,便舍得这一身皮囊,陪您就是。”
忠信郡王泪流满襟。
接下来屋中众人接二连三的起誓,这些人都是老忠信郡王时期在的旧臣,对凌家忠心耿耿,忠信郡王听着众人起誓,不约而同的点头微笑了起来。
天色还未大亮,傅明华靠在椅子上眯着眼,万物俱寂的时候,一道尖叫声划破了这宁静的清晨,吓得原本拿了香膏要挑在掌心的宫人手一抖,那膏子瓶便落到了地上,‘哐铛’一声摔碎了,里面淡粉色的透明香膏洒落了一地都是。
穿了姜色襦裙,外配褐色半臂的宫人跪倒在地上,嘴里连求饶也不敢。
傅明华被这摔破了瓷瓶的声音惊醒,睡眼迷离,软声问道:“怎么回事?”
听到凌厉之极的女子尖叫声时,碧蓝便已经退出了殿内,前去打听消息。
碧云又新取了装了香膏的瓶子,倒了些出来在手中抹匀了,才轻轻将搓热的掌心贴到了她面上,细声细气的哄:“碧蓝已经前去打听了,您再养会神。”
她的指尖不轻不重的在傅明华额角两侧揉压,使她原本颦起的眉又渐渐松展了开来,冲着地上的宫人唤了一声:“起来吧。”
宫人脸上露出感激之色,忙拿了帕子将打碎的瓷子连带着香膏收捡了起来,下去收拾了。
碧云力道适中,按压得傅明华很快放松了开来。
她不一会儿又歪了头,靠在碧云身上又闭眼养神,碧蓝约摸一刻钟后回来,殿角漏壶发出滴水的声响,碧蓝喘气很急,脚步急促,显然是发生了什么大事。
进了内殿之后,她看傅明华仍靠在碧云身上,不同眼前一亮,一下就朝傅明华这边疾步走来,在她耳边急急的喘着气,说道:“孙十一娘死了。”
这个消息倒是有些出乎傅明华意料之外了。
她在听到惨叫声后,也曾推测过是不是哪里出事了,但独没有想到是孙十一娘死了。
傅明华坐起身来,隐隐觉得有些不大对劲儿,一把揭下了敷在自己脸上的热帕子,镜里她的肤色白里透红,丝毫看不出之前一宿没睡好后的苍白。
“孙十一娘死了?”
她问了一声,碧蓝便点了点头,附在她耳侧说道:“奴婢去时,孙氏乐坊的人已经围在了集芳园。”
那里是昨夜孙氏乐坊的人临时歇脚之所,孙十一娘死在了几乎都是自己人的集芳园中,能惊动众人,必定就不是寻常的死法。
果不其然,碧蓝接着又道:
“她被人割破了喉咙,听说血洒得一屋都是,半个脖子都被切开了。”碧蓝说到此处,将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听说用来割喉的长剑,是她昨夜里舞的一对宝剑。”
这话一说出口,傅明华眉头便皱得更紧了,她心里有个怀念的念头涌了上来。
孙十一娘昨天夜里献技完后,还曾神色未明看了她一眼,她当时还想着要寻个时机,好好查一番这孙十一娘,没想到后来饮了酒,醉了之后醒来便听说她竟然死了。
她所献技用的宝剑并不能杀人。
所谓的宝剑,确实如其名所展现的,上面镶嵌了华丽的金银饰物,贵重非凡。
这样献技所用的剑,并不如何锋利,尤其是在长空殿前表演,嘉安帝也在场的情况下。
昨日的情景傅明华看得十分清楚,就是孙十三娘手中的长剑都是没有开刃的。
用这样的剑杀人,怕是受刑之人临死时必定受够了痛楚,才绝望死去的。
傅明华抿了抿唇,看着镜子里靠在自己耳边的碧蓝,柔声问道:“没有人发现异样吗?”
集芳园孙氏乐坊的人并不少,孙十一娘也并非孱弱女子,她练剑舞多年,身体柔韧有力,寻常书生恐怕都非她对手,更不要提她傻傻的站着,任人宰割,却不发出半点儿声响了。
碧蓝摇了摇头:
“没有。”
这便是最奇怪的地方了,孙十一娘死得那般惨,死前却仿佛无声无息的,压根儿就没有人知道她出了事。
还是今晨孙四娘发现天色已经不早了,她却仍没起身,觉得诧异,要想去她房中瞧瞧,才发现她出了意外,当时孙四娘便放声尖叫。
“奴婢去时,孙四娘还有些疯疯癫癫的,似是魂离了体似的,见人便喊。”
那时孙十一娘好似还没有完全咽气,而是在孙四娘面前抽搐了几下,才渐渐没命的。

第四百零六章 画眉

傅明华忍了心中感受,点了点头。
外间传来下人向燕追跪安的声音,她愣了一愣,碧云则是收拾了心中听到此事之后的震惊,忙手脚麻利的为傅明华净过了面。
她那张脸便艳若桃李一般,换了一身衣裳,嘴角带笑好似心情很好的燕追从外间撩了珠帘进来时,与她目光对上,眼里便闪过惊艳之色来。
洗去敷脸的香膏后,她的肌肤白里透红,泛着光泽,比之抹了水粉胭脂更胜却许多。
替她妆扮的宫人拿了螺子黛,要为她描眉,燕追却走了过来,将螺子黛接过,宫人吓了一跳,傅明华想要起身时,燕追含了笑意,手按住了她的肩膀:“别动。”
她果然就坐着不动了,他拿了笔,醮了水,沾湿螺子黛,俯身便靠近了她一些。
傅明华很快就敏锐的察觉到了他身上若隐似无的血腥气,顿时便目光一凝。
他似是注意到了傅明华的变化,嘴角含笑,手腕却不抖不动,将她一侧眉毛描得细长如远山,眉尾微勾,使她鹅蛋似的脸越发楚楚了,才换了另一侧,对着她的脸细细端详,对比一番之后,才郑重落笔,又将另一侧眉也描了出来。
“早就想替元娘画眉,这愿望今日方才实现。”
他扔了笔,捧了妻子的脸,看了又看。
这样一个温柔的人,拿了画笔为她描眉,前一刻可能拿的是剑,狠戾的面对旁人。
傅明华神色有些迷蒙,燕追却接过了一旁的胭脂,取过钗盘上摆着的簪子,以簪尖挑了一些淡红出来,在指尖晕开,才轻轻的压到了她朱唇之上。
他画眉上妆的手法还并不老练,颜色稍嫌淡了些,可配着她气质,与之浓妆艳抹相较,又如出水芙蓉一般,仍是使人惊艳。
那菱形朱唇嘴角微翘,淡色唇瓣压了些浅色胭脂,越发显得她肤色雪白,气质淡雅似兰。
“三郎稍后陪我说说话。”
傅明华将手掌覆在他放在椅子上的手背上,软声求他,燕追点了点头,伸手便将她拉了起来。
崔贵妃还在芙蓉楼候着两人前去,一路之上因有下人在,两人说的话并不多,燕追侧头一直望着她看,她不时转头回个笑容,眼神清澈。
其实燕追心里清楚,她这样聪明,怕是早就发现了什么不对劲儿的地方,心中如明镜似的。
可是她并不惧他,对他的态度一如既往。
这样就很好。
他心中骄傲,神彩飞扬,进了崔贵妃芙蓉楼时,脸上仍是笑意止不住的模样。
这样的情况十分罕见,燕追向来见人并不是笑脸相迎,杨复珍看着他满脸笑容的模样,不由有些受宠若惊,猜测着是不是秦王妃说了什么话,哄得王爷如此高兴。
崔贵妃也有些诧异,燕追平时在她面前微笑的时间太多,大多时候笑容里难免带着算计,她早就习惯了燕追那种使人没来由发寒的笑容,此时看他笑得眉飞色舞,不由感觉寒意直从脚底渗了上来,她一连跺了好几下脚,才任由宫人摆了膳,急促的问道:“听说昨夜里献艺的孙氏死了?”
她的芙蓉楼离集芳园并不近,更何况只是一个伎人罢了,还值不得崔贵妃注意。
只是人死在园子中,便并非偶然了。
这样多人住在郦苑行宫,人多手杂,怕是皇上会彻底命人清查此事,她担忧有人想算计到自己这方人头上。
傅明华低垂下头,先捏了帕子抚了抚鬓,崔贵妃十分敏锐,宫中多年的生活,给了她超乎寻常的直觉,但她必定猜不出来,下手杀人的会是谁。
昨夜里孙十一娘看了她一眼,她怀疑其中怕是有什么问题,是自己不得而知的,但燕追一定知道。
她转头看了燕追一眼,眼睛水汪汪的。
不知怎么的,这样的情况下,燕追却想起了昨夜的旖旎情景来,便回望着她,眼神渐渐变得危险了。
“追儿?”
崔贵妃说了话,这两人却都沉默了,不由有些着急,便提高了些声音唤了燕追一句。
燕追转过头来,沉默着点了点头,端了杯茶润口,却不说话。
他这模样使崔贵妃也拿他没有办法,只得向傅明华看了过去。
傅明华便沉吟了片刻,开口说道:
“孙十一娘死了。”
有人回应了自己,崔贵妃精神一振,点了点头。
“她被人用她自己舞的一对宝剑割破了喉咙。”
她说起这话时,语气平静,令一旁的清容等女官浑身一颤。
倒是使得燕追目光里欣赏之色掩都掩饰不住。
碧蓝之前提及孙十一娘之死,虽说强作镇定,但难免语气打颤。
尤其是提到孙十一娘被人割破了喉咙时,多少会觉得后背发麻。
可是傅明华却语气无波,仿佛说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般。
“是她的同宗孙四娘发现的,前去她房中时,她还未咽气,孙四娘尖叫后,有人赶去了她才渐渐死的。”
碧蓝打听的消息也不见多,她知道的就是这些了。
崔贵妃点了点头,也将自己得知的消息说与她听:“据说女史也赶到了,拿了帕子捂她脖子,但人却不行了。”
下手的人十分狠辣,教她不能片刻死去,而是手法极为巧妙,让她受尽了痛苦,却仍是回天乏术。
因为不是一剑毙命,孙十一娘本能求生挣扎之下,血涌得更多,洒了一屋都是,就连孙四娘的身上也有。
可惜的是孙四娘赶到时,孙十一娘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崔贵妃秀眉紧锁,心中细细思索,却始终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做下了这样的事情,教孙十一娘不得好死了。
“是不是容涂英?”
她问了一声,想了想又道:
“还有忠信郡王。”说到此处,崔贵妃又补充道:“昨夜长空殿中,他妄图刁难追儿,怀恨在心,才下此毒手。”
崔贵妃语气凝重:
“这郦苑行宫也是在西京的地盘上,忠信郡王府在这里扎根多年,当初老忠信郡王深得先帝赏识,若是在这里他们动手,也不是不可能的。”

第四百零七章 默契

傅明华也不出声,崔贵妃就觉得有些奇怪,看着她道:“元娘,你觉得呢?”
傅明华心思细腻,又十分聪慧,向来复杂的事情被她一番抽丝剥茧,便简单明了。
可此时她却一反常态并不出声,崔贵妃就觉得有些奇怪了。
“我在想…”傅明华含着笑意,拉长了语调,一肘撑在桌上,以玉掌托了香腮,一手伸了出去,替燕追整理腰间挂的鱼袋:“怕是今日狩猎,您便会瞧出端倪来。”
“这…”
崔贵妃原本想说:这是什么意思?
却见儿子也转了头,看傅明华的目光柔和异常。
这两夫妻仿佛形成了一种独特的默契,却偏偏有什么事在瞒着自己一般。
崔贵妃沉默了半晌,总有一种燕追将傅明华教坏的感觉。
“您且等着,最多不出三个时辰。”傅明华看了崔贵妃无语凝咽的脸色,笑着就问燕追:“王爷,王爷说我说得对吗?”
“你自然是不会错。”
燕追眉眼间都透着慵懒,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被傅明华一问,便点了点头。
崔贵妃也并不傻,听了这话仿佛明白了些什么一般。
脑海里灵光一闪,似笑非笑看了傅明华一眼,明白她说这话的意思也是在给自己暗示,顿时便又笑了起来。
只要孙十一娘之死,牵连不到燕追身上,她自然便不再担忧了。
就如傅明华所说,今日好好看戏便是。
想到此处,崔贵妃笑着让人摆好了膳,一面还让清容盛了一碗翡翠汤,使杨复珍端到了傅明华面前。
在秋冬这样的时节,瓜果蔬菜才是最稀罕之物,傅明华谢过了崔贵妃,才小小的拿了汤匙,饮了一口汤。
那汤汁以金华火腿熬煮,鲜香异常。
在崔贵妃宫中用了膳,嘉安帝那边便让人来召燕追,一行人准备要出发了。
崔贵妃留傅明华下来换衣裳,临行前她也让人备了几套胡服,其中傅明华的便备了几套,此时正好留她下来。
燕追匆匆离去,崔贵妃拉了傅明华进内殿,又摒开了左右宫人,拉了傅明华说悄悄话:“元娘,你与我透个底,也好让我心中踏实一些才好。”傅明华知道她心中仍是忐忑,便也不与她卖关子,含了笑意道:“也只是我的猜测,若说错了,您不要怪我。”
崔贵妃点了点头。
她便从昨日孙十一娘看自己的那一眼说起,“我怀疑,孙十一娘怕是打了什么主意,若是今日孙十一娘不出事,我原本也是想要查她一查的。”
但估计燕追知道得更多,直接便下了杀手,手段狠辣,干净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崔贵妃便沉思着,听到孙十一娘可能是会对傅明华不利时,也有些紧张:“是不是容涂英?”
说了这话,她又冷声道:
“反正也脱不了这些人的手段就是了。”
既然燕追已经出手,崔贵妃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十分信任的,他既然有把握出手,必定有把握能将事情处理妥当,她安抚似的拍了拍傅明华的手背:“不用担忧。”
燕追的性格,怕是早布了后手了。
傅明华反手将她握住,微笑着说道:
“我是真的不担忧。”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不管孙十一娘受谁指使,自己也绝不会惧了她就是。
哪怕是燕追不杀孙十一娘,到时谁会折在谁手上,也未必可知。
若背地里的人拿她当只兔子看,可是兔子急了也是会咬人的。
“好!”
傅明华此时挺直了细腰,脸上露出坚毅之色,便使崔贵妃眉开眼笑,她这样的表现实在是让崔贵妃有些惊喜,却细细想来,又觉得并不怎么意外。
她的性格外柔内刚,当初那样艰难的环境里,依旧被她一步一个脚印走了出来,如今这点儿小事确实也值不得她担忧什么了。
“快些换了衣裳,今日若喜欢什么,便使追儿猎了送你。”
崔贵妃含了笑意,说了话,才吩咐着下人进来为她更衣,重新梳妆。
嘉安帝定了时辰出猎,这都是由太常寺的人卜过褂的,错过吉时便不好了。
傅明华应了一声,又去换了身胡服,从殿后出来时,不见崔贵妃的身影,却见清容向她小声道:“娘娘请您先行一步,娘娘有事,可能会稍许耽搁一些时间。”
她眼中露出歉疚之色,凑近了傅明华身侧,欲言又止,还犹豫着没说,殿内有宫人来唤,她冲傅明华微微一笑,匆匆进去了。
傅明华疑惑不解,出了宫殿门,紫亘才向她小声的说道:“奴婢瞧着清如姐姐拿了巾子,端了热水。”
傅明华就醒悟过来,怕是崔贵妃葵水至了。
难怪她要让自己先行一步,否则一番收拾下来,也要好几刻钟的功夫。
她出了殿门,走得也并不快,出了前方一圆形拱桥门,便是君山洞了,绕着拱桥而过,便有一条大道前往备下马车之处了。
只是君山洞这里并不热闹,尤其是清晨大雾还未散尽,洞里凉风习习,使几个丫头缩了缩脖子,俱都将衣裳拉高了。
关于君山洞,还有几个不同的传说,若是平时,傅明华少不得停下来瞧一瞧。
可今日要随燕追等人进苑狩猎,自然便不敢耽搁时间了。
几人加快了脚步,进了圆形拱门,傅明华的脚步便顿住了。
隐约间似是有人说话的声音传来,似是有人在争执不休。
“四叔,你何苦如此?”
语气有些激动,听着声音,像是上了年纪的男子在说话。
傅明华不由在想,谁是‘四叔’?
非礼勿听,这人语气陌生,她驻足一阵,说的事又不像上次陆长元兄弟一般提及了自己,因此提步要走,那边争执得便更激烈了,傅明华绕过了廊桥,挑了绕远一些的鹅卵石小道走,只是才没走几步,君山洞里一个中年男人气愤的从雾中出来,因离得有些远,他并没有看到这一边,而是双手倒负于身后,匆匆走了。
不一阵后,另有一道人影也从山后出来,恰巧竟与她迎面碰上:“王妃竟也在。”

第四百零八章 长线

听着声音,傅明华抬起头来,就看着穿了一身青色襦服的姚释正有些意外的看着她。
傅明华不由苦笑。
就是为了避开说话的人,她才特意绕了一些,没成想却仍是碰上了。
她又不是有心偷听姚释与人说话,更何况在发现有人说话之后,她已经尽量避开,只是实在凑巧,也怪她不得。
因此傅明华倒是十分坦然,看着姚释就笑道:“我去向贵妃娘娘请了安,她有些事耽搁了一阵,没想到恰巧碰到了姚先生。”
姚释微微一笑,侧身比了个‘请’的姿势:
“方才姚焕致前来寻我说话。”
他自然看得出来傅明华确实不是有意偷听了他与姚焕致私下说话,虽说两人原本说话之所便不是什么私隐之处,就是被人听到了也无可厚非。
君子不言他人是非,姚释倒并不在意有没有撞见他与姚焕致见面。
可是傅明华见了有人说话而避嫌却极得他的好感,因此他跟在傅明华身侧,简单的将之前离去的中年男人身份说了出来。
“姚大人?”
傅明华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就笑道:
“我竟然才知道姚先生在家中行四。”
姚释对她这样坦然的态度十分有好感,伸手捻了捻胡须,才点头道:“家里之事,我说得也不多。”
他对于姚家的家事略微解释了一番,随即便说到了姚焕致身上:“您既然知道是姚焕致,便该明白他为何会来寻我。”
傅明华想起曾听人言,姚焕致对陆长元多有推崇,甚至当初愿意为他作保,举荐他前往姚释之处,借着请姚释指点陆长元的功夫,想拜入燕追麾下,却遭燕追拒绝一事。
如此一来便可看出,姚焕致与陆长元交情匪浅了。
她脚步不停,转头问姚释:
“可是因为陆长元之事?”
姚释便笑出了声来,点头道:
“正是为了此事。”
陆长元的‘儿子’落在燕追手中,便如被人拿住了命门把柄似的。
当初陆杨殊独留了陆怀陈一根独苗下来,陆长元数次明查暗访,想从秦王府得知陆怀陈的下落。
上回四皇子府,陆长元其实也是留了心思,想从傅明华入手的。
结果因为傅明华无意之中听到陆长元兄弟谈话之故,在竹林里又将陆氏兄弟刺了一番,一怒之下陆长元也死了想从傅明华身上下功夫的心思,转而修书一封,求姚焕致帮他一个忙了。
书信之中陆长元自然不敢将真实情况据实以告,反倒只说自己当初身不由已,卷入秦王、容涂英争斗之中,而遭秦王报复。
燕追一面令人弹劾他,让他将‘儿子’陆怀陈带入洛阳,一面则令人捉拿了他陆家唯一一点血脉,如今生死不知了。
陆长元在信中道:‘若非走投无路,是断然不敢劳烦您的。只是陆家至今,家门不幸,杨殊早逝,我成婚多年,只得怀陈一点血脉罢了,砚弟有腿疾,婚事蹉跎至今。今厚颜拜请大人,若能保怀陈性命,来生原做牛做马,以报您的恩德。’
姚焕致当时一接此信,便大出意料之外。
秦王近几年来势力发展很大,声望亦是水涨船高。
他原本以为燕追是英雄一般的人物,却没想到是如此一个眦睚必报的小人。
如此没有容人雅量,与人争斗之后,使出如此手段,还迁怒一个稚童身上,也实在非君子所为。
应允了陆长元,帮他从中周旋此事之后,这一回郦苑秋狩之行,姚焕致便寻了个时机,将姚释拦了下来,先是动之以情,紧接着晓之以理,又请他看在陆长元堂堂读书人,竟被逼得走投无路的地步份上,网开一面。
“那姚先生可应允他了?”
傅明华听着姚释说的话,问了一句。
姚释笑得温和,眉睫上已经结了些雾霜,声音平静:“已经没有了,拿什么来应允他?”
与陆长元结下仇的那日,燕追就没想过要给他留后路。
正所谓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就是陆怀陈仍在,姚释又哪有可能因为姚焕致几句话便将人交给他,使自己前功尽弃的?
傅明华早已猜到这个结果,也不意外:
“那姚大人必定是万分失望了。”
“您刚才也瞧见了。”姚释笑着说了一句,傅明华就想起之前姚焕致怒气冲冲的背影,不由看了姚释一眼。
这位名满天下的大家心性之坚韧、冷静、细心、行事周全,此时可见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