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个想法,你要不要听一听。”
邬嘉葵看她。
指头掸了一记烟,龙七说:“少管所给你,芭蕾给我,你需要转戏路,我不想被固定戏路,你跟奚静争芭蕾不一定能赢,但是你跟别人争少管所一定可以,奚静阴我太多次,还打着让我帮她数钱的主意,我不乐意,你俩的仇多的是机会慢慢交手,这一次我帮你铺路,我先上,你垫后。”


第一百二十九章 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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凉风阵阵的十月,山镇的夜晚,邬嘉葵听完她说的话,抽了口烟。
车子的前车灯照到这边,给两人镀上一层光圈,车鸣“嘀”一声响,龙七将烟头摁进门边的垃圾桶,邬嘉葵说:“有点意思。”
那天晚上,方璇终于吃到了一顿深夜十点的小龙虾。
吃得她满手油汤,酣畅淋漓,而靳译肯的效率极其高,知道龙七冒出的这个想法后,一顿小龙虾的功夫,几通电话,就打听清楚了奚静手头那本子的情况,本子原著是业内一篇口碑极高的短篇小说,名儿就俩字,《恶女》,八千字的篇幅,构思巧妙,峰回路转,人设饱满出彩,在网路上有一定的传播力和经年的讨论度,不少公司有投拍计划,但具体版权花落谁家不甚清楚,原著作者是当代作家鲍德民先生,特顽固的一位老先生,得奖无数,但笔下众多经典著作都被按着,不曾有启动影视化的先例,说是“不喜欢一些连自己在做什么都不清楚的年轻人改动笔下任何一个字”,就连所出版的作品都是通篇原稿,但既然奚静和邬嘉葵这边都收到了选角风声,看来幕后是有公司已经得到花魁,或者,正在抢花魁中。
邬嘉葵说是邵国桉出的手。
她拍《边境》的时候,就听邵国桉的团队谈论过此事,拿下《恶女》是个开始,邵国桉的目的是要以此为突破口,吃下鲍老先生笔下统一世界观中的多部经典巨作,挺可观的一个IP,如果成功,足够为华语影史开创一个至少为期十年的丰收期,可惜鲍老先生难搞得很,就算是邵国桉这样的名导也兜转得挺吃力,谈没谈下来不确定,风声倒先放出来了,难怪奚静是圈内最先嗅到味儿的一批,《边境》已经被邬嘉葵吃了,紧接着这块大蛋糕,奚静是绝对不肯放了。
靳译肯把这些事里里外外打听清楚后,说四字:“我也要吃。”
邬嘉葵抬眼。
方璇推着小龙虾说你吃,没拦着你。
“他说《恶女》。”龙七说。
而靳译肯说完前一句,一个决定仿佛就这么做下了,眼也没抬,直起身子摆起二郎腿,在手机上飞快打字,吴尔问给谁发消息,邬嘉葵说你胆儿真肥,邵国桉的胡都敢截。
“你做事的时候还挑对手?”他先抬了记眼,回邬嘉葵,再回吴尔,“我妈,日常问安。”
“邵导是圈里的老炮,就算我爸都要给他三分薄面,《恶女》他盯很久了,那一辈儿的门道有多深你比我懂,你确定要动他的蛋糕?”
他没回话,仍低眼发着消息,笑了笑,仿佛是听进邬嘉葵的话了,又仿佛没听进,一副“随你跟不跟我玩儿”的态度,发完消息,手机又在手心里头一转,他别头:“买单。”
龙七的身上披着他的外套,长发披肩,他去柜台付款的时候,她的手肘抵着膝盖,慢悠悠地挑着冷盘里的醉蟹钳。
邬嘉葵的指头在桌面上点着,默不作声盯着靳译肯那边,小狐狸计算着得失,脑筋动得正快呢,不差半分钟,似乎终于在脑内过完一遍邵国桉和靳译肯所代表的两大后台风起云涌的交手,她看龙七:“好,你俩这条贼船我今天算是上了,我和你搞定戏,他去搞定戏以外的东西,我那么诚心做生意,你可别让我亏啊。”
啤酒罐的拉环在食指下“呲”一声响,龙七的手臂抵着曲起的膝盖,和邬嘉葵手边的玻璃杯轻声碰一下。
凉酒下肚,一言为定。
一群小野狼,终于在寒冬压境之前抱上团,整装待发,准备去捕猎那只真正狡猾的山老虎。
旬曲山四天三夜的拍摄完成后,她不带一丝留恋,连伍依珊专门安排的所谓“杀青宴”也没搭理,直接上路回程。
如果说吴尔的《小镇》是一部文艺片,给龙七磨演技攒口碑用,那么鲍老先生的《恶女》则是一部实打实的商业片,冲票房打市场,这两种类型一手抓,成绩单同期上交,未来三年的辉煌路恐怕都提前铺定,如果这两部片又同时被靳译肯吃到嘴里……他野心大,龙七胆子也不小,吓得不轻的是老坪,他从新任老板那儿收到的第一个指令就是跟邵国桉抢食,连发了几个问号加以确认,问无可问后,苦哈哈地替她排上了芭蕾的课程,再找人脉去跟鲍老搭线了。
那会儿靳译肯已经送她回市内。
没往朗竹公馆送,车子直接停到了金融腹地一办公楼的地下停车场,彼时傍晚六点,电梯直达十五楼,到了之前他带龙七视察过的地方,上一次来还是他回国做学术交流生的时候,那会儿还是个空单位,只有满地斜阳与一个年少轻狂的他,这会儿整修完毕,玻璃墙外夜景璀璨,墙内是一个还没结束工作时段的娱乐公司,仍有七八人在亮堂的会议室内聊PPT,她跟着靳译肯从偏门进,避开大办公区,进入CEO办公室,没开灯,墙外夜景更加好看。
靳译肯在这里打完了一通给他妈的电话,过几天就是连芍姿的生日,他以一颗赤诚孝心为由头,拿到了准许回国的母上令牌,过一小时,又用龙七手机向连芍姿发了道别的信息:荀曲山之行后,学校课业忙碌,决定搬回龙梓仪家。
坏事做得贼顺手,毫无羞愧心,龙七说他不厚道,龙梓仪脾气大,自从上回被她逃了血液检测后到现在没消气,本来她还有个朗竹公馆的后路,现在好了,后路断尽,他这是为了一己私欲置她于险境。
但是话才说完,她就把事儿想起来了,转话题:“我明天去做检查。”
靳译肯笑嘻嘻地在玻璃墙边倚着,话一出,抬了眼,龙七的手头转着暖手的咖啡杯:“我不想再拖了,我还有很多事要做,是死是活,我要个答案。”
……
十秒后,他点头。
“明天我送你去。”
“老坪陪我去,现在跟拍我的人太多,你别送,听你妈的话,别让她发现你骗她,女人很不喜欢被骗。”
“你自己行?”
“只是验个血,结果又不是当天出来,拿报告那天你再陪我就行了。”
他面上没变化,但顿了几秒,不知道又在动什么脑筋,而后说:“行,那我不去,但你帮我做个事。”
“什么?”
“我的户口本在你妈那儿,你去帮我拿回来。”
……
……
“你要干嘛?”
“把你的也拿过来。”
“拿”这个字眼太好听,这种类似契约性质的交换物品,摆明了是唆使她“偷”,她又问一遍:“你想干嘛?”
“搁我这儿我开心。”
她没回话,坐在办公桌前的沙发椅上,椅子缓慢地转着,盯着靳译肯,他才说:“我在给我自己安全感。”
她没回话,五秒后,他接着说:“既然你决定要去检查了,有些话你得听着。”
“你讲。”
“我是喜欢跟你上床,龙七。”
……
咖啡冒着热气,他背后是万栋像星光一样绮丽的楼宇,话说得很直接,没有看她,话落两秒的停顿后,才看她。
“我喜欢晚上的你,也喜欢白天的你,我喜欢你抽烟骂人,也喜欢你熬夜读本,你发个脾气我喜欢,你讲个烂笑话我喜欢,你不穿衣服我喜欢,你裹成个粽子我喜欢,我喜欢你耳垂上那颗小痣,也喜欢你宿醉后起的红疹,我喜欢你无所事事,也喜欢你踌躇满志,从头到脚,你这个人,我都喜欢,我这辈子就指着你过,怎么个过法都是过,你现在不用多理解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就记着,记着了没?”
……
没开灯的办公室内,玻璃墙外的城市光照着两人,这么一段告白,冗长却好听,她点头。
他收视线,低下脑袋,也点了点头。
……
“所以我笑话讲得很烂是吗?”


第一百三十章 先生

130
不是没想象过去医院做血检的画面,但每次想个开头就不敢再想下去,被一些未知的恐惧拖着,但当这个时刻真的来临,当针尖儿真的刺进血管,就像小时候不敢看的惊悚片剧情,突然看到了幕后制作流程,觉得不过如此,也或许是昨晚上靳译肯的情话起了作用,使她的肾上腺素分泌到现在,她感觉不到什么。
就像个简单体检一样。
取报告的事儿交给老坪,之后两天,她就窝在学校宿舍照常上下课,靳译肯光明正大回他家了,班卫那边一听到风声就开始浪,催着人攒局,但靳译肯忙着当大孝子,去的电话五个有三个是没空,搞得班卫又骚扰到龙七这边,她更忙,上芭蕾课呢,全部回绝了。
连芍姿新官上任Valango,正是意气风发万人朝贺的时候,又逢离婚分割财产的关口,靳译肯说他爸那边动作大得很,不知道是本着最后一餐去的,还是留有旧情准备翻盘,亲自揽了庆生会的操办权不说,还召集了大半个董事会参加当晚的家宴,搁往年他回国吃顿团圆饭都算给足面子,而靳译肯那天晚上一个电话就轻松拿到了连芍姿的准许回国“通行证”,也跟这有关。
他是这么说的,龙七没听懂,他没多解释,她也没追问。
吴尔的戏进入了筹备末期,十一月就开拍,她一手抓《小镇》一手抓《恶女》还要顾学校课程,忙得焦头烂额,靳家的家宴阵仗再大,传得再沸沸扬扬,她都不是座上宾,检查报告没拿到,她就仍然处于与靳译肯的禁止接触期,她只顾得上自己了。
天越来越冷。
龙梓仪给七戒和悟空换上了秋冬用的毛窝。
通过监控看到的。
可能是她老人家气消了,也可能是卢子牧暗中搭了把手,自从上回逃血检惹怒龙梓仪后关了一周的监控,这几天兴起瞅了眼,竟然又开了,下午最后一节课后,昼夜温差已经大得离谱,寒风夹着小雨丝,多数人回寝保暖加衣,而龙七叫了辆车,打到龙梓仪家的小区门口。
上楼,关门,关监控。
几周不见,七戒大了不少,认生了,匐在沙发角落,一双蓝眼睛眯成一条线,听到动静身子都懒得动一下,悟空越来越像猪,她走到哪儿就噗嗤噗嗤跟到哪儿,她一路进龙梓仪的主卧,捋着长发,将两边的床头柜抽屉都翻了一番。
没找着户口本。
又进衣物间,在一些小抽屉里扫一遍,之后又去储物间,去书房,去犄角旮旯的地方,一边找一边注意时间,龙梓仪通常七点下班,八点到家,这会儿七点一刻,离她到家还有三刻钟,卢子牧这个时间点不在家的话要么帮龙梓仪送双胞胎上辅导班,要么就是有私人约会,时间点抓不准,但卢子牧不算个威胁。
找得正忙,手机突然响,吓得她一哆嗦,正在开的一个柜门一滑,整箱的书都掉出来,来电是班卫,她将手机免提,放柜上,把成箱翻倒出来的书一册册放进去,班卫那儿特嘈杂,一听就是泡在夜场,说话也一股酒气:“在哪儿啊七七?”
“家里。”
“不忙陪我喝两口。”
“忙着。”
“哎这都好久没见了,我正伤心着呢,想跟你聊两句。”
“你伤心无非两件事,一写不出歌,二泡不到邬嘉葵,你新歌前天刚上线就榜上第一,而邬嘉葵的话题我都快听出茧子了,明明我的伤心事比你还多。”
箱子里的书应该都是卢子牧的,高深得很,她边说边瞅着,班卫一听邬嘉葵的名儿,话匣子就被激活了,完全不管她的前后语,围绕这三个字又开始喋喋不休,最后还问一句:“你作为女人,你说说,你们都喜欢靳译肯什么?”
“话少还骚不缠人。”
秒回。
班卫噎了一下,她已经将书册都放进箱子,就剩一些用黄色信封纸包着的相册,其中一本摔地上时呈打开状态,她看到一张自己的童年照,像是周岁之前的模样,穿着连体的紫色婴儿服,被龙梓仪抱在膝上,这么一下才想起来龙梓仪好像从没给她看过什么童年照,说是那会儿不兴拍照,但明明别家别户的小朋友从小到大的成长记录一箩筐,尤其靳译肯这种家境优越的,光是五岁之前的成长纪录片都能看一整天,她也就上初中拥有了第一台自个儿的手机后才开始有照片。
龙梓仪这个老骗子。
她拿起相册,看。
小时候也太可爱了。
这么小一个,白白嫩嫩的,可爱到不行,班卫开始了第二波喋喋不休,她靠着柜门坐,将相册翻页,后头是一张周岁照,她被龙梓仪抱在桌前,桌上有个小蛋糕,龙梓仪抱着她吹蜡烛。
真意外,龙梓仪居然为她办过生日。
拍了张照片发给靳译肯,继续往后翻,都是周岁照的照片,那天龙梓仪心情很好,抱着她举着她,一直笑,她觉得靳译肯可太赚了,找着她这么个从小五官就绝顶美的姑娘,将来的孩子生一个赚一个。
……
但是拍照片的人是谁?
照舅妈的说法,龙梓仪是一夜情怀上的她,在她五岁之前都是单身状态,五岁之后才和楚曜志重组家庭生的双胞胎,但是司柏林曾查出龙梓仪和楚曜志是形式婚姻,在龙梓仪那五年的单身生活里,也听舅妈说,是短暂交往过一两个男朋友,那么卢子牧应该出现在两三男友之后,楚曜志之前,所以这些照片应该是当时的男友……
不能吧。
产后刚一年怎么可能交男朋友,孩子都带得焦头烂额,照片里头龙梓仪身材都没恢复。
继续翻页,但凡是龙梓仪和她的合照都是在家里头拍的,帮她换衣,帮她剃头,拖着她的后脑勺洗澡,甚至还有衣衫半解的哺乳照,掌镜人可以说是24小时跟拍,不太像是女友人,也不像男友,龙梓仪的性格不会允许自己还没恢复的身材暴露在交往对象面前,她跟楚曜志同居了这么些年,仍旧保持着提前半小时早起化妆冒充素颜的习惯。
她靠上柜门。
好像……只有可能。
班卫叨叨的声音从耳边逐渐隐去,她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一件了不得的事,一件龙梓仪从小摊在台面上直白说给她听,却翻来覆去那几个词,从来懒得再补细节的事。
可能。
龙梓仪不是一夜情。
可能她还是跟那个人交往了一段时间的。
可能那个人是打算留下来陪她成长的。
可能……
拍照片的就是。
……
但是念想在翻到接近封底的一张照片时戛然而止,始终处于镜头之后的人终于露面,搭着龙梓仪的肩膀,贴着脸庞笑看镜头,婴儿期的她在龙梓仪的怀里酣睡,龙梓仪也笑着。
……


第一百三十一章 天使

131
天使
卢子牧。
仍然是卢子牧。
是还年轻的她,和年轻的龙梓仪,依旧是她们两个人,就像如今恩爱的模样,悬在当空的心就这么往下飘,带着一种非常直接的怅然若失感,班卫的声音又开始在耳旁清晰,她随口应一声。
她俩认识的时间点,比她以为的早。
是了,也只有卢子牧能不在乎单身却有孩子的龙梓仪,与她维持一段纯粹的恋爱关系,有时候男人就是毫无意外地令人失望,她换掉相册,抽出另一封黄信封里的新相册,这么多好照片要不是今天翻到,龙梓仪是打算一辈子压箱底不给她看,新一本相册的时间点更靠前一点,打开封面的第一张就看到怀孕中期的龙梓仪,她抽了沙发上一个靠垫抵在腰后,准备一心一意地看,但是刚静下心来又觉得不对,这张里仍然有卢子牧。
坐在龙梓仪的身边,穿着和龙梓仪的孕妇裙颜色相搭的T恤,搞怪表情指着龙梓仪的肚子,龙梓仪扶着腰笑,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六个月,我们的Angel。
……
再往后翻,早期的都有,龙梓仪孕期反应严重,还没显怀,却孕吐到哭时,卢子牧仍然在旁边,举着相机,抚着龙梓仪的背。
——孕育生命辛苦又伟大,我们的Angel,长大要听妈妈的话。
肚子微显时在旁,低身替龙梓仪穿袜子。
——肚子大得惊人,弯不下腰了,真担心你是个小胖子。
肚子圆滚时在旁,帮龙梓仪准备产包。
——比要生的人还紧张。
甚至生产时都在旁,拍了一张产后与她的小拳头相击的手部合照。
——6.21,天使降于人间,以七为名。
一开始想的是龙梓仪挺牛,孕期还能泡到卢子牧这样有趣又专情的人,但是越看越觉得这关系开始得过于早了些,过于亲密了些,楼栋外的风呼呼地刮着,她再换一本相册,打开后第一张就在她心上敲了一记,把内心存疑的那件事又敲出了胸膛。
怎么龙梓仪没怀孕前,也已经有和卢子牧的合照了。
那。
卢子牧是怎么忍受龙梓仪一夜情,还能做到事无巨细记录整个孕期?
然后,就在这么想的时候,往后又翻到一张照片,阳光明媚,年轻的龙梓仪和卢子牧站在一幢美式风格的建筑前,卢子牧搭着龙梓仪的肩,龙梓仪抱着手臂回头看着建筑的大门,两人面部表情像期待着什么,挺开心的,照片背面,一行有些模糊的钢笔字迹:97年2月,加州。
班卫高中是在加州念的。
“我发你张照片。”
突然打断,那边叨叨不停的班卫顿了一下,等反应过来已经收到照片了,他回:“什么?这什么?谁?诶这不你妈吗?你妈年轻……”
“你知不知道照片里这是什么地方?”
“这地儿?”
“嗯,你认认,说是加州的。”
“我一下认不出,这事儿你着急吗,不着急我发我妈看,她老加州了,五分钟?”
“行,帮我问候你妈一声。”
“行嘞。”
边说着继续翻,但是后头的照片开始变得奇奇怪怪,都被刻意剪过,原本像是合照的一些照片都变成了卢子牧的单人照,更有几张是被撕开后重新粘上的,是卢子牧和龙梓仪年少时的合影。
两人高中时期就认识了。
捏着相纸的手指腹有点冷,她呼吸着,睫毛徐徐地上下动,直到班卫的电话重新打来,她接起的同时,玄关口也有开门声,她抬眼。
“California
Cryobank,”班卫效率很高,接通就答,“加州的精子库,特有名一地儿,我妈有一对同性夫妇朋友想要孩子就在那儿做的试管,龙姨倒是很洋气啊这么早就……”
后面怕是也察觉到了什么,班卫的话越说越慢,到最后干脆不出声儿了,回一句后知后觉的“呃”,而龙七也看到房门口的卢子牧了,她穿着软拖,端着壶茶寻常入书房,是压根没想到里头有人,结结实实地被坐在柜旁的龙七吓一跳,门框还没扶稳,又看到她手里的照片,看到她脸上的表情,原本想如平常般打个没有代沟的招呼,却卡在喉口似的,拖沓地停下步子,只有茶杯里的水面晃着。
“好的,我知道了,”她慢慢回班卫的话,“原来是精子库。”
……
……
所以卢子牧也懂了。
挂掉电话。
低着头,抚着照片,没说话,卢子牧也不说话,中央空调嘀一声延时开,暖流挤进空气,轻飘飘地聚集在天花板,天花板往下仍旧是还没有暖的,刺进骨子的阴冷,她就在这股阴冷里头和卢子牧僵持,僵持十秒后,开口:“所以就像你跟我妈的事一样,我不发现,就永远不说是吗?”
“……”
“为什么要拿一夜情来骗个小孩呢?”
……
腿都快坐僵了,卢子牧才说:“你妈不让说。”
“这有什么不好说的,比起一夜情,这有什么不好说的?”后一句重复的反问比前一句的音调稍高,她看卢子牧,“她觉得好玩?就想给自己设立一个潇洒浪荡不负责任的母亲形象?从我连一夜情三个字都不会写的时候就编故事骗我,幼儿园第一堂课画我的一家,别的小孩一家三口整整齐齐,我照着外国电影画的外国爸爸,她非得用红笔划烂说他不要我,她觉得特别好玩是不是?”
“梓仪那时候心情不好。”
“我心情就有好过吗?”
……
这一句反问让卢子牧稍稍沉默,龙七直直盯着她,眼睛轻微红。
咔——
玄关口再有开门声。
卢子牧就算不回头也知道谁回来了,龙梓仪先放的包,换拖鞋,再慢悠悠过来,撂一句“杵那儿干嘛呢”,抱着手臂的身影到了房间口,随着卢子牧的视线一看,看到龙七的刹那,脸上的懒散一收,迅速进来,那手风驰电擎地举起就准备削过来,掌心落到额头之时,看清她瞪过来的红眼睛,也看清她手里的照片。
在她两步之前停下。
“你翻我箱子龙七?”
问出口的第一句话。
她冷笑,龙梓仪才刚停住的步子又猛地往前,唰一记抽走她手里的照片:“让你瞎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