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腾愣了愣,片刻,“嘁”一声,边咬一口糗粮边不屑道:“那等弱贼,也不看看都尉我去年是跟谁过的刀。”
王瓒笑笑,转回头去望着前方。昏暗摇曳的火光映在他的脸上,眉宇间平添了一股沉静之气。
张腾瞥着他,目光玩味。
不知为何,此番见到王瓒,总觉他变了些。他似乎变得沉默了许多,以前那种玩世不恭的神情也少了,几日来,张腾见他处事谈话,皆一丝不苟,几乎像换了个人。
似乎察觉到他的视线,王瓒转过头来。
“做甚?”王瓒斜他一眼。
张腾咧嘴笑了笑,道:“都督我听说雍南侯在京中为你选好了宅邸,此番功成回去,仲珩便要迎佳妇了?”
王瓒目光顿住。
张腾继续逗他:“听说是个美人。”
王瓒瞪他一眼,撇回头去。
还装。
张腾笑起来,片刻,看看周遭的军士,也不再打趣。他心情大好,向后躺了下去。脖子上寒意飕飕,张腾忽然想起去年,他们随军征羯也是这个时节。
那时的二人,真正意气初发,都一心想着立个军功回去,从此海阔天空呢……张腾望着头顶深邃的夜空,深吸口气。
“仲珩。”
“嗯?”王瓒没好气地应道。
“零陵兵马,前些日子不知为何走了大半,如今水军又来了成郡,大司马手中想是所剩无几了。”
王瓒回过头来。
张腾疑惑地看着他,低声道:“蜀郡可守得住?”
王瓒默然,过了会,瞥瞥他,也躺下去。
“天知晓。”他闭上眼,沉沉道。
火光如晚霞一样,将宽阔的江面染得通红,兵舟焦黑的残骸与死去军士的尸首随着波浪四处漂浮。
厮杀声和呐喊声混在一处,密集的鼓点擂响,沉沉打在人的心头。
吕汜在岸边的高台上临风而立,面色铁青地看着江面上的水军舟阵被敌方冲开。
“将军快看!”旁边的副将忽然指着远方惊呼起来。
吕汜望去,只见昏暗的光照中,南岸那边骤然出现一些巨大的黑影,慢慢朝这边移来。心中一惊,吕汜向身后的军司马大喝一声:“传令所有舰船撤回!”
军司马得令,忙挥起手中彩帜。
霎时间,鸣金之声响彻北岸,江上的朝廷战船纷纷不再与敌人缠斗,调转方向回撤。可终究迟了些,正忙乱之时,那些黑影赶上,将不少兵舟撞得翻覆。
“他们竟有这么大的楼船!”北边的人见得这般景象,无不大吃一惊。
吕汜皱眉抚须。
“蜀郡原本不是也有楼船?大将军匿而不用却是何故?!”副将见那些楼船的破竹之势,气急败坏地说。
吕汜瞪他一眼,冷笑:“我等精锐之师,几征胡虏,岂惧区区楼船!”说罢,喝令道:“令火油上前!”
军司马应下,即又挥旗。
才传令下去,忽然闻得一阵惊呼声,众人视去,却是大江左边,一列楼船疾疾而来,上悬朝廷旌旗。巴郡兵舟正忙于向前,疏忽了侧翼,被那些楼船生生撕开阵角,措手不及。
情势突而逆转,吕汜眼睛明亮,大声道:“擂鼓!令兵舟随楼船成列!”
岸上鼓声再起,隆隆一片。有了楼船的抵挡,江北水寨被冲得分散的兵舟很快重新集结成阵。巴郡水军反应过来,忙转而攻击楼船,可说来也怪,那些楼船虽不如巴郡的高大,却周身布满荆棘一般的利刺,又行动甚速,穿梭自如,大小敌舰皆莫敢近前。
“是大司马!”不知谁兴奋地喊了起来。往为首的楼船上望去,果不其然,一个硬朗的身影全副铠甲,稳立大司马旌旗之下,不是顾铣却又是谁?
大司马亲自上阵,北岸众人士气顿涨。兵舟与楼船迅速合围,联结成阵,一时间,箭矢齐发。巴郡楼船想将阵列再冲开,却行动缓慢,被北岸的兵舟缠住,左右难顾。
火光将江面照得如白昼一般。
就在这时,北岸的楼船上突然投出大石来,又精又准,只往巴郡的楼船上落下来。洞穿的闷响此起彼伏,楼船想躲避,却力不从心。未过得几时,当先几艘被砸开了甲板,慢慢倾斜。船上的人大惊,争先恐后地跳入水中,箭矢落下,死伤者不计其数。
鸣金声在黑夜中急急响起,巴郡水军弃下毁坏的十几艘楼船,仓皇撤回。
“多亏大司马妙计,否则末将今夜险丢了水寨!”顾铣乘着兵舟回到岸上,吕汜快步上前相迎,行礼后,颇感慨道。
“伯乔费心。”顾铣笑道,声音平和。说罢,他转向一旁的军司马,道:“令楼船在前结阵,以为障壁。”
军司马应下,忙去传令。
吕汜望着远方泊着的楼船,抚须道:“大司马此计甚好,楼船周身布以长矛铁刺,他们近前也难。”
“寡势自有寡势的战法。”顾铣道:“幸而匠人赶得及。”说罢,与吕汜一道往营帐中走去。
提起此事,吕汜面上挂起一抹忧色。
“不知我军如今底细,那边知道多少。”走了一会,他低低道。
等了一会,却不见顾铣回答。
吕汜抬头看去,顾铣往前走着,步子却迟缓下来。吕汜讶然,正要再问,忽然见他身形晃了晃,倒了下去。
“大司马!”吕汜脸色一变,急忙上前。
众人小步快趋得走过宫道,走了许久,朱雀门上的明灯终于落入视野。
馥之跟随在仪仗后,前面,华盖上的织锦在明亮的宫灯照耀中愈加流光溢彩。心随着步子跳跃着,她的目光望向夜空那头,似乎能越过重重宫阙城墙,直至城外那厮杀之处。担忧与兴奋在胸中时时翻涌,她只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去看才好。
城楼下,期门卫士把守森严,两名将官过来,将仪仗众人查看后,告知常侍,说皇帝有令,让仪仗在城楼下等候。
“请随小臣上城楼。”这时,宫侍向馥之道,说罢,引她往前走。将官及卫士见他们行动,也不拦阻,让开一条道来。
馥之登山阶梯,微微回头,看看仍在原地的众人,一阵寒风吹来,火把光照晃了晃。馥之搂搂身上的皮裘,不知为何,总觉得心中有一股隐隐躁动的不安,如影随形。
头顶的灯火愈加近了,登上城楼时,疾风刮来,城垛上的一排火把上剧烈舞动着火焰。
似乎有些嘶喊声在远处传来,馥之忍不住,转头城楼前方张望。黑茫茫的夜空下,却只能看到宫外民宅中的灯火。
城上的期门卫士比城下更多,列队立在殿外,铁甲长戈闪着锃亮的光泽,整齐而肃杀。一人身披金甲立在雉堞前,听着一名将官禀报,正是皇帝。
宫侍停住步子,与馥之侯在一旁。馥之朝那边望去,皇帝侧着身,辨不清神容。
“传令下去,来犯胡人,除了酋首一个不留。”没多久,只听皇帝冷冷道,虽沙哑,却声声有力。
将官领命,行礼退下。
“陛下,”这时,徐成上前,对皇帝道:“陛下传唤之人已至。”
皇帝转头向这边,看到馥之,片刻,颔首道:“入殿。”
徐成领命,朝宫侍一招手,宫侍欠身一礼,领馥之跟着走入殿中。
朱雀门的殿阁虽矗立在城楼之上,却造得十分宽大。馥之入内,只见里面灯火明亮,显得十分空旷。
正中一张木榻上,皇帝坐下。徐成上前,欲替他解金甲,皇帝却一挥手,只将头盔脱下,交给他。
“朕要施针。”他吩咐道。
徐成应下,朝馥之投来一眼。
馥之走上前去,向皇帝行礼。
“不知陛下何处不适?”她问。
“头有些疼。”皇帝道。
馥之颔首,将他面容细辨。儿臂粗的蜜烛静静燃着,只见皇帝面色苍白,眼睑下泛着青黑的阴影,却不见一丝疲惫之色。双目炯炯地看着她,似心思不辨。
“请陛下赐脉。”馥之垂眸道。
皇帝伸出手来。
馥之将手按在他的腕上。
“陛下。”这时,徐成走过来,微笑着奉上一只药碗:“这是陛下命侯夫人备下的药。”
皇帝看了看他,将那药碗接过。低头看去,棕色的药汤蒸蒸地冒着热气,荡漾地映着烛光。一抹弧度忽而浮上他的唇角,皇帝没有饮下,却忽而抬起眼睛,徐成不及收回视线,与他正正对上。
徐成忙垂下眼睛。
“朕记得你是淮西人,少时受韦氏余党株连,阖族之中独你一人得免。朕还记得,你是定康五年随的朕?”皇帝话语不疾不徐。
徐成微怔,答道:“正是。”
皇帝颔首,继续道:“那时朕还是太子,有八年了吧?”
徐成莞尔:“正是,有八年又三个月。”
皇帝目光渐深:“你们等得八年又三个月,却等不得多一刻么?”
徐成一惊,未等他抬头,已经被身后两名侍卫按下,反剪住双手。
“臣不明!”他惊恐地望向皇帝。
皇帝神色平静,看也不看他,却转向旁边同样满面惊诧的馥之,笑了笑:“夫人可是也不明?不若将那碗中之物查验一二。”
馥之疑惑地望着他,看看徐成,伸手将那药碗取过来。
药汤仍温热,馥之闻了闻,又将指头蘸一点入口。
心头忽而一阵。这方子是馥之多年所用,那味道早已烂熟。如今这汤药,除了她配入的药材,还多了一味,不甚明显,却藏着诡异,足以教馥之浑身血液凝起。
皇帝深吸口气,笑容冷下:“如今情势,朕本不欲动手,却是你们迫人太甚!”说罢,转向侍卫,淡淡道:“将徐成拘下,与偏殿药僮一并交与廷尉署。”
侍卫应下,就要将徐成拉走,才动手,却猛然闻得一阵磔磔的笑声,由低渐高。徐成抬起头来,由着侍卫拉扯,却看着皇帝,仰面摇头而笑:“可惜我终未报得大司马大将军之恩!何辜!何辜!”
馥之猛然惊住,听着那犹在大殿中回荡的声音,面色渐渐发白。
开朝以来,有大司马十数人,而得冠以大将军之号的大司马只有一人,就是顾昀的父亲顾迁。
她看向皇帝,他盯着殿外,神色依旧平静,嘴唇却紧紧抿起。
脑中轰轰地响。
许多自己曾经想不明白的事,如今一下连了起来。大长公主为何费尽气力将她送入宫中救皇帝,徐成为何处处相助……人人皆是棋子,下棋之人,精心地布下一条线,而线的两头,系着皇帝和顾昀。
皇帝转过头来,看着馥之,片刻,道:“甫辰握虎符,领了五十万大军前来,就在城外。”
馥之深吸口气,强自镇定地望着他的眼睛:“甫辰为人纯正,必无叛逆之事。”
皇帝苍白的唇角勾了勾,忽然从榻上坐起,望望外面,神色莫测。
“夫人可欲随朕前往一观?”他低低道,说罢,忽然扯住她的手臂,朝殿外大步走去。
馥之踉跄几步,顾不得臂上的疼痛,向皇帝急急道:“陛下与他少年结谊,许多年来,可曾见他有异?陛下当信他!”
未出殿门,忽然,一声惊叫传来。
“陛下!”一名侍卫奔过来,匆匆走进来:“徐常侍坠城!”
馥之睁大眼睛,只觉身上的血气似瞬间被抽干。恐惧袭上心头,她再顾不得许多,向皇帝大声道:“此事考的是他,又何尝不是陛下?!”
话音未落,却被一阵鼓角声没去。
各处城门上齐奏的得胜乐,由远及近。京城之中,正闪起起无数星斗般的亮光,汇集起来。各家百姓纷纷从宅中出来,涌向城门,手中的灯笼将笔直的大街照得明亮,口中的欢呼声此起彼伏,却只有三个字,隐约可闻。
“大将军!大将军!……”
馥之僵住,抬头,火光中,皇帝昂首望着前方,眉间的轮廓隐没在交错的光影之中。
得胜
乐的声音阵阵传来,城墙下,军士的人影仍奔走纷杂,火把光汇得如燎原一般。
“我部在往承光苑附近遭遇一路,斩获三千余。”中军的一处火堆旁,曹让向顾昀禀道。
顾昀立在地图前,盯着上面的标示,覆着重甲的身形在地面上中投下一片宽阔的阴影。
“雉芒关可有传报?”他问。
曹让道:“如将军所料,贼众大部溃往雉芒关,我师先一步占得,正与追袭骑兵合围。”
顾昀颔首,片刻,抬起头来。
“传令,”他拿起头盔,沉声令道:“务必全歼。”
曹让朗声应下,向顾昀一礼,转身退去。
空气中混着泥土和火烟的味道,远处,得胜乐的声音正阵阵传来,愈加清晰。顾昀抬头望向城门,烽火已经灭去,只余一道淡淡的轻烟,离了火把光照,即无影无踪。
“将军!“这时,身后传来余庆的声音。顾昀回头,只见他匆匆走到跟前,道:“有人求见将军。”
“何人?”顾昀问。
余庆面上却有些犹豫,低声禀道。“绿芜。”
顾昀讶然,望望远处,沉吟片刻,颔首:“领来。”
余庆应声退下,不久,从远处引着一人走过来。只见那人一身布衣,身姿纤纤,待至跟前,她撩起面前的羃离,正是绿芜。
“婢子拜见公子。”见到顾昀,绿芜双目中不掩欣喜,忙伏地跪拜。
“免礼。”顾昀看着她,问:“你怎来此?”
绿芜起身,望着他,眸中掠过一抹柔色。“婢子来禀夫人之事。”片刻,她微微垂下眼睑,轻声道。
顾昀一怔,盯着她,目光凝起。
呼喊声在城下传来,渐渐齐整,如波浪般阵阵传来。明灯汇集一片,从城楼上望去,夜色几乎被驱散。
“陛下!”一名将官匆匆走来,向皇帝一礼,声音洪亮道:“贼众已溃往北方!”
馥之感到臂上的力量似倏而一滞,抬眼,却见皇帝瞥着自己。
“可知人数?”片刻,皇帝不着痕迹地松开馥之,转向那将官。
将官禀道:“约五万余人。”
皇帝颔首:“知晓了。”
将官没有退下,少顷,又道:“陛下,百姓涌向应天门,京兆府来问,可要清散?”
皇帝没有理会,看着远处的光亮,过了会,却忽而将视线移到一旁。
馥之一手扶着臂,满脸戒备地盯着他。
“不必。”皇帝道转头,理理身上的金甲和佩剑,淡淡对近侍道:“将夫人带回。备仪仗,朕亲自往应天门。”说罢,不再看她,大步朝城下走去。
“……三日前,婢子返大司马府中取些遗留之物,听家人说,夫人往宫中见姚美人,已有数日。”绿芜向顾昀娓娓道。
顾昀望着城墙那边,没有言语。
“你的意思,如今她还在宫中?”片刻,他低声道。
绿芜颔首,双目含忧:“婢子前日返乡中探望母家,离开时,夫人仍未归来。”
顾昀看向她:“可有她消息?”
“尚无。”绿芜小声道,却看看他,神色间似有犹豫。
“甚?”顾昀看着她。
绿芜轻轻咬唇,望着顾昀,轻声道:“坊间近来流传一事,说陛下身边有两位姚美人。”
军士马匹的声音仍喧嚣,疾风掠过,地上的绢图在石镇下掀着一角,似乎在极力挣脱。
绿芜微微抬眸,顾昀仍侧着脸,篝火的光亮影在他的眉间,不辨表情,却似沉沉地透着犀利。
城门上的乐声倏而又奏了起来,伴以钟鸣,似乎变得更加洪亮了。
“将军!”余庆跑过来,向顾昀大声禀道:“陛下亲临承天门!”
顾昀转头看看他,少顷,又望向承天门的方向,点头,沉声道:“知晓了。”说罢,将头盔戴起,朝前方走去。
绿芜睁大眼睛,急忙跟在后面向他道:“公子切不可只身入城!”
顾昀停住脚步。
“我记得,你是在我母亲再嫁前几月入的府?”少顷,他转过头来,忽然道。
绿芜一愣。
顾昀深吸口气,看着她,语声和缓:“这些年来,你虽得我母亲诸多交代,可你做事尽心,我心里亦是明白。如今你既已放出,便不必再听由谁人,回去吧。”
说罢,他再不看绿芜,回身继续往前。
“那女子是何人?”马前,顾昀正要踏上马镫,一个声音忽而从身后传来。
顾昀回头,谢臻正站在身后。他身上仅着便袍,手里握着剑,衣服上染着战场的泥灰和血污。顾昀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一抹戴着羃离的身影仍立在那里,似怔怔的一动不动。
想起刚才的一番话,心中不禁生起些喟叹。顾昀转回头来,道:“从前的家人。”
谢臻看看他,没有说话。他望向城门上刚升起的彩幡,火把的余光黯淡地照在他的侧脸上,俊雅的轮廓间仍不见一丝疲态。
“陛下到了?”片刻,谢臻问。
顾昀颔首:“正是。”
谢臻看向他:“将军欲如何?”
顾昀望望天色,伸手整理马背上的鞍,道:“城中传谕,陛下将亲临承天门,我须往见。”
谢臻笑了笑,火光中,呼出的白气淡淡散去。
“我想起前朝一事。”他缓缓道:“卫明帝时,有大将楚食其。明帝幸骊山别宫,匈人来袭,食其及早得信,未经传召而领兵往骊山。明帝得救,却从此深疑,未出一年,食其获罪入狱。”说着,谢臻看着顾昀:“今将军无朝廷传召而私持虎符回师,此事公之于众前,楚食器之险,于将军不过百之二三也。将军虽有百战之勇,一旦入城,即为鱼肉。”
顾昀回视他,神色不改。
“陛下不是卫明帝,”他冷笑地转过头去,将鞍上皮带拉紧,不疾不徐道:“我亦不是楚食其。”
谢臻闻言,眉头皱起,忽然一把扯过他的肩膀。
“她在城中!”谢臻盯着他,声音低低,似压抑着怒气:“你若不测,她将如何?”
顾昀看着他,唇边微微弯起。
“正是她在城中,我更该去。”顾昀淡淡道,说罢,用力挣开谢臻的手,上马高声一叱而去。
开道的吆喝声在熹微的晨光中响起,华盖龙幡拥着皇帝的御驾在大街上出现,
涌上大街的百姓望见,连忙伏拜。仪仗来到,只见身姿魁梧的执金吾缇骑和持戟卫士皆服色鲜亮,中间,皇帝骑在马上,清雅的面容与一身金甲相称,更添英姿勃发。
皇帝身覆战甲亲临,百姓愈加鼓舞,口称万岁,声音一浪高过一浪。
皇帝目不斜视,走过在街道两旁密密麻麻跪拜的人群,径直往应天门而去。
城门前,卫士早已清道戒严。御人引着皇帝的马走到乘石前,两名内侍连忙上前,欲将皇帝搀下,皇帝却挥开他们,自己就着乘石下了马。
“陛下。”光禄勋卿审琨来到,向他一礼。
皇帝看看他:“齐备否?”
审琨道:“已齐备。”
皇帝颔首,望望城楼,迈步登阶上去。
才走几步,一名内侍忽而匆匆来报,说御史大夫郭淮求见。皇帝微讶,停住步子。
“传来。”片刻,他说。
内侍领命下去,不久,郭淮一身朝服,由内侍引至皇帝面前。
“臣拜见陛下。”郭淮领着下拜道。
皇帝看去,只见他面色虽疲惫,鬓发却丝毫不乱。皇帝望望天色,又看向他:“卿忙碌一夜,当好生歇息,缘何未诏而至此?”
郭淮向皇帝再拜:“社稷忧患,臣不敢安睡。”
皇帝看着他,神色无波。
“卿未闻得胜乐?”过了会,他唇边扬起一抹微笑:“忧患已解。”
“未解。”郭淮抬起头,望着他,低声道:“陛下可还记得大司马大将军?”
皇帝笑意停在唇边,看着郭淮,双眸中的神采渐渐深沉。
郭淮垂下眼睑。
“尔等暂退下。”少顷,皇帝转头,对身旁的审琨道。
审琨应声一礼,瞥了瞥郭淮,领着左右从人回避开去。
四下已无旁人。
皇帝立在阶上,目光斜来。
郭淮垂拱道:“忆昔,大司马大将军破虏凯旋时,京城百姓燃灯庆贺,三日不辍。不知陛下可忆起?”
皇帝声音缓缓:“自然记得,故大司马大将军乃我朝首屈之勇将,惜英年早逝,天下为之扼腕。”
郭淮不慌不忙:“然陛下可知其早逝因由?”
皇帝看着他,没有答话。
“卿何意?”
“当年先帝令击鲜卑,得胜后,大司马大将军握京畿及边戍重兵,权倾朝野,内外莫有敢逆者。先帝深忌,故设计除之。”郭淮看看皇帝,正色道:“如今城外之势,与昔日几无所异,其意不得不防,还请陛下定夺。
皇帝仍未开口,双眸在熹微的晨光中愈加深黝,目光平静而莫测。
城上的得胜乐仍在奏着,似不知疲倦,钟鼓的声音传来,格外响亮。
“陛下!”这时,一名将官从城上下来,向皇帝一礼:“城下军士已列队完毕,请陛下登城楼。”
皇帝朝那将官一颔首:“知晓了。”
将官应诺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