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几,只听脚步声窸窣,一个衣饰华贵的男子在侍从的簇拥下慢慢踱了进来。旁边,馆人满面笑容,一边走一边说:“馆中肉菜饭粥皆是齐备,不知王太子……”
“上些寻常酒食即刻。”一个掌事打扮的人对馆人说,声音和气:“再为从人备些吃食。”
馆人应下,忙不迭地行礼。
那贵气的男子一脸不耐,看也不看他们,径自朝上首走去。
忽然,他看到正在不远处用膳的馥之,愣了愣,双眼倏而一亮。不由放慢脚步,将视线在她的面庞和身段上打转。
馥之本不喜被人打量,见此人目光放肆,更是厌恶。
“到□等候吧。”她对戚氏道。说着,站起身来,朝堂后走去。
驿馆的□中,虽简陋,却比堂上清静许多。
馥之与戚氏沿着廊下行了一段,见日头已经升上空中了,想到顾昀也许会找她,便往回走去。
还未到前堂,忽然,前面走来一人,却是方才堂上那无礼的男子。
感觉到那目光又往这边打量,馥之垂眸,不动声色地沿着一侧廊道径自前行。那男子却堵在道路中间走过来,馥之不得不停住脚步,着恼地抬起头。
男子却也停住步子,肆无忌惮地盯着她看。
戚氏见情势不对,沉下脸,一步挡在馥之面前。正待出言怒斥,忽然,顾昀的声音传来:“馥之?”
馥之望去,只见顾昀就站在前方不远处。“甫辰。”心中不禁一松,她不理会那男子,快步走向顾昀。
顾昀看看馥之,片刻,目光冷冷投向那男子。
男子也见到了顾昀,面色突然一变,目光在馥之和顾昀之间转了转,惊疑不定。
“武威侯。”这时,一名馆人走来,向顾昀行礼,道:“定下的浆食皆已齐备。”
顾昀移开目光,颔首:“交与从人便是。”
馆人答应退下。
“走吧。”顾昀转头对馥之,轻声道。
馥之点头:“好。”
顾昀不再说话,拉着她的手,转身朝堂前走去。
一名家人见王镇从堂后回来,忙迎上前去:“太子……”话刚出口,却被王镇一脚踢来,跌倒在地上。
其余人等皆吓了一跳,惊惧不敢上前。
王镇面色阴沉,一语不发地在案前坐下。
从巴郡到京畿,行了一整月,旅途甚为枯燥。王镇身边没有侍婢,高充又是个管事死板的人,他早已觉得憋得难受。不想还未进京,竟在这郊野的驿馆里遇到一绝色佳人,王镇心痒难耐,方才称如厕,不带从人便跟了出去。
好巧不巧,那竟是武威侯顾昀的人。
王镇越想越恼,猛地端起一盏酒罐到口里。
“掌事,这……”家人为难地望向管事高充。
高充微笑,没有说话。
这时,外面响起车马之声。
高充望去,只见一队车马正启程。他静静地望着外面,只将目光注视着当前一骑上的那人,直至消失。

舞伎

顾昀和馥之回到家中,顾铣甚是欢喜,设席款待,又向馥之细细问起姚虔近况。馥之一一答过,顾铣闻得姚虔病势已经好转些许,面上忧色宽解许多。
“远道奔波,多多歇息才是。”顾铣对馥之道。
馥之行礼应下。
用过晚膳之后,顾铣与顾昀留在堂上谈些朝堂的公事,贾氏则与馥之告退离开。
月亮自挂在庭院的东边,白日里的热气在夜风中退得很快,走在游廊下,身上已经觉得有些凉了。
后苑中,月色和着灯光,两旁草木葳蕤,清香暗送。
馥之陪着贾氏缓缓前行,微微侧头,树木在天幕中落下浓浓的影子。
“大司马病后,庭中花木皆是囿人打理,却不如从前好看了。”贾氏忽然开口道。
馥之看向她,微笑道:“叔父如今大好,不久必可再亲自治园。”
贾氏浅笑不语。她的目光微微扫过馥之的面庞,只见淡扫的眉目间,皮肤白皙如玉,灯火荧荧中,轮廓柔美。
“我听闻,馥之家中亦有大园?”她问。
馥之微讶,颔首道:“馥之母亲亦好治园,曾在园中遍植花木。”
“哦?”贾氏看看她,片刻,轻声问:“如今可还在?”
“有些花木仍在。”馥之笑了笑,道:“过了许多年,已不是当初模样了。”
贾氏颔首,转过头去。
二人说了一会话,行至通往各自庭院的岔口,贾氏说馥之赶了许久路,可自去歇息不必再送,带着侍婢往自己的宅院去了。
馥之回到西庭,只见灯火明亮,戚氏正与侍婢收拾带回的行李。
看到馥之回来,戚氏将一匹织锦拿出来,爱不释手地啧啧赞道:“到底是老夫人疼爱,这布料,只怕皇宫中也难找。”
馥之将那织锦看了看,纹饰华贵,光泽如霞,确是难得的好锦。她笑笑,道:“明日要去三叔父府上,还须备些礼物才是。”
戚氏颔首。姚氏在京中除了姚征一家,便只有馥之。如今姚嫣出嫁,她身为堂姊,少不得要去拜访,做些辅助之事。
“这倒无须置办,家中有几匹彩帛,夫人带上便是。”戚氏笑道。
馥之听了,觉得合理,点头同意了。
正说话,顾昀进来了,戚氏和众侍婢纷纷行礼。
“这么快回来?”馥之讶然看着他,轻声道。
“嗯。”顾昀应了声,在榻上坐下。
众侍婢看着他们,相觑一眼,笑嘻嘻地告退下去。戚氏也说要去别处看看,含笑地走开,掩上房门。
室中只剩二人。
顾昀神色悠然,看看堆得满室的杂物:“还未收拾好?”
馥之笑笑:“家中带过来的东西多了些。”说着,随手拿起一只小小的绢偶人,在顾昀面前晃了晃,饶有兴致地说:“这是我幼时最爱玩的。”
顾昀朝那偶人看去,只见是个仕女模样,绢面黄旧,有些年岁了,却看得出原本是做得不错的。再看偶人的脸,顾昀愣了愣,只见上面黑一块红一块,似涂鸦一般,将好好的脸涂得怪异不已。
馥之有些发窘,道:“我那时想给它画妆,就从我母亲那里投来眉墨胭脂,不想,就成了这般模样。”
顾昀看看她,笑了起来,忽然,伸手将她一搂。馥之猝不及防,随他一下倒在了榻上。
脖子上火热刺痒的触感传来,馥之笑着,闪躲地偏开头去。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温文的声音:“夫人可在?”
二人皆停住动作。
馥之忙掰开顾昀的爪子,坐起来,理理头发,应了一声。
门轻响一声,一名侍婢捧着几卷简牍走进来,却是绿芜。
她看见榻上的馥之和顾昀,目光微微停住,片刻,走上前来,向二人一礼:“主母吩咐婢子将君侯产业账册取来交与夫人。”
馥之怔了怔,看看她手中的简册,随即明了。顾昀跟她说过,他的俸禄产业 ,多年以来一直由叔母贾氏代为掌管。馥之现在做了新妇,这些原本该交给她,只因当初走得急,未来得及行事。
如今贾氏让绿芜将这些账册送来,正是此意。
“主母交代,一应出入皆由府中庞管事掌管,夫人如有不明,可唤他来问。”绿芜低眉禀道。
馥之颔首,将简册接过。她与顾昀对视一眼,看看绿芜,含笑道:“有劳你了,我稍后便去向叔母拜谢。”
“主母方才已睡下,曾交代婢子,若夫人有话,可明朝再往。”绿芜道。
馥之想了想,答应道:“如此。”
绿芜不语,片刻,目光瞥过顾昀的脸,轻声道:“婢子还有一事。”说着,她双膝跪下,深深稽首:“婢子今日已将所司之事交代完毕,明日即离府返家,特来辞行。”
馥之一讶。
顾昀却笑笑,看着她,缓缓道:“家中可准备好了?”
绿芜没有抬眸,少顷,答道:“正是。”
顾昀颔首,温声道:“你在府中服侍多年,我已交代庞管事给你备下些绢帛之物,亦是一点心意。”
绿芜称谢,拜过顾昀,又拜馥之,站起身来。
“婢子去了。”她望向顾昀,目中似闪着些微的留恋。
顾昀唇角弯起:“去吧。”
绿芜轻轻咬唇,片刻,转身小步趋下。
细碎的步履声似夜风般轻柔,片刻,在门外消失不见。
“她要回家成婚。”顾昀看向面带不解的馥之,解释道。
馥之看着他,微微一笑:“如此。”
深夜,锦城的伎馆之中仍是歌声满耳,舞袖如云。
白杰与几个好友在家中喝得半醉,乘车到最大的繁英馆中,继续作乐。
“这几日如何不见王太子?”一人将酒盏里的酒一饮而尽。问道。
“他呀,”另一人用箸夹片鱼肉,放到口里,缓缓道:“去京城了。”
“京城?”问话的人打个酒嗝:“去京城做甚?”
“皇帝立后,去致贺哩。”那人答道,说着,冷笑起来,懒洋洋地往席上一躺:“你是没见到他那仪仗,旗幡的杆头都是金的。”
“甘五。”白杰听出他言语中的嘲讽,瞥他一眼:“勿忘了你父亲送你来做甚。”
“做甚?”叫甘五的人坐起来,满脸醺红:“就是做质子!我族人在山中开私盐,盐利十分,濮阳王占七分!前几日我父亲传来消息,说濮阳王的人又与他谈,出黄金万斤买下盐井!不长眼的!竟也有人说要卖!当我等土人不识字是怎的?现在朝廷颁了新令,盐井一年得利百万,可都是我们的……”
话没说完,脑袋上却被猛拍一记,他懵住。
“小声些!”白杰瞪着他,低斥道。
甘五稍清醒,看看四周,神色有所收敛,却仍是不忿,“哼”一声,又在席上躺下。
白杰瞅瞅他,端起一只酒盏,饮酒不语。
未几,他忽然发现进馆时点的那名舞伎还未至,心中一恼,让侍从去叫馆主人来。
伎馆主人满面笑容地走进来:“公子有何吩咐?”
白杰瞪他:“人呢?”
馆主人小心赔笑,道:“青絮还在别处,公子若不弃,小人可去唤别的舞伎来。公子放心,此馆中……”
“砰”地一声,酒盏在馆主人面前摔得粉碎。
白杰冷笑,霍地起身:“我倒要看看,何等贵客,竟敢霸着不肯放人!”
馆主人闻言变色,忙上前劝阻。白杰一把将他推开,大步走了出去。
伎馆的廊道中,光影交错,歌声绕耳不绝。白杰问得青絮舞蹈的厢房,凭着一股酒气,上了楼阁。
走到那厢房前,白杰猛地将门推开。
灯火点点璀璨,却没有一点乐声。偌大的厢房空荡荡的,一人端坐案前,衣冠素洁,双目深若点墨,面容俊逸出尘。旁边,一身舞衣的青絮望着他,手捧茶盏,面带红晕。
白杰看着那男子的面容,愣了愣,酒意瞬间清醒。
“公子。”他正要转身离开,谢臻已经开口,含笑地看:“某等候多时矣。”
白杰神色莫测,盯着他,片刻,走入室中。
谢臻仍是面带微笑,朝青絮一颔首,青絮向他一礼,低下头,施施然走出厢房,将门阖上。
“公子放心,某在此处,除了青絮,便只有公子知晓。”见白杰神色犹疑,谢臻从容道。
白杰转过头来,冷笑:“使君此计甚妙。”
谢臻望着他,亦是笑意淡淡:“若无此计,只怕见不得公子。”说着,将手向旁边的席上一请。
白杰瞥着他,少顷,在席上坐下。
“见我何事?”白杰开门见山地问。
“自是为盐利之事。”谢臻亦不多废话,漆黑的双目注视着他,语声缓缓:“朝廷令巴郡盐政归民,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些许小事,交代家人便是,怎劳贤侄女亲自送来?”姚征府中,郑氏让侍婢接下馥之送来的贺礼,笑意盈盈地说道。
馥之微笑:“叔父家中喜事,馥之本当亲至。
郑氏笑起来,和蔼地拉过她的手,与她往堂后走去。
姚嫣房中,李珠李琼姊妹和母亲吴氏也在,正围着姚嫣说笑。郑氏带着馥之进来,她们皆是一喜,上前见礼。
“馥之姊近来又美丽许多哩!”李珠看着馥之,赞叹道。
吴氏笑她:“偏是今日嘴甜。”
众人皆笑。
馥之望向姚嫣,她静静地立在榻前,见馥之走来,缓缓一礼:“阿姊。”
心中知晓她对自己的芥蒂,馥之不以为忤,淡笑还礼:“妹妹。”
李琼凑过来,看看馥之,又看看姚嫣,叹道:“阿嫣,你可记得年初时,你和馥之姊皆未定亲,我和阿姊那时还怨家中将我二人定得早。可如今,馥之姊已经成婚,你也要入宫了呢。”
郑氏闻言,笑出声来:“照你这么说,岂非愿意迟迟无人来娶?”
李琼赧然:“我也不是那意思……馥之和阿嫣迟迟未定,乃是注定要做贵人的。”
这话稚气有趣,众人又是一番笑语。
馥之看着她们说话,片刻,看向姚嫣。她望过来,唇含笑意,目中却一片平静。
光和四年八月,皇帝册窦氏为后,纳郭氏女、姚氏女为美人,同入宫者另有十人,各封以八子、充依、七子。

夜客

蔡缨抱着琴到了祁子家中,还未上堂,忽然望见屋檐下放着好些东西,祁子的妻子扈氏并着两名家人,正在进进出出地从屋里搬出些物什来。
发现蔡缨在看,扈氏停住动作,面色微讪。
蔡缨走过去,向她一礼,笑笑,问:“夫人这是做甚?”
扈氏看着她,似有犹豫,片刻,面上浮起苦笑:“不瞒女君,家中长子明日来锦城,接老妇与丈夫离开。”
蔡缨闻言,一怔:“为何。”
扈氏道:“我二人老了,儿子总不放心。”她干笑了两声,看看蔡缨,没有说下去。
蔡缨了然,没有言语。
自从朝廷颁布新盐政,各种猜测就纷纷起来,越传越重,甚至有了朝廷与濮阳王不日将战的说法。虽只是传言,巴郡百姓仍是开始不安起来,前不久,又闻郡西的土人抗税作乱,一时更是人心惶惶,锦城中每日都有百姓迁走。
祁子夫妇的儿女都在外地,蔡缨料到他们兴许也要走,却不想竟是这么快。
“可是蔡女君?”一个长长的声音从堂上传来。
蔡缨答道:“是。”说罢,向扈氏一礼,抱琴上堂。
祁子端坐,一张琴放在膝上,正慢慢地试着琴弦。抬眼瞥见蔡缨进来,没有说话,只信手拨弦。
“子。”蔡缨向他一礼。
祁子还礼,悠悠道:“都知道了?”
蔡缨颔首,望着他:“今日可是缨最后一次受教?”
祁子叹口气,没有答话,只慢慢调琴。
一堂琴课上得平平淡淡。
日中时,蔡缨拜别祁子,乘车返回丞相府。
不料,还未到堂前,却见蔡畅正送一人出来,面容俊雅,正是谢臻。
照面之下,蔡缨怔了怔,行礼:“谢使君。”
谢臻看看她,温文还礼:“女君。”毕了,他又向蔡畅一礼,笑道:“今日得与丞相对弈,臻幸甚,期以后会。”
蔡畅含笑还礼:“使君技艺高深,老朽亦是甚望。”
谢臻谦逊再礼,向他告退而去。
“父亲与谢使君弈了整朝?”望着谢臻离开的背影,蔡缨向蔡畅问道。
蔡畅抚须颔首。
蔡缨皱眉:“如今之境,父亲勿再与他来往才是。”
蔡畅诧异,看向蔡缨。
她双目直直地看着蔡畅,毫不避让。
蔡畅苦笑,望向门前,低声道:“正是这时,才该多与他来往。”
白杰在锦城外骑马归来,刚下马,背上忽然被人一拍,有人声音喝道:“好个白杰!”
他猛然回头,见是甘五。
白杰剜他一眼:“大白日里,咋呼甚!”
甘五却满面嘻笑,看着白杰:“听说你们巴南九镇的盐井,全收回来了?”
白杰目光稍怔,笑了笑,转回头去悠然地捋捋马鬃:“是又如何?”
甘五见他淡定,心中一块大石落下,眼珠转了转,又笑起来:“那日你还斥我卤莽,不想你们竟是抢先的。”
白杰让侍从将马匹拉走,看向甘五,慢条斯理地说:“朝廷都说了盐井归了土人,怕甚。”
“就是这话!”甘五兴奋地搓搓手,片刻,却又觉得迟疑,看看周围,向白杰道:“可濮阳王失了肥肉怎能甘心?我等在锦城,他可会……”说着,做了一个割颈的动作。
“他?”白杰挺胸负手,唇边露出轻蔑的笑意。
“公子可知朝廷与濮阳王的纠葛?”那日在繁英馆的厢房中,盐务使谢臻饮一口茶,缓缓道。
白杰瞥瞥他:“略有耳闻。”
谢臻淡笑,不紧不慢地说:“濮阳王欲与巴郡为盾,私兵中又多有土勇,公子以为濮阳王敢动土人毫发?公子当下不索盐利,却待何时?”
正是此理。
那日回去,白杰整夜未睡,将谢臻的话反复思索。待拿定了主意,天刚亮,他就派人快马返巴南传讯。
白杰望向远处,锦城如画的飞檐和楼阁伫立在天幕下,教人如痴如醉。
“放心好了,”白杰笑了笑,道:“巴郡盐利,此后一分也不必让与濮阳王。”
锦城外西山的翠苑中,清泉潺潺,鸟鸣声声。
长史李复在王府家人的引领下,走入苑中,穿过依山而建的回廊,来到一处莲池前。只见菡萏初落,白鹤翩翩,池畔,一座精致的水榭临池伫立。
濮阳王王钦坐在胡床上,闭目养神,旁边,次子王瑾正在煮茶,动作优雅。
“王公。”李复上前,恭声行礼。
王钦睁眼,见是李复,“嗯”地应了一声。
“何事?”王钦问。
李复一揖,却抬起眼角。王钦身后,一名年轻男子正为王钦捶肩,秀美的脸上,白粉淡扫,朱脂点唇。
王钦看看男子,略一抬手。
男子得了王钦示意,一礼,转身离开,施施然走下了水榭。
“说吧。”王钦将身体坐正,淡淡道。
李复颔首,道:“王公,土人各部皆回了话,无人肯易盐井。”
持壶的手微微停顿,王瑾垂眸,将一只茶盏斟满,放在王钦案前。
“哦?”王镇笑笑,似早在意料之中。
李复微微皱眉:“臣闻京中那些土人世子甚不安分,此事与他们似有些干系。”
王镇没有接话,端起茶盏来,缓缓抿一口。
“谢臻这几日有甚动静?”他忽然问。
李复一愣,答道:“并无甚异动,每日或在府中焚香听琴,或与郡中士人往来,聚在一起不过清谈。”说完,补充一句:“今晨,他去了丞相府。”
濮阳王颔首,片刻,道:“那些土人不必理会,要盐利全占,给他们便是。”
李复愣了愣。
濮阳王深吸口气,将手肘支到矮几上,目光深远,唇边浮起一抹笑:“先喂饱他们。这些年,府库后备已充足,我要的岂是这区区盐利。”
李复心中了然,答应一声。
“还有那个谢臻,再看紧些。”濮阳王忽而敛起笑意,冷冷道:“土人这般举动,与他必有瓜葛!”
李复行礼:“诺。”
弓张得满满的,箭搭在弦上,一动不动。皇帝身着裲裆缚裤,双目炯炯地注视着前方箭靶,少顷,手上一松。
箭“嗖”地飞出去,落在箭靶上绘的猛兽身上。
皇帝看着那里,面上掠过一丝失望。
“不射了。”他将弓交给一旁的宫侍,拿起酒盏仰头饮下,擦擦嘴角,朝顾昀一瞥,语带不忿:“反正赢不得你。”
顾昀笑了笑,也将手中的弓放下。
“十射全中。”皇帝悠悠在茵席上坐下,看着顾昀,双眼似笑非笑地微微眯起:“可是这二十日来佳人在怀,消遣足了?”
顾昀看看他,有些不自在,面上却笑意深深。他没有答话,却道:“还未恭贺陛下后宫充盈。”
皇帝斜他一眼,笑了笑,神色淡淡。
“今日巴郡来报,盐政顺利,盐井尽归土人。”过了会,他面色稍整,对顾昀道。
“哦?”顾昀扬眉:“这倒是好事。”
“确是好事。”皇帝松了松领口,缓缓道:“巴郡太守有郡兵三万,受他恩惠多年,将士有多少向着朝廷尚是未知。除去这些,他多年来养了三十万私兵,加上土勇,还不止这个数。”
说着,他忽然笑起来:“甫辰,朕如今倒不急着收巴郡了,这么些人,该让他养上几年,养穷了才好。”
顾昀淡淡莞尔:“可濮阳王必是等不得许久。”
皇帝轻嗤一声,站起身来。他看看远处的箭靶,从内侍手中拿回弓,将弦拉开,弹了弹。
“朕新任了一名督漕,不日将往南方。”说着,他搭上箭,猛然将弓拉满,对着箭靶一放。
箭头牢牢钉在猛兽朱红的单目上,尾羽犹自颤动。
“朕谁也不怕。”皇帝低低地说,目光犀利。
夜幕渐深,新安侯府中,灯火璀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