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微笑,伸手捋一捋老妻的发脚,“幸好有这个男人。”
两夫妻静默片刻,齐齐微笑。
是,幸好有这个男人,否则女儿真要一辈子孤单了。
“他会对她好,是不是?”每一个做母亲的,都难免担心这样的问题。
“是,他一定会对她好。”绝情爸爸吻一吻老妻的鬓角。“不明就里地赶来参加婚礼,
你看当绝情同赵一起走出来时,他脸上的表情。”
绝情妈妈“咕”一声笑出来,“是,简直是世界末日,却还要装成一副镇定模样。”
“两个别扭的孩子。”绝情爸爸轻笑,“女儿这一点很像你。”
“明明像你,有什么都闷在肚皮里。”绝情妈妈坚决不承认女儿这种性格是遗传自自己

绝情轻轻将睡熟的孩子放进婴儿床上去。
赵与汉斯度蜜月去了,父亲母亲知情识趣,直接从酒店出发,第N次环游世界。
这个家里,只剩下海喧她,还有他们的孩子。
两人挤在一张单人沙发里。
海喧抱着绝情,只是抱着,已经觉得幸福。
绝情伸手,轻轻拉扯海喧的头发,“你剃了胡子。”
“来参加婚礼,我不能太失礼。”海喧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
“我以为你蓄了一蓬大胡子更有男人味儿。”绝情轻笑。
“我只是想知道蓄一捧大胡子看起来是不是会不一样。”海喧脸皮微红。
“你之前见过汉斯,是不是?”绝情吻一吻海喧的头顶。
“没有。”海喧打死也不肯承认自己早前的自以为是。
“如果我没有请你参加婚礼,你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避着我,再不见面?”绝情用力揪了
一把海喧的头发。
海喧吃痛,却连眉头都不皱一下。
我中人想你幸福,绝情。只要你幸福,那么我可以去得远远的,再不来打扰你的生活。
海喧微微仰脸,望着坐着自己膝上的绝情。
绝情叹息,“全世界有比我更主动的女人吗?所有应由男人做的事,统统由我一手包办
。”
海喧眉毛微动。
“每一次都是我主动。”绝情噘起嘴巴,“你就只是等在那里,等我主动送上门。”
海喧失笑。
她会为此埋怨他一辈子罢?
一辈子,多么美好的字眼。
“从今住后,换我来主动,你只要坐享幸福就好。”海喧轻轻口啄吻绝情的嘴唇,轻轻
的,一下又下。
绝情伸手环上海喧的脖颈。
浅浅试探的吻,转瞬蔓延燃烧成熊熊欲望的火焰。
衣衫尽褪。
肌肤相触。
四肢交缠。
拥吻吮吸。
彼此包容接纳,仿佛肉体同肉体,灵魂同灵魂,到死无休的缠绵。
也终于,心间那一隅,爱到寂寞,寂寞到痛的角落,因着对方而被补完,再不是一个破
碎的心魂......
良久,欲望的余温渐渐退去,只是两个相爱的人紧紧拥抱在一起的平淡时光里,男人摸
了摸女人的脸颊。
“你叫了一辈子绝情,所以才几乎绝情绝爱,所以,我们的孩子......叫任有爱罢,任
何时候都有爱。”
女人沉默,然后有略形沙哑的笑声荡漾开来。
“儿子会怨你一生。”
“我爱你,绝情。”
“我也爱你,海喧。”

番外:错过(下)
那样辛苦,我的成绩在班级里也名列前茅。
外公外婆知道我因为学医的事情触怒了父亲,周末便经常接我过去吃饭,曰:改善生活。
外婆时时会塞一点现金到我手里,我当时收下,转背便都交给母亲保管。
我收下这些现金,父亲即使知道,也奈何不了我,终究都不是他给我的。
可是我有我的志气,我要叫父亲知道,即使不凭借他翟望西大律师的显赫身份,我也能走出一条属于自己的道路来。
学校里有女生向我示好,见我在食堂里只点最便宜的饭菜,甚至会从家里带最好的料理饭盒来。
我一一婉拒。
我宁愿到小饭店里,与林叶个据一桌,一边吃剩饭剩菜,一边看书温功课。
林叶说,她想考外语系,以后做一个导游,既可以游览祖国名山大川,又可以赚得衣食温饱。
可是她的外语成绩最差,语法听力一塌糊涂。
我常见她为了主动语态被动语态现在时过去时现在进行时主语谓语宾语七情上面。
看她皱着眉头咬着笔杆在笔记本上涂涂写写,忽然觉得可爱。
或者有人会觉得她蠢,这样简单的问题都缠绕不清。
可是我却看见一个认真而美丽的女孩子。
学校里有女生,不会做题目,便蹭到男同学身上,磨男生将答案借给她抄或者索性叫男同学替伊做了算数。
然则林叶从来不会。
我给她题目,她一贯老老实实,会的做就写得清清楚楚,一步不差。不会做,便拧着眉,仿佛要拧出水来般,可是绝不会向我撒娇,说一声,庭之,我不会,你教教我。
每每都是我看见她皱眉,问她,这题不会做?她便老实点头,很无奈的样子。
我每到此时便会笑,摸摸她的头顶,对她说,来,我教你。
她是很用心的女孩子,并不会借机向人身上靠过去。
我却慢慢发现自己喜欢同她靠得很近,能闻见她身上香皂味道时的感觉。
她头发极长,几近腰臀,总是绾成一团,用一支铅笔固定在脑后。身上并没有异香异气,只得一款最普通的香皂味道,有别于学校里女生身上洗头膏沐浴露保湿水混杂在一起的刺鼻味道,很干净清爽。
这样的日子,平淡而温熙,有浅浅的情愫在我同她之间浮动蔓延。
小老板娘打趣我们时,她开始会得脸红,借故跑开,隔许久才从厨房或者仓库回来。
我心里有清浅的甜蜜,可是不打算催她。
我们还年轻,或者等她考上了大学,没有了太多压力的时候,再向她示爱也来得及。
可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向她表明我的心意,学校里那个被我再三拒绝却总不死心的女生找到小饭店里来。
伊趾高气扬,穿当季最新款芬迪皮草外套,及膝裤配一双高筒靴子,站在小饭店里仿佛女王站在贫民窟里一样的感觉。
看见我与林叶坐在一角看书休息,伊仿佛遭到电击。
她走过来,矜持地站在我们身边,怎样也不肯屈屈尊坐在小饭店的塑料凳子上。
“翟庭之,原来你在这里打工。”她俯视我们,“你的一双手将来时要为病人开刀的,怎么可以端盘子送水?我爹爹的公司现在缺少一个panttime助理,我可以介绍你去。”
一副纡尊降贵的口吻。
倘使我想要这样的工作,只消回家去向父亲认个错,何必要她介绍?
不不不!她完全不懂得我为什么要砸这间小饭店打工。
我想凭借自己的一双手,挣得辛苦钱,完成自己的学业。
我看一看自己的手表,合上书,“对不起,我们要开午市了。”
她见我不理她,狠狠瞪了一旁噤若寒蝉的林叶一眼,顿足而去。
林叶怯怯地问我,你不去追她?
我笑,伸手惯性地摸一摸她的头顶,傻瓜,追上去麻烦才大。
可是我错了,有些女孩子,你越是拒绝她,她越觉得你同人不一样,令她无可抗拒。
那被宠坏了的女孩子开始频繁出入小饭店。
常常点了菜,也不吃,也不带走,指着林叶说,“我看你也吃不起,送给你当早饭晚饭。”
等她闹够脾气走了,小老板娘回得叹息,“做孽哦,小小年纪,这样浪费。”
林叶总是默不作声,将那些做出来连动都未动的菜装进饭盒里,带回家去。
小老板会得拍我的背,小翟,小琳才是能一起过日子生活的好姑娘。
小老板娘便点头附和。
我就会笑,说,我知道。
期末时候,我的成绩单发下来,各科全A。
我带着成绩单回家,母亲欢喜得落下泪来。
父亲虽然板着一张脸,可是我能看得出,他眼睛里多少是有些欣慰颜色的。
父亲自己也是苦出身,从农村考进城市,奋斗多年,成了大律师,娶了母亲这样一个贤妻。他一直希望我能子承父业。
虽然他狠心断绝了我的经济来源,可终究不希望我的日子过得太清苦。
吃饭的时候,父亲说,以后周末回家来吃饭,不要总去外公外婆那里打扰。
母亲含泪微笑,握住了我的手。
过完年,重新回到学校,我仍旧是学校与小饭店两头跑。
林叶的外语有长足进步,她笑着说,她可以考进大学了。
得及向她表明我的心意,学校里那个被我再三拒绝却总不死心的女生找到小饭店里来。
伊趾高气扬,穿当季最新款芬迪皮草外套,及膝裤配一双高筒靴子,站在小饭店里仿佛女王站在贫民窟里一样的感觉。
看见我与林叶坐在一角看书休息,伊仿佛遭到电击。
她走过来,矜持地站在我们身边,怎样也不肯屈屈尊坐在小饭店的塑料凳子上。
“翟庭之,原来你在这里打工。”她俯视我们,“你的一双手将来时要为病人开刀的,怎么可以端盘子送水?我爹爹的公司现在缺少一个panttime助理,我可以介绍你去。”
一副纡尊降贵的口吻。
倘使我想要这样的工作,只消回家去向父亲认个错,何必要她介绍?
不不不!她完全不懂得我为什么要砸这间小饭店打工。
我想凭借自己的一双手,挣得辛苦钱,完成自己的学业。
我看一看自己的手表,合上书,“对不起,我们要开午市了。”
她见我不理她,狠狠瞪了一旁噤若寒蝉的林叶一眼,顿足而去。
林叶怯怯地问我,你不去追她?
我笑,伸手惯性地摸一摸她的头顶,傻瓜,追上去麻烦才大。
可是我错了,有些女孩子,你越是拒绝她,她越觉得你同人不一样,令她无可抗拒。
那被宠坏了的女孩子开始频繁出入小饭店。
常常点了菜,也不吃,也不带走,指着林叶说,“我看你也吃不起,送给你当早饭晚饭。”
等她闹够脾气走了,小老板娘回得叹息,“做孽哦,小小年纪,这样浪费。”
林叶总是默不作声,将那些做出来连动都未动的菜装进饭盒里,带回家去。
小老板会得拍我的背,小翟,小琳才是能一起过日子生活的好姑娘。
小老板娘便点头附和。
我就会笑,说,我知道。
期末时候,我的成绩单发下来,各科全A。
我带着成绩单回家,母亲欢喜得落下泪来。
父亲虽然板着一张脸,可是我能看得出,他眼睛里多少是有些欣慰颜色的。
父亲自己也是苦出身,从农村考进城市,奋斗多年,成了大律师,娶了母亲这样一个贤妻。他一直希望我能子承父业。
虽然他狠心断绝了我的经济来源,可终究不希望我的日子过得太清苦。
吃饭的时候,父亲说,以后周末回家来吃饭,不要总去外公外婆那里打扰。
母亲含泪微笑,握住了我的手。
过完年,重新回到学校,我仍旧是学校与小饭店两头跑。
林叶的外语有长足进步,她笑着说,她可以考进大学了。
己也会飞来荷兰看我。
我再没有机会回国。
我与林叶开始还书信往来,渐渐便没有了音信。
我收到的最后的关于林叶的消息,是她已经结婚,并且生了一个儿子,这个消息是那个始终对我痴情的女同学写信告诉我的。
我当时几乎想冲回国去,去质问她为什么不等我。
可是,这样的冲动很快就平息下来。
我有什么资格去质问她呢?
七年医学院,难道要她这样毫无保障地等我七年吗?
等我学成,便留在了医学院,一边搞临床,一边在大学里教书。
我始终没有结婚。
因为我的心里,那个叫林叶的女孩子的影子,一直都在。
当我终于回国,已经是二十年后的事了,父亲老去,退休在家,希望我能回去。
我接受了一间私人医院的聘请,管理医院的神经科。
我辗转探听林叶的下落。可是——伊人已逝,连她住的那栋小楼,都已拆除,在原址上盖了新楼。
小饭店早己不复存在。
我再也找不到她。
然而当我在一个婚礼上,看见任家的一个孩子,我的心忽然绞紧。
那孩子高大魁梧,浓眉虎目,竟——这样像我年轻时的样子,也酷似我的父亲。
父亲祖籍山东,有着少见的高大壮实身材,我亦然。
我相信巧合,这个世界上,每个人都有另七个全无血缘关系的人与之面貌相似。
可是,这孩子的年龄,他有时皱眉的方式,还有我事后调查过,林叶家的小楼拆除后新建的大厦归在他的名下…
所有的一切,都指向一个答案。
我不想妄自猜测。
所以——
我设法获取了这个孩子的脱氧核糖核酸样本,与我的进行了对比。
结果显示,毫无疑问,他是我的儿子。
那么,为什么当年我的那个女同学,要写信来说,林叶已经结婚生子?
这将永远是个谜。
那个女同学已经疯了,被关在精神病疗养院里,不得到监护人允许,任何人都无法探视。
我看着这个孩子,无数次想告诉他,我是他的父亲。
可是——我有什么资格呢?
阴差阳错,我错过了我一生中最爱的人。
我不知道她替我生下了儿子,不知道她怎么样艰辛地抚养我们的孩子长大,不知道她因何早早逝去,更不知道我的孩子被人收养后如何成长成现在这样一个魁梧的青年…
就这样错过。
我不准备打扰这个孩子。
就让我这样或远或近地注视他,祝他幸福,那就够了。

番外——往事如烟
盛夏季节,海燃园里蛙声蝉鸣一片。
小孩子们精力旺盛,不肯午睡,在偌大移动畅翠居内玩寻宝游戏。
十五岁的英俊少年领着几个七八岁大的弟弟,连同一个更小一点的妹妹,蹑足经过底楼的书房,上到二楼。
“不许翻箱倒柜,只准拿眼睛看得见地方的东西,只准拿一件,然后返回大厅。限时五分钟,现在对时间。”
英俊少年抬腕看了看手表。
六个小孩子同时对时间,动作十分整齐,可见是经常有相同举动的。
“五分钟倒计时,开始。”英俊少年一声令下,孩子们四散而去。
未几,孩子们纷纷返回大厅,人手一件物什。
“我拿了爸爸大学空手道比赛冠军奖杯。”头发微微天然卷曲的男孩子举了举手里一座细长水晶奖杯。
英俊少年摸了摸男孩子的头,微笑,“等一下要放回原处,不要打破了,知道么?”
男孩子点了点头。
“我拿了任爸的跑车钥匙。”另一个男孩子摇了摇手上限量跑车独有logo标志的钥匙,发出叮当声音。
“这个不能算独一无二啦,东哥哥。”惟一的女孩儿小声说。
其他孩子纷纷点头。
“谁说不是独一无二?”被叫做东哥哥的男孩子微微勾起嘴角狡黠地笑,“双涡轮六汽缸引擎…”
“这也不算是独一无二啦,东,BMW的M5和M6两款车都有使用这种智能双涡轮六汽缸引擎…”
“可是这辆车是东爸亲自设计送给任爸的,拥有基因识别系统,除了任爸谁都开不走。”男孩儿东笑得天真无害。
英俊少年点点头,基因的确是独一无二的东西,这世界上除了同卵双胞胎可能拥有相同的基因图谱外,在没有相同的。
“我拿了爸爸的日记。”女孩子双手捧着一本棕色皮面笔记本。
“任有心,你拿爸爸的日记?”有男孩子摇头,“当心爸剥你的皮。”
“日记啊——”英俊少年沉吟,“心心,许多人都有写日记的习惯,日记不能算是独一无二的东西哦。”
女孩子拉嘴角,“难道不算吗?每个人的日记里的内容都不一样,这不算是独一无二吗?”
英俊少年向女孩子伸出手。
女孩儿将封面已经十分陈旧的笔记本递给少年。
少年只翻开第一页,看了看最上头一行的日期。
然后合上笔记本。
三叔现年三十五岁,可是这本日记第一页的日期却是三十七年前的,彼时三叔还未出世。
这绝不是三叔的日记。
可是却在三叔的房间里。
英俊少年将笔记将笔记本执在手里,叹息,看来今日的游戏时间到此结束了。
“好了,都将自己拿的东西放回原处去,晚上多练半小时马步,作为擅自取出大人物品的惩罚,英一哥自己多练一小时。”英俊少年挥手,示意孩子们散了。
孩子们哀叹,纷纷散了。
少年叫住女孩儿,“有心,告诉英一哥,你在哪里拿到日记?”
“我在爸爸房间的台灯旁边。”女孩儿轻声说。
“我知道了,来,英一哥给你一支冰欺凌,悄悄的,好不好?”
女孩儿这才笑了。
等所有孩子都散去,少年走向书房,敲了敲门。
书房内传来声音,“请进。”
少年推门而入,看见高大魁梧男自坐在书桌喉头,甩衫撇呔,与文件奋战。
“三叔辛苦了。”
高大男子推开文件,靠进椅子里,“一个两个都跑出去避暑,倒把你们扔在家里,海燃园如今城幼儿园了。”
少年笑一笑,反手关上门。
“他们知道有三叔坐镇,不会有事。”
啧,男子十分无奈地勾了勾嘴唇。
“我想这件东西是三叔的,三叔还是收好它吧。”
少年将手里的笔记本轻轻推放到书桌上。
高大男子的眼神倏忽锐利。
少年却并不害怕,“我们玩寻宝游戏,无意间找到的,我想三叔也许不希望它被翻阅。”
高大男子笑了笑,“英一,我有没有说过,你已经长大?”
十五岁的英俊少年微笑摇头。
“你长大了,来来来,是时候分担叔伯重担了。来,将这些文件替三叔看完了它,然后按轻重缓急分类,交给秘书。”
少年略诧异,随后微笑,“三叔偷懒。”
“早晚是你的责任,先熟悉起来。”男人站起身来,高大的身躯在空间中形成一种不自觉地压迫感,“我活动活动筋骨。”
说完,信手取过笔记本,踱出书房去了。
少年望着自己叔父如同大型野生动物般徐缓而有力的步伐,微笑,然后沉静地坐在书桌后头,取过文件,慢慢看了起来。
男人走出书房,走进盛夏的阳光里。
手里的笔记本重愈千钧。
他始终害怕自己内心那些黑暗的物质,会在看了它之后,喷薄而出,择机吞噬他的幸福。
可是它始终都在,阴冷黑暗潮湿如同一条吐着信的毒蛇。
父亲将它交给他,大抵也是希望,他自己选择,是重新翻开关于过去的不幸,亦或是彻底将之抛下,永不想起。
然后那些萦绕他心头多年的疑问,终于还是占了上风。
他轻轻翻开笔记本的封面。
露出里头清秀的笔迹来。
看得出,这是一个女性的书,干净,并没有多少修饰的痕迹。
日记最初的内容很简单,不过是一个年轻女子一天的行止,一点点不能语于人知的少女情怀。看了许多页,忽然在一行行黑色墨迹里,看见一个写得并不算熟练的“翟”字。
他心间猛然震荡。
翟并不是一个常用字,只作为姓氏出现。
即使是他,要写翟字之前,都需要想一想才落笔。
他的眉头微微蹙起,慢慢往下看。
“翟”字出现渐渐频繁。
他想起多年前,在自己兄长婚礼上,听那位老夫人讲述的一部分广域母亲与父亲之间的故事。
现在,这本日记,支离破碎地拼凑出故事的另一部分。
少年失怙的青年女子,同为了学业而卖力工作赚取学费的年轻男子,彼此相互关怀扶持,渐渐被对方吸引,汲取对方身上的一点点温暖。
女子期望能同所爱的任组成家庭,再不是孤单一人。
然而,如同所有恶俗的爱情故事一样,反面角色登场。
“他有大好前程,我有能力令他与我一同做交换留学生去荷兰,他将成为定出色的医生。你能为他做什么?两个人窝在小小一间餐厅打工到死?”有钱有势的富家女轻蔑地将一袋大面额钞票掼在女子眼前,“你放他同我一起留学,不要耽误他的前程。”
女子不忍心自己的爱人放弃似锦前程,困囿在小小一方世界里。
所以当男孩子说,学校要送他去荷兰留学时,她虽然哭泣不舍,却还是坚定地对他说,不,你去,我会在这里等你。我在这里好好读书,考上大学,这样日后你才不会因为我学历比你低而看不起我。
他们之间有了第一次。
女孩子写得隐讳,可是,那字里行间甜蜜的苦涩,却满纸皆是。
男孩子去了荷兰。
女孩子发现自己怀了身孕。
女孩子从未想过要放弃这个孩子,这是她在世间唯一血脉相连的亲人了。
女孩子发誓要对孩子好。
可是,她所赚取的金钱实在有限。
而她带着一个孩子,哪里去找轻松而有薪水丰厚的工作?
女孩子在报纸上看见广告,招聘女员工,专门倾听心事,报酬丰厚。
伊咬咬牙,入了行。
真的只是倾听心事。
那些已婚男子对妻儿老小的抱怨,喋喋不休。
有些男人甚至只是倒头就睡,抱着她的一双腿,蜷缩成胎儿的形状。睡足八小时,精神焕发地里去,再一次投入到残酷的世界里去。
她获取大把金钱。
只是人们看她的眼神渐渐异样。
她的肚子也一日日大起来。
男孩子去了荷兰,渐渐没有音信。
她并不意外。
她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将他或她平安抚养长大。
等她生下孩子,最初的生活十分拮据。
因为要照顾孩子,所以她不能做任何事情,只靠那一点点结余生活。
偶尔,邻居一位好心的大婶回来替她照顾孩子,她才能抽身做些别的事。
直到孩子足岁了,她才又开始继续知心姐姐似的工作。
可是为了孩子,她尽量少接客人,只要够生活就好,她想多陪儿子。
然后,有一天,她在路上碰见那个富家女。
那富家女同人手牵手走在一起,看见她,也是一愣,随后竟迎了上来。
“翟庭之已经死了,我不要一个牌位,你大可以守着一辈子。”
说完,富女连同男伴扬长而去。
女人心里却有一点点释然。
原来他不是不要她了,只是,他再也回不来了而已。
再后来,守着孩子,女人觉得自己过得很平静。
然后,有了追求者。
一个中年与妻子离婚的成功男子。
他追求她,不介意她未婚拖着一个孩子,他说他前妻不肯生孩子,家中寂寞冷清一如冰窟,他喜欢小孩子,希望有时间她能带孩子一起出来。
她不是不犹豫的,在接受与不接受之间徘徊。
最后一页日记,停留在这里。
他合上日记,长声叹息。
原来母亲并没有出卖皮肉。
多年来,那一点点困着母亲没有享过一天福的内疚,总算稍得平复。
以及,出事的那一晚,母亲,应该是去见新的追求者了吧?
母亲走时,那样的开心,想必是已经有了答案。
可是,那一晚,究竟发生了什么?
终究是个谜。
那个成功男士始终不曾出现过。
也许母亲的死使得他决意避嫌。
还有,翟医生——也许是父亲吧。
想起翟医生看自己的眼神。
他微微闭了闭眼。
翟医生大抵是知道的。
只是,他不说。
而他,也不打算问。
晚上,带着孩子回到自己的家里,妻子做了一桌美食。
等哄了两孩子都上床睡觉,他轻轻抱着妻子的腰,两人一同站在落地玻璃窗前,望着外涂的万丈红尘。
他向妻子讲起母亲的故事。
妻子听到最后,蓦然抬手,拉低他的颈,吻上他哀伤微笑的唇,辗转成一发不可收拾的烈火。
隔了几日,妻子将一份资料轻轻交到他手里。
“去,去揭开你心中最后的疑问,然后,把一切都放下吧。”
他接过资料,点了点头。
资料当中,详细记载了母亲翟医生与富家女之间的种种国王,着重调查了富家女的背景和近况。
富家女十八年来,一直生活在精神病疗养院当中,被视为最危险的暴力倾向患者,未得监护人同意,不得探视。她第一次犯病的时间,是在母亲死后的那段时间里。最后一次则是翟医生回国,多方探听母亲下落的时候。
资料上还标明,富家女一生未婚,始终同人说,她的未婚夫在荷兰读医学院,等他毕业回来两人就会结婚。
他将资料捏在手里良久,终于一把火统统化成灰烬。
他已经可以将故事的最后一环拼凑完整。
那一晚,母亲大约是在回程碰见了富家女吧?
也许是母亲的幸福神情刺激了她,又或者仅仅是一句不经意的话,触动了骄纵女子的神经,她暴怒之下,伤害了母亲。
母亲强撑一口气,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然后说,终于可以去见爸爸了。
到死,母亲都不知道,父亲一直活在世上。
而翟医生——父亲,恐怕也受了类似的欺骗吧?
而那个女人,即使母亲早已死去,即使相隔了如许多年,父亲始终还是惦记母亲,而从没有爱过她,这点认知,终于刺激得她彻底疯狂。
妻子从背后走近他,轻轻搂住他的颈背,将脸贴在他宽厚的背上。
他轻笑,呼吸间那一缕燃烧过后的轻烟也已经散去。
他同妻吻在一处。
所有的那些前尘往事,统统如烟。
现在他同妻子儿女过得幸福安定,那边够了。
也许,可以找天气晴好的日子,去探望翟医生。
烟尘尽散,往事已逝…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