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夫人便道:“今儿也就罢了,大家便聚一聚也好。只吃饭的事儿,还是等老大回来,再改旧例吧。不然每次都少他一人,你们大房的人虽不说话,我也知道你们都惦记他的。--何必惹你们伤心呢?”
程氏便红了脸,道:“娘也打趣我们了。--我们也是十几年的夫妻了,哪能和四弟他们一样呢。”
太夫人笑眯眯道:“夫妻情重本是好事,有什么好取笑的?”
范朝风看太夫人又说到别的上面去了,唯恐自己在这里,大嫂会不自在。便笑着也寒暄两句,就先退下了。只留下太夫人和程氏商议晚上都要些什么菜。
这里程氏和太夫人议过之后,便先去大厨房交待清楚,又让人去各院传话,说晚上大家一起吃饭。
那许氏听说范四爷回来了,却一反常态,并不如往日一样出来和下人说说笑笑,只躲在屋里面做着针线,很是娴静守规矩。
秦妈妈就先舒了一口气:看来是个老实的。便不再关注那许氏,一心为夫人打点起晚上晚宴的行头来。
第一卷 庙堂 第四十一章 宴饮
这晚掌灯时分,太夫人春晖堂的正厅上,筵开玳瑁,褥设芙蓉。太夫人带着则哥儿、原哥儿、然哥儿、绘歆、绘懿和四爷、五爷一桌,安解语和大房的程氏、五房的林氏一桌,又叫了小程氏、张氏、辛氏,还有方嬷嬷、秦妈妈凑了个数。另外的通房和有头有脸的管事妈妈、丫鬟们也都在廊上摆了几桌,都轮换着吃喝玩耍。
那许氏也跟着秋荣、听雨出来了,坐到了廊上。
阿蓝便和尘香等轮换下来的大丫鬟们一起站在夫人们后面,随时伺候。
大厨房得程氏嘱咐,卯足了劲儿整治了冬日里的上等席面。
太夫人那一桌是八冷盘,八热菜,加两个锅子。冷盘有松菌油拌橡子豆腐,水晶皮冻,冰糖莲子,腰果松仁,黄瓜丝彩椒丝和蛋皮切成细丝做成的凉拌三丝,陈皮牛肉,白灼虾,芥末鹅掌。热菜又丰富些,有翡翠鲍片,蚝油小青菜,上汤芦笋,鸡茸鱼翅,清蒸鲥鱼,扇贝粉丝,白烩海参,加一味用鸡丁爆炒的茄鳖。两个锅子倒简单,一个是虫草炖老鸭,一个是雪菜炖银鱼。东西看上去没有特别稀罕,只这个季节能吃到这些菜,却是极不容易。
程氏她们那一桌的菜亦是同例。外面的一桌则大不相同,都只是普通的鸡鸭鱼肉,偶尔有一些非冬季的蔬菜出现,都是一上桌就让桌上的人一抢而空。许氏跟几个管事妈妈十分谈得来,就不住地给妈妈们敬酒,妈妈们吃得眼殇心热,都众口一词地夸许氏贤惠温顺,进退有度,以后是有大造化的。许氏只抿了嘴笑,不住地给妈妈们斟满酒杯。五房的通房书眉就有些看不上她那样子。打量大家都是傻子,谁不知道她心里什么算盘?--却也不揭破,只跟大房的几个通房笑吟吟地看着。
安解语在桌上只跟五房的林氏偶尔搭搭话,并不与左手边的大夫人程氏叙谈。程氏也不在意,只和方嬷嬷殷勤来往。秦妈妈侧坐在一角,只盯着四夫人,生怕她喝多了,又惹是生非。
小程氏今日却有些心不在焉,不断地往太夫人那桌看过去。
自打原哥儿在外院有了自己的院子,她就很少能见到自己的儿子。今儿好不容易有了机会,却被程氏看得死死的,完全没有机会去跟原哥儿私下里说说话。就有些坐卧不安,心神不宁。
辛氏自是知道小程氏在转什么心思,只在心里暗乐。她的儿子,现下还是跟她一起住在内院,日常起居都有自己一手打理,到底放心些。现下看了小程氏的样子,就对大夫人道:“我们小程姨娘都坐不住了。”边说,边向太夫人那边撇了撇嘴。
程氏看了一眼小程氏,见她正直愣愣地看着坐在太夫人身边的原哥儿,一副心不在焉地样子,就笑着对小程氏道:“妹妹不用心急。今儿是四房的大喜之日,咱们也沾沾他们的喜气。等席散了,就让原哥儿去你的院子歇息吧。”
小程氏大喜,忙道谢:“夫人真是菩萨心肠!婢妾一定好好照顾原哥儿!还请夫人放心!”
程氏只笑着道:“你是他的生母,我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小程氏得偿所愿,也不去计较大夫人话里酸溜溜的味道。只一个劲儿地给大夫人夹菜斟酒。一时也其乐融融。
辛氏看这个眼药上反了,便也只哼了一声,不再言语,低头吃菜。
太夫人的席上,则哥儿虽小,却是吃得比谁都多。样样都要尝一尝,那精致的小碟子菜,便都去了一半。
太夫人笑骂道:“这个小猴儿,你娘平时都饿着你不成?”
则哥儿咽下嘴里的菜,才回太夫人道:“娘没有饿着则哥儿。是祖母这里的菜更好吃!”却把那“更”咬得重重的,惹得桌上的人都笑开了。
太夫人便轻点了一下则哥儿的额头道:“这么小就油嘴滑舌的,也不知像谁。”
范朝风也摸了摸则哥儿的头道:“像谁都不打紧,只不要淘气,惹他娘伤心就行。”说着,便向安解语她们那桌看过去,正好看见安解语在剥一只大虾,那专注的神情,和则哥儿看着食物的样子一般无二,便忍不住笑了。
听雨这会儿正换了阿蓝去吃东西,自个儿守在四夫人背后。却正好看见四爷看到这边来,脸就不由红了。
辛氏却没胃口,只满屋子里乱看。听雨和范朝风的样子就被她看在眼里,以为二人在眉目传情,便在心里冷笑。
五爷范朝云却是好久没有见到四哥了,一时也兴致高涨,看太夫人正跟则哥儿说话,便给范朝风斟了一杯酒道:“四哥,这次在外面辛苦了。弟弟我先敬四哥一杯!”
范朝风便笑着和范朝云对饮了一杯。两人又说起了外院的事务。范朝风离家从军之前,外院都是在他手下管的。自他走了之后,太夫人才让范五爷接了过去。自然有些事务不如四爷娴熟,有些事务也不便让五爷知晓。因此下,范朝风只拣那能说的,给范朝云讲了一遍。范朝云也是聪明人,看有些事情,四哥有意无意避开了的,自也心领神会,不再过问。
这边大夫人程氏看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便笑着对安解语道:“四弟妹,你们四房今儿是双喜临门呢!”
安解语先微蹙了眉,便又展颜笑道:“我们四房的喜事,就是侯府的喜事。大嫂过誉了。”
程氏便笑逐颜开道:“四弟妹过谦了。今儿你们四房不仅加官进爵,而且添人进口,真是再实在不过的双喜临门。”又扭头对身后的尘香道:“去,到外面桌上把许姨娘叫过来,今儿给夫人敬了茶,也让四弟大登科之后,再小登科一次。岂不是两全其美?”
尘香便应了声“是”,就要去叫人。
“站住!”安解语就提高了声音,喝止尘香。
尘香不敢造次,只看着程氏。
堂上本也不甚喧哗,安解语清脆的声音就让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太夫人便也望了过来。
程氏就站起来,到了太夫人那桌道:“娘,您看四弟妹今儿都高兴过了。四弟刚回家,又是太子跟前立了大功的,封侯拜将都是指日可待。皇后又给四弟赐了妾室,四房又要添人进口,可不是双喜临门?”说完看了看太夫人的神色,又道:“媳妇想着今日正是好日子,就让许姨娘给四弟妹敬了茶,那名分也就可以立起来了。我们这里也好定下许姨娘的分例,明儿就可以发放下去。--之前四弟没有回来,这事儿一直浑着,到底也无大碍。现下四弟都回来了,还要当没事人一样,皇后那里也不好看啊。”
安解语先只气得脸色通红,就觉得和这个大嫂真是八字不合。怎么会有这种见不得人过得比她好的妯娌!
便也走过去,先对太夫人福了一福,才对程氏道:“大嫂,这话就有些过了。其实那许氏的名分早定了,以前也报到大房。可大嫂想是人多事忙,忘了这茬了,那分例迟迟不发下来。还是弟妹我拿自己的私房给许氏补足的。--谁知今儿大嫂又说我们怠慢了许氏。也罢,我这就叫了许氏进来,问问我们四房可有慢怠皇后送的下人。”
程氏一时语塞,才想起来之前四房确实是报过许氏的分例,却是按照二等丫鬟,和阿蓝一样的例。程氏自然不想看见四房一直是安氏独大,就故意浑着不准,想等到四爷回来再安置许氏。刚才一心想着要给安氏没脸,就没想起来这茬。便琢磨如何糊弄过去,怎么着也要将许氏这生米做成熟饭。
这边听雨就叫了许氏过来。
太夫人这桌上的人也都停了箸,都或好奇,或惊讶,或淡定地看着。
那许氏身形瘦削,腰肢纤细,娴静如姣花照水,行动如弱柳扶风,娇娇怯怯地走了过来,就对正席上的各位行了大礼。
安解语便道:“许氏,今儿当着大家的面,你说说我们四房可曾怠慢于你。”
许氏实未料到四夫人会问得如此直白,便低了头,怯生生道:“未曾。”
程氏就捂了嘴笑道:“四弟妹真是有意思,这样大庭广众之下问,可怎么让人说实话呢?”
安解语便正色道:“大庭广众之下,众目睽睽之中,若还不能说实话,那就是心里有些见不得人的念头,专等机会要在背后插刀子了。难道要背后说那见不得光的小人言,大嫂才听得进去?”又转了身问许氏道:“许氏,你可是如大嫂所说的那种心有不满,却不敢当面说出,专等机会背后害人的阴险小人?”
许氏吓得脸都白了,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连连磕头道:“夫人言重了!奴婢没有心怀不满。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若有半句谎言,天打雷劈!”
安解语便满意地笑着对程氏道:“大嫂,我看你如此关心许氏,和她甚是投缘,不如我就将许氏送给大嫂做个贴身侍婢。许氏可是伺候过皇后的人,在大嫂那里做个一等丫鬟也不为过。”
程氏忙道:“四弟妹言重了。既是你们都安置好了,也是我多事,只想着四弟屋里一向没人,现下正好皇后所赐,既补了你们四房的空缺,又全了四弟妹你的贤名。--怎好又送出去呢?若是皇后知道了,可不是抗旨?”
安解语便似笑非笑地看着程氏道:“大嫂这话从何说起?什么叫四爷屋里一向没人?大嫂难道当弟妹我是死人?--许氏就算是皇后所赐,也不过是个丫鬟,又不是公主下嫁。我是四房的主母,如何连送个丫鬟也要扯到抗旨上去?--大嫂诓我一次也就算了,再来一次,真当弟妹我是傻的?”又叫了许氏道;“许氏,快给大夫人磕头。以后你就是大嫂的一等丫鬟,却是打着灯笼也难找的差事呢!”
第一卷 庙堂 第四十二章 敲山
大夫人程氏就一脸为难地看向了范四爷,道:“四弟,你看你媳妇......”
范四爷便也离了席,走到安氏身边并肩站着,就对程氏作了个揖道:“自解语进门以来,大嫂就对她关爱有加,事事想她所未想,做她所未做,帮了她不少忙,是以解语早就打算好好谢谢大嫂的厚爱。今儿好不容易有了这个机会,还望大嫂不要嫌弃。这个丫鬟,是皇后所赐,我们没这么大福分,不敢越过大房。还是送给大嫂用最好。”说完,又长揖到地。
跪在地上的许氏就难以置信的抬起了头,脸色苍白地看向了范四爷。
太夫人也发话道:“老大家的,你四弟两口子有这份心也是难得。你就收下吧。”
程氏还要负隅顽抗:“娘,可是皇后那里......”
太夫人也是有脾气的,近来又跟皇后生分了许多,就道:“不过是个丫鬟,难道还打不得,碰不得,要当娘娘供起来不成?”
许氏只跪在地上吓得傻了,呆呆得说不出话来。
安解语看这个麻烦总算送出去了,就高兴道:“阿蓝,去帮许氏去收拾东西。秦妈妈,等会儿把许氏的身契找出来,一起给大房送过去。”
却是秦妈妈之前为了刻意打压许氏,免得她得宠之后不把夫人放在眼里,就哄着她签了卖身契。居然还派上用场了。
许氏本打算等四爷回来再做计较,谁知就真的被当丫鬟送了出去,便只在地上嘤嘤哭泣。
一时这堂上风云突变,连廊上的一干人等都看住了。
林氏只暗暗羡慕安氏好手段,能将四爷收拾得服服帖帖的。
绘歆到底大几岁,早就拉了绘懿,回避到后堂去了。
太夫人看着好好一顿饭,被程氏搅得不欢而散,愈发不高兴。只皱眉想着心事。
程氏骑虎难下,只好欠了欠身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便叫了尘香带了许氏回大房。
许氏便战战兢兢地起了身,冲四夫人和四爷各行了大礼,一双泪眼蒙蒙的眸子望着范四爷,欲言又止,终还是跟着尘香去了。
听雨见了,又是高兴,又是惶恐。
只秋荣像是没事人一样,就到了太夫人身边,看见则哥儿的小胖头已经跟小鸡啄米似地在一点一点的。--他今儿兴奋了一天,现下却是困的撑不住了。
秋荣就跟太夫人低声请示过,便抱了则哥儿到了四夫人身边。
安解语看见则哥儿已经趴在秋荣身上睡过去了,便赶紧要接过来。
范朝风就小声对安氏道:“他怪沉的,还是我来抱吧。”说着,就从秋荣那里直接抱了则哥儿过来。
太夫人便道:“天不早了,大家都散了吧。”
四房、五房的人便都拥着自己的主子散了去。只大房的管事婆子和大厨房的人留下收拾残席。
绘歆和绘懿也都从后堂出来,随着大夫人回正院去了。
小程氏便几步走到原哥儿身边,拉了他的手要一起走。原哥儿却有些别扭,毕竟有一阵子没有和生母如此亲近了。嫡母之前又暗示过他要做世子,平时要自尊自重,便挣脱了小程氏的手,道:“姨娘先走,孩儿随后就来。”
随后的辛氏拉着自己儿子然哥儿的手,亲亲热热地先越过了小程氏母子,自回自己的院子里去了。
小程氏未曾料到这还没几天,原哥儿就和自己生分了,就越发上了心,要将原哥儿弄回来,还由自己亲自养着才好。
这边范朝风抱着则哥儿,和四房的人一起回到风华居。
安解语就张罗着要给则哥儿盥洗。别的不说,牙是一定要刷的。就拿着沾了青盐绑了鬃毛的小牙刷,往则哥儿嘴里送去。
则哥儿不耐好好的瞌睡被打扰,就做出要哭的样子。
秋荣便心疼地劝道:“夫人,还是明儿再刷吧。则少爷睡得沉了,打扰了反是不好。”
安解语便笑道:“你倒是比我这个当娘的还要心疼他。不过睡前这牙是一定要刷的,不然以后可有得头疼。”
范朝风就横抱了则哥儿坐下,让则哥儿微仰了头,那小嘴便自然张开了。安解语就赶紧将牙刷放进去,里里外外刷了一通。
则哥儿便想要扭动抗拒,被范朝风微微用了点暗劲儿给固定住了。则哥儿好似也知道有他斗不过的人回来了,就也老实了,任娘亲刷了牙,又闭着眼睛漱了两口清水,这才又沉沉睡去。安解语又趁机用湿帕子给则哥儿擦了脸。
一番折腾下来,虽是数九寒冬,安解语也出了一身汗。
范朝风就腾出一只手来,从身上摸出一块帕子,给安解语擦了擦额头的汗,怜惜道:“一日不刷牙也不会有事。你别把自己累着了。”
安解语笑了一下,接过那帕子又自己拭了两下,才道:“今儿你在家,他倒还老实些。以往每日晚上睡前洗漱,我都得又哄又吓费好大劲儿才能让他乖乖听话。”又看了看那块帕子,柔软的府绸质地,烟灰色底,绣了几杆青竹,看着甚是眼熟。便也只瞥了一眼,就还给了范朝风,又接着道:“别的可以算了,只每天两次刷牙,就算是天王老子来了,也非得照做不可。”
周围的管事妈妈和丫鬟们俱都笑了,四夫人对则哥儿,别的都可以迁就,就这一条,是万万不能妥协。大家也都熟知了的。
此时已是戌时刚过,到了亥时了。便也都散了。值夜的自去值夜,没有排到班的便回去歇息。
听雨和阿蓝便伺候四爷和四夫人回了正屋。
安解语却是发现自己身体不适,到了内室一看,原来是小日子到了。便让听雨将小日子所用的物件找出来,自去了净房收拾妥帖。
然后才换了范朝风去净房洗漱。
趁这个空档,安解语去了外间,却看见听雨穿着桃红色细绸小上衣,下系柳绿色裙子,已经收拾好了,依然在外间值夜。
安解语便坐下问道:“今晚不应该是阿蓝值夜吗?”
听雨便脸红了,站在夫人面前,只用手攥了衣角扭来扭去,也不说话。
安解语不耐烦跟她打哑谜,只道:“你是大丫鬟,不能坏了规矩,还是让阿蓝过来值夜吧。”
听雨脸一白,就小声道:“夫人来小日子了。”
安解语奇道:“这关你们值夜什么事?--难道阿蓝也来小日子了?她才十一岁,不会那么早吧?”
听雨听得那脸色由白转绿,便慢慢跪在了安解语面前,扬起了小脸,哀哀地叫了声:“夫人......”
安解语这才发现,听雨这个45度仰脸的角度甚是曼妙。便继续端坐在那里,看着听雨泪盈于睫,就一言不发。只在心里琢磨,自己和原主性子完全不同,不知那范四爷到底是喜欢某一类型的人,还是只喜欢某一个人。却也并不担心对方会不会发现内里换了人。--对于男人来说,只要还是爱着你,哪怕你一天十八变,他都会觉得你每时每刻能给他惊喜,实属难得;若是那男人自己变了心,就算你始终如一,他也会觉得其实是你变了,所以变心不是他的错。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便是如此。
范朝风出了净房,半日也不见安解语的影子,便掀开帘子,正好看见听雨满脸是泪,跪在安解语面前,便沉了脸道:“这都什么时候了,有什么大不了的事儿,非要现在打扰夫人休息?--夫人厚道,你们这些人就一个个蹬鼻子上了脸。”
听雨听了这话,如五雷轰顶,便侧转了身子,泣道:“四爷......”却是花容带雨,杏目含情,樱唇微撅,到底是一直跟在安氏身边的贴身丫鬟,那无助的神情更深得原主的真传。
安解语只看着听雨,眼角的余光却一直留神范朝风方向。--这样忠心美貌又能将自己低到尘埃里去的女人,无论是在这个异世,还是在她的前世,都是大部分男人的饭特希。安解语倒要看看,自己的这个夫君,是不是也是那种贪多嚼不烂的人。
范朝风看了听雨这个样子,好似看见了以前的安氏,果然有些心软,便缓了声音道:“天大的事,也明儿再说。”就放下帘子,自回去了。
听雨便低了头拭泪,嘴角微微上翘。
安解语只冷眼瞧着,也不多说话,自起身走了几步,快到内室门口的时候,却头也不回道:“你去换了阿蓝过来值夜。同样的话,我不想说第二遍。”便进了内室。
听雨在外咬着牙细细想了想,终还是不敢违拗夫人的意思,去到阿蓝屋里,叫醒了阿蓝过来值夜。
像阿蓝这个年纪的人,每天都嫌睡不足。这会子刚睡醒了一觉,正是迷糊的时候。到了值夜的榻上,也倒头就睡,倒是一夜香甜。不象听雨,这一夜辗转反侧,有种宿愿快要得偿的欣喜和激动。
内室里,安解语便换了为小日子特制的睡裙,又另外拿了一床被子过来。--她来小日子的时候,特别不喜欢跟人有肢体接触。在前世的时候,来了小日子,都是跟丈夫分房睡的。现下没法分房,也只得分个被窝来意思一下。
范朝风披散着头发,靠在姜黄色大迎枕上,一动不动地看着本书。
安解语躺下的时候,顺便扫了范朝风那边一眼,发现他书都拿倒了,还装什么样子。便不屑地在心底暗暗呸了一声,自躺下了,只在心里告诉自己,就算要面对现实,也要等到明天再说。她前世里最喜欢那本书的女主角说过,明天,是新的一天。明天,总能想出法子。
范朝风也有自己的心事。只呆了半晌,便看见安解语已经躺下了,且自盖了一床被子,扭过身子,面朝里睡着,全身上下都充斥着“我很生气,不要惹我”的气势。
第一卷 庙堂 第四十三章 震虎 上
而听雨回了房,却是怎么也睡不着,想到夫人临中毒前夜对自己的许诺,心里就是七上八下。
那晚的夫人,美得惊心动魄,如夏日开到尽头的玫瑰,似乎知道时日无多,便尽了全力崭露最炫目的芬芳。
安解语还在安家做姑娘的时候,听雨就贴身服侍了,等她出嫁做了范府的四夫人,又做了她的陪嫁丫鬟,没有人比听雨更了解范四夫人安解语。
可自打夫人中毒醒来,听雨就觉得现在的夫人,完全和以往不一样,就跟,就跟另外一个人似的!--想到此,听雨眼前不由一亮。便掀开被子,披上灰鼠皮袄,急匆匆往秦妈妈屋里去了。
秦妈妈还未睡下,正飞针走线,用了夫人前儿赏的上好皮料,给自己做一件簇新的皮袄。流云城冬日酷寒,秦妈妈的年纪又大了,没有好的皮袄,那冬日就难过得很。好在夫人跟自己越来越贴心,事事都将自己放在心上,比中毒前还要好上几分。
见听雨推门进来,秦妈妈并不吃惊,只淡淡地道:“这么晚了,还没有睡呢?”只字不提她被夫人赶出来的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