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间,忍了半日的贾赦终究没忍住,先说予了那拉淑娴听。
“淑娴,我原不该在你有孕的时候跟你说这事儿,实在是……罢了,说实话罢,是敏姐儿那头遇上了事儿。”既然要说就说个痛快,等开了个头后,接下来的话倒是方便多了。
却说贾敏出嫁也有五年了,按着一般的情形,新嫁娘多半会在嫁过去的头一年有孕。当然,若是在年尾成亲的就是另外一说了,就像原主张氏和王夫人,一个在年初嫁过来,一个在年尾嫁过来,所以瑚哥儿才会比珠哥儿大了将近一岁。
可贾敏出嫁都五年了!
按着贾赦的说法,这林家原就子嗣艰难,当初说亲时,荣国公贾代善也有考虑过这个问题,不过他坚信子嗣问题在于女子,而贾家这边,多半都是子嗣兴旺的,尤其是荣国公贾代善,他有两个嫡子一个嫡女并三个庶女。
“这生男生女是另外一说,可她起码得先生一个罢?”贾赦烦得直挠头,“旁的不说,我那三个庶妹,都是嫁过去不久就有了身孕的,虽说二妹已经没了,可她好歹也留下了两子一女啊!”
贾赦有三个庶妹,虽然感情称不上有多好,不过因着那三人都嫁在了京城里,偶尔还是会有些消息传来的,尤其逢年过节的节礼并不曾少,若是有心想知晓她们的消息,更是容易得很。而到了如今,贾赦三个庶妹中,只余两人尚存,其中序齿第二的庶妹在早两年就已经没了。死因倒是正常得很,因病过世,且她嫁的人家并不算太好,完全是依附着荣国府生存的,倒并不用担心她是被人害死的。
除却已经没了的二妹,贾赦的大妹和三妹皆子嗣兴盛,大妹生了四个儿子,三妹则是两个儿子三个女儿。甭管她们生了几个,生的是男是女,起码她们确实生了啊!
“我倒是认为,子嗣单薄并不仅仅是女子的问题。”那拉淑娴淡淡的开口。
“甚、甚么?”贾赦愣了一下,旋即瞪眼道,“那还能是男子的问题?”
“都有关罢。像我娘家那位已故的大嫂,她是因着当年生小铃铛时难产伤了身子,之后虽说精心调养着,不过也是十来年后才有了身孕,那确是她本人的问题。可有时候也不单单是女子的罢?远的不说,老爷您瞧瞧隔壁东府,那头却是素来子嗣不丰的。”、
那拉淑娴好歹也是在宫闱之中生存了数十年的人,即便并不算精通医理,对于生儿育女这种事儿听多了也就懂得多了。
见贾赦一脸的茫然,那拉淑娴又道:“若当真全然是女子的问题,那为何东府那头连个庶出的子嗣都没有?您可千万别告诉我,他们那一脉各个都是情圣,从来不收通房小妾。”
“怎么可能……”贾赦不由的抽了抽嘴角,下意识的道,“你不说我也没注意到,还真别说,东府那头素来就子嗣稀少。我记得,也就是敬大哥哥有个兄弟,好像是唤贾敷?对对,就是这个字。不过那都是几十年前的事儿了,贾敷死的时候我还没出生呢,都不知晓他是敬大哥哥的兄长还是弟弟。”
仿佛,自打宁国公贾演之后,宁国府就是一脉单传了。
宁国公贾演和荣国公贾源乃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还有两个弟弟,也就是嫡亲的四兄弟。不过,另外两人并没有太大出息,一直都是依附着两个国公府生存的,可即便如此,到了如今也一样子嗣兴旺得很。
反倒是宁国府那头,宁国公贾演只得一子,便是一等将军贾代化。贾代化生两子,贾敷早夭,贾敬存货。贾敬又得一子,名贾珍。贾珍往下也只有一子,便是如今尚未不足两岁的蓉儿。
这么一看,宁国府还真是怪异得很。要是真的像那拉淑娴所言那般,一府都是情圣也就罢了,偏他们府上各个都是贪杯好|色之人,莫说珍哥儿了,连贾敬都一样。可即便如此,也从未出过庶出子女,岂不是怪得很?
“淑娴,你的意思是,林家跟东府一样?”贾赦有点儿被说服了,毕竟林家也是好几代单传,且都是独一个儿子,甚至林家比宁国府还惨,毕竟宁国府这头未出五服的亲眷还有不少,可林家那边怕是连一个都寻不出来了。
“这谁能知晓呢?我也只是猜测罢了。对了,老爷您特地提起这事儿,是因着敏姐儿让人捎了信过来?”那拉淑娴轻描淡写的揭过话题,她并不欲多追究林家数代单传的缘由。
“嗯,不单是敏姐儿,林妹夫也有信捎过来,就是随着先前端午节礼一道儿来的。”
“端午节礼……”那拉淑娴抿了抿嘴,一副无言以对的模样。
如今都已经是七月里了,这个时候送端午节礼来?即便扬州离京城路途遥远,可一般的节礼不都是提前送过来的吗?哪里有人会在七月里送端午节礼的?那是不是可以说,每年三四月间就能收到前一年的年礼了?
许是看出了那拉淑娴的无奈,贾赦勉强笑道:“林家老太太病了,敏姐儿也病了,林海那位置原就忙碌得很,偏如今江南那一带麻烦事儿扎堆,他能记得安排节礼就已经很不错了。你想想看,当年保龄侯府出事那会儿,他们那一年不是连年礼都不曾送吗?”
那拉淑娴沉默了一瞬,她是不是可以理解为,扬州林家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应当不是一般的生病罢?”许久,那拉淑娴才长叹一声。其实,说起来她同贾敏的感情并不好,刚嫁过来时,原主张氏接连怀孕生子,瑚哥儿和琏哥儿之间只隔了两年时间,且身为新媳妇儿又是长房太太,要忙的事儿自然不少,更别提那会儿贾赦风流到几乎让那拉淑娴也无言以对的地步,有时候回忆起来,她还真是同情原主张氏。可即便如此,年礼节礼这种事儿,原主张氏一次也没有忘却过,即便是临终前夕,仍是强撑着安排了一切。
换句话说,林家那头还真不是一般的乱。
“嗯,很严重。林家老太太原本身子骨就不好,说句难听话,无非就是强撑着,期待儿子成亲生子。结果,咱们府上的老太爷和林家老太爷相继都过世了,这里头就耽搁了好几年,后来又摊上京城里的乱事儿。这头耽搁那头耽搁的,好不容易成了亲,结果这都五年了,别说儿子了,连个闺女都没瞧见。”
贾赦这人,到底是贾母的儿子,说不重男轻女那是假的,好在他这人还不至于为了儿子而轻贱闺女,事实上他反而崇尚儿子要严苛对待,至于闺女左右都要是嫁出去的,娇养着点儿也无妨。
不过,也因着这种想法,贾赦太能理解林家上下的想法了。
可以这么说,那拉淑娴这一胎无论男女,贾赦都会欢喜,不是他的胸襟有多宽广,实在是因为他已经有了两个健康聪慧的儿子。反过来说,假若他如今膝下并无一子,铁定早已着急上火,烦得不得了了。
而林海,只比他小了四岁。至于林家老太太,具体的年岁贾赦肯定不知晓,不过据他的推测,应该跟贾母差不多的年岁。
贾母如今膝下有三个孙子两个孙女,还有那拉淑娴肚子里这个。而林家老太太,拖着随时都有可能离开的身子骨,连一个孙子孙女都未曾见到。
“敏姐儿快愁死了,她的身子骨原也不好,是在娘胎里时落下的毛病。”贾赦皱了皱眉头,似有些恼意的道,“还不是因为那个该死的通房,就算后来她丢了命,也赔不了敏姐儿亏损的身子骨!不过,这些年精心养着,按说敏姐儿的身子骨也已经养好了,怎的会……唉,这种事儿我也不好插手,若是离得近点儿,还能接她回府里,偏如今……”
“调职呢?”那拉淑娴眸光一闪,在心头默默的念着“扬州”。据她所知,江南一带,尤其是扬州姑苏两地,在雍正朝折损了几乎九成的官员。原因很简单,他们这些人几乎都是太子|党。
“哪儿这么容易了?林妹夫是二品官,在江南就是一方大员,若回了京……且不说旁的,京城哪个位置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儿?你让他调职,往哪儿调?他可不是珍哥儿那蠢货!”
珍哥儿不过是个从七品的翰林院检讨,以贾赦之能,轻轻松松就可以给他换个位置,甚至升个一级半级的完全没问题。
可林海是二品官啊!逼死贾赦他也办不到啊!
“没说一定要往京城里调,旁的地界呢?这扬州离咱们这儿也太远了,若能略近一些的,像直隶那头,十天来回一趟的就成。”
“让我想想……这也不成,巡盐御史不是一般的官职,盐课上头的事儿,都是圣上管着的,轻易动弹不得。”贾赦眉头紧锁,“可不管也不行,就敏姐儿那性子,信上满满的都是绝望和自责,我都不知晓她自责些甚么!”
虽说女子原就应当为夫君生儿育女,可反过来说,若真的不能生养,也不可能因此被休弃的。这年头,符合七出之条的妇人不知晓有多少,可真正被休弃的又有几人?先不说林海和贾敏的感情素来不错,单说有荣国府在,哪怕府里日渐败落大不如前,可只要林家敢露出丝毫休弃的意思,荣国府绝对能跟他们火拼了。真要是到了那个时候,虽说荣国府也会有损,可林家绝对讨不了好!
“这样好了,我先想想法子,不过希望真心不大。”
那拉淑娴瞧了他一眼,淡淡的开口道:“盐课的确自成一系,内里的规矩也同旁的地儿不同,若是想进去自是千难万难的,可……若是出来呢?”
贾赦眉心一跳:“出来?彻底放弃盐课一道?”
“林妹夫是个有本事的人,不一定非要在盐课上头死磕。而敏姐儿是个死心眼爱钻牛角尖的人,若是再不想想法子,她都能活生生的把自个儿逼死。”那拉淑娴忽的笑了起来,调侃道,“老爷您是想要一个仕途并不怎么顺畅的妹夫和一个健康的妹妹,还是……”
“我知晓了。”贾赦忽的面色一沉,“哼,我如今可是御史台的人,想要人升官发财虽然难,可寻麻烦挑刺却是容易得很。这盐课,可是规矩极为森严的,但凡出了点儿差错,恐怕这辈子都与盐课再难扯上关系了。”
打定了主意后,贾赦兴致高昂。不曾想,那拉淑娴冷不丁的又冒出了一句话:“记得回头查查珍哥儿的底儿,他如今被老爷您弄到了文亲王那头去,万一出了甚么差错,怕是不好收拾。”
“修撰字典还能出差错?”贾赦一脸的震惊,“他到底是有多蠢!”
“我不是这个意思。这文人嘛,有时候难免有些额外的癖好,万一珍哥儿私底下干了甚么龌龊事儿,小心文亲王回头把仇记在您的头上。”
贾赦一脸便秘的样子,隐隐觉得,这一回好像是自己把自己给坑了。不过话说回来,就珍哥儿那蠢货,能干出甚么事儿来?
抱着这样的想法,等回头手下人打听出确切消息后,贾赦直接提着刀就杀去了宁国府。


[正文 147|第147章]

“贾珍你个混账小子,给我出来!!”
甫一进入宁国府,甚至尚未走到二门里,贾赦就已扯着嗓门高声嚷嚷了起来。只片刻工夫后,贾赦周遭就围满了赶来凑热闹的小厮们,甚至还有一些混迹其中的旁支子嗣。
小厮们纷纷交头接耳的,讨论着贾赦来宁国府的用意,毕竟上一回见着贾赦,还是廉亲王带人来讨要欠银那会儿。而贾氏一族旁支子嗣们,则唤哥哥的唤叔叔的都有之,一副争抢着要为贾赦分忧的模样。也是,到底今时不同往日了,如今的贾赦也不单单只是荣国府的家主,更是在廉亲王跟前的大红人,甚至还是在长青帝跟前挂了号的,若能攀上他,即便没前途也好歹能多寻摸点儿银两。
可惜,这一切都在看到贾赦恼火的拔出腰间的刀胡乱挥舞时,彻底烟消云散了。
甭管是宁国府的小厮、管事,还是贾氏一族旁支子嗣们,都在顷刻间作鸟兽散,只留下贾赦一人立在二门前,外加还有宁国府新上任不久的大管家赖二。
那赖二又名赖升,是赖管家和赖嬷嬷的次子。早七八年前,就离了他爹娘到了这宁国府内当了管家。说起来,他也算是个人物,当他亲大哥赖大还在荣国府里当个小管事时,他就已经挤开了一众竞争者,在年前就成了这宁国府的大管家,娶的也是宁国府大太太跟前伺候的大丫鬟,虽算不上独一份的体面,却也算是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不过,这宁国府终究是不如荣国府了,等他爹没了,他大哥赖大必能成了荣国府的大管家,到时候也是不知究竟谁更能耐一些。
赖二也算是见识过当年贾赦帮着廉亲王讨债的一幕,故而对贾赦此人是又敬又怕。
敬的是,贾赦完全不似父辈们所说的那般纯属纨绔子弟,好歹也是有本事又有几分胆识的;怕却怕贾赦那脾气,一旦豁出去了,他这个小虾米还不够人塞牙缝的。
及至这会儿,赖二眼见贾赦杀气腾腾的冲了过来,忙不迭的跟了上来,却不敢靠的太近,只得立在十几步远的地儿遥遥的望着,又打手势让其他小厮管事们都散开,至于后宅主子们处,自是早些时候就已经让人去通知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贾赦并不是真的想硬闯二门的缘故,要不然就凭着二门外一群看热闹的小厮,以及二门门房里那几个年老体弱的婆子,压根就守不住。贾赦左右不过是在外头装腔作势,等着贾敬、珍哥儿父子过来罢了。
约莫一刻钟后,珍哥儿先匆忙赶来。
“哎哟我的赦大叔叔哟,我这又是怎么招您惹您了?您先消消气,有话好好说。来,先把刀也放下了,就算没开锋过的,我瞅着这光心里也发憷!”
贾赦低头一看,他也是气急了随手将书房壁上挂着的装饰宝刀也取了下来。这刀当然是好刀,旁的不说,单是刀鞘上镶嵌着的数十颗宝石,就值不少钱。尤其是刀柄上那颗鹌鹑蛋大小的蓝宝石,流光溢彩的,一瞧就是千金难买的好东西。
问题是,这刀它没开锋呢!!
“你知晓它没开锋,你还怕甚么?”贾赦没好气的吼了一声,旋即将刀送回了刀鞘里,顺口问道,“你老子呢?”
“不是……我说赦大叔叔,我到底是怎么得罪您了?这是非要跟我爹告罪还是怎的?我爹在后头,已经让人去通知了。”珍哥儿到底还是败在了贾赦的眼神攻击之下,老老实实的说了实话,只是面上不忿的神情怎么也掩饰不住。
“哼,去厅里。”贾赦冷笑一声,转身就往前院正堂里去。
这一看,竟好似这里头的主子是贾赦,反而珍哥儿倒像是个来做客的外人了。
万幸的是,珍哥儿已经觉察到事态不妙了,故而只蔫头蔫脑的跟在贾赦身后,眼睁睁的看着贾赦在宁国府里横行霸道,甚至还越过他吩咐了大管家赖二准备上好的茶水点心。
不过,这些都是小事儿,最让珍哥儿心慌的是,吩咐完这些后,贾赦只老神在在的坐在正厅里,连个眼神都不曾给他。
——这明显不对啊!
虽说有心开口打探一二,可珍哥儿这人原就是个怂货,若是在正常情况下,他倒是能跟贾赦套近乎,可如今贾赦摆出了一副“老子不想鸟你这小样儿”的嘴脸,他试了好几次,也没能跟贾赦搭上话。
就在珍哥儿心里头急得火烧火燎的时候,贾敬赶来了。
“赦儿你怎的了?可是有事儿要拜托?”
贾敬虽名为贾赦之堂兄,实则却比贾赦大了近二十岁,完全可以看成是两代人。故而,即便嚣张如贾赦,在面对贾敬这个“大”哥哥时,也是恭顺可嘉的。
可他今个儿就是来告状的!!
“敬大哥哥,真是对不住了,今个儿我确是抱着收拾珍哥儿的心来的。您自可以怪我多管闲事,可这事儿我却是管定了!被我收拾总好过于哪一日被人捅破了,连累咱们祖宗都跟着丢人现眼的好!珍哥儿,你可还记得田家?”
这话一出,珍哥儿登时面色大变,几乎就要站立不住:“你、你怎么知晓?”
“我怎么知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这话没听说过?”贾赦冷笑一声。
所谓田家,其实只是京城里一户很寻常的人家。若说宁荣二府属于上等人家,那么田家连中等都算不上,充其量只能说是一户小康人家。内有宅院,外有田产,家奴二三人,存银数百两,原也算是一户略先体面的人家,而这一切终止于今年年初。
田家原是六口人,田老爹和田老娘成亲多年。有长子田大,年已十六,于去年娶妻;次子田二,年仅十三;另还有一个闺女,刚满十五,早在两三年前便说定了亲事,原准备今年出嫁。
如此看来,这田家也算是蛮幸福的一家子。可惜,就在今年年初,田老爹领着田大并两个下人一道儿去城郊收租子时,马车意外翻车,田老爹当时就没了,田大好赖年岁轻,到底还是撑了过来,只可惜伤势太重,恐怕下半辈子都要瘫着等人伺候了。至于两个下人,一个撑了几日后也没了,另一个倒是运气好,只摔断了一条胳膊,人并无大碍。
也许对于真正的富户来说,这样的情况倒也能捱过去,毕竟田家还有其他主子,尤其是田二,十三岁的少年郎,勉强也能撑起一户人家了,更别说田老娘其实年岁并不大,到如今也不过才三十有三,身子骨更是倍儿好。
可田家,不过只是个寻常人家。当顶梁柱轰然倒地后,家里存了多年的欠银,既要置办丧事,又要花大笔钱医治伤者,偏整个田家统共也就只两房下人,其中一家也死了顶梁柱,另一家则是废了一条胳膊。田老娘在犹豫再三后,索性将余下的下人尽数发卖了,又儿媳妇儿照顾大儿子,女儿照顾小儿子,而她本人则开始操持丧事。
想法是好的,现实却异常的残酷。
这田家原先是吃喝不愁的小康人家,乍一下跌入了谷底,哪个能受得了?莫说那几个小的了,单是田老娘自个儿熬了两日,就吃不消了。
那田老娘原先也有两个媳妇子帮衬着家事,厨房里有厨娘,洒扫的也有小丫鬟,可谓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成日里只管摆着她老太太的谱儿。至于那几个小的,田大自不必说了,如今伤重到完全不能动弹,自是需要人伺候的,田大媳妇儿原本也是好人家娇养长大的闺女,让她去把屎把尿,这不是坑人吗?还有田二,原就是最受宠的小儿子,之前是在学堂里念书的,跟前还有一个小厮一个书僮,搁如今,啥都没了不说,连书都不让念了,他年岁尚小,完全无法接受这个事实。而田家小妹子,之前说好的陪嫁丫鬟也给卖了,归整好的嫁妆全典卖了,她本是被人伺候的,如今沦落成了要伺候她弟弟……
整个田家乱成了一锅粥。
“咱们这位珍大爷多能耐呢,瞅着人家家道中落,他先是好心好意的提供了人手,帮着人家料理丧事,之后又是送东西又是送银子的。没两日,居然送到了那三十有三且刚丧了夫的田老娘床榻上!”
贾赦一脸的嘲讽,语气里更是透着一股子浓重的鄙夷意味。
诚然,真要算起来,他贾赦也不是甚么好人,对于女|色方面也没个忌讳。这几年倒是还好,各种事情扎堆的发生,他本人又被逼着上进,加上也过了毛头小子的年岁,对于那等子事儿虽还欢喜着,却也不像是头些年那般痴恋了。不过,即便是贾赦最荒唐的那几年,他也有着自己的原则。
其一,不沾手良家女子。
其二,有悖礼法伦理的不碰。
其三,绝不强迫于人。
总的来说,贾赦通常也就是去花街柳巷、秦楼楚馆这种钱货两清的地儿,也许会因为摆阔好面子而跟其他的纨绔子弟争抢头牌,可那等地方,本就是不拿人当人看的,指望贾赦理解那些卖身的女子,也太为难他了。至于家里头,他多半也就是将丫鬟纳为通房,或者干脆就是让人牙子留意着有无好颜色的女子,回头花银子买下便是。
也许贾赦这人,的确是拿那些女子都当作货物看待的,可事实上,若非那些人原就被充作了货物,他又如何会这般看待呢?
可珍哥儿不同,他更喜好寻一些良人作乐。
徒家王朝籍贯分为五等。
第一等是贵籍,一般以世家大族为主,某些品阶较高的官宦人家也列入内。
第二等是良籍,绝大多数的人都是良籍的,也包括一些贫寒出身的官宦人家。
第三等是商籍,顾名思义,指的是行商之人。当然,有些大的商户也会将自己的籍贯改为良籍,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从商籍改为良籍算是最容易的了。
第四等是奴籍,也就是通常所说的奴隶、奴才,正常情况下,一旦卖身为奴就是一辈子的奴籍,除非主家开恩,不然不单自己,包括后代子孙也皆为奴籍。
第五等也就是最低贱的,便是贱籍。像女支子、戏子等等,多半都是贱籍的,而一朝为贱籍一生即为贱籍,除非圣上大赦天下,否则根本无从更改。而那些所谓的赎身,或者是被高门大户的老爷看上买回府里当姨娘,实际上并不算脱籍,要不然也不会有贱妾这个身份了。
贾赦往年玩弄的不过是奴籍和贱籍之人,他之所以拿那些人当玩物看待,是因为那些人本身就是玩物。
而珍哥儿,却是将手伸到了良人身上,且还是身负热孝的良人!!
长青帝以孝治天下,最痛恨的便是不顾孝道之人。当然,若是跟贾赦这种,为了尽忠忽略孝道的,自然是另当别论的。可很明显,在热孝期间苟且的,自是当论重罪。